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洚州血战
姜惑陡然听到那蝶精竟然名叫小婉,猛地吃了一惊。随即想到天下原有许多同名同姓之人,倒也不足为奇,心头顿时释然:“小婉本是我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可惜已失散多年,想不到竟与姑娘同名,这可倒是巧了。”
小婉笑道:“原来只是误打误撞,倒也算是有缘。”转念想到刚才姜惑对青妍的神态,疑惑道:“刚才我好像见姜公子对着那位青妍姑娘叫这名字,莫非她就是你那个小妹妹吗?却不知她为何还用暗器偷袭姜公子,差点害你冻成僵尸。”
姜惑不由想到对青妍那偷偷一吻,心中狂跳,又怕小婉瞧破,尴尬地轻咳几声:“她或许并没有认出我来吧。”
小婉偏头想了想:“也不尽然,我看她伤了姜公子后神情紧张,几乎要哭了出来,似乎也很关心你呢。嘻嘻,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她才故意如此对你?”
姜惑念及青妍方才对自己毫不作伪的关切之情,心头一阵异样,怔然不语。暗忖莫非青妍果真是小婉,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装作不认识自己?
小婉心思敏感,察颜观色之下已明白大半:“嘻嘻,恐怕她不仅仅是什么小妹妹,还是姜大哥的意中人吧。”又轻轻一皱眉,思索道,“她倒不似那个叫崇林子的道人一般蛮不讲理,非要除我而后快。而且很奇怪,我见到她时也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仿佛她就是我的同胞姐妹一般……”
姜惑毕竟少年心性,情窦初开,听小婉如此说大觉赧颜,笑骂道:“什么意中人,你不要胡说八道,或许是我认错了人,她只是相貌与小婉相似罢了。我那个小妹妹乃是……”说到这里不愿暴露身份,转过话题,“哈哈,反正又重新认识了一个小婉。我一向讨厌虚文客套,你也不要叫我什么姜公子,听起来好不别扭。”
小婉一双妙目停在姜惑面上,脸上轻轻一红,低声含怯道:“那我就叫你姜大哥,好吗?”
姜惑听到这一声“姜大哥”,身体轻轻一震,他见这蝶精虽身为妖族,但性格温顺乖巧,又善解人意,心里不由大生怜意。这一刻蓦然情怀激荡,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与真正的小婉相处的时光,几乎想上前几步轻抚她的头发。
他顿时柔声道:“你以后就做我的小妹妹吧,大哥刚才失手伤你,心中愧疚,从此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决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婉亦是眼蕴泪光,强自掩饰地笑道:“你虽伤了我,但也救了我,算是扯平啦。嘻嘻,你可不要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的,说不定我的年纪比你还大得多呢……”
姜惑暗忖被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叫声“小弟”,那可大是无趣,连忙抢先笑道:“瞧你样子也不像做姐姐的,你就认命吧。”
小婉颤声道:“只要姜大哥肯认我,小婉哪还会计较这些?”又垂头低低地叫了一声,“姜大哥。”毫无作态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姜惑身怀试炼果的灵力,听出小婉对自己真心诚意,当即欣然应允。他心潮起伏,莫名泛起一种重见亲人的感动,他惊异于自己突变的情绪,勉强自嘲道:“其实我无权无势,徒有一身蛮力罢了,你也不必如此开心。”
小婉幽幽叹道:“姜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婉身为妖族,人类见我都避之不及,而姜大哥不但拼力救我,还肯收我做妹妹,小婉心中真是好欢喜。”
姜惑微微一震:原来在人类眼中可怕的妖族,其实也如此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同。其实五界之中,无论人、妖、鬼、魔、仙,都有善良之辈,只因彼此无法沟通,再加自古以来真伪难辨的传言,才会令彼此的成见越来越深。如果自己完成了使命,破除五界之隔,或许世间万物都可以和睦相处,再无争端。想到这里,对自己肩上所负的使命更增一份决心。
小婉道:“姜大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姜惑心情极好,笑道:“小妹之愿,大哥无不应承。”
小婉咬唇道:“不知姜大哥为什么要杀何公子?”
姜惑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舍命救他?”
