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衣假面
段逸鸣手心尽被滑腻冰凉的汗水浸湿,周身大寒。
树洞并不太大,这凶残的碧线金蚕若是发动进攻,几乎没有回旋之地。
当此危险时刻,段逸鸣丝毫不敢分心,扬起紫竹棍,遥遥对准碧线金蚕,以防它暴起进攻。
可是等了许久,碧线金蚕却不曾发动进攻。
段逸鸣度过初时的骇异,心情缓缓镇定,旋即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碧线金蚕的嘴巴竟被人用一种紫线紧紧缝合,只露出一条小缝。
而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碧线金蚕的尾巴被一条指头粗细的乌黑锁链,牢牢束缚,锁链一端埋入地下。
怪不得碧线金蚕始终不曾离开蚕茧,原来它被锁链限制无法行动。原本凶残可怖的凶物,此时竟如同兔子般老老实实的趴伏在树洞里。
段逸鸣脑海中立时闪过一个念头:“这金蚕如此模样,必是有人有意而为。”
碧线金蚕喉下部位,隐约可见一个大如拳头的液囊,那便是毒囊了。
毒囊外表处皮开肉绽,似乎被什么东西咬过。
他幡然醒悟,树洞外那些碧蚕横尸干瘪,十有八九是被人吸干精血致死的。
段逸鸣瞧了半晌,心头蓦地浮起一个想法,神秘之人将碧线金蚕束缚在这里,似乎意在它的毒囊。
照这么看来,那人分明是在修炼某种邪功。想到这里,段逸鸣心底大寒,什么人会隐藏在仙瑶门腹地,修炼这种邪功?
他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青衣假面人——玲珑教的青龙使。
此人不知道是怎么混入仙瑶门的,上次便是他暗中接应玄武使,放火烧山,乘机盗走总门镇山之宝——灵犀宝珠。
青龙使胆大妄为、肆无忌惮,敢在仙瑶门潜伏这么久而未被人察觉,真是咄咄怪事。
段逸鸣默想片刻,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心弦大震,冷汗涔涔而下。
难道青龙使竟是一个自己熟悉之人么?
种种迹象说明,青龙使身分极不寻常,而他、他竟然是总门中一位重要人物么?
若然不是,他又如何能轻易瞒过这么多人,来去自如,竟然在这禁地寒冰洞深处修炼邪功?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青龙使隐藏在仙瑶门这么久,断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卧底,必定还有其他人也暗中潜伏在总门之中!
这太可怕了,堂堂仙瑶门竟然被人潜伏其中而不自知!联想到玲珑教如今四处出击,大有一吞天下各派之势,分明是有所恃。
细细想来,玲珑教如此张扬,变暗为明,必是有充分把握才如此。
这么多念头在段逸鸣脑海中不断闪现,沉浮不定。他皱紧眉头,思绪纷杂,越想越觉可怕。
便在此时,树洞中突然出现一种异样,碧线金蚕猛的蜷缩起身躯,惊恐的望着树洞口。
段逸鸣蓦地察觉,背后隐隐传来一股阴戾气息,寒毛乍起。
他猛地转过身来,赫然看到树洞外站着一个人,一身青衣,戴着个面具,表情似笑非笑,诡异得很。
面具下一双眼睛射出古怪精光,默默的盯着他,衣袍掠舞,发出一股无形之气。
段逸鸣立时感觉到奇压袭来,如若山岳压下,几乎动弹不得。
他骇的脸色疾变,奋力聚集真气抵御,但仍无法阻止冷汗如浆,顺着脸庞滚滚滑落,心中惊道:“此人是谁,难道就是青龙使么?”
他缓缓斜举紫竹棍,开口问道:“你是青龙使?”
青衣假面人眼神中闪过一道迷茫,缓缓说道:“青龙使,什么青龙使?”
段逸鸣登时愕然,原来他并不是青龙使,那他究竟是谁?此人表现出来的惊人修为,更是让他悚然动容!
他长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沉声问道:“尊驾究竟是何方妖孽,为何会在仙瑶门腹地,豢养碧线金蚕修炼邪功?”
青衣假面人似乎有些惊讶,目中精光闪闪,片刻后发出怪诞的低笑,阴恻恻说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竟然能看出老夫豢养这只凶物是为了修炼神功。你既然见到了,老夫也不隐瞒。
“不错,老夫豢养碧线金蚕就是为了吸它的毒液。不过,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就是一脚踏入了阎罗地府。”
段逸鸣此时已经沉定下来,说道:“这里是仙瑶门腹地,岂容你肆意撒野!”
