第一节

    就在这时,蓦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荒山月下听在耳中分外突兀,一骑如飞奔来,马上驮了两人,一个执缰纵马,另一个则是被横放在鞍前。郭泰骤闻蹄声,心中大喜,寻思定是孙旺返回报讯的途中碰到了自己人,可他背对来人,生恐玉蜂儿乘他疏神之机逃走,无暇回头,仍是运掌成风,将玉蜂儿罩住。
    耳听得马上乘客沉声问道:“便在这道观中麽?”另一个声音打着抖道,是啊,就,就,就在这道观大,大殿上……”郭泰一听,暗自诧异,怎地先前的声音十分陌生?这也罢了,而随后这声音则像极了孙旺,却又颇不对劲。玉蜂儿此际面朝来人,百忙中偷眼一瞥,一时间惊疑不定。
    马上那乘客往打斗之处瞧了一眼,轻舒长臂,将鞍上之人提了起来,头前脚后,呼的一声,竟当作暗器直射了过来,郭泰隐隐觉得不对,正想抽空看个明白。孰料身后疾风暴起,路数不清,慌忙急闪相避,玉蜂儿早瞧在眼里,也即掠在一旁,唯独王兴视线被阻,避让不及,匆忙间铁拐击出,一声响过,脑浆横飞,被投掷过来这人立毙当场,却不是孙旺是谁。
    那乘客掷出孙旺后,左手一按马鞍,身形凌空拔起,一头大鸟般扑进道观,与此同时,锵然出剑,双足落地,仗剑直奔入大殿当中,急声道:“雪大哥,你在里面麽?”掏出火折子晃亮,但见大殿上香灰血迹,满地狼藉,哪有雪疏狂的踪影。
    来人一凛,又叫几声,心想看来大哥已离开此处了,正要转身出殿,忽听得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来的可是陆老弟麽?我在这里。”来人倏得折回,惊喜交加,颤声道:“是我,大哥,正是小弟长亭。”寻声直抢过去,举火折子一照,微光之中,见神像后缓缓站起一人,惨然笑道:“没想到还能见到老弟你,雪某落到这步田地与你重逢实感汗颜!”说话之间,身躯摇摇欲倒。陆长亭还剑入鞘,抬脚踢开神像,扑上前将他扶住,泣声道:“大哥快别说了,都怨小弟无用,让你多多受苦。”双目含泪,语中自责殊甚,满面愧容。
    两人四手互握,雪疏狂忽感掌心一热,一股浑厚柔和的内气直透双臂,顷刻间流便周身,宛如沐浴温泉,只觉舒适无比,精力为之立增,他不禁暗自惊诧,不想未满一年这位小兄弟内功进境如此之神速,心下由衷代他欢喜。
    原来先时伏在马背上离去的乃是被玉蜂儿俘获的郑通,玉蜂儿把雪疏狂换下的衣服套在他身上,郑通与雪疏狂身形相差不多,双方又始终保持了一段距离,月光下终究远不及白天瞧得清楚,况且郭、王二人看不到其面目,兼之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对付玉蜂儿上,方始得以蒙混过关,未被窥破。玉蜂儿本欲先令对方误以为雪疏狂先已逃走,自己则另谋脱身之策,之后待郭、王二人去追寻钦犯下落自己再于敌人后援赶到前保护雪疏狂悄悄隐藏起来。
    她自度以一敌二或可周旋一时半刻,如若以一敌三那是想也不敢想的,因此郭泰派人回京报信非但在她预料之中,并且是她计划施行必不可少的关键一步,唯恐马儿奔不多远,郑通便从马上跌落,那样一来,郭、王二人很快就会发现中了以假乱真之计,势必前功尽弃,是以她用极快的手法以九股牛筋绦把郑通牢牢缚在马上,除非那马嫌他累赘拼命回头啃咬,否则断不至被掀下马来,所用九股牛筋绦自是郑通随身携带,他们此行本为捉拿钦犯,这物事焉能不备?分量既轻,又富弹性,比之铁链好处多多,哪承想倒是方便了自己。
    玉蜂儿的妙计固然环环相扣缜密无双,不过所冒风险也是绝大,一招棋错,满盘皆输,直至要将郑通拖出大殿绑上马身,雪疏狂才明白她所有步骤及用意,感佩之余更为她舍身做饵担忧,料准她绝不肯给对方生擒,迫不得已,必图一死,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玉蜂儿见他不依,立时翻脸,以死相胁,言称依计而行尚存一丝侥幸,若不照她说的办,则即刻自尽当堂,雪疏狂知她性子激烈,强逆其意难保她不真干出傻事来,让他按计施行又实感不忍。玉蜂儿见他的确替自己安危着想,心意更坚,出其不意,又将他点昏过去,移到神像后面隐身,几堪醒转之际,听闻陆长亭呼唤,简直疑在梦中,弟兄劫后相见,真是百感交集。
