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玉蜂儿见对方愈来愈近,情势所逼,银牙一咬,手臂挥出,匕首嗤的一下刺入雪疏狂右腿,顺势一划,伤口盈尺,皮开肉绽,鲜血涌出。雪疏狂毫无防范,啊的一声痛呼,身躯在马背上连晃了几晃,险些掉下马来。郭泰更未料到她说刺便刺,震惊当中,慌忙收缰勒马,挥手急喝:“站住!”其后三骑也忙停了下来。
    玉蜂儿刀尖一指,咬着牙根,恶狠狠的道:“你们四个立即下马,一匹不留,把马全都杀了,倘若不从,这四刀我便替尔等刺在姓雪的身上,瞧是马儿要紧还是国家钦犯要紧?”郭泰惊骇莫名,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小丫头同雪疏狂究竟是甚渊源,她本来大可丢下雪疏狂独自逃生,却又不肯离去,而适才这一刀不仅出人意料,更且毫不留情。玉蜂儿见他发怔,手中匕首一扬,落霞辉映,耀眼生花,冷冷的道:“看来几位的坐骑远比钦犯重要,世上无处去寻后悔药,本小姐这第二刀可是有深无浅的。“”目露凶光,微微冷笑。
    郭泰听了此言,不由得心头一凛,眼见得雪疏狂伤腿上血水汩汩而出,暗想即令对方使得是苦肉计,看样子若不依她,这第二刀便真又要刺将下去,再要给她刺上两刀,恐怕钦犯离失血而亡就不远了,她可以死相殉,我们则糟糕之至,犹豫再三,形格势禁,也只得翻身下马,当即力沉左掌,一掌击碎马头,可怜那马到死糊里糊涂,不知错在何处。另外三人见郭泰如此,自都不敢怠慢,顷刻间四匹良马俱都伏尸山野。
    玉蜂儿见状略松了口气,复取了那只玉瓶,倒出些许药粉敷在雪疏狂伤口处。雪疏狂双眉皱了一皱,玉蜂儿抬起头来,含泪低道:“雪大侠;你受苦了。”雪疏狂摇了摇头,勉强一笑,只是脸上更无血色。
    耳听得笛声悠悠,由远及近,一个牧童口衔竹笛转出山路,牧童见对面一骑行来,手中鞭子挥得几挥,将羊群赶在路旁,他侧身细瞧,发现前面马上一双男女农家打扮,身上带伤,其后四人则手持利刃,满面凶相,不禁吃了一惊,大声问道:“二位可是被后面的强盗所伤麽?”
    玉蜂儿转头笑道:“小兄弟夜里一定要看好你的羊儿免得给强人劫走啦。”那牧童哦了一声,说道:“多谢姐姐,你心肠真好,要不要我去报官,让公差来抓强盗?”玉蜂儿心中一急,忙道:“不必了,这几个强盗原本也是好人,只因家里一连气死了七、八口人,没钱买棺材装殓,走投无路这才结伙出来伤天害理,你不用去报官,就全当什麽也没瞧见便是。”说话之间,马到近处,玉蜂儿掏出一串铜钱,递到牧童手里,笑道:“先自己收好;三天之内别让家里人看见,三日后再拿出来,爹娘问起,照实说也无妨,记得听话,不然强盗夜里去偷你的羊宝宝。现下你把羊儿赶得远些,等我们将强人引开再回家去”那牧童眨了眨眼睛,略一迟疑,担忧道:“强盗人多,你们能应付的了麽?”玉蜂儿大敌当前之际听了这话很是感动,说道:“小兄弟,放心去吧,你心肠才真的好呢。”牧童点点头,赶起羊群,原路又折了回去。
    雪疏狂驱马向前,来到山路尽头,与那牧童背道而行,玉蜂儿低声道:“这边路径我也不熟,咱们且检荒凉处走,先别忙着赶路。”雪疏狂奇道:“鹰爪们没了坐骑,咱们该趁机脱身才是啊。”玉蜂儿听他说到“咱们”两字,没来由的心弦一震;定定神道:“山路崎岖难行,你我又是同乘一骑,对方施展轻身功夫,丝毫不会被落下,再者此间既有牧童出现,且到这般时候仍不着急回家,足见这里离村庄必不会远,大人可没这麽好哄,倘若遇上不明事理的,或是唯利是图之辈,就有大麻烦了,更何况会迎头撞见公差也未可知,咱们先将鹰爪拖住,等入夜后便有转机啦!”