青衣假面人面具上脸谱鬼笑森然,越看越令人感觉诡谲,周身生寒。
他精目中闪过一道讥讽和不屑,桀桀怪笑道:“大言不惭!就是在仙瑶门腹地又怎样?这里幽深冷僻,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嘿嘿,你还是想想如何选择个死法!”
段逸鸣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狂妄,又恼又怒,眉尖一挑,说道:“妖孽,我倒要瞧瞧你是何方鬼怪,竟然如此猖狂!”
青衣假面人眼睛眯起,寒光一闪,冷冷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有志气。不过只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没有机会活下去。”说着看了一眼树洞深处那只碧线金蚕,悠悠说道:“嗯,你还是个精纯的新鲜血引,正好为老夫所用。”
段逸鸣蓦地想起一件事,心中大凛,怒道:“妖孽,你待怎地?”
青衣假面人怪笑道:“老夫只不过想将你封入蚕茧之中,让这只碧线金蚕吸食你的精血,就和里面那人一模一样。老夫正巧需要个血引,你自动送上门来,再好不过。”
他话中之意就好像段逸鸣已是瓮中之鳖,任他摆布。
当此危险之际,段逸鸣反而冷静下来。暗自寻思道:“此人隐匿在此分明已久,以碧线金蚕这般凶毒之物也被他制服,其修为必定非同一般。
敌我形势不明,万万不可莽撞,须见机行事,实在不行,也要寻觅机会离开。
“反正这里是仙瑶门,只要呼来诸位师兄长辈,此獠再是凶悍也难逃脱,也好乘机揭破此獠真面目。”段逸鸣主意一定,也不着急。
听青衣假面人之话,蚕茧中似有玄机,心中一动,装作不在意的问道:“蚕茧中不是蚕蛹么?”
青衣假面人阴笑道:“等你封在里面就会知道了。”蓦然间,衣袍鼓涨,风声猎猎,破空之声大盛,如有千军万马铁蹄齐踏雷动,空气撕裂声骤然涌来。
段逸鸣大骇:“这是什么妖法?”心中不敢大意,运集真气,护住周身,紫竹棍气芒流转,在身前布下一道屏障。
“啵”的一声疾响,一道碧光撞在气墙之上,只微微一滞,便突破气障,长驱直入,直射向段逸鸣胸腹。
段逸鸣大惊,急忙挥舞紫竹棍护在身前。
碧光呼啸而至,猛烈相撞。
段逸鸣就觉紫竹棍如遭重击,手掌酸麻,幸好他凝力防范,总算没有被伤及。
紫竹棍清吟长鸣,剧烈震动。那道碧光遇阻,变向疾飞,如若长练,余势不减,径直撞入树干,“砰”的穿出,随之传来冰块激溅落地之声,树干上赫然出现一个指头大的小洞。
碧光密密麻麻,劈头盖脸奔来,但听“卜卜卜卜”一阵疾响,碧光纷纷撞飞,四下纵横飞射。
顷刻间,树干上出现无数破洞,寒风飕飕灌入,回旋打转。
段逸鸣只觉紫竹棍上撞击之力一道紧似一道,重重叠叠,如惊涛骇浪拍击而来,竟是被逼得一连倒退数步,这才稳住。
青衣假面人目中闪过一道讶异,森然说道:“果然有些本事。再接老夫几招试试!”身形一晃,竟然失去了踪影!