    陆长亭内息运处,真气绵绵涌入雪疏狂体中,问道:“大哥,你功力耗损甚剧,不知内伤重是不重?”雪疏狂忙道:“我不要紧,老弟不必再耗功力,你可曾见到一位姑娘?若无她援手,咱们弟兄今生怕是再也见不着了。”陆长亭脸色微变,哦了一声,冷哼道:“等小弟将那两个鹰爪打发了也正要找那小丫头算帐呢。”
    雪疏狂听得一愣,问道:“贤弟认得那位姑娘?”陆长亭道:“大哥先别问了,一言难尽,届时自见分晓。”雪疏狂听他口气不善,猛然想起玉蜂儿口口声声说有大恶人寻她麻烦,难不成就是我这位陆老弟?不对,陆老弟师出名门,虽已离开华山,却是自逐出派,他豪气干云,怎会去跟人家小姑娘作对,再者,玉蜂儿曾说,大恶人已投身官府,陆老弟又岂肯听命于朝廷?那他们两人又何以生出过节?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已被陆长亭背出道观,扶上马鞍。
    雪疏狂一见这马更是惊奇,此马身高腿长,毛色光亮如缎,丝毫不逊御前侍卫所乘良驹,一时不暇寻问,当下定睛观瞧,就见十几丈外山道最狭窄处三人缠斗不休,玉蜂儿险象环生,剑招使出早没半点章法,见对手攻近身来,便是挥剑迎上,皆为同归于尽的蛮拼,发髻蓬松,狼狈万状。
    玉蜂儿乍睹马上乘客犹有疑窦,待见他投来活人暗器替自己解围,便即确信是友非敌,强援即到,死志登时雪解冰消,打起十二分精神鼓勇苦撑到底,盼望那人速速来救,可一想到对方不知会怎生折辱自己,尤其是在大笨蛋面前,不觉心烦意乱,忐忑至极,连自己都感莫名其妙。
    郭、王二人也自暗中叫苦,深知纵合两人之力,亦远非赶来这人之敌,心想他寻雪疏狂不到必定来找我俩麻烦,就此逃走又无法向皇后娘娘交差,而今之计,唯有擒回小丫头顶罪,但她泼命死斗,偏又杀之不得,两名堂堂大内高手,居然收拾不了一个黄毛丫头,传扬开去,那也不用活了。
    他二人急怒交攻,直恨得目眦欲裂,王兴铁拐横击,砸向玉蜂儿腰胁,玉蜂儿心中大骇,慌不迭向左避开,郭泰中宫直进,右臂伸出,五指如钩,猛朝玉蜂儿抓了过来。玉蜂儿身形甫定,见状心头吃惊,已是退无可退,当下举剑上撩,向敌腋下急挑。这一招乃是为图自保被逼而发,其间的破绽数不胜数,玉蜂儿发出这一剑时全身上下更是处处空虚,门户俱敞,然而她这胡乱使出的一招误打误撞恰合了攻敌所必救的武学至理,任你何等样的高手也是莫可奈何,否则一条臂膀便要被卸了下来。
    郭泰见机极快,急急缩臂纵开,王兴一招走空,这时回过铁拐径朝玉蜂儿右膝“丰隆”穴上点来。玉蜂儿一记怪招迫得郭泰仓皇而退,对王兴这一招却已闪避不灵,忽感右腿一麻,正被王兴乘隙封了穴道,右腿发软,登时半跪下来。郭泰欣喜不已,复又纵上,伸手来擒。
    王兴一见暗怒,心想这小妮子分明是被我制住的,她还曾重创我手臂,凭啥让你捡去现成便宜?但他右臂负伤,伸展不便,情急之下,恶念陡升,铁拐一抡,急往玉蜂儿肩头砸落,暗忖:“我先将她伤在拐下,这样即便是给你捉住,功劳也是我的,或可将功折罪!”这条铁拐二十余斤的分量,乃系镔铁打造,当真加诸玉蜂儿之身,肩骨非被击的粉碎不可,纵然华佗在世,扁鹊重生这条手臂也要从此而废。
    玉蜂儿骇叫出声,双眸紧闭,不料突然身子一轻,被人从地上提起,跟着随手抛出,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剑使成这幅模样也敢在江湖上行走,使剑人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退到雪大侠身边去!”同时轰然巨响,碎石纷飞,显是铁拐击在山石上所发。
