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此时那公子心中大是叫苦:“潇湘派雄踞一方,近年来声势大壮,潇湘三奇威名久著,都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况且此番北来正是冲着本帮,这小姑奶奶这个节骨眼上惹上他们真是唯恐南京不乱!”当下催促道:“姑娘快走,迟了一步,想躲也难了。”少女见他头上渗出汗来,冷然道;“你走吧,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不会跟你过不去的。”那公子听她这麽说,不由得急道:“姑娘这是什麽话?你当我是畏刀避箭之徒麽、我来殿后,姑娘请先。”少女皱眉道:“你总跟着凑什麽热闹,走开。”
    那公子一愣,说道:“小可先前讲什麽英雄救美纯属胡说八道,不过就算是胡说八道,那也是出诸于口啊,自比不得大放狗屁,英雄虽当之有愧,但这美却是非救不可的。”少女听了,不免动容,好言求道:“此事难有善了,你留下来也要被牵扯进去,这又何苦,我一个柔弱女子,谅他们也还不致把事情做得太绝!”那公子挺胸道:“小可虽本领低微,但最不济也能替姑娘挡几下拳脚,芳驾执意不走,那小可也唯有留在这里陪你了,他们怎生对待姑娘,失不失身份,顾不顾名声,小可在旁做个见证也好。”
    少女见他一味缠夹,大是焦急,一跺脚道:“狗熊无赖快滚,本小姐不想再看到你。”就听有人阴阳怪气的道:“甚么本小姐,哪有随便到男人身上乱摸的小姐?该改成本小贼才对呢!”一时间又是满座哄笑。
    那公子没承想她会突然变脸斥骂自己,吃惊道:“姑娘,我……”少女口气略转缓和,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请你快些离开,我自有应对之法。”那公子犹豫道:“可这些人粗俗无礼……”少女忽作色道:“你存心想看我丢人现眼是不是?你故意要见我受人欺侮是不是?我偷过你的银票,你不愿明目张胆的报复,却打算亲眼目睹别人是如何羞辱我的,从而大感快慰是不是?”
    那公子心里一慌,连道:“不,不,小可绝没有这个意思,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少女怒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知你不是这种小人?所以还不赶快走开,走得越远越好!”那公子左右为难,猛地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她何以不愿当着我的面出丑,那分明是十分在意我怎样看待她,既然如此,我就越发走不得了。”忽又寻思:“事情好像还远不止这麽简单,若依常理而论,她此刻孤立无援,最担心得就该是我弃之不顾独自离开,而她刚好相反,倒似有恃无恐,一个稚龄女子何来这等胆气?是了,品茗轩内另有她的帮手,显然便是隔空发送内力助我为她解穴之人,我怎的忘了这一节……”
    那少女见他犹自呆立不动,情急之下,伸手猛力一推,那公子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跌出门去,亏得他下盘稳固,马上拿桩站定,没有摔倒,样子已煞是狼狈,转过头时,只见少女一双妙目狠狠瞪视着自己,微一迟疑,不敢再多话,慢吞吞的朝前走去。
    突听得少女叫了一声:“你等一等。”那公子如闻法谕,倏地回过身来,满脸期待之状,望着少女,少女冷然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偷你银票?”那公子怔道:“想必小可有甚不周之处,开罪了姑娘,以致芳驾要我难堪。”少女一阵冷笑,哼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可得记住了,孤身女子也没那麽好欺负,往后少再勾三搭四,免得自取其辱。”
    那公子脸上发烧,忙施礼道:“芳驾教诲小可定当谨记在心,不敢请教姑娘贵姓。”心想她要我牢记此事,那便是不希望我日后去搭讪别的女子,她一听说雪大侠醉乡中叨念两个女子的名字便说其活该被杀头,可见最是痛恨男子三心二意,哈哈,哈哈……正暗自窃喜间,却听那少女冷声道:“既然不敢请问,那还问出来做什么?快滚,滚得越快越好!”那公子“哦”了一声,搔了搔头,只得悻悻而去。
    那少女见他走远,一股凄凉之感陡然涌上心头,眼中竟自微微潮湿。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转回身面向众人,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那年长老者向她凝视良久,缓声道:“芳驾敢作敢当,不让旁人受累,这份义气很是令人钦佩,姑娘因那公子轻佻唐突故尔出手相惩,却不知我们三个老头子哪里冒犯了你?”少女冷冷的道:“我于那姓雪的所作所为极想不通,三位专爱对傻瓜笨蛋敬若神明那是你们的事,凭什麽编派我是年少无知?我便随手拿走您们几件物事,也让你们年老无觉。”那年长老者闻之先自一愣,不由得放声大笑,说道:“好一个年老无觉,果然是不知不觉,有趣啊有趣,心意之所向也确乎是勉强不来,我等言语不周,多有得罪,须清姑娘海涵,盼能赐还原物就是了!”