小婉轻轻垂下头,脸色微红:“他……他对我也有救命之恩。这里很少有外人来,我见崇林子与青妍找来此地,只恐他们伤害何公子,一直在躲在窗外偷听,谁知姜大哥突然要杀何公子,又无意叫出了我的名字,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勇气,不管不顾地闯入屋中……”
事情要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的何坦是恩州驿的一名普通驿卒,年少轻狂,甚喜游山玩水,而那时的恩州驿也不似如今荒无人烟,花红柳绿,风光无限。某一夏日,何坦在山中游玩,突起倾盆大雨,更夹杂着黄豆大小的冰雹,便在树下躲避,无意间发现一只美丽的蝴蝶被冰雹打折翅膀,掉落在树下草丛中,奄奄一息,而旁边却有一只虎视眈眈的螳螂跃跃欲试……
何坦见那蝴蝶受伤后无力飞翔,只在草丛间挣扎,迟早会成为那螳螂口中之食,不由心生怜意,便驱走螳螂,捡起蝴蝶带回驿站,又细心照料几日,等那蝴蝶痊愈后才放飞山林,而这受伤的蝴蝶便是小婉。
此恩州驿正是五界结界之地,小婉汲天地之精气而生,又经何坦带回驿站,沾了人气,渐生蒙眬的灵性。她见何坦虽只是一粗豪士卒,却有一份良善心肠,便一意感恩图报,这才在十一年前恩州驿事变时故意召来烟雾令何坦在山中迷路,又沿途暗布奇异花粉使他腹痛难忍,方才躲过那一场生死劫难,事后小婉又施术诱他来此林中小屋居住避难。而何坦一介武夫,能在山野中不见外人平安而居,其中亦多亏了小婉暗中看顾。
时日渐久,小婉不知不觉对何坦暗生相思,情意深种,不愿他离开此地,又怕朝歌派来杀手暗害他,每每有人接近此处,便以障眼术将其引开,一人一妖朝夜不见,平安相处,一晃数年,倒也不生波折。
直到今日崇林子、青妍师兄妹与姜惑先后寻来,这三人或为天下三仙中南极仙翁的嫡传弟子,或身为脱出幻谔之镜的奇人异士,小婉的障眼术在他们眼中自然全无效用。小婉不明三人的意图,但恐何坦有失,便一直守在窗外监察,谁知待青妍诱何坦讲出恩州驿变故,何坦破口大骂苏妲己,姜惑一怒之下冲入小屋欲杀何坦,变生不测下小婉只得现出身形,拼死相救,才被姜惑收手不及所误伤……
姜惑听罢,方明原委,心头大生感怀:善恶皆有报,何坦一时好心种下日后善缘,也确是天意。当即正色肃声道:“小婉你尽可放心,我与那何坦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只因一些误会方起杀机,以后再也不会找他麻烦了。”
小婉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如此最好,姜大哥与何公子是我唯一相识的人类,我可不愿你们有何冲突。”
姜惑对小婉打趣道:“我看那何坦虽仅是一普通士卒,却颇有正气,如果他能做我妹夫倒也不错。不过小婉你为何不早日现身与他相见,他一人独处山中寂寞,若有你相伴,日久定会生情。”
小婉脸上一红,指着背后的一对蝶翅道:“我修行尚浅,要等到这对翅膀完全化去后再与他相见,不然恐怕会惊吓了他。”
姜惑点点头,寻思应该如何成全小婉的心愿。他听了何坦的遭遇后亦是心生同情,再念他心怀坦荡,正气凛然,早已不生怨意,反倒盼着何坦能与小婉修得夙缘。
小婉又道:“不过那一对师兄妹说什么探得妖气找到这里,莫非真是因为我……”说到这里,眼眶微红,颤声不语。想到自己与何坦毕竟人妖殊途,不免神情自怨。
姜惑见小婉伤怀,柔声安慰道:“何坦既然替那些无辜死者立下灵位,必乃重义之人,你今日拼死相救,他岂无所感?何况你虽为妖族,却心地淳朴善良,我若是他必会喜欢你,哪会管什么人妖之别?”
小婉犹不能释怀,幽幽一叹:“就只怕何公子听了那师兄妹两人一番说法,认定我会害了他。”
姜惑勉强道:“那两人胡说八道,小婉不必放在心上。”
小婉摇摇头:“这两人身为南极仙翁的弟子,法力甚高,也不是胡言乱语之士。”
姜惑笑道:“什么法力甚高,那个崇林子还不是被我杀得手忙脚乱,若非青妍暗中偷袭相助,定会擒下他给小婉妹妹认错。”话虽如此,想到崇林子施出三昧真火与青妍那冰魂弹的厉害,亦不免有些后怕,看来师父且诺所言不假,自己在未得到那些克制法术的宝物之前,确实应该避免与这些法力高强的道士硬碰。又不免忆起偷吻青妍时她嗔羞相加、自己中了冰魂弹时她惊慌求助于崇林子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怀。
姜惑毕竟少经情事,这番安慰不伦不类,小婉心里仍是愁肠百结,只是不愿姜惑为她伤神,方才强颜欢笑道:“不过也要感谢他们师兄妹的出现,若不然何公子恐怕永远不知小婉肯为他去死的深深情谊,也不会认识姜大哥。但说来也奇,前些年恩州驿确实妖魅频出,但如今除了我外皆不见踪影,这两人反倒寻来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其实正因恩州驿乃是五界结界之所,那幻谔之镜才会出现在这里,而自从十一年前苏妲己进入幻谔之镜后,结界便有了一丝破绽,各路山妖鬼魅皆可由此地遁入人界。待到姜惑由幻谔之镜中破镜而出之时,天下有识神明皆有觉察,所以南极仙翁才派崇林子、青妍师兄妹来此地探查。此中原由,姜惑与小婉自然并不知晓。
姜惑想起一事:“为什么你一接触我的身体就隐形了?”
