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女来到人丛之外,娇声道;“小女子也想一开茅塞,诸位仁人君子能否行个方便,赏光让我瞧得真切些啊?”众人回头见是个极标志的女子,纷纷让开,少女没费吹灰之力便站到了文士身后。那公子则因迟了一步,又被人群阻隔,央告半天也无人理,更有甚者已在不耐烦的低声咒骂,只能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样子十分滑稽。少女朝他甜甜一笑,虽然意含奚落,却令他如沐春风,这点小小不快哪还会放在心上。少女的眼光在棋盘上停留片刻,抬头问那公子道:“依阁下所见,这局棋谁胜谁负?”
那公子看的脖子都酸了,好在棋盘上的形式业已了然于胸,一笑答道:“看来还是这位老先生棋力更深厚些!”少女“嗯”了一声道:“也就是说这位相公要输了?”那公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少女忽道:“本小姐想行险和你赌上一场,不知阁下肯不肯赏脸?”眼中流露出挑衅的神情。那公子怔道:“赌一场?但不知芳驾打算怎生赌法?”少女郑重道:“我赌这位相公能赢!”她话一出口,满座愕然,谁都瞧得出文士这一局已万难挽回颓势,反而没人去看棋盘,齐用诧异的目光打量少女,都道她是来生事的。那公子见了心感不悦,扬声道:“芳驾有此提议小可敢不奉从?只是这般赌法姑娘的胜算太小,显得大为不公。”
少女莞尔道:“本是儿戏,又何必计较那许多,阁下若觉得过意不去,胜算虽小,加大赌注也就是了。”那公子原不好赌,然则见他意兴盎然,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愿拂逆其意,当下笑道:“小可愚钝,愿闻其详。”少女脆声道:“我拿一两银子出来,这位相公若是输棋,银子自然就是你的了,而这位相公倘是赢了这一局,你可要给我十两银子,阁下敢不敢接招?”在场众人听说竟是如此赌法,无不暗吃一惊,但细想若以现下局面而论,老者稳操胜券,几已万无一失,莫说以一敌十,便是以一敌百,那也是有胜无败,一时都朝那公子望去。
那公子略一迟疑,说道:“好吧,小可便陪芳驾赌这一局。”姑娘取胜小可十倍银子奉上,若然小可赢了,芳驾如数取回自己的银子便是!”少女俏容一敛,正色道:“这怎麽成,既然要赌,那就要动真章,举手无回,谁也不许耍赖,别输了拿不出银子就好。”那公子道:“这个倒决计不会,姑娘大可放心。”少女一笑道:“那好啊,大伙就来做个见证。”那公子见她美目顾盼,巧笑嫣然,心中说不出的欢喜,点头道:“一切全照芳驾所提。”少女道:“咱们只赌咱们的,与旁人无涉”说话间袖角轻扬,一张银票落在棋桌角上,
众茶客均不曾见识过这等赌棋之法,,俱感新奇,待见她以银票下注更是诧异,等看清楚银票上的数目则无不暗暗心惊,即令是那位公子当发现轻飘飘落在桌角上的是张一千两的银票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我已答应和她赌这局棋,可没想到这姑娘出手竟如此阔绰,自己身上刚好带着一万两的银票,然则另有用途,可不是来博美人欢心的,一旦输了便当依言奉上,我干嘛答应要和她这般豪赌,当真是昏了头!但堂堂男儿岂能食言自肥临阵反悔?但他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太过多虑这局棋文士已然输定,哪里还有翻盘的可能?言念及此,心头一宽,伸手入怀,去取银票。
这时那文士半转过脸,对少女笑道:“姑娘这一千两银子莫不是大风吹来的?竟要这般轻易输掉。”少女格格一笑道:“既未投子,胜负怎好轻言?”那文士口中“哦”了一声道:“这样看来姑娘认为在下犹有挽回的希望,是麽?”那少女微微颔首,展颜道:“世间之事只有想不到而已,却没有什麽是做不成的!”那文士听了,不禁呆了一呆,缓缓道:“好,说得好,本来这局棋已难有回天之力,不过因了姑娘这句话,在下也该放手一搏。”说着捻子下了一招。
