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少女面露得色道:“假使你不曾夸大其词,那麽这位雪大侠的所作所为倒确然有些过人之处,这种人通常不耻以贬低别人来自抬身价,更何况九雄已跟他拜了把子,你如同亲眼目睹娓娓道来,而雪大侠与九雄在太湖之滨那场比武本无旁人在场,唯一的可能便是从九雄口中听说,我猜得不错吧?”那公子淡淡一笑,道:“姑娘冰雪聪明,料事委实极准,这些经过正是出诸九雄之口,但小可既非他们的子侄,也不是九雄昔日的属下。”少女狐疑道:“那他们干嘛对你说得这般详细?九位成名人物打不过一个后生,这件事传扬开去终究并不光彩。”
    那公子正色道:“那九雄皆为开国勋臣之后,武将出身,所长在于马战,而非步下交锋,就好像论到绣花,五个小可也一定不是姑娘的对手九雄因对当今圣上痛恨之极,一度寨规松弛,放任部属,一些小头目率喽啰驱赶渔民,滋扰百姓,惹得沿岸父老颇多怨言,雪大侠出面挑战九雄早存了凭一己之力救太湖黎民于倒悬之意,须知官匪相争受苦受难最为深切的乃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无辜百姓,不过话说回来,这九雄终不失豪杰本色,愿赌服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无不可对人言,若非看重他们胸怀坦荡心地赤城,雪大侠也不会和九人结为兄弟,我早说了,雪大侠约斗九雄的起因乃是替好朋友了结恩怨,所谓不打不相识,他与九雄结拜,他的好朋友自然也同九雄前嫌尽释无话不谈了!”
    那少女听到这里,长长的“哦“了一声,道:“我总算是听明白了,敢情雪大侠是为你们出头啊,躲在背后拿人家当傻小子使,若再不将他捧上天去,那也忒没良心了。”话中虽含嘲讽,脸上却无半点义愤之情,反而带了几许狡黠的笑意。那公子并不生气,只摇头道:“雪大侠为我们挺身而出那是丝毫不假,但我们事前端的是全不知情,否则又哪能让他去涉奇险单挑狮子寨?至于到后来的两场约斗因牵扯双方颜面声名已非旁人所能阻拦,另外雪大侠亦曾说过,换成一般的帮会冲突门派争斗他也不愿卷入其中,只因狮子寨有些偏副寨主收留下不少杀人不眨眼的黑道角色,他实不想见九位豪杰被辱没了名声,更不忍沿湖黎民百姓遭殃日甚,而九雄最终决意散伙离寨显然也是深感他这一片侠义情怀,太湖之患一日不除,朝廷迟早还要发兵来剿,生灵涂炭势所难免,让他们离岛的话雪大侠自不好轻言,太湖九雄索性做了出来,全当是份见面礼送给了这位结拜老弟。”
    少女忙不迭摆手道:“罢了,这位雪大侠大仁大义大慈大悲还不成麽?”语气忽转,低声问道;“那他进宫盗剑莫非也是体恤苍生的义举?只是这番良苦用心尚不为如本小姐这等愚人所知。”那公子沉吟道:“这件事可也委实出人意料,雪大侠天纵神武,却非一勇之夫,他常说以武犯禁不足夸耀,为理所当为才是侠义之本.”少女想了想道:“听说那清风剑不仅锋利绝伦,更具先天磁性,能吸对手兵刃,还可帮助主人避开暗器流矢,但若依雪大侠的性情,这样的便宜想是不屑一占的!”
    那公子道:“万岁爷年少时为混一口饱饭吃曾出家当过和尚,但那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老百姓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人斋僧布道?因此寺院里也几乎断了香火,僧人们早都无米下锅,万岁爷在外游方八载,无奈只得又还俗从军,回庙拜别时,老方丈将寺内所珍藏的吸金神兵清风剑赠送给他,后来万岁爷终于打下了江山面南背北,而清风剑因富有极强磁性,于刀枪无眼、乱矢横飞的两军阵前多次令他化险为夷,也难怪他视如性命,为表明传位太子殿下的决心,这才当众相赐,哪料想没多久便被盗出宫来,也怪不得他龙颜大怒?”