小婉从怀中取出一物:“想必是因为这个宝贝了,而小婉能修至人形,亦是拜此物所赐。”她的手张开刹那间光华四射,转眼间却又暗淡下来。
姜惑见小婉手中拿着一颗豆大的透明珠子,玲珑剔透,虽无耀目光华,但乍望去仿佛有一种磁力般将眼光深深吸引,几乎挪移不开。不过那珠子周围棱角分明,形状极不规则,仿如被大力炸开一般,却偏偏给人一种圆润的感觉,十分稀奇。
小婉又盈盈一笑:“姜大哥刚才那一剑也幸亏恰恰刺中了它,不然恐怕小婉就冤死在你手里了。”
姜惑知道自己那一剑拼尽全力,然而细看宝珠上面竟连一丝剑痕也找不到,暗暗咂舌,料知此物非凡:“这个宝贝你由何处得来?”
小婉答道:“就是在恩州驿中。我本是一翔舞花间的普通蝴蝶,那日被何公子带入驿站后,懵懵懂懂中有一天忽生灵识,发现自己恰恰停在一座屏风之上,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过来。我心知这屏风必有古怪,便暗中找寻,果然发现了这枚藏在屏风夹缝之中的宝珠,也不知是何人放于此处。后来何公子放我入林,汲山林冽泉之灵气,竟渐渐有了人形,我对此物念念不忘,便寻机从驿站中偷了出来。”
姜惑沉吟道:“按说如此宝物,必是贴身收藏,为何会随便放于屏风之中?这恩州驿中必有古怪。”
小婉摇摇头:“过了不久后,恩州驿事变,除了何公子外,那些驿卒都死了,恐怕这已是一个难解之谜了。”
姜惑又问道:“小婉是你自己起的名字么?”
小婉眨眨眼睛:“说也奇怪,我从迷梦中醒来,就知道自己叫这名字,仿佛那是我前生的记忆一般,不过除了这名字,其他的却再也想不起来。嘻嘻,也许上天就故意如此,好让我与姜大哥相识呢。”
姜惑心中迷茫,隐隐感应到这一切并非巧合,而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的悉心安排,而自己,却无从认知那犹如陷入迷雾之中的真相。
小婉指着宝珠道:“小婉虽不知此物究竟为何,但知它必是大有来历。无事便细心研究,后来无意中发现此宝珠竟然有令我隐形的功能,便称呼它为隐珠。”
姜惑用手轻轻抚摸隐珠,触手光滑通润,那些棱角仿佛全然不存在一般,而且质地坚硬异常,也不知如何成形,口中道:“奇怪,现在怎么不能让我们隐形了,你可有什么诀法么?”
小婉叹道:“哪有什么诀法。这隐形的功效时隐时现,根本不受我控制。不过据说世间至宝皆会择主而识,或许我并非隐珠的主人,所以不能从心所欲,幸好今日崇林子要害你时被隐珠感应到了,方才恰好救了我们。”
姜惑想到且诺给自己吃试炼果时亦有类似言语,暗暗点头。
小婉又担心道:“就怕他们找到此处,又不免争斗。若是姜大哥身体无恙了,不妨先去小婉的居处安歇。”
姜惑活动一下四肢,已觉无碍。他虽接受了且诺的使命,却并无头绪,回想今日所见所闻,忽然有了决断:“小婉,大哥另有要事,恐怕不能陪你了。”
小婉微微一怔,她寂寞许久,初识姜惑感觉十分投缘,自然不忍分离。但她亦瞧出姜惑身赋异禀,绝非久居人下之辈,自然不能阻拦他。强按离愁别绪,轻声问道:“不知姜大哥有何打算?”
“我要去朝歌找一个人。”姜惑望着小婉,稍一犹豫,“你可愿和我一起走吗?”