    他身为一大宗派掌门在江湖中何等威望,对方则是一小小女贼,况且亦有言在先,说自己等顾全身份,不会将她怎样,是以只图息事宁人,讨还被窃之物便了。那边郑三爷“咦”了一声,目注少女道:“我那象牙耳勺也被你顺手拿了去不成?”
    那少女嗤的一笑道:“没错,你们的东西的确都是被我所偷,然而可惜,可惜……”她连说两个可惜,偏偏不往下讲,左首老者忍不住问道:“可惜甚么?快说。”少女慢条斯理的道:“东西是我偷的不假,可惜却不在我身上。”右首老者哼道:“既然东西是被你拿去,不在你身上难道还会到了旁人身上不成?”飞抓拿人那清瘦汉子恍然道:“小丫头倒真诡诈得很,你几时将所盗之物交给那位公子的?”郑三爷愕然道:“莫非那位公子乃是她的同党?”
    少女嶻道:“请郑三爷口下留德,他身上带了各位的东西实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虽有时口齿轻薄,却不失为好人,你们可别冤枉了他,我也并非栽赃嫁祸,那些鸡零狗碎倘留在我这里是非物归原主不可的,而违我所愿归还赃物向被本小贼视为奇耻大辱,我一时大意在此失手,如何发落悉听诸位尊便!”她说这些话时声音不高,但却十分坚定,冷冷朝众茶客环视一眼,便再不做声,一副欲慷慨就义之状,毅然决然。
    偌大的茶馆里霎时间鸦雀无声,这小贼如此又刁又辣委实令人意想不到,隔了一会,突听一人大叫道:“哎呀,我的十两银子怎麽也不见了?”跟着有人气急败坏的道:“不好,我也少了五两银子。”另一人高声骂道:“他奶奶的,老子还丢了二十两银子呢,定然是这贼妮子顺手摸了去!”又听一人猛拍桌子,扬声道:“咱们这里哪一个不是对雪大侠满心敬佩的,那三位老爷子不过说了句公道话便给他算计了,周掌柜和郑三爷仅仅面露不快就着了道儿,可想而知此间没几人不被她关照。”众人一听均有同感,不少人附和道:“大家快检视一番,瞧可曾少了什麽。”更有手脚快捷者已抢到门窗旁边,防她乘隙溜走,余下的人则在自己身上仔细翻找起来,有人发现没丢什麽东西不禁松了口气,也有人脸色大变,戟指痛骂那少女不迭。
    混乱中忽听有人惊呼道:“我的玉呀,价值连城的玉呀。”继而一人顿足捶胸,惨然道:“了不得了,我一颗祖传的夜明珠不翼而飞啦,这可不是要我的命嘛!”众茶客循声朝丢珠失玉的两人望去,见一个獐头鼠目,斜披大氅,一个秃眉裂腮,歪戴帽子,乃是彻头彻尾泼皮无赖的模样,无不暗暗好笑,要瞧两人究竟闹甚么名堂。
    这二人对视了一眼,丢玉的大声道:“嗳,陈皮,你少捣乱,你祖上是挑粪的,怎麽会传下来夜明珠?”陈皮理直气壮的道;“我祖先四更天起来挑粪,若无明珠照路,赶上阴天下雨星月无光岂不是要一头掉进粪坑里去?枸杞,倒是你那价值连城的玉从何而来?”枸杞粗声道;“那块玉是我外婆传给我娘,我娘又传给我妹的……”陈皮不等他说完,便嘻嘻笑道:“你从你妹那里偷出来要去送给万花楼的大白菜对不对呀?”枸杞瞪圆眼睛道:“就是去送给大白菜的,那又怎样?”陈皮笑道:“听说你外婆当初便在青楼中混过几年饭吃,现而今这块玉又要回到院子里去,也算是取之于斯用之于斯啊、!”
