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正想间,突见又一簇示警烟花腾起半空,张锦沉声道:“看来总舵情形端的有些不妙,好在朝廷众爪牙被攻个措手不及,一时三刻还无暇派人四处寻踪觅迹,只要侠驾到了宝相寺,我料数日之间还是比较安全的。”随手抽出一只短笛,“的哩哩”的一串清音吹出,眨眼间六条小船朝画舫箭一般的激射而来,离得近了逐渐看清,船头各立一名极美少女,均是渔家装扮,船娘则皆为中年妇人,也不见她们如何卖力,那船却是迅如飘风,倏忽已到近处。
张锦朝左侧船上那少女道:“总舵事急,雪大侠要我们赶回总舵听命,我可把他交给你们姊妹了,干系重大,自不消我多说。”船头上的六女齐齐应了一声,清脆的女音借着水声听来越发娇美悦耳。六女眼波流转,都把目光盯在雪疏狂身上,知他戴着假脸,但身形体态却属真实无疑,早听说雪疏狂武功盖世,侠义包天,此刻穿上长衫,头戴儒巾,竟另有一番落拓不群的文生风采。
左侧那条船稍大一些,船上那少女腰间插着一管洞箫,收回眼光,暗暗赞叹,,命船娘将船横了过来,靠上大船,将手一挥,其余五条小船上的少女娇躯展动,同时纵了过来,箫女那座船只是微微摇晃,居然并不向下一沉,足见五女轻功造诣极是不浅,那船娘则纵身到了另一条船上,身形竟也是矫健异常。
张锦対雪疏狂道:“这几位姑娘都有两下子,就由她们护送侠驾前往宝相寺,两岸这样的小舟犹有二十几条,都是韩帮主事先布下以应不时之需的,众鹰爪一时脱不开身,秦淮河原是本帮控制,算来不会有什麽差池。”想了一想,还是对身后道:“不过为防万一,就请郝大哥带三位兄弟留下来,同几位姐妹一道保护雪大侠,余下三位兄弟和我回总舵去。”
雪疏狂一听,忙摆手道:“张兄弟快些率领大伙赶回便是,总舵情势不明,正当用人之际,雪某现下虽不比先前,但自保尚且无虑,也请将两岸布置的人手调回总舵应援。”张锦摇头道:“那是帮主的安排,恕兄弟不敢僭越,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兄弟这就告辞回去。”雪疏狂拱手道:“潇湘三奇都是成名前辈,与我亦有几面之缘,相谈也还投契,张兄弟回去若能劝住他们,看在雪某的薄面上暂息干戈,日后再由我出面调停那是最好不过。”张锦大喜道:“如此甚好,侠驾放心,你的话我一定捎到,咱们就此别过,雪大侠多加小心。”说完再不耽搁,八人分乘两条小船急驶而去,那空出画舫自有人料理不提。
雪疏狂上到左侧那条船上,他武功虽高,可惜不谙水性,眼见一女撑船,一女掌舵,虽然颇感不安,却是半点忙也帮不上,只得乖乖坐了下来。两女操船,其余四女也没闲着,奉上香茗细点,随即一女歌、一女舞、一女琴,为首那女子则洞箫相和,一时间暗香浮动,翠袖流光,佳音婉转,倩影翩跹,实难分人间天上,便连操船二女执篙把舵的动作也仿佛随着音律变幻,起伏有致,曼妙无方.
