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雪疏狂担心御前侍卫乘送水之便拿住玉蜂儿,但已有约在先,一切听她布置,便也不好阻拦,还被严令闭起双眼不得偷看,只可依言而行,然而终究放心不下,眼虽紧闭,却在凝神倾听,暗中蓄势,微觉有异,立时长剑飞出救援。
    耳听得来人猛发惨叫,所发几乎已非人声,不禁心头一震,倏地睁开眼来,郑通掩下跌退、玉蜂儿扬灰制敌继而出刀发指,全都瞧得清清楚楚。心里叹服这小丫头极富智计胆气过人之余亦隐隐生出几许恐惧之感,跟着又想:“她做这些还不是为了救我脱困?”当即说道:“眼下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留下一名鹰爪对你我便多一份隐患。”
    玉蜂儿回眸浅笑,说道:“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种狠话来,不过此人却杀不得,留下犹有后用。”雪疏狂不解其意,但如今已服了她九成,便不多问,只道:“想必姑娘已算准鹰爪在这水中做过手脚。”玉蜂儿道:“这人对水寄予厚望,又没将你放在眼中,兼之递水时心神不定,对自身安危疏于防范,说来也委实该死得紧。”
    雪疏狂道:“这就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又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玉蜂儿轻叹道:“百胜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才最是要紧呢!”雪疏狂听她随口改了前人词句,不免念头一动,他原不善诗文,然而结交极广,也不管白道英侠、绿林好汉、饱学之士抑或贩夫走卒,不问出身贵贱,只求志趣相投,久而久之,所识文人也颇不少,这两句自是耳熟能详,不期然间又念及往昔把酒言欢吟哦唱咏的场景,常言说“人到难处想亲朋”,英雄豪杰亦复如此,而眼前荒山古观残烛弱女,今夕对照,怎能不令人思潮起伏,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萧索之意充塞心胸,玉蜂儿的尽其所能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了,殊不知他这麽一想,玉蜂儿那两句话便没白说。
    郭泰与另一名御前侍卫王兴在外静候佳音,哪承想等来的却是撕心裂肺般一声嚎叫,二人对视一眼,均是神色大变,两名同伴不知怎地死在山洞之中,郑通料也丧生观内,而看那小丫头花巧固然极多,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身怀上乘武功的人,都猜测必定是雪疏狂突施杀手,两人寻思兴许对方正是要设计诱敌再逐一除去,一时间谁也不敢入观探查端倪。
    隔了片刻,突听得大殿上传来异声,仿佛有甚沉重之物拖地移动,郭泰一纵身,跃上观外一株高树凝目下望,这晚是五月十六,明月东升,银光铺地,看得十分真切,只见玉蜂儿已将雪疏狂放上马背,挽缰正朝道观后进的侧门行去。
    郭泰不敢怠慢,当即一掠而下,向王兴打个手势,放轻脚步,朝道观后面绕了过去,二人一左一右潜至后门门首,就见玉蜂儿已牵马出来,手中长剑横搭在雪疏狂颈中,雪疏狂则伏在马上一动不动。玉蜂儿发觉敌人欺近,眼光一瞥,似乎吃惊不小恨声道:“该死的东西,你们还是派人去报信了,看来是不信我会宰了这姓雪的。”
    郭泰暗暗得意,心想所幸让孙旺回去搬兵了,不然三个人还是要被她拖住,束手束脚,难有作为,只消我俩跟定这二人,不失他们踪影,便不算失职。他既已抱定了这念头,也不过于接近,嘿嘿一笑道:“姑娘可是聪明人,何必将如花美貌大好年华搭在这钦犯身上,此人于你有什麽好处?”
    玉蜂儿冷然道:“本小姐没闲工夫跟你们费口舌,今晚要麽放我们走路,否则的话我宝剑一抹,割下这大笨蛋的脑袋,大伙一起没好下场,尔等瞧着办吧!”王兴眼珠转了几转,笑嘻嘻的道:“小姑娘,你不是相中雪大侠了吧,这才不计生死,舍命追随,话虽说的狠,却哪会真舍得杀他?”