    枸杞闻言大怒,吼道;“陈皮,你这狗嘴里当真是吐不出象牙来.”说着双拳一握,就要冲上前撕拼。一旁有人伸臂拦住,吆喝道:“你们两位丢了宝贝的怎麽倒先耗子动刀自相斗了起来?”陈皮也忙陪笑道:‘对了,眼下找回丢失的宝贝才最要紧,别的事容后在理论也不迟,想那明珠宝玉是何等珍贵之物,小丫头未必肯将两宗珍宝交给旁人带走。”一面说着一面不停朝枸杞挤眉弄眼。
    他们两个互相知根知底,枸杞一见,顿时心领神会,“嗯”了一声道:“这话可也有理,且先在小丫头身上搜搜看再说”陈皮道;“小丫头手脚不干净,身子也必定脏得很,我这人不怕吃亏,还是由我来搜吧,免得脏了你老兄的手。”枸杞道怎麽好意思偏劳你,咱们失珠的搜珠,丢玉的搜玉,倘是搜到了对方的宝贝,可也不能私自昧将起来。”陈皮对众茶客道:“大伙可都听明白了,绝不是我们寻机揩油站她便宜,寻常物事那也罢了,家传至宝若是从我们这一辈手上失落,那可叫我俩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枸杞接口道;“为避嫌疑起见,我们闭起眼睛来搜,假如中途睁眼,再罚我们重搜就是了。”
    陈皮拱拱手道;“列位如有甚么物件丢失,想请我等帮忙寻找,尽管开口便是,我俩最爱替人排忧解难,急人所急,半点不嫌麻烦。”枸杞笑道:“并且比搜我们自己的宝贝还要细心,无论该搜不该搜的所在保证面面俱到,一丝不苟。”旁边果真有人应道;“我丢了一双袜子,二位多费神,瞧是不是被她揣进怀里啦?”一个女里女气的声音道:“我那条半年没洗过的底裤大约也是被他偷了去吧,你们也帮着搜搜!”说完发出一阵下作的怪笑。
    那边周掌柜再也听不下去,沉声喝道:“你们这些人太也无礼,都还要脸不要?”郑三爷也是忍无可忍,勃然道:“得容人处且容人,何况又是位年轻轻的姑娘,谁家没有姊妹?尔等未免忒放肆了些。”陈皮听了,翻翻眼睛道:“您二位是大有名望的人不假,却也不能颠倒黑白呀,咱们丢了宝贝要搜小贼的身又有什麽不对了?”枸杞堆笑道:“不管周掌柜瞧她生的标致抑或真心怜惜这位姑娘,均可将其纳为小妾,我们俩再大胆也不敢在她周姨太身上毛手毛脚啊!”陈皮转向郑三爷道:“或者三爷将小人祖上的明珠以及他外婆传下来的美玉折价赔给我们,这件事便一拍两散了。”周、郑二人听了直气得浑身发抖,明知他们信口胡柴,然而于这下流种子偏又束手无策,不由得心中忧急。
    这时那少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几欲喷出火来,情知对付无赖唯有拳脚最是立竿见影,但如今自己势单力孤,动起手来多半不敌,那样只会蒙羞更甚,也怪自己下手太狠,以致犯了众怒,一句鸡零狗碎又将许多人都骂了进去,否则此间不乏高人,几个青皮何足为惧?一瞥眼间,见所有出路均告封死,暗忖自己那些法宝就算尽皆使将出来也未见得便能脱困,那一来势必更成众矢之的。她越想越是绝望,暴戾之性激发,反手去拔腰间匕首,决意以死相拼,至不济也要自行了断,不能受人折辱。岂料突然之间,身子一阵麻软,登时跌坐在地,莫说拔刀自卫,全身休想再动弹分毫,竟是被人隔空点了麻穴。
    众茶客不明就里,只道她惊惧过度方至于斯,陈皮见状邪笑道:‘看来这小贼不仅偷东西,恐怕连汉子也一并偷,一听说要遍搜她周身,先就酥了骨头,站都站不住了,只差开口叫唤……”忽见枸杞一对鼠目正往自己脸上打量,不禁没好气的道:“你直愣愣的死盯着我看甚么?一定要看……’’
    话没说完,他突然一声惊叫,指着枸杞的脸道:“你的脸,你的脸怎麽向左歪过去了?”枸杞却道:“你的脸才往右边斜了呢!”陈皮急道:“我没骗你,大家来看啊,他的脸的确歪向左边了。”枸杞不信道:“你的脸朝右斜才是千真万确,这样一来再看我的脸自然是向左歪的了!”众人细瞧之下,只见这两人的脸一朝左歪,一朝右斜,相映成趣,默契无间。忽听一人骇然道:“快看啊。”大家齐齐望了过去,原来言称丢了袜子少了底裤的两人也是如出一辙,面孔扭曲变形,肌肉抽搐不已,样子既滑稽又恐怖,诡异万分,众人悚然相顾,直感到背上阵阵发凉.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大响,茶馆后门被人猛然撞开,挡在此处的三个人毫无防备,跌退数步,几乎摔倒。