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再说雪疏狂展开轻功,快如奔马,向前疾驰,同时侧耳倾听皇宫那边的动静,只听得人喊马嘶当中隐约夹杂着兵刃撞击之声,心下忧急不已,忖道:“铁扇帮同太湖九雄结怨,年轻一辈弟子中的好手折损近半,元气大伤,大内鹰爪人多势众,要想将他们缠住谈何容易,内廷侍卫被派到了宫外,足见颇占上风有恃无恐,加之御林军大集,局面势必越发紧迫,而自己眼下伤势不轻,已非昔日可比,前去援手也未必能帮上多大忙,唯有从速赶赴约定地点,以便尽快发出号令收兵。
    他心中正想,冷不防呼哨四起,十余名锦衣卫合围上来。雪疏狂微感诧异,对方不仅已巡查至此,更好像早就设下了埋伏,无心恋战,脚步急停,铁尺虚晃一招,当下折身便走。猛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回头看时,就见两个劲装汉子手中刀光霍霍。已和十几名锦衣卫杀得难解难分。这十几人皆为出类拔萃的扎手角色,都想分身追击钦犯,是以兵刃齐出,全力以赴,而那两个使刀的汉子更是亡命抢攻,招招都是玉石俱焚的凶险打法,死死缠定对方不放。
    雪疏狂瞧出这两人寡不敌众,不禁大是犹豫,其中一个汉子疾攻三刀,大声叫道:“大雁塔上雪大侠的救命之恩我们兄弟没齿不忘,不必担心我们,侠驾走好就是了。”另一人也乘隙喝道:“大家本来无冤无仇,侠驾一离此间,双方自然罢斗!”雪疏狂听他此言不差,抱拳一礼,继续前行,走不多远,又有一股锦衣卫涌出夹击,立时就被守在左近的江湖豪杰接了过去,如此又避过了锦衣卫的七八重阻击,饶是每逢埋伏必有人出来援手,但雪疏狂终究功力初复,至此时已周身汗出,气息微喘,眼前已来到凌云志所说的约定地点,看看四下无人,忽然想起凌云志要自己更换衣服,料来其中定有深意,尤其见识过了这等接应人的方法,想必也是他的计谋,心下益发钦佩,于是寻处僻静所在,脱了狱吏长服,取下背上的包袱,打了开来,见里面是一套贵介公子的衣裳,另有一张假脸,略感意外,随即恍然,刚刚穿戴整齐,但听的脚步声响,他隐在暗处,只见对面一众人走了过来,都是锦镶玉佩,冠履鲜明,一眼看去无非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就听为首一人口中正说:“几位年兄年弟,总有半个多月没见薛大爷了,也不知他近来可好,又在忙些什麽?”余者也都随声附和。
    雪疏狂心头一热,认得来人名叫张锦,乃是铁扇帮中一名香主,自是来接引自己的,当下走了出来,向众人一拱手。张锦一见雪疏狂,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抓住雪疏狂双手,连连摇晃,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方才还正叨念大哥你,没想到这麽快就见着了,大家刚说今晚酒兴未尽,咱们这就去一醉方休。”说着话挽起雪疏狂的手,众人簇拥,往回便走,一路上谈谈说说,尽是些无中生有,雪疏狂一面随口支应,不禁暗暗好笑,心想看不出这位张兄弟做戏的本领还如此高明。
    不多时来到河岸,这晚是五月十五,月白风清,时值初夏,时序甚佳,本来秦淮河上桨声波影,游船往来,呼卢斗酒,狎妓听筝,说不尽的风流旖旎,突然之间,京师生变,皇城方向有喊杀声传来,继而五城兵马司的禁军大举出动,夜游秦淮的文人雅士贵介膏粱有的匆匆往家中赶去,也有唬得躲在船中不敢下来。按理他们这些人去而复返有悖常情,但一则周遭纷乱,无人留心,再者也有人只道他们遇到官兵被吓了回来,反来向他他们打听景况。张锦添油加醋,大肆造谣一番,说街面上已是人仰马翻首级乱滚,直听得那人脸色煞白,慌不迭退回船里。
    这一行人搭眺登船,上了一只画舫,酒宴早已设下,美酒佳肴自不必说,各色茶点小吃也是琳琅满目,此间再无外人,各人没了顾忌,畅所欲言。雪疏狂起身团团一揖,说道:“雪某今番得脱困厄全仗铁扇帮的弟兄和江湖朋友鼎力相救……”一句话没说完,张锦已打断道:“雪大侠这话可就说得见外了,你于本帮实有存续之恩,偏又不图回报,这次弟兄们能为你出一分力那是求之不得,你若再说什麽客套话,那可摆明不拿大伙当自己人!”