小婉微一迟疑,她虽为妖族,却分外懂得人情世故,心知自己身负彩翼,一望可知并非人类,与姜惑同行大有不便,何况她由生下来便呆在此处,对外面的世界亦有一种未知的恐慌,加上又有些舍不下何坦,咬牙道:“姜大哥要事在身,小妹可不愿做你的累赘。”又想到此去朝歌路途遥远,只怕日后再难与姜惑相见,眼眶泛起了红潮。
姜惑叹道:“就怕那崇林子会对你不利。”
小婉强作笑颜道:“姜大哥不必为我担心。崇林子虽一意除我,但亦是身怀正气之人,只要不伤害何公子,我藏在山野密林中他们也找不到,小妹虽无高强的法力,总懂得些自保之道。姜大哥尽可放心做你的事情,小妹先恭祝姜大哥一路顺风。”
姜惑瞧出小婉对自己不舍,正容道:“小婉放心,你是我认下的第一个妹妹,大哥决不会弃你不顾。等完成了我的事情后,必会回来找你。”
小婉一咬牙,忽将那颗隐珠放在姜惑手中:“我已初具人形,只用多汲天地精气便可修炼,此物于我已是无用,倒不如送给大哥,哪怕无防身之效,但日后只要姜大哥看到它,也会想到小婉。”
姜惑体会到小婉对自己一片赤诚,心头感激,欲推辞不收,小婉却不悦道:“姜大哥不但对我有相救之恩,更喜你性格耿直洒脱,这才一见如故,大哥若是不肯收下,就是瞧不起小妹了。”
姜惑豪气顿生,哈哈大笑:“好,我就收下小妹的一番心意,待我大事了结后,必会助你完成心愿,与何公子相守一世。”当即将隐珠揣入怀中。
姜惑又问起小婉苏妲己入朝歌之事,小婉虽知不详,但苏后之名天下皆闻,亦听说过一些苏妲己祸国害民之事。但小婉说了几句后察觉到姜惑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便知机住口不语,心头奇怪莫非姜惑与苏妲己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姜惑心想无论传言如何,只要自己去朝歌见到了那个苏妲己,便会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亲。想到这里心潮翻涌,恨不能立刻背生双翅,飞到朝歌瞧个明白。
其实在姜惑心里,已多半确信那奉迎纣王残害百官黎民的苏妲己决不是自己的母亲,但只要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那一丝割舍不下的温情总会盘绕心间,反正不知应该去何处找寻那些破界法物,索性去朝歌碰碰运气。
姜惑他本还打算弄明白青妍的来历,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青妍虽然相貌与记忆中的小婉一般无二,但事实未必如自己所想,甚至有些害怕会查出什么自己不愿意知道的事情,索性远远离开她。又告诫自己身怀着破界使命,决不可陷于儿女情长之中。他心灵敏感,此刻初尝情味,那份患得患失之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小婉瞧出姜惑去意坚决,也不多留,给他指明方向,又细细叮嘱一番,依依不舍地告别。
姜惑离开恩州驿,日夜兼程,往朝歌赶去。他体质特殊,少觉饥渴,摘些山药野果便能裹腹。一路上每日清晨舞剑,夜晚练气,妙悟实多,渐渐体会出自身的诸多异能,更是信心百倍,又细细研究小婉所赠之隐珠,却再无隐形之效,百思苦想,亦猜不透其中缘故。
姜惑由幻谔之镜脱身而出,一朝解困,十分兴奋。犹如一个才入世的孩子,用无邪的双眼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世界。事实上他的一切记忆被强行锁在幻谔之镜中,虽身怀异能,行事与思想却仍不脱十七八岁的少年。
姜惑沿途细察风土人情,发现周围百姓无论言谈、举止、装束、风俗等皆与自己的记忆中大相径庭,初觉处处新鲜,渐渐不安起来,隐隐感觉到自己竟是来自于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时代。偶遇饱学之士,有意打探父亲祁蒙与师父且诺曾经历的那一场“大劫难”,竟全无收获,无论是近数十年间,甚至是大商建国至今,纵然各诸侯间小有争端,却从未发生过什么大型战争。然而,一旦思及太师闻仲、武成王黄飞虎、东伯侯姜恒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这些名字,他又觉得十分熟悉,似乎曾有人细细告知过自己这些名动天下人物的平生大事与辉煌经历……他苦思不解,亦无人解答他心中的种种疑问。
有时他也会想到善良单纯的蝶精小婉、正直淳朴的驿卒何坦、坦荡固执的道士崇林子,不由感叹岂独五界之间会有各种纷争,便是人与人之间亦不免生出一些矛盾与情感,而自己一旦完成所怀使命,不但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父母,更能打破世间一切隔阂,让所有种族和平相处,过上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每每念及此事,既觉豪情万丈,重任在肩的使命感激励着他高昂的斗志;又时而担心有负所托,面对未知而强大的敌人,虽然他有心济世,却怕无力扭转乾坤。
更多的时候,他的眼中会浮现出青妍那美丽的面容,抚着刻有她名字的三尺青锋,想到她红着脸孔欲嗔还羞叫自己“坏东西”的模样,回味着她误伤自己后悔恨交加、毫不掩饰的关切神情,与模糊记记中邻家小妹顽皮娇蛮的神态一一对应起来。莫名的欢喜与忧虑轮番冲击着姜惑的心,既希望早日重见到她,猜测届时她会惊喜自己的平安无恙,还是会恶狠狠地扑上来“杀”了自己?有时却不免怀疑这一切只是轩辕族诱自己泄露身份的一个阴谋,若当真如此,自己又情以何堪?