    那少女双眸闪动,小声道:“是哪位皇子存心要太子的好看也说不定啊!”那公子立即摇头,正色道:“我瞧这可未必,雪大侠是什麽人,岂肯受人驱使,倒是他英雄豪迈,威德服人,心甘情愿奉他号令者大有人在,深具领袖群伦的王者之风!”少女小嘴一扁,哼道:“莫非他还想率众造反?”那公子听她说的极是大声,不禁皱眉道:“芳驾仍嫌雪大侠罪过太轻,是以再来给他添上一条谋反大罪不成?”话一出口,又觉过于生硬了些,于是缓和了语气道:“当晚雪大侠进宫时青纱罩面,其后被锦衣卫副指挥使王孙止认了出来,这才揭去面纱,露出本来容貌。”少女见这加意巴结自己之人每谈到雪疏狂必极力维护,心中大觉别扭,便道:“本小姐还道这位雪大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如斗呢,却原来也不过如此!”那公子截道:“姑娘可别忘了,雪大侠的恩人古风乃是应天府八班总捕头,皇宫也在应天府辖地,有刺客潜入宫中,应天府已难脱干系,而应天府尹则是秦王的亲信,居此要职何其不易?为保住乌纱那也只有尽快拿获钦犯了,古风身为八班之首,这副胆子实是责无旁贷,雪大侠蒙面入宫是不想令故人为难!”
    少女轻“唔”了一声,似有所悟,那公子续道:“这四五年间雪大侠纵横江湖,所积功德无数,和大内高手自然也朝过相,他既然明知便算面蒙青纱也极有可能被人窥破行藏,以致牵连到过去曾对自己有恩的人,却依然进了宫,显然是情非得已,定须如此,清风剑虽利,然而相比日后将给他招来的麻烦端的是得不偿失,由此两点足见雪大侠入宫盗剑必有难言之隐。”
    那少女听到这里,眼珠转了几转,微叹道:“当初雪大侠力敌太湖九雄,帮了朋友大忙,世人只知锦上添花,眼下他英雄失脚,只怕就要无人问津了!”那公子低声笑道:“芳驾可有送炭之意?”少女仿佛吓了一跳,指着自己的鼻子吃惊道:“你问的是我?”笋指纤纤,满脸错愕欲绝之状,更显得娇憨动人,好像普天下最为不可思议之事莫过于此,见那公子明白无误的含笑注视着她,不禁奇道:“为什麽是我?我干吗要去送炭?”那公子闻言反倒怔了一瞬,低道:“英雄侠义众所敬仰,急人之急该是理所当然才对啊,又为何一定要有甚么缘故?”
    少女没等他说完便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雪大侠的名头我早便听说过,以前也没觉得怎样,但照你这麽说来,仰慕之情倒的确生出来一点,可仰慕是一回事,是不是要去雪中送炭则又是另一回事了。”她顿了一顿,游目四顾,略一沉吟,续道:“这雪大侠便是天大的好人,对我却是半丝半厘的好处也不曾有过,我受人欺凌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时候他在哪里?想必是在别处扶危济困了吧?对我有恩的人我会感激在心,与我无关的事我才懒得理会,若然刚巧遇上,本小姐不去向官府通风报信领赏钱便已很是对得起他!”说到此,她心中忽然一动,但随即暗暗叹息,思忖:“就可惜他已落入官府手中,不然或可变个法子求他一求……”一时默然,心想可见自己实是天下最为命苦之人。
    那公子听了她这一席话,犹如给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心道:“我瞧这姑娘行迹特异,只道她是同道中人,岂料她竟说出如此一番言语。也不知她见此间鱼龙混杂故意这麽说,抑或心里便是这样想的。”隔得片刻,又是少女先开口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哪个帮口的,好不好玩啊?”声音极轻,兴奋之情见于颜色。那公子望了她一眼,摇摇头道:“姑娘莫怪,此时尚不便奉告。”少女好奇之心更盛,凑近他道:“你们还真打算有所动作不成?”