众茶客定睛一看,但见一条大汉手持一把剪刀,满面怒色直闯进来,身后跟着一名茶房,来喝茶的大都是此间熟客,认得这是品茗轩的少东家于猛。于猛破门而入,眼光四下巡视,厉声说道;“小贼在哪里?先按照老规矩办了再说。”敢情以往品茗轩也曾有偷儿光顾,按规矩不打不骂,只将半边头发剪得一根不留,这风俗原本出自河南乡间,于家祖籍河南,后来到了南京开起茶馆,一度贼患猖獗,茶客频频失窃,尤其这里时常有人观棋赌赛,难免相互拥挤,更是便于偷儿探囊取物,于掌柜为此大感头疼,某日记起家乡这法子来,当即依照施行,须知若给剪个稀奇古怪的头样势必引人注意,小贼倘是总被众目睽睽焉有下手的机会?即令戴顶帽子不为外人所知,自己别扭不说,同道面前也要遭人嘲笑,是以久而久之便罕有小贼再到品茗轩来做活儿,唯恐惹祸上身。
    于少掌柜今日一听有贼造访立时火冒三丈,想是许久没替人剪头发之故,技痒难搔,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抓了剪刀便即赶来,见大伙的目光都聚拢于一个跌坐在地的少女身上,不禁一怔,粗声问道:“偷东西的就是她麽?”茶房忙道;“正是这丫头,这小妮子好生厉害,不少大爷都糊里糊涂便着了她的道儿。”于猛来到少女跟前,喝道:“当真是你干的麽?”
    那少女被人点了穴道,本欲求死而不能,原是心头冰冷,随后出言羞辱自己的四个人怪相齐出苦不堪言,一时惊疑不定,瞧这莽汉提了剪刀走近可不由得吓了一跳,品茗专剪阴阳头对付小贼之事她心知肚明,应天府众同道视此间为禁地,少有人敢涉足,她此行乃属知难而进,特来破这个例的,想不到竟真的难逃此劫,苦于受制于人,当下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一颗心直往下沉。
    最后进来那青衫汉子双手一拱道:“这位老弟手持剪刀,莫非是要在她身上戳几个透明的窟窿?”于猛抬头端详他两眼,嘿嘿笑道:“爷台是外乡口音,想必来南京未久,没听说过咱们这里的规矩,敝处抓到小贼后便剪去他们半边头发做个留念。”青衫汉子“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也不为过,只是今日情形有别,被捉住的是位姑娘,又已给大肆编派了一通,想她一时三刻忘不了的,在下觉得还是通融这次为好,还是不要剪了吧!”于猛摇头道:“也不论是男女老少,但凡是敢在敝处作案的,都要如法炮制,她小小年纪,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要她长点记性对她而言未尝不是行了一件大善事,”说着话踏前一步,右手剪刀一伸,左手便朝少女的发髻抓去。
    那少女一头墨染似的青丝平日里悉心打理,爱逾性命,敢来品茗轩挑衅只因决计不信会有失手的可能,她先前险遭无赖凌辱曾萌死志,而这剪发怪刑在她看来好像比死还要可怕十倍,眼见得莽汉当真举剪来剪自己头上秀发,心头大骇,小嘴一张,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下突如其来,大出众人意表,不防她面对泼皮轻薄皆未落泪,要被剪去头发反而怕成这副模样。于猛手举剪刀,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有心劝她别哭,又不晓得怎生劝法,欲待厉声喝止,见她泪流满面,弱质堪怜,端的深有不忍之感,一时间左右为难。
    将一局必败之棋扳回那文士向人问清了于猛的身份,过来一抱拳道:“于少掌柜,这位姑娘的所作所为是由在下揭穿,不然的话,大伙在贵处破财,传扬开去对品茗轩的声誉可不大好,不如这样,我来变个戏法儿,少东家若觉这戏法有趣便清赏我这个面子,放这位姑娘一马,这戏法如不能令少东家满意,一切仍听凭足下处置,不知尊意如何?”于少掌柜见少女哭个不停,正愁难以收场,一听这话,刚好寻到了台阶,忙躬身道:“好好好,就依尊驾所言便了,小人还要多谢爷台帮咱们挽回颜面呢。”文士转向众茶客团团一揖道:“光说不练那是嘴把式,在下这就来为大家变个戏法,不过须先请诸位闭上眼睛,我说睁眼大伙再一块把眼睁开,否则便没多大意思了!”
    http://
    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