雪疏狂连称粗鄙,不识歌舞音律之中三昧,无须如此,然诸女执意,实也难却盛情,便只能由得的她们了,不明内情的人见了倒真要当他是狎妓冶游的贵介子弟,忽然间心念一动,忖道:“难不成名满天下的秦淮六女便是他们六个?听说皇亲贵戚巨贾富商想一睹她们琴箫歌舞也是千难万难,哪承想她们乃是铁扇帮门下,这些以往倒不清楚。”继而又自好笑,自己何曾问过这个,自己不问,韩帮主怎会自问自答说将说来?当下微合双目,不知不觉间却又想到那块玉牌,跟着想到那玉牌的主人。
那本是他随身之物,而今物归原主,几多酸楚,一片悲凉,虽值初夏时节,但夜风习习,心底竟生出丝丝缕缕的寒意。他收束心神,想要运功调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六根不净,始终定不下神来,索性不再勉强自己,任由思绪绵绵纷涌,脑中翻来覆去的却总是一张宜嗔宜喜巧笑嫣然的面庞。
那操船二女也还罢了,舱中四女歌舞琴箫之际偷眼觑来,见他闭目养神,只道他陶然欲醉,是以歌更清、舞更丽、琴更幽、箫更咽,然而看过了几次,发觉他总是闭着眼睛,方知一番辛苦尽都付诸东流,不免大失所望,渐渐琴歇箫止,舞罢歌收。
雪疏狂目虽闭,却未能养好神,朦胧中那女子含泪招手,他不及多看,飞身上马,策骑疾驰,奔出一阵,勒住缰绳,定睛瞧时,如何还有那女子的踪影。他不禁一声叹息,突听得耳畔有人轻声呼唤,他一惊,当即睁开眼来,只见舱内一灯孤明,光影淡淡,四女围拢在他身旁,面露关切之色。箫女见他睁眼,盈盈一礼,开口道:“雪大侠身体不适麽?”雪疏狂摇摇头道:“还好,只是有些疲倦,不碍事的,多谢姑娘惦记。”说着话缓缓站起身来。此时曙色未开,烟笼寒水,两岸杨柳依依,难怪柳永有“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之叹,真真是天公造化伤人最甚,道不销魂魂已销,转头回望来路,烟水迷茫中点点渔火时隐时现,一阵晓风吹来,雪疏狂不由得机灵灵打个冷战,回身叫道:“你们看。”四女抬头看时,脸色也禁不住为之大变,就见东边天空上一束扇形的烟花复又出现,凝于半空,良久不散。依铁扇帮中的规矩,第一束示警烟花所召集的系本帮精干弟子,第二束烟花召集的乃是散布于各处的小头目,待放出第三束烟花时召集的已是本帮所有帮众,可见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
雪疏狂急声道:“几位姑娘速请转棹回航,看来舵子里凶险之至,不然也不会连放出三道告急烟花。”操舟二女充耳不闻,兀自撑船掌舵,那小舟劈波斩浪行驶如飞,换了是男船工,雪疏狂早已出手,这时却无可奈何,情知六女中以箫女为首,当下便道:“总舵告急,姑娘切不可因雪某而误了大事!”箫女一笑道:“眼下护送雪大侠前往宝相寺便是天下地上绝无仅有的头等大事。”雪疏狂无奈道:“这如何使得?此处离宝相寺还有多远?”箫女道:“大约还有十几里的水路。”
雪疏狂忙道:“请姑娘将船靠岸,你们指明路径,我自行赶去宝相寺还不成麽?”箫女道:“若走水路,我们姊妹将你送到地头,自然有昆仑派弟子接你去宝相寺,那时我们也就可以回去复命了,侠驾中途上岸,我们六个如何还能左右于你,侠驾这会子说独自前去宝相寺,可一旦上了岸,转头赶去我们舵子里也说不准,就算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反正孔夫子早将女子与小人相提并论。
雪疏狂暗暗叫了声苦,眼见六女无意掉头回转,他的确是想先上了岸再说,腿长在自己身上,路在脚下,那时要去那里又怎由得他人?哪知箫女冰雪聪明,已猜透他的心思,当下气道:“你为何如此固执?”箫女见他声色俱厉,不由得眼圈一红,声音颤抖,含着泪道:“雪大侠教训的是,但侠驾可知,总舵有难我们六姐妹何尝不是焦急万分,我等本是孤儿,是老帮主收留了我们,并养育成人,传授武艺,我等见了总舵的求援信号怎能无动于衷?但老帮主有过吩咐,凡奉命保护雪大侠的本帮弟子,雪大侠到达安全地点之前可以不受帮中号令调动,侠驾安然无恙乃是现今第一要务,侠驾当真赶去敝帮总舵,我等未尽职守,有负韩帮主抚育之恩乃为不忠,众兄弟豁出性命救出雪大侠,侠驾若因我们失职而再涉险境,我等对帮中弟兄义之何在?侠驾忍心陷我们六个苦命女子于不忠不义之地麽?”说话间已是潸然泪下。