    雪疏狂不由得大为她思虑周详而折服,心忖她小小年纪便懂得这许多事,聪明固然不可缺少,更不知从前经历过多少困厄危难才被逼出如此多的计谋,难得她未失纯善本性,对素不相识的小孩子也这麽好,怕他受到伤害,加意保护,当下依玉蜂儿之言按辔缓行。
    这山路少人行走,以致荒草欺径,马儿见主人驱策不急便忍不住低头啃起草来,马后蹄踏在一块山石上,山石松动一滚,那马后蹄踏空,身躯一晃,玉蜂儿正半撑起身子向后观察四名御前侍卫的动向,猝不及防,险些被掀落马背。雪疏狂一惊,左手提缰收束坐骑,右手一伸,托住了她腰肢,待她重新坐稳,忙即收手。
    玉蜂儿侧目向他横了一眼,轻哼了一声,雪疏狂也不明白她怪自己失礼还是怨自己拘俗,却听玉蜂儿冷笑着道:“怎麽,商量好留下人继续跟踪不放,另外派人回去报信,对麽?尔等竖起耳朵来听清楚,哪个敢走近本小姐坐骑五丈以内或离开十丈以外都是嫌钦犯命长,不信的话诸位尽可大胆来试,瞧我是不是在恐吓你们!”
    郭泰等人被迫杀马,又被玉蜂儿说成家里连死七、八口人,个个恚怒异常,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眼看暮色渐起,都知道不妙,一旦天色大黑给他们乘机溜了哪里吃罪得起,因此计议派一人回去求援,郭泰是主事之人,自然不能离此,其余三人则无不视此为脱困的良机,要知道病虎余威犹在,一经走开既不用提心吊胆对方猝然发难,万一给他们逃掉又可免除走脱钦犯之责,三人互不相让,已小声争执了半天,仍无定论。
    郭泰越听越气,恼将起来,重重一咳,这才定下人选,熟料身未转,脚未抬,便被玉蜂儿识破,一语揭穿。郭泰气恨交加,然而刀在她手上,人在她身边,但见这小姑奶奶时而对雪疏狂温颜柔色,一转眼又毫不留情,实在摸不清她底数,唯恐钦犯当真有个差错,不免大祸临头,怎敢轻悖其意,心间狂骂不止,表面却连大气也不敢出,脑中飞速盘算对策。
    雪疏狂执缰控马,玉蜂儿则倒坐观敌,直感到浑身酸软,疲惫不堪,她虽花样百出,看似胸有成算,其实心里早怕得要死要活,过了一会,见四敌并无异常,便索性又蜷伏在雪疏狂怀里,一阵倦意袭来,不知不不觉间闭上了双眼,竟自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倒真合适宋人朱淑真那两句词:“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到人怀。”
    这一觉时间固然极短,却觉得自己有生以来好像从无片刻如这般惬意温馨,继而似感一只宽厚的大手放在肩头,她猛然清醒,想到居然是睡在一个男子怀中,霎时间面颊火烫,实不知起身后该如何与之面对,一颗心剧烈撞击胸口,几乎是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自想做过无数次小贼,可哪一回也不曾这样心虚胆怯过,更别说惊慌如斯了,当下一动也不敢动,心中反复说着:“我可没醒,我还睡着……”
    正在这时,只听耳畔有人轻声呼唤:“姑娘醒醒,姑娘睁眼。”玉蜂儿起初一愕,但旋即如闻大赦,心头那份感激无法形容,佯装是被唤醒,打个哈欠,坐直身子,游目四顾,见已是夜幕四合,那四名御前侍卫倒也乖巧,不远不近的尾随而来。
    突然间雪疏狂身躯向后倒去,玉蜂儿大吃一惊,幸而眼疾手快,没让他跌下马背,凝目往他脸上一瞧,就见他双目紧闭,呼吸细微,已然昏了过去,当即一手扶人,另只手抓牢马缰,好在夜色遮掩,这二人又一直相互扶持,是以并未引起敌人的注意。
    玉蜂儿策马疾驰,后面四人果然立即展开轻功追赶,只是投鼠忌器,不敢过于逼近。奔出一程,玉蜂儿勒马在一处山坡上观察四周形势,弥漫的山岚中,发现距此不远隐约是处残破的庙宇,于是催马直趋而前,到得近处方知是座道观,前后两进,残垣半倒,对开的山门少了一扇,观内荒草丛生,显是弃之已久。玉蜂儿略一思忖,入内甩镫下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雪疏狂拖下马来,回头对观外那四人道:“荒山古观定有野兽出没,烦劳四位替我们守夜。”说完手中尖刀一晃,冷哼一声,拖着雪疏狂直入大殿。
