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原来五年前顾子休听人说起清凉山上有处风水宝地,用作阴宅可保多子多孙福寿双全,偏他人到中年,夫人连娶了数位,身子日渐亏空,却无子嗣,莫说男丁,千金也不见有,闻之不免大是动心,便拟将祖坟迁至该处,以求得不断香烟,来日财运更旺。哪料想那宝地的主人极不识相,无论如何也不肯移动自家坟茔,巴巴的拱手相让,顾子休多次暗地里指使人百般滋扰始终未能如愿,他一怒之下,使出绝招,命人乘夜色去挖人家祖坟,没想到当晚派去的人悉数抱头鼠窜的逃回,传回话给他说有一个名叫雪疏狂的后生邀他明晚三更前去一会,特别讲明让他只身独往。其时雪疏狂名不见经传,顾子休则为锦衣卫中的三大高手之一,怎会将其放在心上,次夜如期只身赴约,于好良言、大道理自都听不入耳,一时话不投机,双方当场动手,也是他轻敌在先,三十招没过即被对方一脚踢翻在地,封了穴道,动弹不得。
    雪疏狂当时说道:“所以让你一个人来赴约,是想为你保全些颜面,你若再打人家祖坟的主意,雪某便将今晚一役公诸于众,令你永日抬不起头来,倘若敢借故陷害这坟地的主人,先便让你入土为安。”顾子休吃此大亏,心里却着实怀了一丝感激,如若兴师动众而来,只怕真要威名扫地脸面尽失了,迁祖坟于宝地之念自然不敢再动,,对属下则谎称那晚赶到相约之处见到雪疏狂的一封书信,说有急事离开,日后再决高下。
    雪疏狂扶危济困,侠义包天,短短几年光景便已威名扬于四海,而他的师承来历却鲜为人知,近来他同昆仑派渊源颇深的说法越传越盛,经过今晚之事,似可确信无疑。顾子休端的是从心底里惧这号煞星,见他面带青纱进宫倒是大为庆幸,只盼稀里糊涂敷衍过去了局,殊不防给王孙止一语道破,这一来,便算今夜将他放走,然而这人此番入宫作乱,将来必遭严拿,自己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那是责无旁贷非同他正面交锋不可的,想到犹有把柄握在雪疏狂手里,真恨不能将王孙止生吞活剥,怎奈事已至此,当下只得打个哈哈道:“久闻雪大侠以信为先光明磊落,此番何以面蒙青纱?岂不有失英雄风范?”此言旁人听来是在嘲讽对方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有雪疏狂才能听出弦外之音,“我再没打那块风水宝地的主意,大丈夫言出如山,你也该对当年的事守口如瓶才好!”
    雪疏狂朗声笑道:“既然已给二位认出,这劳什子也就不用再戴。”说话间揭下面上青纱,随手揣进怀里,跟着左足轻点,身子平飞而起,单刀挥出,一招“雪拥蓝关”拦腰横斩,疾攻顾子休中盘。这一刀石破天惊,在场几百人俱都错愕不已,顾子休也绝未想到对方不但全无退却的意思,更且暴起来袭,大惊之下,斜跃避开,白刃差之毫厘贴衣而过,背心冷汗登出。
    雪疏狂刀攻顾子休的同时,左臂一扬,呼的一掌,朝着王孙止顶门击落。王孙止心中骇然,不虞对方当先摆出以一敌二的架势,一上来便分力攻向两人,他掌势方展,但觉一股强猛之至的掌力汹涌而来,自己上半身已全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哪敢撄其锋芒,慌不迭矮身后窜,拔出金背砍山刀,人与刀合,一退即进,“唰唰”两刀,门户正大,果然出手不凡。