    雪疏狂无奈,只得笑道:“丈夫受德不言德,雪某就不多说了,昆仑派的朋友要我到宝相寺暂避些时日,却不知这宝相寺在何处?”张锦答道:“宝相寺距此约五十里路,建在群山环抱当中,庙虽不大,但端的是清幽宁静,我们竟不知有这大好去处,后来经凌少掌门一提,派兄弟过去看了,回来赞不绝口,雪大侠身上有伤,骑马固然不便,即便乘车也必受颠簸之苦,思来想去唯有行船最好不过,加上大半夜策马驰车未免引人注意,秦淮泛舟也好掩人耳目。”
    雪疏狂听得暗暗感激,不意这些人为自己想的如此周到,他的心一直被那块古怪牌子所系,虽然美味珍羞当前,但吃得几口便味同嚼蜡,较之狱中饭食似也并无多大差别。他戴了假脸,众人看不到他神情,然而见他目光恍惚,像是神疲意倦,张锦便不再劝酒,问道:“雪大侠若是感到疲乏就请到内舱歇息。”雪疏狂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一抬头间,猛见东边天幕上腾起一束烟花,直上半空,化成一把扇子之形,徐徐落下,这时船上的人大多看到,也都变了脸色。
    雪疏狂曾帮过铁扇帮大忙,韩帮主一度力邀他加入铁扇帮,但雪疏狂坚决不肯,言说自己本来无门无派在在逍遥,所作所为皆出己愿,一旦投入门派帮会之中,就难免有时身不由己,不得不为本帮本派的得失荣辱与人斗短争长,一个人私心重了做起事来总不免偏激狭隘。韩帮主说不服他,也只得作罢,但帮内之事毫不隐瞒,全然是家里人般看待,因此雪疏狂一见烟花腾起立时明白是总舵有难召集人手的信号,心头不禁一沉,回头对张锦道:“不好,舵子里出了事,快掉转船头,先回贵帮总舵。”张锦业已神色如常,含笑道:“雪大侠请宽怀,一点小事,算不了甚么。”
    雪疏狂一听更是诧异,突然伸手,当胸抓住张锦的衣服,沉声道:“总舵的告急信号是儿戏麽?随随便便就能放出不成?这一点小事到底有多大?你究竟捣什麽鬼?”说话间手上力道已加到七成。张锦被他一把拿住要穴,顿时受制,竟连半点闪避的余暇也无,心中之惊骇实是非同小可,不防他重伤之下余威尚且如此摄人,幸而自己并没捣什麽鬼,当真捣鬼,这一船好手未必值他一打,当下忙道;“雪大侠千万别误会,并非在下不遵总舵号令,只因帮主事先有过吩咐,我们今夜只负责保护侠驾周全,其他的事,即使天塌下来也一概不得去管。”
    雪疏狂运气一试,发现内息流转如常,心想他们真要捣鬼,必然先在酒中做下手脚将我麻翻,迅目一扫,见各人神色至诚,确无异状,这才将手松开,一抱拳道;“雪某鲁莽,得罪勿怪,不过听你说话的口气,总舵今晚的确育事,并且事先已有部署,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张锦闻言苦下脸道:“侠驾动问,在下原是不敢隐瞒,但帮主有话,不让对侠驾说起,怕你着急,这可……”满面难色。
    雪疏狂嘿的一声道:“你吞吞吐吐岂不令我更加着急?贵帮行事历来光明磊落,量也没什麽见不得人的光景,你便直说了吧,韩帮主怪罪下来,自有我为你说情,你且放心便是!”张锦道;“侠驾既这麽说,在下不讲也不成了,是这麽回事,三天前潇湘三奇来到南京,投帖约本帮了断前事,论理就在今夜三更。”雪疏狂一听大急。喝道;“既然如此,还不停船,想是双方来文的不成,已然交上了手。”张锦慌道;“向侠驾透露此事在下已罪责难逃,倘若再违命停船则我非受重罚不可,还请雪大侠体谅。”
    雪疏狂深知铁扇帮帮规森严,帮中弟子轻易绝不敢越雷池一步,正因如此,铁扇帮才得垂誉百年,无论盛衰,实力薄厚,总能傲然江湖,为武林正道所瞩目,一时不好再逼,遂道;“事先明知将有强敌找上门去,却把营救雪某之期定在今晚,莫非这中间另有曲折?”张锦见他已猜出八九,便索性直言道:“不瞒雪大侠说,侠驾与本帮渊源不浅之事而今已为锦衣卫获知,自侠驾落入虎口,本帮便开始筹划营救之策,锦衣卫的探子则四处活动,严密监视应天府武林豪杰的动向,恰好潇湘三奇到来,送来书信,称要找本帮评理,韩帮主与凌少掌门等群豪商议后当即答应下来,将评理之日定在三天之后,也就是今晚,并且大肆宣扬,造成铁扇帮外患袭来无暇旁顾的假象,以迷惑朝廷鹰犬,并把今晚定为营救侠驾之期,眼下看来此计收效甚大,天牢左近并无料想中那麽多高手布置。”
