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牛头马面
大雨滂沱,夹带凛冽狂风,众人手中火把尽被吹得熄灭,四下陷入一片漆黑。
众人头顶的火冠乌雕,也被暴雨击打得仓皇乱鸣,失去了方向,胡飞乱冲,更添几分恐怖之意。
漆黑中,众人眼前皆盲,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凭内力使着仙兵,藉仙兵发出的微弱光亮,勉强看清丈余方圆情形。
段逸鸣见势不妙,解下束带,将落雁牢牢缚在背上,右手握紧紫竹棍,严阵以待。
沼泽上狂风大作,卷着迷蒙大雾,猛烈又阴飕飕地刮向木舟。
水怪阴森叫声在沼泽上回荡,加上两派弟子受伤悲呼惊喝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落雁伏在段逸鸣背上,屏住呼吸、凝神倾听,一颗心怦怦乱跳,彷佛要从嗓子眼中蹦出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将娇躯紧紧贴在段逸鸣脊背上,暖意隔着衣裳传来,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胸腔中的心跳声,沉稳有力。
落雁心中突然宁静下来,对于外界的危险恍若未觉。心中升起一个古怪念头:“只要这个少年在身侧,便绝不会有危险。”
芳心巨震,娇颜红透,却更下意识地贴紧段逸鸣。
“啊!”
惨叫声不时在四周响起,惊雷闪电中,那只巨大的水怪来回猛袭,肆意狂虐;木舟纷纷沉没,舟上弟子一个个被巨浪打得晕头转向,大声呼救。
只是苔原沼泽之上风浪极大,随便一个浪头便有十余丈高,几个起落,便吞没了落水之人。
余下之人只能死死抓住船舷,不被风浪卷走,但如此便腾不出手来反击水怪,顾此失彼。
木舟摇晃颠簸,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几乎散裂,再如此下去,眼见大家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韦叔季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奔来,喊道:“段大哥,这里太危险,想办法逃离此处,快!”话刚说完,一个浪头打来,将他卷落水中下去。
韦叔季“咕嘟咕嘟”连灌几口冰凉的冷水,呼吸被阻,脑袋一阵晕眩。情急之下,双手扑腾,不住打转。
段逸鸣眼疾手快,抓起脚边绳索,用力抛出,一边喊道:“抓住绳索!”
韦叔季双目被风浪激得几乎睁不开,好不容易才抓住绳索,被段逸鸣拉上木舟。
他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正要感谢段逸鸣时,就听得“喀嚓”巨响,木舟突然向下倾斜。
两人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急忙伸手抓住桅杆,勉强稳住身体,随风浪摇晃。
其余众人,却是陷入一片混乱——虽说在大衍上人和清竹道长呼喝下勉强忍住惧意迎战,但是却毫无章法,各自为政,死伤不断增加。
水怪张嘴狂吼,宛如当空焦雷在耳边炸响,众人耳膜嗡鸣巨震,蓦地绽裂,血丝飞溅,痛彻心扉,险些晕厥。
大衍上人眼见形势越发不利,急红了眼,大喝道:“清竹道兄,妖兽剽悍,你我连手将其斩杀!”
清竹道长应道:“贫道早有此意。好,大家分向合围,将这水怪大卸八块!”
两人振臂跃起,齐齐抽出仙兵。真气怒吐,但见炫光迸爆,如彩带一般飞旋疾绕,笔直落在水怪身上。
随着一声痛嘶,碧血狂喷,冲上数十丈高空。
两人皆各门中之翘楚,此时怒极合击,威力何其猛烈,便是皮厚肉糙的水怪也吃不消,身上被刺出几个血洞。
它悲声厉吼,巨长触角状物弹射而起,夹带着浓烈腥风袭来,已然卷上大衍上人左腿。
大衍上人大惊,仙剑凝立猛砍,将赤红触角砍破个血洞,腥臭碧血喷了个满身,黏稠无比。
他鼻息中充斥着水怪的难闻怪味,左腿经脉一滞,彷佛被泰山压顶,呼吸不畅,血管鼓胀,眼前金星乱冒。
一道闪电自天际闪现,劈落在沼泽之中,水面一片雪亮。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并不是触角,而是水怪长长的血舌!