    顾子休觑准空隙,猱身欺上,乘雪疏狂挥刀化解王孙止刀招之机,闪至其身后,左掌向他背心直印上去。雪疏狂耳听八方,知有敌人潜至,猛劈一刀,将王孙止逼开,盘龙绕步,倏地转过身来,右掌迎出,和顾子休对了一掌,轰然震响声中,顾子休跌开三步,,方能定住身形,只感丹田气涌,才信雪疏狂年轻成名绝非幸致,以自己现下这一身修为蓄势发招尽出全力,尚且受震如斯,对方功力之深厚实已令人叹为观止,足见当初惨败并非全属偶然。
    雪疏狂硬接下顾子休的一掌也自胸口一闷,暗想此人内力甚是不浅,五年前自己甫入江湖,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脚将之踢飞,虽说胜得干干净净,但也端的占了对手托大轻敌的便宜,要不然即便能把他收拾服帖,也必大费功夫,心中念转,脚下一旋,已然尽数卸去了对方掌力,便在这一瞬间,刀光霍然卷起,势挟劲凤,银狼叠涌,径直向着王孙止猛攻过去。王孙止见他刀法精熟,当即凝神接站,不敢有丝毫疏忽,逐招拆解,小心应对。
    雪疏狂攻势一经发动便势不可挡,一刀紧似一刀,犹如江河奔泻,妙招纷呈,沛莫能御,左手则忽掌忽拳、或抓或点,拳风爪影所到之处,骇得众锦衣卫仓皇闪避,近身不得,敢情顾子休调匀气息之后又命手下围了上来,他自己也伺机发出一两招,他自度同王孙止齐心协力勉强能将雪疏狂缠住,如尽集锦衣卫精锐死力夹攻,久斗之下,对方必定气力不继,将其擒获也非全无可能,但一来他惟恐昆仑派向他寻仇,再者也想借清风剑失落储君之争有望复起之机混水摸鱼大捞一笔好处,因此出于本心实不愿与雪疏狂为难,点子猝然出手实是他意想不到,在场若都是锦衣卫的人也还罢了,偏偏还有许多御前侍卫众目睽睽,无奈只得虚张声势一通,以免贻人口实。
    雪疏狂右刀飞舞,左手连发,神威凛凛,而内心之中却不免暗暗担忧,皇宫有事,御林军定必在城内四处设卡盘查,搜捕可疑嫌犯,钟姑娘伤势非轻,行动自不比平素迅捷,她有没有遭遇强敌拦截?是否被禁军绊住?能不能连夜及时离开南京?这些自己全是一无所知,眼前能做的只剩竭力牵制这里的内廷高手,不让他们抽身到宫外去,若能将御林军的大队人马引来集结在皇城左近那才最好不过,至于到时候自己还能否全身而退,这会子实也顾不上那麽多了!他计议已定,大喝如雷,周身真气鼓荡,顿时衣袂俱张,仿如一只临风巨鹤,直欲振翅奋飞,眼中寒芒流转,满头乱发飞扬,掌势如山岳凌云,刀光似九天飞瀑,已是全力施为,只片刻间便有十数人被他伤在手下。众锦衣卫哪晓得顾子休传令围攻并非发自本心,眼见两位副指挥使亲身参战,虽说深惧点子厉害,也都不敢怯阵避敌,人人鼓勇而上,齐使出看家本领。
    斗到这时,雪疏狂心头战意也为之大盛,猛然间脑后异凤突起,听风辩形,知是一件极为沉重的兵刃砸将下来,他无暇转身,当即回刀上撩,左拳则冲前直捣,拳风烈烈,砰的一声,打中一名锦衣卫千户的胸口,那人飞过众人头顶,摔出数丈开外,说时迟,那时快,耳听得“当”的一声巨响,一件重物直飞上半空,雪疏狂只觉掌心大震,五根手指剧痛难当,几乎握不住刀柄。