旁人倒未觉这一招有甚特异之处,对面老者自负胜券在握,原本微闭双睛,泰然自若,只等对方弃子认输,然而乍见牠落了这一子,面容陡然一变,急急应了一招。文士好像早已深思熟虑,马上又下了一手,老者苍眉深耸,当即再应一招,此后二人你来我往,落子如飞,文士神安气定,闲雅如初,而老者则逐渐大汗淋漓,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但他犹如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一般,全无思索的余地,,见文士一子落下,慌不迭便要回应一手,片刻功夫,两人已兔起鹘落急下了三十余手,棋盘上有如两军交锋,杀伐之气动人魂魄,却是风云突变,局势逆转。
众人正瞧得目瞪口呆,忽听那老者哑然一声长叹,两眼紧闭,身躯不住栗栗而颤,雅赛经历了一场痛楚万端的极大煎熬,已是心力交瘁。文士一拱手道:“承让了,得与尊驾对弈一局,在下受益匪浅,实是感激不尽。”围观看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相顾失色,众皆愕然,这番太阿倒转委实出人意料。
只见文士转向少女,庄而重之道:“蒙芳驾言语激励,在下背水一战,竟尔侥幸小捷,姑娘是功不可没啊!”语气一变,转而笑道:“总算未负芳驾厚望,没让你白白输掉一千两银子。”众人刚才是给棋盘上的战云激荡惊得呆了,此刻经他一提,这才记起先前犹有赌棋这回事,都想这小姑娘口中说不懂棋,敢情却是此道高手,亦有机警者心生疑虑,觉得整件事蹊跷颇多,寻思这里面或许人家早是串通一气,布局行骗,专等冤大头上钩,当下齐都向那公子转目望去,要瞧他如何了局。
哪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就见那公子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如今也只是初夏时节,他却仿佛置身在三伏天的烈日底下,左手虽握着扇子,却似忘了此物何用,右手则在怀中抽不出来。少女眼光一瞥.笑问:“怎麽样,本小姐眼力不差吧?”见对方困窘异常,似乎这才觉出情形不对,忙道:“哎呀,你这是怎麽啦?发疟子麽?”那公子口唇发涩,嗫嚅道:“姑娘,真……对不住,我的银票……不……见了……”少女听了,微一皱眉,说道:“原来是这麽回事。”语气间大有同情之意,一张俏脸上却满是轻蔑的神情。
在场众人霎时间议论纷纷,有人说:“乖乖,那是一万两银票啊,是真的不见了还是从来都不曾见过?如此豪赌他一口答应下来,我还道是位富家相公,敢情是个穷酸!”另一人接口道:“见是一定见过的,只是赌输之后就不见了,他既然说不见了,人家大姑娘还能动手去搜不成?”又一人道:“算了吧,这位公子先时便说过的,赌输了十倍奉上,赌赢了则不取姑娘分文,刚才那局棋老先生原是有胜无败,不但这位公子这麽觉得,大伙也全是一般想法,若非那位相公反败为胜后发制人,输的就是这姑娘了,起初人家便放出话来胜而不取,可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第四人插话道:“就可惜见识太浅,眼力不够高明,下回须得先看准风头再假装慷慨,以免空手套白狼变成反蚀一把米!”第五人大声问道:“米在哪里,米在哪里?”第六人怪叫道:“哎呀不得了,连米也不见了!”一时哄笑四起。
那公子听了这些讥诮之言,脸色由红转紫,浑身发颤,形容之凄惨比之那输棋老者犹有过之,众人兀自不依不饶,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正说得起劲时,突听那文士咳了一声,待得众人稍静了静,徐徐开口道:“一万两银票可不是小数目,这位兄弟不慎遗失,诸位不出言宽慰帮忙寻找那也罢了,反而这般大肆奚落,岂非乘人之危,未免有失仁义了吧?”说完不再理会众人,注视着少女道:“这件事姑娘打算怎生处置?”
