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八荒六合>书库>武侠仙侠>邪鼎> 第三章 晴天霹雳

第三章 晴天霹雳

    彭衣茱面颊绯红,羞涩难当。
    这等羞人之事,向来为女儿家最隐密的事情,又如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呢?
    她飞快地扫了龙砚秋一眼,觉察到对方正热切的看着自己,心中“咚咚”疾跳,如小鹿飞奔。
    龙砚秋上前两步,热烈的看着彭衣茱,轻声但又坚定的说道:“彭师妹,砚秋之心唯天可表,难道你还不明白么?”那一双狂热的眼神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毫不避讳。
    彭衣茱只觉头晕目眩,浑身颤栗,一股说不出的奇异电流闪电般流过全身,手脚发软,站立不稳,小巧的檀口微微启合,呼吸声隐约可闻。
    龙砚秋说道:“彭师妹,我发誓一生一世好好待你,绝无二心,你就答应罢!”
    段逸鸣心中突然一阵刺痛,心中不断狂呼。
    绝不可以,绝不可以,彭师姐,你不能答应他!
    彭衣茱垂下修长白晰的脖颈,潮红一片,艳丽若晚霞,美的出奇,她低声说道:“龙师兄,我、我……”
    余下之话虽然没有说出,但是神态、表情,尤其是那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睛,却已将心意显露无疑。
    可是不知怎地,就在她即将说出“愿意”两个字的瞬间,心底深处突然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犹豫着将话咽回。
    奇怪,这个突如其来的紊乱令彭衣茱心神恍惚,神智不宁。为什么?
    她突然想起,就在峨嵋山养伤之际,每每与龙砚秋独处之时,总有这种怪诞的念头自心底冒出,澎湃的热情总是被若有若无的紊乱搅乱,无法热烈。
    当时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也未在意,可是此时,这种感觉不期而至,竟是强烈了许多,似乎有一种身处悬崖峭壁之侧的感觉,稍有不慎,便会跌下去,坠入不见尽头的深黑绝地之中。
    回首四顾,却又毫无发现,可这种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
    感觉究竟来自何处?
    彭衣茱不免有些茫然,心中那股曾经的强烈念头却淡了许多,心烦意乱,饶她向来沉稳镇定,此刻也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段逸鸣怔忡木立,心中大乱,此情此景,令他心碎,想要转身离去,双腿却如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来,只得呆立在当场,双目如中魔似的死死盯在彭衣茱那张吹弹得破的俏媚粉脸上,挪动不开。
    这张俏脸曾经令他无数次梦牵魂绕,挥之不去,可是,从此以后,伊人难道真的要心归他人么?
    一时间,脑海中空空一片,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股莫名的忧伤、刺痛和寒冷自脚底缓缓升起,整个人如同落入冰窖一般,从头到脚一片冰凉,疼痛如裂。
    恰在此时,彭衣茱感觉到身边一双灼灼目光,无意间扫射过来,透过人群缝隙,正好瞧见段逸鸣失魂落魄模样,心弦暗动,一股莫名的情愫油然而起。
    她想起两人深陷古墓之中的情形,段逸鸣为自己,几番舍身相救。
    寒晶魅觬嘴下拼死抵挡、妖女沉鱼剑刺肩骨,为躲避流沙淹没,同乘棺木潜行脱险,而其后,大山之中遭遇千蝠真人,被血煞大法所困,眼看就要束手待毙,就是他挺身而出,拼命护送自己逃遁……
    一幕幕画面自眼前飞快闪过,清晰异常,而那分不安却是越发强烈,看到对方眼中那道复杂的神色,心底也泛起一丝惊悸:“难道段师弟他、他……”
    蓦然间,心潮涌动,激烈的拍击着心房,猛然明白过来,段逸鸣奇怪的眼神竟是如此,当年那个羸弱少年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成为一个英俊少年!