不知不觉中,那美而不艳、矜而不傲的明丽女子已悄悄占据了姜惑的思想,那阴差阳错之下仿佛充满着魔力的一吻,如一缕绵延不绝的情思,似一支附骨难去的小箭,深深刻在他情思初萌的心里。他一面强自压抑澎湃着的少年情怀,一面又惊喜而无可奈何地发现:那短促而惊艳的相遇,已令浓烈的相思之情无法拒绝地沸腾起来。
这一日姜惑走出了一片山谷,已远远望见数里外一座高城,阔墙高楼,一条近丈宽的护城河围绕着整座城池。
城楼上旌旗招展,刀枪箭弩齐备,人头攒动。城墙下半里外驻扎着另一方军队的大营,营中烽烟高举,重兵多屯聚于西城下,近千先锋步卒在护城河外五十步整装待发,又将数十座高耸的云车架于阵前,数百骑兵在后押阵,离城二百步外则排开了数十架木制器械。这些器械笨重而阔大,移动极其不便,不知做何用处,分布于城西、北、南三面,仅余东面一条出路。器械之后则是黑压压的大群步兵,摆下四个正方形队列,严阵以待,一共约有七八千之众。
城楼上的呼喊、战马的厮叫、金锣战鼓的鸣响声不绝入耳,看来即将要进行一场围城大战。
攻城的士兵皆是赤衣红甲,头戴战盔,装备齐整;守城一方则是军民混杂,阵容不整,一望可知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但只听双方各自摇旗呐喊之声,却是不分伯仲,想必洚州城虽被重重围困,却早已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姜惑这一路上多于崇山峻岭间行走,只见过一些寻常的百姓农户,偶有市镇,亦规模不大,忽然遇到这阔城高墙,更有一触即发的战争场面,顿时大感兴趣。环视周围,左方半里处有座小山丘恰好可俯视战局,便登上山丘,盘膝而坐,静观双方举动。
他目力强劲,已隐隐见到那被围的城关上刻着两个大字:洚州,城上大旗书着一个宁字,而围城大营中军的帅旗上则绣有两个字:淳于。
他并不知这宁氏与淳于氏到底是何人,也不知双方开战的缘由,但感觉到自己对于战争场面竟是丝毫不觉陌生,内心深处万分兴奋,遥望战局,浑如观看一场大戏。
一些片段跳荡而出,他终于忆起,正是母亲妲己曾告诉过自己关于大商王朝的一些故事:昏庸无道的纣王、智谋过人的太师闻仲、勇冠三军的武成王黄飞虎、仁义忠厚的西伯侯姬昌……而在这些人物中,姜惑最敬佩的无疑就是那位百战百胜的武成王黄飞虎。其人智勇无双、文武双全、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万军之中能够取敌将首级。他想象着自己或许有一天也可以成为一位统领三军的大将军,纵横天下平定江山,令四夷宾服。
号炮齐震,打乱了姜惑的思绪,定睛望去,但见西南北三面城下的大型木制器械齐齐发动,每一个器械都抛起数百斤大石,如黑云压城般直往那城头飞去。原来这些笨重的器械乃是巨型投石车,虽然移动不便,却是极为犀利的攻城利器。
而城头上的士兵大多拥在城垛之后,眼见大石飞来,竟无从躲避。不过洚州守军对这种规模的攻城战似早已习以为常,眼见巨石压顶却并不慌乱,早有数十名士兵架起几条巨木,往飞来的大石上撑去,虽然未必能挡得住,却可以稍稍令大石改变方向。
投石车威力强大,但准确度却不高,那些飞石大多落于城中,烟尘霎时弥漫而起,大地亦随之震荡,似乎渲染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有两块大石正好落于城楼,一块砸在城关之上,翻滚着压倒了十余名士兵,惨叫声遥遥传来,另一块正击中箭塔,轰然一声大响,土石飞溅,箭塔被击开一个大裂缝,如一个受了致命伤的巨人般摇晃数下,随着一声巨响,整个箭塔从城楼上坠落下来,落入护城河中,激起冲天水柱。攻城的赤衣军士气大振,齐声高呼。
投石车的第一轮攻击后,战事稍停,赤衣士兵重新给投石车装上巨石,城上军民则忙于修筑工事,一位将领在城楼上手握战刀四处巡视,口中还高声呼叫着,鼓舞手下。
姜惑从未见过投石车的威力,不由暗暗心惊。料想自己纵然武勇,但面对这凌空飞至的千钧巨石,亦只能避其锋芒,无法相抗。
过不多时,又是一排巨石掷往城中,经控制投石车的赤衣军调整后,准确度大为提高,接连打垮了四座箭塔。
姜惑瞧得连连摇头。洚州城守军显然兵力太弱,不敢出城迎战,而攻城的赤衣军皆在二百步外,投石车的射程可以达到城中,城内的箭弩却万难企及。虽然不可能有无穷无尽的巨石袭来,而且投石车的准头太差,亦无法造成太大的危害,但如此被动挨打下去,足令洚州城守军士气低落。