少女一笑道:“之前我虽说过举手无回,谁也不许耍赖的话,不过他既然丢了银票,我也就不再追讨了。”言下甚是宽宏大量。那文士含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尤其不能失信与女子面前,否则这位小兄弟亦不至如此困窘,不如这样,我替他将银票还了你,让他欠着我的便是,不知芳驾肯不肯通融?”那少女听得一愣,勉强笑道:“那怎麽好,此事不必再提,连同这位公子的茶资也一并记在我的账上,算本小姐请客。”
众人听她这麽说,顿时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风凉话来。文士朗声说道:“哪好让姑娘这般破费,在下这里恰有一万两银票,还请芳驾赐收!”说着话就见他衣袂一拂,十张面额千两的银票整整齐齐压在少女置于桌角的银票之上。
那少女见状“啊”的一声惊呼,回身便往茶馆门口直抢过去,众茶客错愕莫名,齐都怔住,眼看那少女已堪堪夺门而逃,猛听得一人沉喝道:“请留步。”话音未落,呼的一声,一物破空飞出,刚好落在少女肩上。那少女但觉肩头一紧,心知不妙,顿忙收足,低头看时,赫然是一只银光闪闪的龙爪形飞抓已搭在她左肩上,不由得心下一寒,暗想所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及时止步,要不然恐怕非給这劳什子抓出五个血洞来不可,当下循着五爪龙抓的链锁望去,只见挽手正套在早前曾出语挖苦过那公子的清瘦汉子腕上。
这会子茶客里已有人回过神来,惊奇道:“啊呀,这小姑娘生得葱白水嫩貌美如花,却原来是个小贼呀……”唏嘘之声不绝于耳,已有人口中爷娘祖宗的骂了起来。周掌柜清了清嗓子,起身朝众人抱拳一揖,他是大有身份之人,平日里又仗义疏财,口碑极好,大伙见他有话要说,当时为之一静。周掌柜向那清瘦汉子拱手道:“尊驾可否网开一面收起禁锢之物?”说得十分客气。那清瘦汉子微笑道:“也好,咱们冲着他后背说话,还不知她脸上红与不红,周掌柜有此提议,那就请她转过身来面对大伙。”说着手腕轻轻向后一带,那少女便不由自主的向后转身,搭在她肩上的龙爪突然松开。
众茶客见了不免担忧,均想这小贼现下身在门边,如此一来岂不是要给她溜之大吉?那可实在便宜了她,熟料那龙爪蓦地往下一沉,“突”的一声,撞中少女背后穴道,少女转回身面对众人的同时却也再不能动弹,而那龙形飞抓已被清瘦汉子收了回来。
这手功夫瞧在寻常人眼中也只能用高明两个字来形容,至于究竟高明在何处便说不出个所以然了,然而此刻品茗轩内不乏绝顶高手混迹其间,一见之下无不暗暗喝彩,须知那连着龙爪的精钢锁链柔中带刚,要想将之运使如臂灵动于斯实不知相较操控普通绳索难上多少倍,以数丈长一条飞索拿人已属难能可贵,这人更以突出的龙脊封人穴道则愈发令人叹为观止,,而少女自背上穴道道被击中直到转过身来方才完全动弹不得,这打穴先不闭穴、劲力含而不吐的瞬间在习武之士看来无疑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峰,一朝越过,天地便豁然开朗,又至另一重境界,只是峰下兴叹者一眼望不到边,得能逾越此峰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只听周掌柜和声道:“姑娘当真手头拮据,区区一千银子周某人也没放在心上,可你拿走我的银票又设计去折辱别人,做的未免就有些过了,你或因家境窘困被逼无奈走上歧途,但终须提早收手,切莫辜负了大好年华。”话语间满是怜惜之意,口气极为诚恳。
那公子向文士深深施下一礼,拿回自己的银票收好,来到周掌柜面前将一千两银票毕恭毕敬的双手呈上,陪笑道:“这位姑娘一时贪玩淘气,大人不计小人过,还须清周掌柜担待些。”周掌柜点点头,伸手接过银票,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公子随即走向清瘦汉子,长揖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小可代这位姑娘向尊驾赔罪了,敢问尊驾所施可是独门打穴手法?”言下之意是请对方允许自己替那少女解穴。那清瘦汉子未及答话,少女已冷笑道:“哪个要你假仁假义来着?”那公子也不着恼,反而笑道:“是我自己非要假仁假义,可不关别人的事。”少女语气如冰,断然道:“那则大可不必!”那公子转而朝清瘦汉子苦笑道:“这位姑娘穴道被封血脉不畅难免火气上攻,,若然骂起人来可不得了,为了大伙儿耳根清净,我想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清瘦汉子淡淡道:“这麽说大家还要领你的情了?”