    小金不明白主人怎么回事,看看彭衣茱,再看看段逸鸣,困惑的挠着脑袋。
    光明殿中静如止水,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龙砚秋目光落在人群中,仔细打量片刻,并没有瞧到段逸鸣,心中讶异,眼望着众人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不安,他轻轻咳了两声,说道:“彭师妹,你……”
    彭衣茱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此时察觉段逸鸣心意,一丝异样闪电般掠过心底,慌乱之下,俏脸晕红如醉,娇羞不胜。
    羽凝霜已看出彭衣茱隐隐有些不对劲,不过以为是她不好意思,轻声对闵玉兰说道:“闵师姐,女孩家脸皮薄,终是说不出口。此事不可着急,咱们下去再说。”
    闵玉兰秀目眼光一闪,向彭衣茱深深看了一眼,再回头打量时,只见方才凝视之处挤满各宗弟子,却是看不出有什么疑点,展颜笑道:“不急、不急。”
    羽凝霜微微颔首,说道:“掌门师兄、摩云师兄,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推后再说。”
    摩云真君微觉奇怪,朝闵玉兰看去,见她缓缓点头,便说道:“无妨、无妨。此乃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叶木大师听他如此说,当下顺水推舟,对林仲岳吩咐道:“摩云师兄、闵师妹远道而来,实乃仙瑶门少见贵客,林师弟,你且去布置酒席,为二位接风洗尘。”林仲岳领命而去。
    摩云真君笑道:“叶木贤弟客气了,你我两派情同手足,何必如此麻烦?”
    叶木大师拉起摩云真君手臂,笑容满面的说道:“来来来,两位请随叶木来。”
    摩云真君哈哈大笑,两人携手而出,其后诸人纷纷起身,簇拥着一起走出大殿。
    龙砚秋走近彭衣茱身侧,柔声说道:“彭师妹,请。”彭衣茱甜甜一笑,翩然远去。
    光明殿中人群散尽,只留下段逸鸣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
    眺目望去,伊人娇俏的身影已然模糊,心乱如麻,许久之后,大殿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即段逸鸣无精打采的走出。
    为迎接摩云真君和闵玉兰等人到来,林仲岳特意在金鲤池中的望月阁中摆下筵席。
    此时,望月阁中人声鼎沸,说笑声不绝于耳。
    叶木大师和摩云真君坐在主席,羽凝霜陪着闵玉兰坐在侧首,其余各宗首座等人依次坐下。
    龙砚秋和彭衣茱隔桌而坐,两人的眼睛不时的看过去,两人视线稍一碰撞,彭衣茱便羞涩的躲闪开来,心神一阵摇荡,芳心如鼓。
    那张粉妆玉琢的俏脸绯红欲滴,龙砚秋不觉有些痴呆,几乎忘了身处何处。
    段逸鸣远远瞧见,再无心情进食,索性放下筷着,向云师叔告了个假,黯然离开,他一门心思全被彭衣茱和龙砚秋联姻之事占据,头脑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查觉到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宾主言欢,直到许久才散,此时天际漆黑如泼墨,天风呼啸,眼看山中就要落下一场大雨。
    摩云真君被叶木大师邀去彻夜长谈,而闵玉兰和龙砚秋则被安置在待客小院中,羽凝霜和彭衣茱陪同前往。
    天空黑云低沉,几乎压在山峰之顶,空气沉闷的很,烦闷燥热。
    灯火点点,星罗棋布的点缀在大汉阳峰上,四周的湖水倒映着光影,忽明忽暗,恍如仙境。
    冷风扑面,树枝摇曳,发出“哗哗”响声,段逸鸣百无聊赖的斜靠在山石上,远远眺望湖光山色,怔怔不语,心中一片失落,再美的风景在他眼中也是味同嚼蜡,提不起兴趣。
    山风由慢而疾,发出“呼呼”巨响,树干来回摇摆晃动,风势甚猛。
    小金“吱吱”仰首伸长鼻子大力嗅着空气中的异常,低声叫着,有些不安。