方一转念间,却见城中南北门齐开,各杀出二百骑来。这二百骑皆是红巾蒙头,赤膊上身,手持长矛,背负弓弩,马上不设马鞍,仅有数十骑后缚着一只木桶。攻城赤军的主力皆驻留在西城下,南北两面防御薄弱,这四百轻骑兵分两路,一面放箭一面前冲,瞬间已杀入敌阵中,各分出一百五十人抵挡敌兵,另五十名马缚木桶的骑士则把木桶奋力砸在投石车上,旋即点起火来。原来那些木桶中装的尽是硫磺硝石等引火之物,那些投石车皆以木所制,登时被大火包围。
赤衣军措手不及,虽立刻调兵遣将运水扑救,但已有数架投石车被引燃,火光冲天。城上军民齐声欢呼,但双方兵力悬殊,出城偷袭的死士亦是损失惨重,四百骑仅逃回了一百多骑。
姜惑旁观战况,对双方战略有会于心。他天性豪侠,虽然并不明了交战双方的底细,无形间却已站在弱小的洚州守军一方。见守城部队突出奇兵,一举烧去敌人的投石车,顿时心怀大畅,抚掌而笑。不过此举仅可趁敌不备,出其不意,战局若是如此延续下去,洚州城依然是凶多吉少。
城下南北两面的投石车大多被毁,仅余西城外赤衣军主力部队前尚有近十座投石车。此刻数量大减,已无法对洚州城造成太多威胁。又投了两轮巨石后,赤衣军营中金锣鸣起,城前近千步卒齐声高喊,高举盾牌往城墙下杀去。到了城下八十步处,城上亦是一声炮响,万箭齐发,攻城的赤衣士卒瞬间倒下数百人,大队奔行的速度却丝毫不减,每一名赤衣战士的背后都背着一个沉重的大草袋,里面装满了泥土,待冲至护城河边时,便将草袋丢掷于河中。近千草袋接连掷下,不多时已在护城河上填出一条通路。随即几座云车缓缓朝前移去,与此同时,城上的箭支、投矛、石块、火把如雨点般掷来,一架云车被大石击中,半途垮下,将车下数名赤衣士卒砸倒,但更多的云车已通过了护城河,云车通过护城河后,扎稳底座,上方高高的云梯斜倒而下,正搭在洚州城楼外墙,赤衣士卒奋勇争先,口含刀柄,手脚并用,沿着云车朝城上奋力爬去。
与此同时,攻城赤衣军的后援部队整体缓缓前移,骑兵分守两翼,蓄势待发,而弓箭手则轮番冲前放箭,更有数百名步兵抬着巨大的滚木冲击城门。洚州守城士兵亦是调度有素,一些人负责运送擂石、箭支等守城之物;一些身手敏捷的士兵则用挠钩勾住云梯,手执大斧由城楼上荡下,欲要砍断云梯;弓箭手大多朝城下敌军发箭,少数人则用浇上火油的火箭射往云梯;更多的士兵则分为数批在城楼上迎敌,并及时更换伤军。
姜惑忽然发觉,在他残缺不全的记忆中,存在着对战争完全不同的看法。在其间,根本没有城池间的攻防战,交战双方只是集结所有军力于原野之上,所有战斗只会在势均力敌下发生,凭借地利与装备无法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士兵的数量与高昂的斗志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而如果实力相差悬殊,正面的战争则被溃败与逃亡所取代。
在那些近于君子间的战争中,他不会看到目下这些千变万化的战略战术,也没有攻城的云车、投石车,只有进攻者的骁勇强悍,绝没有防御者明知必败的顽强不屈。
他恍然大悟,带着一丝不安确认了自己曾经生存的时代距今遥远,甚至连城池都不存在,自然无城可守。那会是什么年代?但为什么母亲却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关于大商朝的许多重大事情?她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城下的战况急迫而残酷,双方短兵相接,喊杀震天。赤衣军的人数虽然是洚州守军的数倍,但洚州守军凭借着城墙箭垛的掩护,使对方的每一次进攻都伴随着无数的死伤。呐喊、火光、鲜血、残肢、碎骨在城门下方交织成一幅惨烈至极的画面。
当姜惑见到这一幕,一阵若有若无的恍惚之中,他仿佛也化身为一位冲锋陷阵的战士,在纷飞的战火中跃马飞驰,用手中的战刀劈向敌人的头颅。身边的战友不停倒下,他疲惫不堪,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持着他:必须战斗下去,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
他刹那间醒悟过来。惊觉自己必然曾加参加过战争,这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犹若地狱的一幕,是他记忆中无法抹去的伤痕!