水怪头上长着一双如牛角般的突起物,下面赫然是四只青幽巨目,大如水桶。它鼻孔朝天,喷出两道白气,赫然是个巨大的牛头!
“四眼蟒牛怪!”
清竹道长骇然惊呼,语调震颤,显是难以置信。诸弟子无不惊慌失措,争先恐后的躲避开来。
段逸鸣却是第一次听说,见到清竹道长惊骇表情,知道眼前这只水怪定是极其凶猛残暴之物。
落雁秀目睁圆,大是骇然,喃喃说道:“四眼蟒牛怪?原来天剑派弟子所说的就是凶兽。”
段逸鸣奇道:“什么?”
落雁强压下心中骇异,说道:“传说数千年前,中土突然出现两只凶兽,一个状若牛头,长有四目,名曰四眼蟒牛怪。另一个形如马脸,口能喷火,曰蠡牡火骥兽。”此二怪不知从何而来,作乱世间,生灵涂炭。后来被后羿以神弓射杀,毙命于这苔原沼泽之中。
“世间曾有传言,说是苔原沼泽地陷水竭之前,双怪便会还魂复生。世人多以为这不过是传说谣言而已,不料真有其说!
“两怪向来互不分离,眼下这四眼蟒牛怪已然出世,那蠡牡火骥兽必然也已复活。”
四眼蟒牛怪碧目闪烁,发力就要缩回血舌。
大衍上人挣脱不得,眼睁睁看着即将落入四眼蟒牛怪的血盆大嘴之中!
众人骇极,失声惊呼,瞠目结舌地瞧着眼前这幕惊恐场面,周身僵冷。
危急关头,清竹道长念了个咒语,指尖飞弹,真气轰然激射,青铜弯刀飞旋奔出,呜呜锐鸣,如飞轮似的凌空斩下。
“噗哧!”
青铜弯刀劈中四眼蟒牛怪血舌,却未斩断,血雨飞溅。
四眼蟒牛怪痛得肝胆俱裂,血舌猛地收缩,大衍上人笔直落向血盆大口之中。
任凭他拼命抵御,仍是无济于事,周身被奇腥气息围拢,恶心欲呕。
段逸鸣紧攀在桅杆上,大惊失色,星目一扫,见船舷边挂着一副花犀牛筋弓箭,眼前一亮,大声说道:“韦兄弟,快将弓箭抛上来。”
韦叔季窜了过去,拽下弓箭,抛给段逸鸣。
段逸鸣接住弓箭之后,对落雁说道:“小心抓紧我。”
边说边拉开花犀牛筋弓,搭上利箭,运气于臂,拉了个满弓,遥遥对准在沼泽中翻腾的水怪,右手一松。
“嗖!”破空声撕裂长夜,嗡嗡声震动。
利箭去势如电,疾逾流星。
漆黑之中,狂风暴雨呼号,震耳欲聋,众人隐约察觉黑暗中有一道奇物一闪而逝。
“噗!”
利箭蓦地穿入四眼蟒牛怪一只巨目中,顿时喷出一股透明液体,直冲向天。
它悲鸣一声,一目已被射瞎,血舌一松,庞大巨硕的身躯剧烈的翻滚,搅起巨大水涡。
大衍上人乘机逃离,心有余悸,脸面骇得毫无血色,心脏怦怦疾跳,艰难地喘息着。
再差片刻工夫,他就会被卷入水怪血吻之中,成为它的腹中美食!只是匆忙之间,竟是不知是谁在千钧一发中之际将自己解救下。
四眼蟒牛怪何曾受过如此重创,惊怒交加,怒吼不断,发了疯的向四面八方进攻。
“大家速速撤离,不可接近!”
大衍上人和清竹道长知道四眼蟒牛怪凶悍力猛,不敢再当面硬挡,一边警告门下弟子,一边仗着身形灵便,闪转腾挪,避开来势。
水花高高涌起,随风处四下飞射,凡被击中者,登时翻入倒水中,被汹涌巨浪吞没。
段逸鸣双腿勾紧桅杆,随着水波剧烈颠簸。
他此时分外冷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找机会将四眼蟒牛怪四目全部射瞎,到那时,它再凶蛮暴戾,也不会有太大威胁。
恰巧此时,四眼蟒牛怪跃出水面,硕大的脑袋四下转动,剩余三目汹汹扫射,在寻找伤它之人。
这个大好机会,正被段逸鸣看在眼里,趁着此时四眼蟒牛怪扭头望来,正是天赐良机!