    段逸鸣在山中住得久了,知道大雨很快就要来临,便伸手抚摸小金,让它安静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楼阁,灯火闪烁摇晃,叹息一声,正要离开时,恰好这时羽凝霜和彭衣茱走了出来,于是矮身躲起,藏在一株绿树之后。
    罗裳飘飘,两人如同仙子一般随风而来,眨眼间,缓缓落在水泊边一块巨大平坦的石头上,彭衣茱一身鹅黄裙裳,迎风猎猎鼓舞翻飞。
    段逸鸣借着湖光,隐约看到伊人容颜上那抹化不开的喜色,心中顿时一痛。马上明白过来,是了,羽师伯和彭师姐必是刚从闵玉兰住处出来,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彭衣茱看看羽凝霜,迟疑了一下,默默站在一边,她直觉到师父似乎有话要和自己说。
    羽凝霜看着水泊中光色瑟瑟抖动,半晌后缓缓说道:“茱儿,这儿没有别人,师父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彭衣茱一怔,马上明白过来,腮边浮上一层红晕,低声说道:“师父……”
    羽凝霜问道:“今日光明殿之上,摩云真君提起你和砚秋的婚事,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彭衣茱心中突地一跳,忙道:“茱儿没有……”
    “哦?”羽凝霜转过身,盯着彭衣茱面孔,说道:“茱儿,师父是看着你长大的,很了解你的性情。说起来,以你的才气、悟性、修为来看,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前些年不是没有人暗中试探,但是师父都以你年纪尚小,专心苦研道门心法为由一一婉拒。一方面为的是让你安下心来,打好道基,为日后进一步修行做准备。
    “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前车之鉴,想等你长大一些,辨别能力强了,再挑选比较好,少走些弯路。”
    羽凝霜话中若有所指,段逸鸣暗中听来,疑心大起。
    就听到彭衣茱问道:“师父,您老所说前车之鉴是什么意思?”
    羽凝霜叹口气,仰首凝望远处,那里一座山峰高耸挺拔,一半却隐没在乌云之中,那便是刑天峰。
    彭衣茱若有所悟,低声说道:“师父,您是说旧宗庙里的……”
    羽凝霜点点头,默默停顿一会,缓缓说道:“你可知唐师祖之事么?”
    彭衣茱摇摇头,说道:“弟子只是私下听其他宗弟子提过,但是却知之不详。”
    羽凝霜说道:“你唐师祖年轻时因为犯下一件错事,而被掌门师祖责罚禁闭在旧宗庙之中,百余年未出,这件事时间一久,几乎都要湮没了。说起来,你唐师祖当年之所以犯下大错,也是因为情之一字造成。”
    段逸鸣上次在旧宗庙中见到唐冰兰时,也曾听仙儿爷爷公伯拓说及,但是语焉不详,现在羽凝霜再次说到,好奇心大起,屏住呼吸聆听。
    羽凝霜说道:“情之一事,常人最难控制,可以让你快活似神仙,也会让你痛不欲生,如入阿鼻地狱,乃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师父她老人家年轻时佼佼不群,在师祖座下众弟子之中,修为、悟性几乎和掌门师兄不相上下,甚受器重,一十五岁便成名江湖,手持一把血瑚古剑斩妖除魔,声名鹊起,为江湖瞩目。
    “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师父她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只觉得天下何处都可以去得,可是某一年,她邂逅了一个翩翩美男子。
    “那人气宇不凡,谈吐儒雅、博学多才,孽缘因此深种,两人相识之后,那人极尽能言之事,邀她同去,诛杀一名残害百姓的恶人,她当即应允。
    “而后两人赶到靼伦山,果然看见一个院落中,一名老者正在将十余具死尸开膛破肚,场面鲜血淋淋,师父大怒之下,联合那少年将老者击毙,此后两人千里相伴,游历山水,直到数月后才分手。
    “师父返回山中,高高兴兴的将行走江湖仗义行侠之事禀报掌门师伯,掌门师伯脸色大变,这才知道自己无意间犯下大错……原来她在靼伦山所击杀的老者竟是神医——佛狱老君!”