    玉蜂儿全身而退,本来长吁了一口气,听这人如此一说,睁开眼时更见他还朝自己横了一眼,既后怕,又委屈,不禁大是义愤,抗声道,你凶什么,要把本小姐吓死不成?”救下她那人自是陆长亭,侧过头去不再看她,淡淡道:“快退开去,待会自有跟你算账的时候。”玉蜂儿听了这话,仿佛忽然矮了半截,一声也不敢做,灰溜溜的来到雪疏狂马前,默然无语。
    雪疏狂见她青丝如洗,周身汗湿极感过意不去,温言道:“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实在难为你了。”玉蜂儿抬目望了他一眼,重又低下头,轻声问道:“那位公子还没跟你说麽?”雪疏狂还不曾见识过她这副战战兢兢的神态,诧异道:“说什么?陆老弟什么也没说过啊。”
    玉蜂儿闻言一喜道:“关于我的事他当真没提麽?”雪疏狂道:“他只讲料理完鹰爪后有事找你,或许有甚误会也为可知!”玉蜂儿理了理鬓边乱发,略一思忖,忽而从身上取出十几两散碎银子,递给雪疏狂道:“雪大侠,这些是你朋友的,我求你转交给他。”眼中流露出祈求之色。雪疏狂愈发摸不着头脑,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二位可把我闹糊涂了。”
    玉蜂儿见他不接,有些急了,一跺脚道:“罢了,本小姐豁出去给你骂就是,这银子是我从你那位朋友处偷来的,这一来你该明白他为何对我凶恶强横了吧?”
    这陆长亭便是玉蜂儿在小镇所见与官差冲突那位异乡客。玉蜂儿在外行走向不带钱,每遇开销都是随取随用,不过也不多取,倒真是取之不尽,却时常用竭,分文皆无,她离开雪疏狂欲往小镇采买所需之物时便逢囊空如洗,虽知毙命的十二名御前侍卫身上大有油水可捞,但想到他们俱为横死,且都形容极惨,只感毛骨悚然,自想与其日后大作噩梦,不如另行计较,这才择路赶去小镇,倘若当时折将回去盗取死鬼钱财,凭她的细致一定会发现有断断续续的血迹留在途中则势必加意除去,亦不至暴露行藏。
    玉蜂儿见陆长亭和公差剑拔弩张,僵持不下,伸脚去踩背后乡农,佯装挨了一拳,跌撞而出,陆长亭伸臂一拦,玉蜂儿便趁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施出了空空妙手。危机中陆长亭飞马赶到,玉蜂儿初时却好不吃惊,等弄清楚他是雪疏狂的朋友,明知无论如何对方亦不至太过为难自己,但仍是心头惶惧,此刻和盘托出方感略略轻松。雪疏狂听她扼要讲述经过,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接过银两放入怀中,玉蜂儿心头一宽,目含感激,转头朝山道上望去。
    再说王兴的铁拐狠狠击下,突然人影一闪,已失敌综,铁拐落在山石上,火星四溅,震得他左臂生疼,也暗悔下手太重,一旦打实,还不要了小丫头的命,见陆长亭转过身来,当即一声大喝,举铁拐向对方楼头便砸。陆长亭不慌不忙,铁拐势挟劲风,霍然落下,竟似视若无睹,眼见那铁拐即将砸至顶门,这才微一侧头,左掌倏然翻起,已将铁拐握在手中,冷冷一笑,右掌拍出,呼的朝着王兴胸口直劈过去。
    王兴万没料到一个照面兵刃便被对方抓住,若不撒手,胸前这一掌决计躲闪不开,无奈之下只得放手弃拐,倒纵而出。陆长亭并不追赶,沉声道:“竟对个小丫头毒手相加,枉你披身人皮活在世上,铁拐奉还,接下可免一死。”说话间左臂微微一震,铁拐带起一股疾风,笔直射出。王兴脚步未稳,旧力已竭,无从趋避,绝望中双臂齐举,似欲略挡正锋,但听得咔咔两声,旋即砰然闷响,王兴惨呼半声,仰面摔倒,臂骨、胸骨尽折,气绝殒命。
    郭泰见王兴未使出第二招便即了账,直吓得元神出窍,同来六人俱告丧生,只剩自己一个尚在阳世,二话皆无,走为上策,转身便逃。陆长亭身形展动,赶到他背后,低声笑道:“适才那人至死不知是谁送他上路,也怪我粗心忘了通报姓名,阁下倒不至怀此撼,在下姓陆,草字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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