他弯弓搭箭,遥遥对准,立时射出一箭。
一声怪叫,四眼蟒牛怪又一只巨睛被射瞎,它痛得几乎疯狂,巨尾横摔,猛地从沼泽中跃起数十丈,又重重摔下。
水浪高高涌起,再以排山倒海之势落下,将众人从头到脚浇得湿透,阴冷刺骨。
段逸鸣周身浸湿,眼睛几乎睁不开、看不清,他伸手在脸上一抹,强打精神,拉开花犀牛筋弓,瞄准水花翻卷的水面。
眼前一暗,水花突然如万丈高墙一般涌起,一个巨大黑影猛然出现在眼前,赫然便是四眼蟒牛怪,原来它已经发现射瞎自己双目之人,躲在桅杆之上,便从水下潜来,突然跃出水面。
木舟猛的倾斜,水花如幕泼下。
四眼蟒牛怪水桶般巨硕怪目凶光闪烁,猛地张嘴咬来。
段逸鸣打了个激灵,利箭立时射出。
“嗖!”
利箭去势如电,深深刺入四眼蟒牛怪头骨,偏之毫厘,并未射中巨睛,段逸不禁暗呼可惜。
此时四眼蟒牛怪发狠冲下,血盆大嘴已在丈许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令他几乎晕倒。
生死攸关之际,他双脚猛点桅杆,斜斜飞出、举掌猛拍,击在四眼蟒牛怪巨头上,但四眼蟒牛怪皮粗肉厚,竟如未受严重伤害,声响沉闷,如中败革。
段逸鸣顾不得手腕痛得几乎折断,借助反震之力,向旁边疾闪。
四眼蟒牛怪大怒,长尾横扫而来,桅杆折断,便连木舟甲板也被击得粉碎。
碎木块乱飞,木舟剧烈震动,几乎散架。甲板上出现几道深深裂缝,浊水汩汩上涌,舟身便缓缓下沉。
段逸鸣身在半空,双臂一振,发力拔高。
牛怪怒吼着穷追不舍,也从水中跃起,张开巨口,便欲吞下段逸鸣。他身后的落雁骇得面无血色,一双手不由得紧紧抱住段逸鸣,失声娇呼。
段逸鸣脸色雪白,呼吸屏住。此时一旦开口换气,体内真气势必大泄,如此坠身而下,必难逃四眼蟒牛怪吞噬。勉强坚持了一盏茶工夫,真气终于一浊,直坠下来。
四眼蟒牛怪霍然张开大口,等他落入口中。
当是时,段逸鸣身形突然一滞,翩翩斜飞,绝妙至极,竟在最后一刻堪堪避让开,如有神助。
原来就在即将落入四眼蟒牛怪巨口的刹那间,他突然运起凤舞九天真诀,体内混浊真气一振,直冲脚底涌泉穴,身躯登时一滞,便借着这电光石火机会,奋力躲闪。
四眼蟒牛怪未料到口的美食突然不翼而飞,微微一怔。
此时,段逸鸣正好飞过四眼蟒牛怪头顶,身下便是那残余一双怪目,正惊愕凶残地瞪着自己。
他剑眉跳动,目中精芒爆闪,开弓猛然连发两箭!
“嗖嗖!”两响,一双利箭闪电般没入牛怪双目之中,不差分毫。
“嗷……”四眼蟒牛怪凄厉惨叫、痛吼狂扭、挣扎摆动,巨尾猛一扫,又有几艘木舟沉入水中。
段逸鸣死里逃生,心脏剧烈跳动,才长舒一口气。
落雁伏在他背上,只觉如同飘在云端,生死瞬间互易,惊心动魄。
她妙目一瞥,见四眼蟒牛怪四目皆盲,在苔原沼泽中翻滚浮沉,厉吼不绝,心中一动,说道:“段大哥,四眼蟒牛怪已目不能视,大家正好将其剪除消灭。”
段逸鸣点点头,放声喝道:“上人、道长,除恶务尽,此刻正是最佳时机。”
大衍上人和清竹道长如梦方醒,几乎同声大喝道:“大家一起上,杀了这四眼蟒牛怪!”