段逸鸣心底大寒,青衣假面人身法过于诡异,似乎是传说之中挪移神通之术,瞬息千里,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只要稍一疏忽,就会被对方乘隙而入,着了道。
耳边传来一丝细微的衣物掠动声,急速迫近。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蓦地凝神聚意,身体转如陀螺,反身便刺,哪知却刺了个空。
再仔细聆听,那一丝似有似无的衣物掠动声,低不可闻。突然间,背后疾风袭来,快如闪电。他急忙侧身闪避。
“嗤”的一声,耳鬓杀气如潮,一缕头发飘然而下。段逸鸣脖颈一凉,一道血线立时渗出。
幸好他反应机敏,只被稍稍扫中。若果差上半分,那可立时横尸当场了。段逸鸣惊出一身冷汗,掌心湿漉漉一片。
不行,照这么下去,不出片刻,便会被对方重挫。
电光石火之间,段逸鸣运起捕风捉影神法,索性闭住双目,用神潜听。
气如潮汐,心随意动,脚尖轻点,身体滴溜溜旋转,飞一般的冲击,瞬息变化,但紫竹棍始终直指对方发声之处。
青衣假面人轻飘飘移形换位,去势极快,完全不似人力所为。他本以为不出片刻,便会将对方戏弄的晕头转向,一举擒下,因此初时也未在意。
哪知对方竟然如有神助,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总能很快察觉自己所在,心中不由大奇,旋即震骇。
他打起精神,真气运足,全力施展。身形起伏纵横,瞬息百变。
段逸鸣立时吃紧,捕风捉影神法施展到极致,完全忘我,脑海中沉静如岳,波澜不惊。
万籁俱静之中,隐隐可以辨出极为细弱的声响,方位飘忽变化,迅疾无比。
这捕风捉影神法几近通灵,以神识感受周身四面八方细微变化,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不能有一丝杂念。
段逸鸣此时心意合一,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放松。
但青衣假面人功力超绝,移形换位之速,竟是难以想像,身形变幻稍纵即逝。段逸鸣虽然全力施展,时间一长,也觉大为吃力。
树洞不大,方寸之地,两人腾挪转移,纵横交错,几如贴身肉搏,十分凶险。
青衣假面人心中惊讶无比,这小子使的什么鬼招数,双眼紧闭,翩翩翻掠,如若附骨之蛆,难以甩脱。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神色,一个歹毒的念头在心底升起。
他双手屈弹,真气如束,怒射似雨,劈头盖脸的向段逸鸣猛袭而去。
段逸鸣闻声辨位,急忙扭身闪躲。
真气破空激射,呜呜乱响,顷刻间,便将青衣假面人移动之声遮盖。
段逸鸣猛然醒悟,暗骂道:“这妖孽竟是这般狡诈阴险!”他一边避让真气,一边还要凝神聆听,大是费神。
蓦然间,左侧一丝细微的气息冲来,几在身畔。他心中剧震,睁大双眼,拼了命错开要害。
但为时已晚,段逸鸣眼前一花,真气蓬然散舞,一张诡笑假面赫然浮现出来。
他“啊”的一声,失声惊呼,肋下一麻,已被点中大穴,身体立时软倒。
当此性命攸关之际,小金怒吼跃起,猛的朝青衣假面人扑去。
青衣假面人一惊,拂袖击去。
小金身体灵活,凌空翻转,复又朝他手臂咬去。
青衣假面人冷哼一声,衣袖飞舞,击中小金。
小金悲叫一声,立时被震得撞上树干,晕倒在地。
青衣假面人转过身来,对着段逸鸣嘲弄的笑道:“以你的身手和资质,不出十年,必定名满天下。可惜啊,你就要委屈在蚕茧之中,成为碧线金蚕腹中美餐。”
段逸鸣心下黯然,知道不可幸免,索性放开一切,怒声喝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少在一边假惺惺的!”双目怒视着青衣假面人,如若喷火。
青衣假面人看着他,并无任何怒容,反而若有所思看着他,半晌之后,缓缓说道:“你潜力之巨,仙瑶门弟子中无人能及,老夫倒是有些赏识。”
段逸鸣一怔,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青衣假面人目中精光闪烁,逐渐冷厉起来,沉声说道:“如果仅仅是被你撞见,老夫当不至于下此辣手。不过,你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擅闯寒冰洞,找到这里,那只能说是天命该绝,怨不得老夫。”方说完话,他身体突然微微颤抖,眼里闪过一道痛苦之色。
段逸鸣暗呼奇怪,睁大双眼瞧着他,说道:“小爷技不如人,输的不冤枉。不过,临死之前,让小爷看看你的真实面目,也好作个明白鬼。”
青衣假面人盯着他良久,突而咬牙切齿,狞笑道:“你想看老夫的本来面目?哈哈哈哈!”青衣假面人双目赤红狂乱,如若暴怒的野兽一般。
他粗鲁的提起段逸鸣,走到蚕茧之前,劈手一掌,击开蚕茧,一脚将段逸鸣踢了进去,恶狠狠的说道:“天下之人,没有人能看到老夫本来面目!老夫这就命碧线金蚕吸干你的精血!”