    玉蜂儿听得大怒,骂道:“胡说八道,小心本小姐割了你的舌头!”说着举剑作势虚劈,但随即又收住剑势,指住了马上的雪疏狂。
    郭泰眼见有隙可寻,忙接话道:“美人爱英雄那也无可厚非,然而雪大侠穷途末路,实在没啥值得留恋,姑娘若再因他受到牵连更大是可惜了,我们御前侍卫二位统领跟前只有一位公子,风流潇洒,文武双全,姑娘如有兴趣,咱哥俩愿意当这大媒,只是届时花好月圆可别忘了我们弟兄的玉成之德。”
    和郭泰同来的五人三死一去,仅剩王兴在他身边,当此关头,生出同舟共济之感,于是呼兄唤弟起来,只盼玉蜂儿不胜轻辱,仗剑扑上,当真如此,人数占优,马背上的钦犯便唾手可得了。话一出口,果见玉蜂儿中计,一声娇叱,挥剑纵出,郭泰心花怒放,便待飞身而前。
    哪知玉蜂儿突然又身形一顿,冷笑着道:“本小姐差点上了你这老儿的恶当,你想把我激怒引开,再下手拿人麽?哪有这么容易!”口中说着,双目紧盯郭、王二人,向后退去。郭泰情知良机又丧,心下懊恼万分,暗暗发狠:“你如落在郭爷手上,看老子怎样收拾你!”言念及此,忽见玉蜂儿身子一晃,脚步趔趄,原来是被一块山石拌了一下,这一来距那匹马已有半仗之遥。
    郭泰见状,眼前一亮,箭步蹿出,直朝雪疏狂猛扑过去,玉蜂儿厉声喝叱,寒光闪动,连人带剑,抢了回来,郭泰堪堪得手,未防她这般悍然无畏,眼看利刃加身,顿忙斜跃闪避,王兴大吼声中,铁拐挥出,呼的一下,便往玉蜂儿中盘扫来。玉蜂儿全力逼退郭泰本就无意强攻,柳腰轻折,躲过铁拐,左袖微扬,亮出短匕,反手刺出,寒芒一闪而没,匕首直插入马臀数寸之深,
    此马产自大宛,千挑万选送进宫里御马厩中,御前侍卫们总共被朱元璋赏赐了八匹,久经驯化,极通人性,平素骑乘几乎无须驱策便可体会主人的心思,几曾受过此等对待,惨声长嘶,震动山野,奋踢如雷,风驰电掣般狂奔而去,转瞬间已在几十丈外。
    郭、王二人目睹之下都是心头大惊,这才明白又着了玉蜂儿的道儿,均想:“她料知双乘一骑绝难逃遁,索性让雪疏狂乘马落荒而逃,至于结果如何那也唯有凭天由命了,若非早有打算,何以她迟迟不肯上马?”
    眼见得那马越驰越远,两人回过神来,正欲全力去追,却见玉蜂儿长剑一横,跃至山路中央,笑吟吟的道:“你们不仅赠马,且还放行,颇见义气,小女子代雪大侠多谢了,早听说刑部大牢乃是人间地狱,本小姐好奇的紧,倒很想去见识一番。”郭泰一愣,喝道:“你要替雪大侠跟我们回去打官司?”
    玉蜂儿微笑道:“那就要看你们有无这份本事捉住我去交差了!”郭泰知道对方故意拖延时间,他屡次料敌不中,受骗遭欺,更被频加奚落,听了这话,愈发急怒攻心,双手倏然一分,一招“灵官点将”,左掌劈向玉蜂儿肩头,右掌则朝她左肋直击过去。
    他虽气愤异常,却还没乱了方寸,心想当真给雪疏狂逃走也的确只能活擒这小丫头交差,说不定可以故技重施,再度逼雪疏狂自行投案,因此出手之间留了神,双掌合击,势道虽甚威猛,实则并无伤敌性命之意。王兴则趁郭泰攻向玉蜂儿之时身形一闪,想要绕过玉蜂儿,追赶雪疏狂。
    岂知玉蜂儿临危不乱,于眼前情势判断甚明,仗着山道狭仄,斜身一跃,毫发难容间避开了郭泰的两掌,长剑划过一道弧光,拦腰朝王兴横斩过去,王兴前冲之势正急,眼前白光闪烁,猛吃一惊,躲闪已自不及,当下铁拐一封,径向玉蜂儿剑上迎去。
    玉蜂儿剑势一收,不敢与他兵刃硬接,陡觉掌风袭体,连忙向旁掠开,却仍是扼住咽喉要道。王兴见她怯了,无心恋战,虚晃一招,旨在诱敌出招,寻机夺路而去,郭泰一掌又落了空,毫不放松,猱身又上。玉蜂儿心中一乐,插还匕首,刹那间左手中已多出一包物事,指尖轻轻一划,身子急纵向后,纤手猛地一挥,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郭、王二人皆非泛泛角色,然而玉蜂儿能自钟离岳怀中偷出元宝,令其全无察觉,手法之快可想而知,两人瞧她玉手忽扬,暗叫不好,再要趋避为时已迟,猛觉一股辛辣之气扑面而来钻进鼻孔,紧接着眼中灼痛,热泪长流,喷嚏连连,剧咳不止,一时苦不堪言,郭泰怒极狂呼:“小丫头,你捣什么鬼?”王兴也吼叫道:“快拿解药出来,要不然老子一拐敲碎你的天灵盖。”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玉蜂儿听得好笑,一转念间。冷冷道:“此乃毒中之毒,名为‘灼目蚀脑砂’,除我之外,天下无人能解,只需二位乖乖听话,本小姐答应赐解药给你们,否则毒质由五官七窍侵入脑中,尔等将丧失心智,疯癫七七四十九日方死。”凝目望去,见两人闻言均现疑惧之色。突然挺剑朝王兴当胸直刺。王兴虽然双目难睁,又经她一吓,不辨真伪,胆战心惊,然而终非庸碌之辈,陡闻剑风飒然,听声辨位,急忙横身一闪,举起铁拐御敌。
