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第二节
玉蜂儿的双目紧盯着雪疏狂的眼睛,问道:“这麽说你是尽欢而死并无遗憾了?”雪疏狂昂然道:“雪某快意恩仇,活得坦坦荡荡,无愧天地良心,得意时呼朋开怀畅饮,落难时得人倾力解救,此生复有何憾?”玉蜂儿冷笑道:“或许除去不能同心上人终成美眷之外,侠驾此生端的再无憾事。”雪疏狂神色黯了一黯,低低道:“有缘无份,造化弄人,这又怨得了谁!”玉蜂儿轻声叹道:“说起来你是因她所累,当真便死而无怨?”
雪疏狂微微一笑道:“她既未开口求我什麽,更不曾用强相逼,是我心甘情愿蹚这混水,被她所累而死谓之不公,实是作茧自缚为己所害,既然因己而死那又怪得谁来?”话语之间,语气十分平静。玉蜂儿喃喃自语道:“看来你倒真是死而无憾了,可惜我则没有这麽好的运气,我是小贼,人人喊打,师傅又抛下我早早死了,师兄则为世人痛恨,被侠义道视为公敌,必欲除之,我又遭那大恶人追杀,好容易寻到一株大树庇护,哪知这树已是泥菩萨过江,横竖活着也没好日子过,和你死在一起倒好,免的往后还要东躲西藏到处避祸巴结别人,天下间唯有一个大笨蛋对我以诚相待,又去哪里找第二个出来?武林中的英雄好汉听说一个女子死在你的身边,必定以为我是女中豪杰,生前被人轻贱,死后受人敬仰也好的很呢。”言下甚是欣慰。
雪疏狂初时只觉滑稽,随后却越听越是心头沉重,寻思道:“她小小年纪竟萌死志,足见以往际遇悲苦,早历风霜,委实可怜可叹,我死就死了,可这一来还是连累了她,叫我于心何忍?”当即问道:“我如不死你还要不要死啦?”玉蜂儿秀眉微蹙,连呸了几声,愤愤道:“大笨蛋,你真以为本小姐愿意死呀?至少有你给我骂,且从不还嘴,可见活在世上总还是有点乐趣的。”雪疏狂听得心中暗气,敢情你是为骂我而活,真真岂有此理,不过若能救人一命,被骂几声大笨蛋那也算不了什么,便道:“待我死后,世上无人给你骂了,那时你再死不迟,你若先便死去,而我侥幸得活,岂不冤枉?”玉蜂儿望着他嗤的一笑,说道:“大笨蛋,兜了半天圈子,你还是不想让我死的,好吧,我答应你,除非你死了,否则我绝不死,在我没有死的时候,当然也要千方百计不许你死,咱们来勾手指头,我不同意,你便不准胡乱一死,赖皮的是小花狗。”她说到这里,当真伸出手来,翘起纤纤细细的小指,满脸庄严凝重之色,直视对方。
雪疏狂不禁啼笑皆非,自己纵横四方,交友无数,满腔深情都倾注在那女子身上,却哪承想性命攸关之际生死相约的竟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念及此处,一股悲凉萧索之感油然而生,但觉恍如置身茫茫大海之上,万丈惊涛之中,放眼四望,无边无际,无尽无涯,唯此小小一帆可堪依靠,与共休戚,当下不由自主的伸过手指,同那根笋指搭在一处。只见玉蜂儿喜动颜色,强抑笑容,煞有介事道:“雪疏狂不嫌玉蜂儿是小毛贼,玉蜂儿也不嫌雪疏狂是大笨蛋,抬头三尺有神灵,勾手订盟,天地共鉴,一百年不许变。”雪疏狂怔道:“不是说好约定你不先我而死的麽?”玉蜂儿狡黠的一笑道:“一百年之内我不先你而死也就是了。”雪疏狂暗暗叹息,心道:“她总是担心我看她不起,因此才把互不嫌弃这一条着重提将出来,先前她为谋自保要我立下字据,等到大祸临头,却又不肯独自偷生,如果说她起初自行回转犹有忌惮外面强敌环伺逃脱多属无望的可能,那么明知对方心存顾忌绝不会食言阻拦却仍不肯弃我而去就实是万分难得了,试问须眉男儿生死面前能做到舍生取义者又有多少?仅凭这一节,我哪还会小视于她?”