眼中的景象令他精神无比振奋,风中飘来的血腥味更刺激着他的每一个毛孔。他忽然长身而起,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一整衣衫,欲要就此冲入战场。
尽管此刻的他仅是孤身单剑,却莫名产生了一种杀入敌阵嗜血而归的冲动,仿佛只有在战场才能证明他那傲视天下的霸气。他坚定而固执地相信无论是任何时代,他都必将是战场上的王者,所向披靡,勇不可当!
可姜惑的身形又猛然一顿。一种对这无休无止厮杀的厌倦之情无由地掠过他心中,这种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又是如此强烈,令此刻的他不但不渴望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反而对这场战争无比痛恨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如此矛盾的心情,仿佛有两个完全不同的自己潜藏在体内,彼此冲突着、挣扎着,都在竭力控制他的思想。
姜惑如坠魔道,呆呆地望着山丘下紧张而激烈的战局。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僵冷的尸体、抽搐的伤者、残破的城墙,耳中听到的是濒死的呻吟、绝望的哭喊;然后这些都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青蓝的天空、碧绿的大地、逗弄着孩子的父母、相拥的情侣、安详的老人、愉悦的笑声……极致的悲伤与快乐在他心里轮流交织着,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一股悲天悯人的情怀充满了他的胸膛,令他茫然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你是何人?可是洚州城内的奸细?”一声喝问打断了姜惑的沉思。姜惑刹时清醒过来,却见八名赤衣士卒拥着两位将领已将他团团围住。
发话之人乃是一位年纪稍大的将领,头戴赤金冠,披挂三锁连环宝甲,身着大红战袍,足蹬犀牛皮战靴,金冠上插着三根红翎,金丝织就的勒甲绦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他身材高大魁梧,手执一把开山巨斧,面孔上刀疤纵横,眼中泛着一丝残忍狰狞的冷光。另一位白袍小将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头戴双凤盔,身披银甲,掌中持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看样子是员副将。原来这座小山丘地处要冲,这名将领率亲兵上来视察战局,却恰好遇上了姜惑。
姜惑尚不及回话,那名将官的目光已停在他腰间佩剑上,冷冷道:“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不死。”
姜惑虽对大商朝武将级别一无所知,但仅看此将官一身装束华贵,已知对方大有来头,多半应该是赤衣军中重将。他不愿无故竖敌,肃容正声道:“将军不要误会,在下并非洚州奸细,本欲往朝歌一行,无意路过此处,却被战场所阻,还请将军……”
不等姜惑说完,那名将官已打断他的话:“不管你是何人,先随我入营,盘查无误,交出宝剑后再放行。”
姜惑见那将官蛮不讲理,丝毫不给自己分辩机会,竟然还要收缴宝剑,不由怒意暗涌,手按剑柄,冷眼望着对方。
将官漠然下令:“给我拿下。”
几名赤衣士卒齐声答应,手执长枪战刀围来。当先一人不由分说,手中长枪端端朝着姜惑的面门搠来。这些士卒平日皆是霸道非常,稍遇反抗立刻刀枪相加,杀人如草芥,决不把普通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
姜惑见对方出手狠辣,若是自己武功稍差,立时便会送命,顿时勃然大怒。他右手依然按在剑柄之中,并不出剑,而是猛然横身冲前半步,偏头让过枪尖,左手疾出,已按在那名持枪士兵的胸口,劲力吐处,只听那名士兵大叫一声,脱手弃枪倒飞而出,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姜惑脚尖轻挑,长枪未及落地,便被他一脚扫中,如同风车般在他面前疾转数圈,恰恰将其余几名士兵的攻势封住。
那名白袍小将惊讶道:“此人身手不凡,不似普通平民,多半是洚州的奸细,须得拿活口。”一摆掌中长剑,挺身上前,除了那名受伤的士卒委顿于地,另几名赤衣士兵复又围来。