蚕茧闭合,随着一声怪声,碧线金蚕仰头吐出蚕丝,上下缠绕,很快将段逸鸣包成一个肉粽子,只留下脑袋露在外面。
段逸鸣经脉酥麻,四肢瘫软无力,只好眼睁睁瞧着碧线金蚕怪诞可怖的硕大脑袋缓缓逼近,心中惊恐,呼吸几近停滞。
“沙沙沙”的爬行声越来越近,碧线金蚕怪吻中森森尖牙,清晰可辨。
段逸鸣哀叹一声,闭上双目,准备受死。
猛然间,青衣假面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声,似乎痛不可忍。
碧线金蚕终止前进,扬起怪头望去。
段逸鸣诧异万分,凝目看去,隔着蚕茧,隐约看到青衣假面人团团打转,双手在脑袋上撕抓着,嘴里不断发出痛楚嚎声,让人毛骨悚然。
隐约之间,青衣假面人扯下假面具,“扑通”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捧头,来回甩动。
段逸鸣极力想看清青衣人到底是谁,无奈他浑身被包得严严实实,无法动弹,只能模模糊糊的看个大概,无法辨别究竟面目。
只一会,青衣人便缓缓戴上假面具,身形一晃,已不知去向。
过了不知多久,树洞外传来一阵衣衫掠动声,隐隐约约的娇呼声随之传入:“段师兄,你在哪里?”
段逸鸣心中一喜,是彭衣茱和长孙傲梅寻来了!
他放声大呼道:“彭师姐,梅儿,我在这里!”
“嗖嗖”两声,树洞口落下一对娇媚少女,正是彭衣茱和长孙傲梅。
长孙傲梅探进树洞,焦急的问道:“段师兄,你在哪里?”
段逸鸣答道:“梅儿,我在蚕茧里。”
两人大喜,急忙奔入树洞,待见到碧线金蚕模样,不由惊得倒退几步。
段逸鸣急忙说道:“你们小心些,这是一只产自西昆仑的毒物碧线金蚕,它会喷出粘丝毒液,千万不可让其近身。不过它被钢索锁住身体,无法移动。”
彭衣茱这才稍稍松口气,向长孙傲梅使了个眼色,凝气于掌,蓦地放出太阿仙剑。剑气如虹,如两道霞光飞舞,迅疾逾电。
碧线金蚕情知不妙,却又无法闪避,怒然昂首嘶叫,拼命喷出一股银丝,破空卷来。
彭衣茱和长孙傲梅急忙闪避,银丝“噗噗”掠过,笔直射中树干,立时深深钻了进去。
便在此时,剑气激舞横斩,立时将碧线金蚕身躯斩为数截。
碧线金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身躯断为数截,犹自跳跃扭曲,许久才平息下来。那颗硕大的怪头一阵剧烈摆动,终于死去,但一双赤红眼睛竟是不闭,看来令人毛骨悚然。
彭衣茱奔过去,把段逸鸣从蚕茧中提出来,见他古怪模样,不禁骇然。
挥剑小心翼翼的割断蚕丝,一掌震开他封闭穴道,问道:“段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段逸鸣苦笑一下,想到青衣假面人不知所终,急忙说道:“彭师姐,有奸细,小心戒备。”说着一跃而起,手持紫竹棍冲出树洞。
在冰窟中飞驰一圈,并未发现青衣假面人的踪迹,段逸鸣折返回来,心中颇觉古怪,青衣假面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
长孙傲梅迎了上去,问道:“段师兄,这里有什么奸细?”
段逸鸣眉头微皱,将事情经过逐一说来,两人听的惊心动魄,面面相觑,心中一齐升起一个疑问:“什么人会隐匿在这寒冰洞中修炼邪功?”
想到身边之人很可能便是那诡异假面人,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段逸鸣凝目朝蚕茧中看去,里面已有一具面容痛苦扭曲的尸体,看样子已死去多时,他上前在死尸怀中搜了一阵,果然翻出一把小小权杖,正面刻着七座气势雄伟的山脉,段逸鸣仔细一看,心中震惊:“这不是北斗神山的模样么?”
再翻过权杖一看,上面刻了一株芭蕉,惟妙惟肖,只寥寥数笔,便将神韵刻画的栩栩如生。
段逸鸣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莫非此人就是紫府第十三代大门主齐蘸蕉么?”
此事如若是真的,那可就越发匪夷所思,齐蘸蕉怎么会暴尸在寒冰洞中?
彭衣茱沉吟片刻,瞧瞧四周,说道:“段师弟,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回去告诉师长,再作定夺。”
段逸鸣点点头,抱起小金,一齐御剑向上飞去,出了寒冰洞。
三人就势返回沉香峰,将事情上报羽凝霜。
羽凝霜闻知此事,大是震惊,当下吩咐三人不可传播开去。
她密报掌门叶木真人,暗中派了心腹弟子前去察看,果然如段逸鸣所说,但那碧线金蚕和蚕茧却不翼而飞。
叶木真人不露声色,找了个理由召集各宗首座、长老聚会,也未发现有人异常。
此事悄悄掩饰,并未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