顿时间,无数件兵器、法宝凌空飞舞,齐齐落向四眼蟒牛怪巨大身躯上。
斗大的血洞上碧血狂喷,如同巨鲸喷水,煞是壮观。
四眼蟒牛怪困兽犹斗,拼命挣扎,可是气力却是一点一点衰竭。
众人都有不少同门死伤在四眼蟒牛怪的暴戾之下,悲愤同心、同仇敌忾,此刻手下更是毫不留情,齐齐朝四眼蟒牛怪要害处猛刺乱砍,伤口喷出的碧血,将四周水泽染成一片碧色。
四眼蟒牛怪突然仰首长吼,回音隆隆不绝,回荡在苔原沼泽之上。
不多时,远处响起一阵沉闷嘶吼声,雷般震耳欲聋,众人登时气血翻滚,胸闷恶心,险些将昨夜饭食吐出。
极远偏南之处,蓦地亮起一点赤光,直冲天宇。
“糟了,它是在召唤蠡牡火骥兽!”落雁惊呼道。
一个四眼蟒牛怪已让众人大吃苦头,死伤无数,若再有蠡牡火骥兽增援,两只蛮荒凶兽汇聚一处,众人更是凶多吉少。
大衍上人目中闪过一道惊悸之色,一股莫名恐惧涌上头顶。
“摩云师兄和清虚道长携手追击的,必是蠡牡火骥兽了。如今蠡牡火骥兽还活着,那摩云师兄他们安危如何?总不会也和自己这边一般……”他越想越怕,惊出一身冷汗。
清竹道长和他一般心思,目中满是骇异之色,回首遥望,只见天边火浪冲天,怪吼越来越响,蠡牡火骥兽分明是朝这边赶来。
四眼蟒牛怪得到回音,登时狂性大发,甩尾卷舌,又有数人惨叫着四下摔飞。
段逸鸣心中大凛,知道绝不可使两只凶兽会合。
他凝气下沉,落在一艘木舟了望旗台上,仔细观察,找出四眼蟒牛怪要害,打算一箭毙命。
细察片刻,发现四眼蟒牛怪始终护着四目之上的眉心,登时想到这里极可能是其要害之处,当下拉开花犀牛筋弓,运足十成真气,猛然放出一箭。
这支箭又狠又准,破空声呜呜狂响,空气震颤,正好射中牛怪眉心。
四眼蟒牛怪一阵嘶吼,悲鸣哀嚎,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众人再度乘机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进攻。
终于,在众人围攻之下,它被打得奄奄一息、体无完肤,身上已是血肉模糊、白骨森森,有气无力地漂浮在水面上,张大嘴巴粗声出气,已是弥留之际。
“咻!”
大衍上人一剑劈中四眼蟒牛怪咽喉,用力一绞,将它气管切开。
四眼蟒牛怪身躯一阵抽搐,终于死去,缓缓沉下水底。
狂风劲吹,木舟载浮载沉,在沼泽中飘摇。
远处火浪冲天,厉吼如山震,蠡牡火骥兽疾驰而来,隐隐可见一个巨大火山般的东西,自茫茫沼泽中出现。
狂风暴雨骤然加紧,沼泽上巨浪滔天,汹涌澎湃。
木舟猛烈摇晃,器皿倾倒,继而上下颠簸,一会儿被卷上数十丈高浪尖,忽而又沉溺在水谷幽深处,几被波浪淹没。
段逸鸣攀在桅杆上,四下张望,却见大半木舟已然沉没,十者不足其三。
不少人落在波涛汹涌的沼泽中,惊恐呼喊,不出片刻,便被风浪吞噬。
即便是侥幸活下来的,也是战战兢兢、面无血色。
经过长时间搏杀,真气几近耗尽,再加上衣衫被凉水浇湿,又冷又疲倦,显见支持不了多久。
清竹道长心下骇然,好不容易才斩杀这只四眼蟒牛怪,两派门下皆已是伤痕累累,死伤大半,士气低落。
若再被蠡牡火骥兽追上纠缠,即使不会全军覆灭,也是伤亡惨重,心中一凛,忙和大衍上人急语一阵,决定暂避其锐气,保全余下的弟子门人。
当下两人各自招呼门下,驾木舟朝苔原沼泽北方撤退。
风高浪急,水波翻滚,木舟飘飘荡荡,艰难的向北方驶去。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木舟总算远离沙洲群。
段逸鸣站在船舷边向后远眺。只见来时之处,火光迸爆,如赤霞飞旋冲天,将半边天都映红了。并可隐约听闻蠡牡火骥兽的怒吼不绝,震耳欲聋,在茫茫沼泽上空激荡漫开。
如此声威,令人不寒而栗。