雪疏狂话甫出口,已知言重,听她说的诚恳已极,一时也十分感动,焦急道:“不如这样,大家一道扯个谎好啦,你们将我送上岸去,然后赶回总舵,权当是把我送到了地头,昆仑派那边接应的人自有我去解释,决不会向韩帮主透露半个字的,你们回去有了交代,我也能略略心安。”箫女听了涩然道:“这倒果然是个法子,不过侠驾一定要答应我们不能变卦去铁扇帮总舵犯险,否则我们便不渡你登岸。”
雪疏狂踌躇两难,心想救人如救火,她们早一刻赶回便好过晚一刻。,说道:“姑娘须将沿岸所布下的人手一并带回总舵,在下无须人保护。”箫女破涕为笑,说道:“这麽说侠驾是答应真去宝相寺了?”雪疏狂皱眉道:“要不要雪某指天指地给诸位姑娘发个誓出来?”箫女忙摇手道:“雪大侠是何等洋人,你说的话我们六姊妹自然信得过。”当下吩咐道:“两位妹子,将船靠岸。”转头详细说了宝相寺所在。
雪疏狂点头记下,操舟二女立时转过船头,片刻间船然衔岸。雪疏狂不等小船泊稳,足尖一点船板,纵上岸来,回身道:“速速请回吧。”箫女俏立船头,嫣然道:“侠驾保重,后会有期。”向雪疏狂深深望了一眼,一摆手,小舟疾如流矢,在水面上犁出一道水线,如飞而去。
众皆散去,雪疏狂独在江边,猛觉心头空落落的一片,自想韩帮主倾尽全力搭救于我,又听张锦说托我另有要事去办,莫非他怕我执意前去援手,故意用这托词将我稳住,对了,必是如此,韩帮主行事向来直来直去正大光明,当真有事要我帮忙,经过劫狱救我一事他也不会再提,否则营救之举岂不被人误解为另有所图?这麽说我还是该及早回去的,转念又想:“且不说大丈夫言出必践,我既答应了六女不令她们为难,若然这有事相托一节属实,六女连带张兄弟等全都没法交代,况且铁扇帮与潇湘派双方又有不许外人助拳之约……”
他一面想着一面前行,这时已来到山侧背阴处,蓦然间一念闪过:“对六个女子的允诺要紧还是铁扇帮的安危要紧?有不许外人助拳的约定我便能袖手远去不成?”想到这里,脚步一停,心下踌躇,直感进退两难“去还是不去?”这句话不经意间竟问出口来。
他原是自言自语,却不料话音未落,就听一块山石背后有人嘿嘿一阵冷笑,提声答道:“雪大侠不必去了,人都已死绝!”随着说话声,一人从山岩后闪出,满面含笑,走上前来,旁边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后有人阴森森的笑道:“雪大侠总算现身啦,你可让我们兄弟一通好等啊。”紧接着草丛之内、矮林中人影晃动,眨眼之间四面合围,已将雪疏狂困在垓心。雪疏狂心头微微一沉,无需转身回头已知来人不下十二、三人之众,更且要麽身法轻捷,抑或脚下沉稳,俱都极有来头。
自他出道以来大小阵仗不知经历过多少,以寡敌众实所常有,威震武林的太湖九雄他也单枪匹马挑过,遑论其他,况且自己眼下是朝廷头号钦犯,为人追捕毫不稀奇,是以倒说不上如何惊讶,只是之前那一句“都已死绝”令他悚然心惊,当即抱拳说道;“对面是哪一位朋友主事,雪某有事请教。”心想铁扇帮根深蒂固雄踞一方,潇湘三老若仅凭己力欲将之挑落却也极难,莫非他们食言自肥邀来高手助阵?当真如此,铁扇帮必吃大亏,唉,不消另请旁人,单说今晚参与营救我的各方豪杰倘或助韩帮主一臂之力何愁潇湘三奇不知难而退?但此时可说什麽也晚了,但一转念,又觉潇湘三奇威名久著,照理说绝不应是言而无信之人。
就见最先说话那人跨前一步,拱拱手道:“侠驾有何话讲?跟在下说便是了。”此际天色将明,雪疏狂见对方五短身材,面罩一方皂帕,但两眼神光灼灼,一见便知内功不弱,当即问道:“阁下既然不想以真面目示人,雪某也不多问,但刚才你说都已死绝,不知是什麽意思?”那矮汉又是嘿嘿一笑,说道:“侠驾在这里犹豫去还是不去,我便告诉你都已死绝,免得你白走冤枉路,我劝雪大侠还是少操些闲心为上,这会子先盘算好自己何去何从才更要紧。”雪疏狂热血上涌,心想:“听口气铁扇帮总舵已是凶多吉少,而这些人又是什麽路道?”