    那公子道:“酒店茶肆耳目众多,难保没有官府的眼线潜伏在侧,姑娘也确实须得留意提防才是。“少女明眸含笑,又朝四下里环视一周,转过脸时突然悄容整肃,大声道:“你适才说了那麽多话,不少大有毛病,难道就没想过星许本小姐正是朝廷派出的探子?”那公子一凛,他先时所说的话大多是有意要散播开去,却也端的向这少女透露了一些隐情,微一愣间,发现对方面露得意之色,笑嘻嘻的端详自己,心知上当,于是喃喃的道:“还须雇一乘小轿将这位姑娘接回舵子里去。”
    他这话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对面少女则刚好能够听到,不由得脸色大变,娇叱:“你又瞎说些什麽?小心本小姐先割下你的舌头。”话虽凶狠,有了上次的教训,底气已大是不足。那公子似笑非笑的道:“小可的话正经之极,我担心姑娘听到的太多,说的话也不少,万一被锦衣卫的番子请去吃点心,那可非同儿戏但若芳驾执意认定我是为防走漏风声而将你软禁起来却也由得你了,这光天化日之下,总不便用布袋来装,另外那样也着实太委屈了姑娘,即令要装进麻袋带走也须放在车上掩人耳目才行啊!”
    那少女香腮一鼓,瞪着他道
    :“你……”那公子忙陪笑道:“姑娘别当真,不过小可诚心相邀,请姑娘到敝处暂避风头,等过了这阵子去留自便。”那少女心如明镜,情知已无意间一脚踏入极大漩涡当中,当下细声细气的道:“你们不畏艰险知恩图报实令我佩服得紧。”那公子暗赞她机灵,叹口气道:“今生今世想做雪大侠那样的大英雄算是没指望了,不论武功胆色胸襟才略均属吾辈望尘莫及,但求尽出全力无愧于心便是了。”
    他停了一停,盯着少女的脸,笑问:“请教芳驾算不算是美人?”少女不料他发此一问,秀眉微蹙,凝色不答。那公子忙道:“姑娘这是默认了?那就好,那就好!”少女忍不住道:“好在哪里?”那公子挤眉弄眼的道;“人常说英雄救美,姑娘既然是美人,小可便当伺机救你一救,大英雄固然做不成,小些的英雄马马虎虎也将就了。”
    少女听了,直气得脸色发白,本待骂他是狗熊无赖,但转念一想,狗熊无赖救得便非美人,难保那该死的大恶人不在左近,这家伙虽嘴上油滑,但瞧得出心肠未坏,大恶人一旦寻了来,真要赖牠相救也说不准,他是狗熊无赖不打紧,连带自己不是美人了,那可大不合算,当即只得说道:“谁劳你来相救?本小姐逍遥自在惯了的,更不愿托庇于人。“说来甚是硬气,心下却不自禁的涌起一阵凄凉,当下忙岔开话题道;“你说太湖九雄曾以雪大侠的醉中呓语来取笑他,但不知那究竟是些什麽醉话?”
    那公子听他问及此事,哈哈一笑,说道:“那可有趣了,雪大侠烂醉这三日里口中总是呼唤着两个女子的名字……”少女不等他说完,已然叫了起来,怒声道:“两个?看来他被皇帝砍了脑袋也是活该!”语意之中满是愤慨。那公子喟然道:“如此一来岂非要害的两个女子一道伤心落泪?”少女一想可也不无道理,忍怒又问:“那两个女子是谁?能令他在大醉时依然念兹在兹的人定然非同凡响,有机会倒颇想见识见识。”
    那公子道:“雪大侠口中那两个女子,一个有名无姓,一个有姓无名,他要麽呼唤钟姑娘,要麽又叫燕妹,谁也说不清楚这两个女子的根底,同雪大侠又有怎样的纠葛。”少女气鼓鼓的道:“一定是这家伙用情不专,朝三暮四,两位姑娘全被他伤透了心,齐都离他而去。”那公子面露微笑,似乎很是满意,叹道:“这也没法子,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话犹未了,果见少女怒道:“英雄甚么?他算哪门子英雄?依我看无非是个小贼罢了!”