    “佛狱老君?”彭衣茱惊呼出口。
    原来佛狱老君生前曾发下宏愿,以医术拯救苍生疾苦,他为人所不为,私下打开坟墓挖出死尸,研究人体构造,自曰如佛一般入地狱,动机虽好,却为世人所不容。
    为达到目的,无奈之下,只好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隐身在深山之中,埋首研究,多年之后,医术大成,以精湛医术医好无数百姓,名扬天下。
    羽凝霜说道:“师父不明就里,被那少年蒙蔽,误杀了佛狱老君,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死尸根本不是无辜百姓,而是他诛杀的妖孽。
    “大错已铸,师父后悔莫及,愤而出山,追查那人下落,岂知那人却似从人间蒸发一般,再无音讯。
    “失意之下,师父漫无目的在江湖上漂泊,后来,掌门师兄将她劝回庐山,师父悔恨莫及,当下以毕生功力将血瑚古剑鞘剑熔合一起,发誓再不踏出宗庙半步。”
    段逸鸣躲在暗处,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终于明白,为什么唐冰兰会自尽在旧宗庙之中,缘由竟是因情而起。
    羽凝霜说道:“茱儿,师父说这些话,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彭衣茱闪动着明眸,说道:“弟子明白。”
    羽凝霜说道:“情关最难看破,所以必须慎之又慎,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如今你也长大了,师父不愿强迫你,所以今日在光明殿上为你延后。
    “龙砚秋那孩子出身名门,的确算得上出类拔萃,师父对他性情了解一些,本性不错,与你也很般配。只是、只是师父一直……”
    彭衣茱脸色羞红,垂下长长的睫毛,默然不语,听到这里,抬头问道:“什么?”
    羽凝霜犹豫半晌,这才说道:“没什么。天剑派这些年来和本门疏远了许多,如果他们是乘此机会示意修好,倒也是一件好事。”
    羽凝霜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师父总觉得此事关系到你终身幸福,须得你自己做主才是。师父问你,愿不愿意?”
    彭衣茱心房跳动如鼓,甜蜜之意如浪潮一般冲击不停,耳根一阵阵发烧,又羞又喜,说不出话来。
    此事若是在以前,决然没有片刻迟疑,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目下心中始终有一丝不安和仿徨,芳心中竟然隐约浮现出另一个面容,挥之不去,心中迟疑,纷乱至极,一时间决断不下。
    真是不可思议,这张稍带着稚气的英俊面孔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在心底占据了一角。
    彭衣茱自问并不是优柔寡断的弱质女流,平时做事极有主意,极少拖泥带水,可是此时却前所未有的迷乱和犹豫,颇有些茫然,她垂下螓首,目光闪烁,不敢和羽凝霜对视。
    羽凝霜盯着彭衣茱,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若是情愿此事,那便好办,师父去告知闵师妹,若心中不愿,也绝不勉强,明日师父自会拒绝。”缓了缓说道:“茱儿,你今日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么?”
    彭衣茱心中难决,心思如潮涌,胸脯起伏,连呼吸也有些急促,低声说道:“没有。”
    羽凝霜静静的看着她,以为她女孩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彭衣茱是她看着长大的,性情了若指掌,见她现在羞涩不语,虽有些觉得异样,但是这念头一闪而逝,并未放在心中。
    彭衣茱感受到羽凝霜眼光压力,心头一阵惊慌,心中一乱,俏脸涨红如霞。
    羽凝霜一字一句的问道:“愿是不愿意?”
    彭衣茱心中疾跳,口干舌燥。
    脑海中闪过幼时那一幕幕回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喜悦;这次在峨嵋山山中和龙砚秋相处已久,两情相悦,虽无海誓山盟,但是芳心暗许,尤其是闵玉兰言语暗示,龙师兄心意昭然若揭。
    如此思量片刻,龙砚秋俊朗的脸孔逐渐浮上心头,往事历历在目,彭衣茱心中一丝甜意悄然而生,而那个稚气少年的身影却模糊不清,逐渐消失。
    良久,彭衣茱才鼓起勇气,蚊语道:“茱儿,茱儿愿意……”双颊绯红,艳若桃李。
    此话一出,段逸鸣呆若木鸡,宛如被焦雷劈中,周身震麻绵软,竟是控制不住的惊呼出声。
    一缕酸涩而痛楚的滋味轰然爆发,一点一点的渗入他的骨髓,一寸寸的绞扭他的心扉,剧痛突如其来,如此的迅猛而又猝不及防。
    他无法呼吸、就连心跳也要停止了,悲苦瞬间爆发,交杂着绝望,像狂肆的浪潮卷扫着五脏六腑,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阵恐惧的颤栗。
    “啊!”声音不大,被几乎同时发出的惊雷声吞没。
    羽凝霜似乎是感觉到什么,眼光扫过来。
    天空中突然劈过一道闪电,将水泊四周照射的一片雪白,就在那一刹那间,段逸鸣分明看到彭衣茱高耸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一双明眸之中,闪烁着惊喜、向往的梦幻神色。
    他顿时明白一切,心底无声说道:“她毕竟是喜欢龙师兄。”