    先前他曾奋起神力撕破裹住钟姑娘的天罗地网。那罗网质地坚固异常,精钢所铸的利刃尚且奈何它不得,他当时救人心切,虎威勃发,连自己也不明白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竟将之撕开了一处缺口,姓钟女子固然就此脱困,他的十指所受创伤却也着实不轻,恶斗中众敌七件兵器群相攻至,他见难以避让,一时不遑多想,一招之间将七敌手上的兵刃悉数震飞,可也令刚刚凝结的伤口重又崩裂开来,而这次他回刀格开的乃是一柄熟铜锏,那人膂力本就十分惊人,两件兵器分量相差又极悬殊,且雪疏狂伤手在先,刀、锏相击,对方的熟铜锏被震得腾空而起,他的单刀也堪堪脱手飞出。
    雪疏狂强忍疼痛,双手丝毫不停,一声暴吼,宛若半空里响了个焦雷,铁掌到处,血印敌身,那人被击得横飞而出,倒地不起。雪疏狂见王孙止举刀劈来,当下脚步斜走,闪在一旁,右腕回转,“唰”的一刀,径直朝王孙止臂弯里横削过去。王孙止发现对方两手都是鲜血,心中颇感奇怪,但想:“人常说十指连心,即令武功再强,终究是血肉之躯,这彻骨之痛也未见得便能抵受得住,我索性来个以力打力,倒瞧你有多大神通。”
    想到这里,他手肘忽地一沉,金背砍山刀蓦然直竖而起,运集全身劲力,贯注刀背,口中喝道:“撒手!”雪疏狂这横刀一削使得乃是旋腕之力,专合一个“巧”字诀,怎敌得过王孙止倾尽全力以逸待劳,变招已自不及,双刀相撞,“当啷”一声,火星四溅,雪疏狂的单刀顿时呼啸着凌空飞出。
    众锦衣卫先时为他刀势所逼,实难攻近其身侧,此刻一见他兵刃脱手,均感心上一宽,虽忌惮他是昆仑门下,但这现成便宜倘是不占转瞬便要被旁人抢了去,权衡缓急,还是先立下大功再说,至于日后吉凶祸福,那就全凭各人造化了,众人皆存此心,当下不约而同的齐声发喊,诸般兵刃斫、斩、击、刺,从四面八方一并攻来,当真是争先恐后。
    顾子休见状大是惶急,心想姓雪的万一命丧于此,昆仑派的人绝不能善罢甘休,所以是由雪疏狂殿后兴许正是因为他仗着手握自己当年出丑的把柄,他若有个好歹,昆仑派则必定认为我是为了五年前的一脚之辱公报私仇,这时一个念头闪电般在脑中转过:“这姓王的连连搅局,莫非已知道了一切,想要借刀杀人,故意给我树下昆仑派这号大敌。”这麽一想,直感到背后阴风凛然,猛见众手下齐朝雪疏狂痛施杀手,当下急声道:“不可杀他,要抓活的!”
    就在这一刹那,只听得长啸裂空,紧接着惊呼怪叫此起彼伏盈耳皆是,原来雪疏狂肘击、肩撞,脚似流星,空拳赤手,雅赛虎入羊群一般,他四下游走,只一个盘旋,已又有七、八名锦衣卫好手躺倒在地,爬不起来,呻吟之声响成一片,雪疏狂手上则已多出一杆花枪,顺势一抖,劲风破空,枪尖直指王孙止的咽喉。
    这一下变生不测,王孙止心头暗惊,满以为对方兵刃一失,纵不束手就擒,也必战局扭转,殊未料到他竟神勇如斯,眼见又一枪飞刺而至,仓促间慌忙扬刀急封,哪知道雪疏狂一枪刺到中途,招数忽变,突然枪身一绞,一式“怪蟒翻身”,挽起一个铜盆大小的枪花。王孙止但见眼前银星点点,十几个枪尖迎面刺来,浑然分不清孰真孰假。情知大事不妙,舞刀护身,垫步后跃,雪疏狂断喝道:“礼尚往来,你也撒手!”话甫出口,“叮”的一声,枪尖已迅捷无论的搭在了刀背之上,玄功运处,内力直透抢身,一粘一带,轻轻一拨。