心中正想,忽听得洞外喝道:“里面的人给我听着,再不出洞来束手就擒,我们要放火啦。”紧接着便传来火刀、火石相击之声。原来郭泰见洞中女子坚不肯出,暗思:“既然无法谈拢,那也只好动蛮了,这小妮子不惜跟钦犯同生共死可见关系非同一般,倘把两个人活捉,再以此女要挟雪疏狂,还怕他不吐露清风剑的去向?到那时这份首功可是跑不了的,当务之急是怎样生擒这两人,好在只消此女不死,钦犯就绝不放心闭眼,而女人又是最怕死不过。”他心下这样想着,遂以纵火相胁。玉蜂儿心中雪亮,不慌不忙的道:“你喜欢放火,那便尽管放吧,不过你别忘了,雪大侠是皇帝老儿急欲擒获的重犯,他若给你们烧死,莫非让朱和尚向你们查问清风剑的下落不成?我们两个最多化为枯尸,列位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九族俱全亲友无数的人,下场如何想来不用我多说吧?千万不要玩火自焚呀!”说罢,转头朝雪疏狂一瞟,面现得意,心想多拖延一时,大笨蛋的功力便有望恢复一些,只要对方不来援兵,捱到天黑之后猝然冲出,剩下的四个家伙量也不堪他一打。”
却听得洞外那略上年纪的声音阴笑着道:“我等吞了豹子胆也不敢纵火烧死雪大侠,这些干柴都被咱们用水浸湿了,点燃以后只冒烟不生火,这山洞不会很深,不消片刻便能将二位熏得人事不省,届时何愁你们不乖乖就范。”玉蜂儿闻言,身子一颤,想了想道:“你们的两个同伴给本小姐点昏在地,而等胆敢捣鬼,我先在他们身上戳十七、八个透明的窟窿再说。”洞外之人冷声道:“他们给姑娘刺上二十七、八刀也同样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姑娘下手越狠,圣上宏恩,对其家人的抚恤就越丰厚,姑娘若真菩萨心肠,不妨将之碎尸万段,如此一来,他们合家老少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玉蜂儿气得不住跳脚,连说几个“你”字,却也无可奈何,恨急除下刘贵的两只鞋子,呼呼风声,先后甩出洞去。郭泰有备在先。侧身避过。嘿嘿笑道:“姑娘干嘛不将自己脚上的鞋子相赐,老朽留作纪念,或可为你指出两条路来。”言间颇存亵慢。
须知当时风俗女子于鞋袜看的极重,这同缠足陋习不无关联,三寸金莲唯有丈夫才能看得,这鞋子除自己夫婿外,自然也非其他男子所能染指。玉蜂儿听对方语含轻薄,不由得勃然大怒,便欲去拾张和的铁牌砸将出去,雪疏狂依壁而坐,这会子睁开眼睛,缓声说道:“稍安勿躁,尽力和他斗智。”
玉蜂儿知道他正自养精蓄锐,积攒体力,闻言心下一乐,暗忖他纵便武艺高强名震天下,然而此时此处却需由我设法保全,这么一想,不觉飘飘然起来,立刻记起早前提醒雪疏狂得那几句话,咬了咬牙,忍住气,扬声说道:“你会安什么好心?我才不稀罕听你指什么路呢。”郭泰接口道:“姑娘不听我也要说,而今雪大侠穷途末路,无力回天,姑娘吉凶祸福则依旧把持再自己手中,你想不想听啊?”
其实郭泰生火将浓烟送入洞去也怀极大顾虑,烟气稍淡,便难以起到熏倒洞中人的作用,进洞之时凶险难测,而烟气太浓万一把洞内之人熏得窒息而死,非但前功尽弃,更兼罪责上身,因不知洞内是否另有透气的石孔岩缝,所以烟气浓淡简直无从掌控,是故不到万不得已,郭泰决不愿轻易尝试,再则对雪疏狂的伤势究竟如何以及洞内到底是否另有高手毫不知晓,有心派人去引官差赶来相助,另怕雪疏狂会突然冲出洞来,又唯恐人手再经分散挡他不住至其逃走,那样同样难辞其咎,又恐洞中人发射暗器,更不敢欺得洞口太近,雪疏狂正是算准对方疑忌甚多,这才抓紧时间凝运功力,吐纳调息,以谋伺机脱困。
玉蜂儿得雪疏狂授意,东拉西扯起来自是底气十足,大声问道:“是哪两条路?本小姐愿闻其详。”郭泰道:“第一嘛,姑娘自尽而死,这样的话雪大侠无论追随而去还是出来杀个痛快都将了无牵挂。”玉蜂儿跳脚大骂:“胡说八道,本小姐才不想寻死呢。”郭泰暗舒了一口长气,心道:“你不寻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等你落入我们手上为质,瞧姓雪的嘴还硬是不硬?”接着说道:“至于那第二条路当然即是活路了,姑娘如能劝说雪大侠服绑,抑或亲手将其制住交给我们,你就可以安然离去。”隔了良久,竟没听到洞内传出回骂,禁不住心中大喜,高声叫道:“姑娘务必提早拿个主见出来,要不然我可要下令点火了,到时候只恐悔之晚矣!”