那公子忙道:“不敢,尊驾是答应由小可为这位姑娘解穴了?”清瘦汉子道:“看来阁下这英雄是非做不可的,既是这样,你就去吧。”那公子眼珠转了一转,笑道:“这位姑娘并无大恶,尊驾总不会假小可之手取她性命吧?”清瘦汉子闻言面色一沉,愠道:“你这是什麽话,敝人是瞧着小妮子太过猖狂,这才出手略施惩戒,仅是手法稍重些,只要你内力深厚,在她背心‘肺俞’穴处点上一指便可。”那公子连声道谢,转身走到少女跟前,深打一躬道:“小可假仁假义也算加到仁至义尽了,失礼勿怪!”言罢绕至少女身后,一提真气,骈指点出。岂料指端刚与少女穴道一触,顿觉一股极雄强的劲道反撞出来,手腕为之巨震。
那公子心下骇异,当即运集全身功力又是伸指点去,结果亦如先前,反震之力越发惊人,他第三次凝聚内力,心想若还不能奏效,我便索性带了她离开,也绝不能在这里接二连三的丢人献世,一指方到中途他陡感右臂一热,但觉一股绵韧浑厚的内劲自手肘涌入,沿臂而上。那公子不由得惊喜交加,知有高手隔空传功相助,气隋意动,内外相和,果然少女的穴道应指而开。只见她吐出一口长气,身子一晃,颓然倚在门边。
那公子掏出一块碎银子,交给茶房,笑道:“这是茶钱,不用找了。”回头对少女道:“姑娘,咱们走吧。”少女脸色青白,盯着他道:“如今你已知道我是贼了,还敢和我一起走麽?”那公子眨眨眼睛道:“这可奇了,有何不敢?”少女咬着嘴唇道:“你不怕我再把你银票偷出来,甚至连散碎银子也不留下?”那公子轻轻摇头,说道:“芳驾如不嫌弃,小可诚意相邀姑娘到敝处暂避一时,以防被鹰爪盯梢,到头来羊入虎口。”少女见他说得恳切之极,白玉般的面颊上重又泛起血色,小声道:“怎见得跟了你去不是羊入虎口?语气一转,续道:“不过你能这麽说,还是多谢了。”那公子大喜过望,忙道:“不用客气,小可万分欢迎。”忽觉失态,干笑两声,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
少女正欲迈步出门,却听那清瘦汉子叹道:“周掌柜是生意人,全然不会武功,失神着了道儿,那也不足为奇,然则有些武林人物遭了暗算竟也浑然不知,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少女闻言,面容一惨,停身站住。那公子低低道:“我们走,且不理他便是。”说着去挽少女的手,少女皓腕急抽,那公子挽了个空,显得十分尴尬,少女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先行一步,我将此间之事了结再走。”
这时只见一桌三老中的年长老者站起身来,朝那清瘦汉子抱拳道:“言之惭愧,若非尊驾好心提醒,咱们潇湘派这三个老家伙跟头可要栽到家了,老朽在此谢过。”清瘦汉子听了神色一变,连忙起身回了一礼,道:“好说,好说,我也只是不愿见前辈高人折威宵小,敢情是潇湘三奇驾临南京了,恕敝人眼拙,实在失敬得很,看来是三位老英雄自持身份不愿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倒是我多此一举了!”说话间脸上颇有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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