蓦地心头一凛,糟了,莫非是大内鹰爪将计就计乘铁扇帮人手分散之际猝然发难,又在中途设伏要擒我回去?一念未已,旁边那一个彪形大汉扬声道:“雪大侠还是乖乖的随我们回去的好,免得大伙多费手脚,你现在刑伤遍体,何必做无谓的抗争?倒不如束手就擒,面子上也好看些。”
雪疏狂暗暗点头,看来自己所料不差,这些人果然是朝廷走狗,却不明白他们何以还要遮掩行藏,另一人喝道:“二位头儿跟他费什麽唇舌,弟兄们并肩子齐丄岂不干脆利落?”那人性子急躁,话没说完,已然猱身而上,双手箕张,十指犹如钢构,左手直插雪疏狂右肋,右手则向他左肩搭来,雪疏狂微微一惊,不意对方攻势如此凌厉,并且一上来便是两记辣招,当真给他双爪招呼在身上,肋下肩头非留十个血洞不可,一股怒火直冲顶门,然而与此同时,身侧风声响动,左、右、后三面各有一名劲敌夹击上来,手中均有兵刃。
好个雪疏狂,端的临危不乱,听风辨形,发觉左侧攻来这人动作稍稍迟了一瞬,左足滑出半步,斜身避开那人向他右肋的一击,同时左手翻出,扣住那人抓向他左肩的右手腕脉。那人两记龙爪手都未能奏效,正待变招之时,右腕突然被对方拿住,登感手臂一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雪疏狂一声暴喝,长臂挥起,呼呼风声,将那人在身周舞了个圈子。这一下出手时机拿捏得妙不可言,刚好在这时身旁三人攻势齐至,惨叫声中,那人左腿被长剑削落,,右肩给一柄铁锤砸得粉碎,腰上中了一刀,几被斩为两截,如何还有命在?
使刀那人但觉眼前一花,不知怎地一刀竟砍在同伴腰里,一时骇然,怔在当地,忽然手上一空,鬼头刀已给雪疏狂劈手夺了过去。这人胆战心惊,唯恐对方回过刀来封他个“平顶侯”做,双手抱头,转身要逃,哪知两腿酸软,竟尔迈不开步。雪疏狂见状哈哈大笑,说道:多谢给我准备了这应手家伙,礼尚往来,我便送你一程,也不枉你替我除掉一个对手。”说着话飞起一脚,踢在那人右胯上。这人可也委实听话,耳畔生风,飞出六、七丈远,这才落在地上,直摔得七荤八素,立时人事不知。
先前死者犹有两个师兄弟在场,见雪疏狂抬脚酬人,觉得有机可乘,做师兄的一声大吼,纵身扑来,两记鹰爪手双双攻上,左爪抓向他刀背,右手径拿雪疏狂前胸要穴。那做师弟的虽也报仇心切,却半点也不鲁莽,飘身上前,右手五指形如鸡爪之状,悄无声息的袭向雪疏狂背心。雪疏狂好整以暇,手腕微微一转,鬼头刀在身前一斜,刀光闪处,鲜血迸飞,做师兄的一声痛呼,双手齐腕而断,急急向后纵开。
做师弟的一爪堪堪搭上雪疏狂背心穴道,雪疏狂刀伤身前敌人手臂,脑后也似生了眼睛,侯对方一招使老,当下左手回探,捉个正着,五指一拢,扣住他腕脉。雪疏狂恼他暗中偷袭,力运左臂,将其高高举起,冷喝道:“三个狗才投靠官府也还罢了,胡作非为欺压良善天理不容,雪某早想收拾你等,此时争先恐后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说到这里,神力运出,那做师弟的直飞出十数丈外,未及哼上一声便跌得五内俱碎,一命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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