姜惑夷然不惧,立定身形,眼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口中冷笑:“你们若有本事,便来拿我吧。”
那白袍小将趁姜惑开口说话,心神略分,大喝一声,掌中长剑挑个剑花,往姜惑执剑的右手刺去。却见姜惑只是身体微微一拧,这一剑虽未刺中右手,却是从他胁下直穿而过。
白袍小将本见姜惑武技超群,这一招三分实七分虚,哪料想自己居然一剑奏功。又见中剑处并无血迹,姜惑仍是神情从容,浑不觉疼痛,他倒先愣了一下,欲要收回长剑再攻,却发觉长剑如陷入柱石中,竟难撼动分毫。
原来姜惑这一路上对自身功力已有把握,他艺高人胆大,有意慑服众人,眼见白袍小将长剑袭来,故意不闪不避,在长剑及腕的刹那间,窥准来势,拧腰抬肘,已将来剑夹在腋窝中。这一剑贴肉而过,险到毫巅,乍望去便如刺入他体内一般。
另外几名士兵刀枪齐举,朝姜惑攻来。姜惑大喝一声,紧挟长剑猛然转了个圈子。白袍小将但觉一股大力横扯而至,几乎握不稳掌中长剑,拼死不肯松手,却经不起姜惑惊人神力,连人带剑被姜惑拽起,众士兵只怕误伤白袍小将,慌忙收招后退。
“叮叮叮”三声巨响,三名士兵闪避不及,手中刀枪皆被姜惑以白袍小将之剑强行碰撞。二人虎口开裂,脱手丢开战刀,另一人的长枪竟被无锋剑脊生生扫断,身体失去平衡,踉跄扑倒于地,还有一名士兵正扑至姜惑左侧,被他一脚踢开。而白袍小将的长剑亦被震弯,他自己再也把持不住,如一只断线风筝般飞跌出去。
这一招石破天惊,仅仅一眨眼间,姜惑已破去对方数人合围之势。那名金冠将领眼见身经百战的亲兵或被击倒,或狼狈而退,而姜惑甚至都没动用到腰间宝剑。几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方知面前的少年竟是平生仅见的绝顶高手。
那白袍小将极为强横,一个地滚翻起身,拔出短刀,破口大骂:“老子和你拼了……”一语未毕,姜惑身随意动,跨步上前,已欺入他怀里。
那金冠将领反应倒是快捷,眼见白袍小将遇险,手中大斧已朝姜惑头顶劈去,口中叫道:“休伤……”一语未毕,眼前寒光一闪,姜惑宝剑终于出手。他的宝剑乃是从青妍手中夺来,本是南极仙翁采精铁所制,锋利异常,削铁如泥,只听“铮”然一声脆响,金冠将领手上一轻,数十斤重的开山巨斧竟被宝剑劈为两截。
姜惑恼恨白袍小将口出污言,辱及父母,有心给他一点教训,右剑挡开金冠将领的巨斧,左拳已重重击在白袍小将的下巴,收拳时左肘又发力撞在他的胸口上。
又是一声裂响传来,白袍小将胸口的护心镜竟被姜惑一肘撞碎。他满脸是血,痛得惨叫一声,抚胸弯腰,吐出一口鲜血,血里还夹了几颗碎齿。这还是方才姜惑对厮杀拼斗心生厌倦,手下容情,这一肘只使了五成力道,不然足可令其当场毙命。
众人皆怔愣当场,心中惶恐,惊惧莫名。眼前这无名少年出手若电,剑利招捷倒还在其次,竟能以一肘之力震碎精铜所制的护心镜,实在耸人听闻,简直不像是血肉之躯。
姜惑傲立场中,神态中却全无大展神威后的快意,反而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人与人之间的仇杀令他忽觉心灰意冷至极,由幻谔之镜脱身出来后,他首次有颓丧的感觉,他甚至无意细想令自己颓丧的原因,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冷冷扫视一眼敌人,大步往山下行去。十名赤衣军将士眼睁睁望着他走远,无人再敢阻拦。
遥望山下,战况已暂时平息下来,洚州守军打退了赤衣军的两次强攻。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面清理战场,拖走死尸和伤兵,一面集结兵力,准备着下一次进攻。
姜惑萧索一笑,认清方向,小心地绕过战场,往洚州的东边行去。
无论对战的双方死伤如何、胜负如何、结局如何,一切都是那么的枯然无味,他再也不想介入其中。
姜惑绕过洚州城,沿着官道往东行去。行出二里后,只见大群百姓拖儿带女在前方行走,约有三四百人,应该是洚州的难民。
姜惑不愿沾染战事,正欲绕路而行,忽听身后马蹄声如雷传来,竟似有大队人马追来。回头望去,五百赤衣军骑士手持长矛,重甲披身,驰马如飞,径往自己的方向迫来,眨眼间已近至百步。
领头的一骑口中高喊:“就是那小子,不要放走了他。”随着他的呼喊,箭支已如蝗飞来。
姜惑恍然大悟,必是那小山丘上的金冠将领吃了大亏后,回营请来了援兵。他见敌军势大,自忖难敌,正欲躲入山间小径中避开锋芒,却听前方百姓哭喊一片,四散而逃。
姜惑暗想自己逃生不难,但这些百姓却不免受池鱼之灾,岂可为了自己连累无辜,至不济也要抵挡敌骑一阵,好让百姓有隙逃命。
他一咬牙持剑在手,返身端立于官道正中,一面拨打乱箭,一面静待敌骑扬尘杀至。(下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