    那公子称颂雪疏狂原是由衷而发,然而见这少女听得悠然神往,脸上流露出倾慕的神情,不知怎的,心底里竟尔生出一丝妒意,便有心告诉他雪疏狂早是珠围翠绕,要她少动绮念遐思,眼见得对方中招,暗自偷笑不已,接口道:“姑娘何出此言?”那少女鼓着腮帮道:“人家好端端一口剑放在承恩阁,他未经主人同意便弄到手上,难道不偷麽?”那公子忙摆手道:“雪大侠即便不被称为英雄,也该被叫作盗侠抑或侠盗才对,‘小贼’二字呼之不妥,万万不妥。”说着连连摇头。
    那少女杏眼圆睁,愤然道:“同样是偷东西,为什麽别人是小贼,他却盗侠、侠盗叫的冠冕堂皇?”那公子心中大乐,沉吟道:“不公倒的确有些不公,不过小可敢跟姑娘打赌,天下百姓宁愿称其为侠盗,也不会叫他小贼,世间小贼或许还须感念他的大恩呢。”少女疑惑道:“这话又怎麽说?’’那公子微笑道:“小贼本来犹如过街老鼠,是人人喊打的,雪大侠本不是贼,这次却着实做了一回贼,世人的观念为之一改也未可知,兴许下次捉到一个小贼时便会先问他和雪大侠有无相干,那小贼若说是有,就此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少女默然半晌,忽点头道:“对了,乞丐本来极少有人喜欢,可丐帮不但是江湖中第一大帮派,并且历来侠义相传,极受推崇爱戴,效而仿之,若将世间小贼加以约束,定下规矩,新创一个门派帮会出来,岂不妙得很啊!”那公子起初纯系随口胡扯,没想到她却喜气洋洋,说得眉飞色舞,直感啼笑皆非,不过见她高兴,心里也自喜欢,便道:“姑娘的提议当真妙极,不如便奉雪大侠为第一任的帮主或是掌门,芳驾以为如何?”
    少女笑吟吟的道;“好好好,这件事就这麽定了,不过有一节须讲在头里,第一任帮主掌门自然是雪大侠的,然而这开宗立派的倡导之人却非本小姐莫属。”那公子折扇“霍”地张开,慨然道:“不错,这个很是应该,日后众贼子贼孙须将芳驾的牌位供在雪大侠上首顶礼膜拜才合规矩,当真荣莫大焉,否则你便显圣令他们半年不能得手!”
    那少女听了,呸的一声,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脸颊泛红。西首众茶客听两个年轻人信口开河,实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那边观棋的人则忽然“轰”的一乱,一半欢呼雀跃喜不自禁,另一半却顿时垂头丧气,雅赛死了爹娘,敢情那局棋已至收官阶段,文士沉思良久下了一手,却是一记大大的昏招,以致赌老者胜的人无不兴高采烈,而赌文士赢的人尽皆沮丧万分。
    少女俏波一瞥,转头问那公子道;“阁下会下棋麽?”那公子含笑道;“粗通而已,不敢言会”少女嫣然道:“你倒很是谦光,我可是半点也不懂。”那公子忙殷勤道:“这个好说,姑娘若然想学,小可必定极尽所能倾囊相授。”少女讶然道:“你真打算把本小姐囚禁起来不成?”那公子苦笑道;“怎麽说是囚禁?这几天里锦衣卫的番子四处乱窜捕风捉影,请芳驾暂屈尊敝处确乎出于为姑娘安危着想,倘是小可心口不一,管教我不得好死便是!”少女听他语气诚恳之极,不似作伪,念及自身现下处境,心里一酸,不禁生出几许感激之情。
    忽然帘栊起处,茶馆门口一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衫汉子迈步走了进来,这人面目俊朗,身形挺拔,顾盼之际自有一股威仪气象,东首里那下棋的文士闻声偶一抬头,两人目光相交,都是微微诧异,刚进来这汉子略一点头,那文士则报以一笑,当即重又低头注视桌上的棋盘。
    少女起身说道:“坐了这麽久,我也累了,咱们过去瞧瞧热闹如何?”那公子皱眉道:“这许多人挤在一处,定然气闷得很,还是在这里品茶聊天来的惬意。”少女不睬,径直朝东侧棋桌行去,那公子见状,无奈起身,讪笑道:“陪芳驾观棋也好,”转向青衫汉子拱拱手道:“此间别无空位,尊驾暂先这边坐吧。”那人抱拳称谢,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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