    段逸鸣跌跌撞撞的朝后退了几步,背靠在巨石上,惊骇苦楚,意动神摇,脑中嗡然震响,一时间脑海中空空荡荡,一片空白。
    周身如被千万细针刺中,痛彻心扉,失望、悲苦、仿徨、茫然等等诸般感觉同时涌上,胸口一口闷气鼓胀,似乎要撑爆一般,煎熬难受。他强行忍耐,压抑住粗野狂暴的心绪,牙齿紧咬嘴唇,极力抗拒。
    “滴答、滴答……”鲜血如缕,从唇边流出,滴落在脚底青草上。
    “茱儿愿意、茱儿愿意、茱儿愿意……”这句话围绕着他,嗡嗡响个不停。
    他不想相信这是事实,可是伊人容颜上洋溢的喜悦光辉,粉碎了他所有的希望。逐渐地,一股刺骨寒冷从脚底蔓延开来,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凄凉、柔弱无助,全身骨头好似被抽走一般,再也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悄无声息的顺着巨石滑落地面,他想夺路而逃,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只好慢慢沉向无底黑暗的深渊之中。
    手掌、四肢被荆棘刺破,鲜血横流,他却毫无感觉,如同行尸走肉似的。
    远处,一双剪水明眸将这一切瞧的清清楚楚,闪过一道痛苦之色,随即变得朦朦胧胧,似乎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只是在这狂风之中,很快便被吹得无影无踪。
    羽凝霜脸色却是没有多大喜色,依稀中竟是还闪过一丝担忧和不安,看着彭衣茱娇媚容颜,她说道:“如此便好。师父明日会向掌门师兄和闵师妹说明一切。”
    眼见山中黑云越发浓重低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她说道:“大雨快来了,咱们回去。”
    彭衣茱答道:“是,师父。”
    衣襟掠动渐远,眨眼间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轰隆”巨响从天而降,四野颤抖,狂风怒号,绿林摇摆如浪,几乎要伏在地面上。
    树枝折断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风势甚是猛烈。
    远处,一株参天古木之下,一个娇俏的身影缓缓出现,遥遥看着沉浸在迷茫痛苦之中的少年,正是长孙傲梅。
    原来她一直跟在段逸鸣身后,场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瞧在眼里,此时,看着那个伤心若死的少年,她的脸色也是一片煞白,毫无血色。
    段逸鸣毫无察觉,空洞的眼睛漫无目的的注视着夜空,心脏一点一点的被痛楚蚕食殆尽,黯然迷惘。
    小金大声尖叫着,尾巴来回甩动,烦躁不安。
    电闪雷鸣,随着“哗啦哗啦”疾响,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蔓延聚集,段逸鸣脚底很快便被冰冷的雨水淹住,而头顶,水珠如瀑布般劈头盖脸的泼下,头发顿时湿透,紧紧贴在额头,眼前几乎看不清周身事物,他如同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生气都被带走。
    长孙傲梅远远看到,心痛难耐,几次想离开,却又割舍不下,看着他湿漉漉的样子,想冲过来将他喊醒,可是心中却有一股难言的情绪萦绕不散,几次将迈出的脚步收回。
    身前雨珠如串,天地间弥漫出一层淡淡的雾气,在漫天大雨中慢慢扩散,雾气中,那个孤独少年的身影逐渐模糊。
    蓦然间,雾气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
    段逸鸣霍然而起,仰天大笑,眼泪和着雨水肆意流淌过脸庞,面孔痛苦的扭曲,双拳紧握,青筋怒突,胸中郁闷难解,咬噬般的疼痛似乎越来越强烈。
    长孙傲梅俏脸变得雪白,冷汗涔涔滑落,心中登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修道之人最忌心浮气躁,这样极易走火入魔,轻者功力减退,重者性命难保。
    正思量之间,却见段逸鸣呐喊一声,竟然发足奔去。
    长孙傲梅吃了一惊,顾不得大雨滂沱,疾奔而出,尾随赶去。
    天地之间,一片迷蒙,风雨中,一个少年在山野间疯狂奔跑,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再次跌倒,继续爬起,心中痛楚无处排遣,无处发泄,只有不停的奔跑。身上衣裳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体上,泥泞不堪。
    小金不离左右,好奇看着主人,不时张嘴拉扯着段逸鸣的衣裳,不明白主人为何在暴雨中奔跑。
    狂风呼啸,骤雨倾盆,段逸鸣几乎张不开眼睛,前胸、后颈,雨水哗哗灌入,通体冰凉,脚步踉跄,四肢乏力,可他依旧奔跑着,冲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突然间,漆黑的夜空雷声爆响,一道长蛇闪电直贯天地,竟是对准段逸鸣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丽影急冲而来,一把将段逸鸣推向一边,段逸鸣脚下打滑,“扑通”一声栽倒在泥坑之中,紧接着,身上伏上一个软软的温暖身子,耳边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你这傻子,为了她竟然连命也不要了么?”