    玉蜂儿暗怪自己伤敌心切,出招太猛,以致令对方惊觉,两件兵刃相撞,宝剑非被震飞不可,当即手腕一抖,长剑易刺为削,她这一下变招轻灵巧妙,又是奇快绝伦,实是将盗术精华运用于剑法之上,却也相得益彰。王兴此时目不见物,毕竟吃亏,突感右臂剧痛,已被深深划了一道口子,禁不住哎哟一声,慌忙拐交左手,舞得呼呼生风,紧紧封住门户,直痛得大汗淋漓。
    郭泰运功暗查经脉,发现半点中毒之状也无,心下一宽,双掌提在胸前以应不测,沉声喝道;“王老弟先不要慌,我猜这小蹄子撒的多半是胡椒粉一类的物事,暂时难受些,并无大碍。”王兴涕泪滂沱,臂上伤势亦颇不轻,听他此言,倒是心神略定,铁拐用力在地上一撑,身子腾空而起,跃过玉蜂儿的头顶,落在她的背后,咬牙说道;“不错,这死丫头是想就此溜掉,咱们前后夹击,万万不能她的如意算盘得逞,累也要把她累倒在地。”
    二人均知要追回雪疏狂实属无望,走脱朝廷钦犯之罪业已极大,倘若再被这从犯逃掉那可当真万劫不复了,纵然这件事可以瞒过朱元璋,马皇后也绝不会轻饶了他们,死去的同伴一了百了,无须为后事担忧,他们家眷都在京师,正所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当下一前一后,一个挥动铁拐,一个双掌翻飞,将玉蜂儿逼在中间。
    玉蜂儿祭出法宝后听王兴孩昏了头,竟然索要解药,不禁灵机一动,出言恐吓,但自知什么“灼目蚀脑砂”的胡扯殊难骗过二人太久,是以向王兴暴施偷袭,那是恨对方说自己相中大笨蛋之故,虽未一剑杀却,总算伤其臂膀,然而如此一来剧毒之说便不攻自破,要知道她若真有解药在握,又何必再暗算伤人,正待抽身而去,不料王兴做了黄雀,占得先机。
    郭、王二人此际眼中灼痛之感稍稍缓解,已可微睁一线,玉蜂儿适才凭借地形之助阻挡敌人去路,这时却也恰因山径极窄难以脱身,一口剑前遮后拒,穷于应付,好在二敌目力尚未完全恢复,又都心存顾虑,不敢重手相加,这才倚仗脚步轻捷腾挪闪展,勉强周旋,但知后力乏继,心中叫苦不迭,眼见得对方步步进逼,双掌单拐攻势越来越猛,显然是动了且将之伤在招下只消留下性命即可的念头。
    玉蜂儿眼花缭乱,渐渐觉得头昏脑胀,足底虚浮,闪避的余地也在不断缩小,她一咬牙,暗暗寻思:“我救大笨蛋全是出于私心,想要求他庇护,可不是英雄侠义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一侯给鹰爪擒去沦为人质,大笨蛋倘能天幸得活便绝不会听之任之,他肯以诚相待,我已不胜感激,断不可致他因我再有麻烦,既然不能逃脱,如若不是战死,那便自行了断,总之决计不能活着落到朱和尚手中!”
    她一想到这里,勇气为之暴增,剑势陡然加紧,如疯如狂,猛朝郭泰席卷过去。郭泰见她左支右绌,破绽百出,几无还手之力,正自窃喜,不意对方突然发威,且声势亦颇不小,着实吃了一惊,玉蜂儿现下所出皆为近手招式,每一剑攻上都是不留分毫余力的疾刺猛劈,乃属全然不顾生死的拼命打法,饶是郭泰武功较诸对方高出数倍,乍遇这等玉石俱焚的蛮拼也不由得连退几步避其锋芒,伺机拍出几章,与之游斗。
    王兴挥舞铁拐封住玉蜂儿的退路,铁拐每每朝着玉蜂儿身上穴道点来,他这条铁拐前端尖细,本可当作判官笔、点穴橛使用,但他左臂使拐颇不顺手,只恐认穴不准,将敌人置于死地,是以多有迟疑,倘若右臂不伤则无此顾忌。玉蜂儿后路被封,前面虽将郭泰逼退,不过要摆脱他双掌纠缠亦绝无可能,一连攻出三十余剑,业已筋疲力尽,眼看无望冲出,锐气受挫,心头一片惨然,暗道:“大笨蛋,我玉蜂儿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你的祸福吉凶只能凭运道了,本小姐绝不给鹰爪活捉而连累你,我这就自刎于此,就算我耍赖是小花狗好啦!”郭泰趁她攻势一松,和身扑上,嘿嘿一阵狞笑,手臂暴长,抓向玉蜂儿左肩,玉蜂儿侧身急避,刷刷两剑,复又将他逼开,心下一横,便欲挥剑自尽。
    (第五回《世途艰险》至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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