只听洞中少女急声道:“先别引火,咱们还有商量,可我已经答应雪大侠不离不弃共度难关,并且对天盟誓,还勾了手指头呢,耍赖反悔是小花狗的。”郭泰险些笑出声来,忍俊道:“小孩子儿戏怎么能当真?姑娘直到这时仍留在雪大侠身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什么共度难关,那分明是要你陪他送死,再说活狗总较死人强上百倍,小命仅此一条,先保住最为要紧,姑娘可不能犯糊涂啊。”
他话音刚落,蓦然间山洞深处隐隐传来兵兵砰砰的一阵闷响,似乎有人斗在一处,外面人皆露喜色,一起竖起耳朵。只听少女喘息着道:“雪大侠,这也怪不得我,官差老爷说的有理啊,保命要紧,我也顾不上是人命还是狗命了。”跟着听到雪疏狂愤声道:“雪某强敌遇过无数,不料想居然栽到你这反复无常的恶女人之手,早知如此,我又何苦大动唇舌替你来讨活路,只恨我一念之仁,反受其害,真是烧香引了鬼来!”
忽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像是重重一个耳光打在脸上,继而少女的声音恶狠狠的道:“本小姐救下你的性命,你这条命便是我的,眼下我要用我的命换自己的命,哪里错了?你来骂我,我就打自己的命却疼再你脸上,倒看你还敢不敢再骂!”说着便又是噼噼啪啪一连数声,又听这少女扬声喝道:“几位官差老爷,我已封住了那忘恩负义之徒的穴道,你们说过的话是否算数?”
郭泰忙道;“这是怎么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有不算之理?请姑娘把雪大侠押出来吧。”暗道:“听他二人言语,他们好像确是今早才恰巧遇到的。”旁边一人压低声音道:“需防这小丫头使诈,不能不多加小心。”郭泰横了他一眼,冷哼道:“姓雪的若非伤势必重,早出来动手了,你当他真是缩头乌龟麽?一个小妮子又能掀动多大风浪,大家各占一角,势头不对,分进合击便是。”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是忐忑不宁,山洞之中,沉寂如死,等了半晌,仍无一点声息。
又等了片刻,郭泰再也沉不住气,说道:“姑娘既然已把钦犯制住,为何还不出来?”但听得少女有气无力道:“本小姐虽已将他制住,但适才却也中了这家伙几记拳脚,虽不致命,骨头也快被他打散架了,实已筋疲力尽,总要歇一会吧?”郭泰心念动处,厉声说道:“姑娘别是想要耍什么花样吧?我劝你还是及早把钦犯交给我等为好,以便就此脱身,过不多久,再有大批后援赶来,老朽纵然想放你离去那也做不得主了。”
洞中少女叹道:“本小姐何尝不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然而我全身无力,这家伙又蠢笨如牛,哪能出的洞去,要不然你派两个人进来帮忙。”郭泰脱口而出道:“那怎么行?”洞中少女虚弱的道:“瞧朱和尚养的这一群废物,我一个弱质女流都不害怕,你们居然连山洞也不敢进。”郭泰脸面一阵发烧,却又着实不甘入洞冒险,忍怒说道:“你休想使激将法引我们上当,便是拖也赶快把钦犯拖将出来,否则的话,我立即命人点火,到时候那可说什么都晚了,一切均由不得你。”
过了一会,洞中少女接话道:“诸位既然宁做废物也不进来,本小姐也只好勉为其难亲自将钦犯送出去了,但你说话这么凶,难保不会自食其言,万一钦犯到了你们手上,反过来便对我不利,那本小姐可就再也没咒念了。”郭泰心中一急,暗想这小丫头莫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待帮手?需当早做了局,不能令其得逞,瞧她是否肯出洞来最是关键,当下问道:“那要怎样芳驾才肯相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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