    不待他分辨来者身分,闪电已是猛烈的击打在地面上。
    “劈啪”乱响,泥水四溅,附近树木顿时焦黑,纷纷倒伏坠地,两人被气浪掀起,抛出老远又摔倒。
    过了一会,长孙傲梅一跃而起,胸脯剧烈起伏,毕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如此亲密的和男子肌肤相触,脸色羞红。
    小金见到是长孙傲梅,眼中敌意顿去,一边焦急的叫着,围着段逸鸣打转。
    段逸鸣懵懵懂懂的爬起,呆呆的望着大雨中这个娇俏玲珑的丽影,终于认出她是长孙傲梅,嘶哑道:“怎么会是你?”
    长孙傲梅伏下身,伸出手,说道:“段师兄,雨太大了,快找个地方暂避一下。”
    段逸鸣双目充血,打开她的手,狂吼道:“不要管我!我的事不用你管!”说着挣扎着起来,摇摇晃晃的向前走。
    长孙傲梅眼眸中闪过一道痛苦的神色,冷冷的说道:“为了彭师姐这样作贱自己,值得么?”
    段逸鸣身体一僵,回过头来,对着长孙傲梅吼道:“我就是喜欢她,怎么样?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配不上她,哈哈哈,我就是喜欢她,就是要作贱自己!你们谁也管不着!”他仰头大叫,分不清是笑是哭。
    长孙傲梅美眸中闪过惊讶、愤怒、羞恼的神色,一股怨气骤然升起,轻泪滚落,怒喝道:“好,我不管你,你这个呆子、傻子、楞子,你愿意怎么就随便好了,你就是死了我也不管!”赌气之下,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走。
    段逸鸣奔行几步,脚下一软,重重摔倒。
    长孙傲梅身体一震,回头看来,却见段逸鸣横卧在泥水中,一动不动,她心一横,咬牙不理,如此前行数丈,终于忍不住看去,段逸鸣依旧僵卧不动,耳边听到小金惶急的叫声,心中一阵抽搐,犹豫不前。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空而过,她突然看到一丝血水在段逸鸣嘴边缓缓蔓延开来,她呆了一呆,转身奔来,一把扶起段逸鸣,见他脸色苍白无力,几近透明,心中惊骇,娇呼道:“段师兄、段师兄,你醒醒!”
    段逸鸣浑身冰冷,几乎没有温度。
    长孙傲梅打了个冷颤,伸手抚摸他的额头,却是火烫一片,原来段逸鸣悲凉郁闷,气血淤阻,情绪激动之下,吐出鲜血;加上疾奔脱力,竟是被雨水寒气侵入,发起烧来。
    长孙傲梅惊慌莫名,知道再不医治,段逸鸣随时有危险,当下顾不上少女的矜持,将段逸鸣背起,逆风疾驰,情急之下,哭泣道:“段师兄,不要吓我……”
    夜更深了。
    风雨声势越烈,电闪雷鸣,为所欲为,似乎要将整个世界毁灭颠覆似的,狂风暴雨中,一个凄苦的倩影飞一般在山野中疾驰。
    绿林被雨珠打的乱颤,随风起舞,发出“呜呜”异响,如哭如泣,回荡在山谷之中。
    苍穹深远,天地肃杀,这阵疾风骤雨,似乎将世间所有东西,尽数吞没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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