    王孙止骤感刀上一沉,继而手中一空,金背砍山刀已斜飞出去。雪疏狂嘿嘿一笑,右臂挥出,以抢为棒,花枪向他腰间便砸,风声呼啸,猛恶绝伦。王孙止早吓得亡魂皆冒,情急之下哪还顾得上声誉名头,疾使一招“懒驴打滚”就地一倒,抱头滚开,待得翻身跃起,已然冷汗直流,却见雪疏狂并未跟上进招,而是站在原地,面露迷惘之色。众人循他目光扭头看时,但见东北方向火光闪烁,很快西北、西南、东南三个方向也都相继腾起了浓烟,跟着便听到长声惨叫,过不多时,有人飞奔来报:“回禀二位指挥使大人,有凶徒在宫里纵火伤人。”
    顾子休起初心神大乱,至此已然镇定下来,扬声道:“这大胆贼人由我和王大人料理,保护圣驾要紧,李千户领一百人赶往养心殿,何千户带五十人前去坤宁宫,刘千户率五十人助守东宫,余下的锦衣卫将伤者抬离此间从速救治,众御前侍卫奔赴各处搜查,尽快将纵火伤人的凶徒拿获不得有误。”那李千户自然知道实则皇帝并不在养心殿,顾子休这麽说无非是掩人耳目,锦衣卫的人答应一声,当即分头行事,众御前侍卫则无不暗中大骂顾子休阴损,也恨自己倒霉,怎地偏偏当了御前侍卫,而非锦衣卫,以致此番落在后娘手里,却又不敢违抗,只得提心吊胆的散去了,转眼工夫,场中便只剩下顾子休、王孙止和雪疏狂三个人。
    雪疏狂见四周浓烟升腾,火头窜动,心中疑窦丛生,暗忖莫非是钟姑娘怕我寡不敌众难以脱身,因此去而复返加以接应?除了她也再没人知道自己身在宫中,转而一想,又觉不对,钟姑娘所修习的轻功固然独步武林,换做平日仗此无双绝技四面点火助我倒也大有可能,但想她受伤之后已断无这么快的身法,然则若不是她,这暗地里相帮之人却又是谁?心念忽动:“难不成是燕子楼的人投桃报李来了?”花枪撑地,斜睨顾、王二人,冷然不语。
    双方对峙了片刻,顾子休突然提气喝道:“王大人,这奸徒存心拖住咱们,必有诡计,你我可不能上他的当啊!”说着向王孙止使了个眼色。王孙止立即会意,也高声道:“不错,我瞧见好像有条人影朝养心殿去了,护驾才是头等大事,咱们先去看个究竟,回来再擒这厮不迟。”说罢向雪疏狂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顾子休等他去得远了,低低的道:“雪大侠还要顾某大开宫门送你出去不成?”雪疏狂冷笑一声,说道:“顾指挥使这份人情在下愧不敢领。”顾子休脸色发青,忍了一忍,随即笑道:“侠驾蒙面进宫,意在不令顾某为难,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现下扯直了,两不相欠,侠驾年轻有为,顾某端的想交你这个朋友,王大人喝破侠驾身份实属无心之过,震飞阁下兵刃量也不是有意为之,顾某在此代他向雪大侠赔罪了,务请海涵。”言辞恳切之至,说着躬身一揖。
    雪疏狂鼻中一哼,凛然道:尊驾少来添柴拨火,雪某人还不至笨到帮你剪除对头的地步,若要剪除,我倒宁愿帮王孙止将你除去,多行不义必自毙,心毒恶于手狠,劝你悬崖勒马,好自为之!”“之”字出口之时,,灰衣飘飘,人已远去,倏忽已在数十丈外,却非径直离开,而是朝刚刚亮起的一处火光近前急掠而去。顾子休看的一怔,旋即了然,暗暗思忖:“这姓雪的倒是仗义得很,想来是怕纵火救他的人反陷在宫里,先赶去查看了,却不知是发自真心抑或为侠名所累,非如此不可。”回想先前激战,再念及雪疏狂临走时的话,不由得后怕连连,满心惊悸。(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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