不少弟子脸色骤变,双手下意识的加快摇橹速度,暗暗祈祷蠡牡火骥兽不要追上来。
清竹道长面色亦是铁青,眉头紧皱,不住地催促诸弟子发力驱动木舟,冲破风浪阻拦,向北疾驰。
段逸鸣默默望着远处红浪冲射,心中不安。蠡牡火骥兽性情残暴,为了给四眼蟒牛怪报仇,势必会不顾一切地追来。
眼下苔原沼泽上空茫茫一片,无边无际,只怕未必能在它赶来之前,找到安全的避难之所,再想到背上落雁身有痼疾,无法自保,心中大急。
沉思片刻,回首说道:“小妹,眼下情况危急。待会万一蠡牡火骥兽追上来,恐怕你我难以幸免。是大哥连累了你,真对不住……”
落雁俏脸上倦色浮现,闻言娇躯微微颤抖,美目中闪过一道微光,刹那间变得镇定许多。
她凤目中柔光闪动,附在段逸鸣耳边,悄声低语道:“段大哥,你不要这么说。落雁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拖累着你,理应是我向你说抱歉才是。”
说到这里,娇颜上蓦地掠过一道绯红,脸颊发热,似羞似喜。
落雁螓首缓缓依偎在段逸鸣宽厚肩膀上。
她轻声说道:“段大哥,这些日子以来,落雁有幸和你一起,十分开心,虽有暗疾也不觉得多苦,总觉是上苍眷顾。今天便是丧命在这缥缈无边的苔原沼泽之上,也、也死而无憾。
“小妹和大哥虽不能同生,但死时能在一起,心愿足矣,没有其它奢求。生同行、死同穴……”后面几个字声小如蚊吟,几乎辨不清楚。
段逸鸣甫一听到,心神大震,脑海中嗡然轰鸣。
落雁这番话情意绵绵,竟是在表白自己的心意!
自己一介布衣、出身微寒,临死之际竟能得到一个红颜舍身相伴、不顾生死,心中翻滚如潮,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此时心情,喉咙滞堵,无语凝噎。
回首一望,只见落雁娇颜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翦水明眸宛如秋水深邃,闪烁着坚毅神色,双靥晕红流转,清丽而不可逼视。
段逸鸣心潮激荡,暖意横流,立时脱口而出道:“小妹,不论生死,段大哥决不抛下你一个人就是!”
当下伸出虎掌,紧握伊人纤纤玉手,乍寒还暖。
两人手一相握,四目交接,浅笑浮起,将身边危险全然忘记,一切尽在不言中。
落雁俏脸烧烫,秀目中闪烁着羞涩神光,更见娇艳。
此时此刻,生死悬于一线,两人反而放开生死,心底一片宁静,皆是升起一个念头:“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落雁螓首缓缓垂下,贴在段逸鸣身上,眼神迷离,柔声说道:“段大哥,落雁不求别的,只希望能伴在你身边,作做个小丫头,陪着你……”
段逸鸣心中一荡,热血如沸,顿时间意气风发,仰首长笑,朗声说道:“小妹,让你作小小丫头,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落雁嫣然一笑,脸色一正,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愿意一生一世,陪着段大哥,决不后悔!”
段逸鸣看着她,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过,其间痛苦、酸楚、思慕、惊喜、失落诸般情绪纷至沓来,五味杂陈。
星目中蒙上一层水雾,他侧过脸去,拭去即将涌出的眼泪。
此时幸福、安详之意在心间回荡,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激动。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