    寂寂空山,悠悠古观,风吹长草,沙沙之声此起彼伏,恍如无数孤魂野鬼轻手轻脚的逼近身来。玉蜂儿外表镇定,心却咚咚狂跳不停,一进殿口,猛听得振翅之声,簌簌的灰尘落在脸上。玉蜂儿先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蝙蝠受惊飞起。她松了口气,先将雪疏狂放下,双手合在胸前,虔诚无比的低声祝祷:“不管此间住的是什麽仙、哪路神,弟子决计无心冲撞,只想借宝地歇脚,但愿神明赐福,苍天睁眼,保佑我们脱出此劫,来日定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绝不食言。”
    她祷告完毕,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随后这才取出火折子,晃燃一照,但见居中的神像已然有身无头,斑斑驳驳也辨不出究竟是哪路上仙,香炉翻倒一旁,供桌也早不再原处。玉蜂儿寻了一根残烛点着,摘下殿门,放在地上,把雪疏狂轻轻移了上去,起身在殿中默默徘徊了一刻,幽暗的大殿上蛛网密布,一烛独明,闪烁不定的烛光令周遭更增诡异阴森之气。
    玉蜂儿只觉得一股股寒意不断爬上脊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她不敢再走动,转身退回到雪疏狂身边,用力摇晃他肩膀,颤声道:“大笨蛋,你快醒过来啊,你这样半死不活像什麽话?能听到你有气无力说句话也是好的,大笨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自言自语,人家当真怕得很啊!”说到伤心处,两行清泪已淌了下来,声音也哽咽了。
    雪疏狂原就十分虚弱,冷不防又被玉蜂儿刺了一刀,血如泉涌,坐在马上只感一阵阵的头昏耳鸣,眼前金星飞舞,偏生小丫头绝境偷闲,竟尔在他怀中悠然睡去,雪疏狂深知这姑娘实则满心惶惧,远非表面看来那样大胆横蛮,实在不忍扰她好梦,一味咬牙强撑,直到天光渐暗,但觉晕眩之感一刻猛于一刻,料知随时都有不省人事的可能,再也支持不住,只得出声呼唤玉蜂儿。其时玉蜂儿已然醒转,羞怯之下,竟不敢起身,待她起来,雪疏狂心力一松,顿时昏了过去。
    他朦胧之中仿佛听到有人低声饮泣,正觉唇焦口燥,忽然喜降甘霖,当下张口而饮,只听有人轻声道:“你总算醒了,你要和我说什麽?”语气间透出无限惊喜。雪疏狂神智渐渐恢复,分辨出这是玉蜂儿的声音,只觉一双眼帘沉重无比,但还是吃力的睁开了眼,但见一张俏脸满是喜容,桃腮上兀自泪露点点,吹气如兰,正关切的瞧着自己。
    雪疏狂见她无恙,也是心头一宽,弱声道:“那四个鹰爪还在左近麽?”玉蜂儿点头道:“他们正守在外面,不过暂时想还不致用强,你觉得怎样?”雪疏狂四顾一眼,低低的道:“头有些沉,并不碍事。”玉蜂儿歉然道:“都怪我没轻没重下手太狠,害你流了那许多血,是我不好。”雪疏狂涩声道:“哪里话,要不是姑娘那一刀,只怕这时咱们已落在鹰爪手里了,该谢你当机立断才是。”
    玉蜂儿道:“当时我心慌意乱,唯恐镇摄不住对方,现下想来根本无须那麽狠的。”一面说,一面慢慢掀动他身子。雪疏狂道:“这点小伤实算不了甚么,姑娘不必自责。”玉蜂儿轻哼道:“现在倒又嘴硬得紧,先前可是痛的叫出声来,你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在天牢不知受过多少酷刑都未曾吐露实情,起初我还担心你那一叫给鹰爪疑是有诈呢。”雪疏狂周身乏力,已被她扳过身来,闻言面露惭色,一时无话可说。
    玉蜂儿伸出手,心头又一迟疑,停在半途,转而却想:“这是什麽时候,哪还有工夫顾及那没多繁文缛节?”当下取出玉瓶,剥开雪疏狂被划破的中衣,露出伤口,指尖同他肌肤相碰,但觉脸上一阵发烧,连脖根也是火辣辣的。她本不想去看,但知这药珍异非凡,决计浪费不得,然而俯眼细看之时,不由得哎呀一声惊叫出口,只见雪疏狂中刀之处上下各有两道乌紫的伤痕斜过,显然是刑杖所留,换言之她这一刀乃是划在四条杖痕之上。雪疏狂苦笑道:“姑娘不必看了,皮里肉外,并不打紧。”玉蜂儿心下恍然,难怪他会痛叫失声,原来无意之间这一刀竟割伤了他旧创。她咬了咬牙,用力一撕,嗤的一下,雪疏狂的半条腿赫然袒露了出来,这一下更加触目惊心,先前那几道刑杖之伤简直微不足道,其他伤处有的已经结荚,有的血迹津津,有的则已开始破溃,流出脓来,刑伤密密麻麻,惨不忍睹。玉蜂儿又掀起他背上的衣服,同样是新伤覆盖旧伤,重重叠叠,直令人汗毛倒竖,更有多处分明是以烙铁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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