    雪疏狂皱眉道:“潜伏在暗处打接应的都是贵帮人手麽?”张锦摇头道:“并不全是,此乃凌少掌门的主意,他将城中分出三十六块,以天罡阵法布成,派出三十六路人手分片潜伏,雪大侠人到何处便由那里的人负责保护,若有鹰爪孙与侠驾为难便现身将之绊住,这一来可以尽力多的拖住对方人手,而侠驾始终一人,行动起来也就不会太过惹眼
    ,等到去去皇宫撒野火的弟兄们撤回之时,这些人又可做一番接应,这其中有近半是本帮人手,其余便是闻讯从各地赶来的热血汉子。”
    雪疏狂问道;“那入宫的有多少人?”张锦道:“共有三十余人,以本帮弟兄为主。”雪疏狂默默一算,心知此番为救自己铁扇帮可谓精锐尽出,要知道无论进宫搅闹还是暗中接应,身手都不能弱,否则徒劳无功,反而白白损折人手,再加上这船中的八人表面是陪自己喝酒谈天,实则乃是为防不测专司在此卫护,也都武功了得,眼下铁扇帮总舵中还能有多少高手在?有道是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纵然韩帮主坐镇总舵,手中无人可用也是枉然,潇湘三奇均为叱咤江湖的顶尖人物,这一次铁扇帮实是冒着总舵被挑的风险倾力搭救自己,高情厚意如何克当?
    他言念及此,但觉胸口热烘烘的,说道:“贵帮开宗立派百余载,历经数代帮主苦心经营才有如今这片基业,若因雪某一人而毁,那我岂不成了天大罪人?恳请张兄弟火速回航应援总舵,雪某在此求你了。”说着向张锦深施一礼。张锦慌忙伸手相扶,朗声道:“侠驾切勿如此,韩帮主有言在先,若非侠驾云天高义,本帮基业兴许早在三年前已然毁了,纵有倾帮之厄,自有他向诸位前辈谢罪,与侠驾无关,再者本帮秉侠承义,当初乃为聚拢英侠共逐鞑虏恢复我大汉天下而创,却并非为创帮而创帮,如今若为不毁而不毁则不免亵渎了首任帮主的一片侠义情怀,韩帮主言道:我百余年铁扇帮便为雪大侠一人而毁亦所不惜!”
    雪疏狂直听得眼角酸涩,苦笑道:“韩帮主和张兄都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做了些义之所在、理所当为之事而已,请你立即传令掉转船头赶回总舵,要不然……”突然间左手倏地伸出,抓住张锦腰间佩剑的剑柄,仓啷一声,抽了出来,剑刃倒转,横在颈中,涩声道;“在下唯有以死相谢贵帮错爱之情!”张锦不防有此,见状大惊,忙道:“雪大侠不可。”眼见得雪疏狂目中尽是坚毅之色,知他是义气深重的人,犹豫了片刻,一跺脚道:“好,雪大侠,我便依你,立时回航。”
    雪疏狂将剑插还他鞘内,哈哈大笑,说道:“早一刻这麽痛快该有多好,何必我来吓人,贵帮面临存亡大限之际,雪某岂能便此一死了之?”张锦一听,,脸色大变,愕然道:“怎麽,侠驾要同我们回总舵去?”雪疏狂点头道:“这还用问,既然给我得知,哪有袖手旁观之理?”
    张锦急道;“韩帮主甘冒倾覆本帮、愧对列祖之罪,为的便是侠驾能安然脱身,说另有要事请侠驾相助,再则此番是潇湘三奇来约本帮,潇湘三奇素知我铁扇帮交游极广,唯恐我们邀集武林高手前来助拳,故而已然言明不许旁人从中插手,韩帮主也已答应下来,侠驾一意孤行定要犯险岂不辜负了韩帮主之意,也让弟兄们白白劳碌奔忙。再者亦令敝帮失信于潇湘派,为人家小瞧。”
    雪疏狂大声道:“你要我见危不救做那畏刀避剑之徒不成?”张锦冷然道;“留有用之躯为当为之事是智者也,只图逞一时血气之勇未见得便是真豪杰。”雪疏狂环顾众人一眼,见大家神色都诚恳已极,双眉紧皱,微一沉吟,心想别的倒还好说,有约在先不许他人插手这可实在棘手得很,韩帮主武林名宿,说过的话自然含糊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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