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恩州往事
姜惑不解:“你是我的师父且诺啊。”
且诺冷笑:“记得师父刚才告诉过你,人们已被天人消除了关于梵天之战的记忆。那么师父又是从何得知事实真相?”
姜惑脑中一眩,大惊而呼:“难道师父你……并非凡人?”
且诺缓缓点头:“我是联系着魔界与人界的魔使,事实上不独是我,包括你父亲祁蒙在内的几人,都已在多年前的一场大劫难中失去了性命。但我们不甘的灵魂却在人、魔两界之间挣扎游荡,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中等待着魔灵出世。只有打开了结界之门,方能救我们脱出苦海。而一旦失败,我们就将永远坠入黑暗中,从此万劫不复。所以,在完成使命之前,你根本无法见到父亲……”
姜惑目瞪口呆,此刻方明白父亲悲惨的命运。他咬牙嘶声:“我一定要救出父亲。师父说的那场大劫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谁是杀害我父亲的仇人?”
且诺长叹一声:“我们的死皆是出于自愿,为了对抗天人,为了人类的生存,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的语声忽厉,“而你若是一再沉溺于儿女情长,又怎么对得起你父亲的牺牲?”
姜惑一怔,紧握双拳,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且诺放缓语气:“徒儿,你丹贮腾龙之胆,更有千年试炼神果相助,早已脱胎换骨,等完成使命、打破五界之隔后,不但可救出师父与你的父亲祁蒙,更可白日飞升,突破天人之境……”
姜惑置若罔闻,他虽然回忆不起更多的过去,但在心目中,能否白日飞升、脱胎换骨其实并不重要,何况听了且诺刚才的一番话,他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实在没有丁点儿好感,反倒是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根深蒂固地植于心中,难以舍弃。想到徘徊在两界间受苦的父亲,生死不知的母亲,姜惑心中的痛苦实难以言语表达万一,若不能救出他们,空有一身本领又有何用?
姜惑用力拭去眼中泪水,大叫一声,愤然长身而起,赌咒发誓般一字一句地喝道:“无论是人世间的君主帝王,抑或是阴曹冥府的妖鬼精怪,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你们谁都不能阻止我完成使命,救出我的亲人!”
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泥石飞起,姜惑眼前乍明。他的腰身以下仍埋在土里,可赤裸的上身却已暴露在漫天星光之下。
原来他俩并非处于山洞之中,而是在地底下的一条地道内,而此刻地道深达三四尺厚的顶壁竟已被姜惑一头顶穿。
地底的且诺一声惊叫,急速荡入山洞深处。借着星月微明,电光石火间姜惑已看清,他仍是从头至脚全身罩着黑袍,但随着身影飘退,下颚处隐隐露出青黑色的肌肤。那肌肤上纹路四散,仿佛是将一片片碎裂的肌肉硬生生黏合在一起,稍有外力,便会崩裂。再瞧且诺惶急的神态,仿佛那脆弱的肌肤稍遇光线,便会溶解破碎……
刹那间姜惑心中的悲痛无以复加,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祁蒙必也与师父且诺一样,永远不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这朗朗乾坤之下。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充满着对上天的愤怒,若不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天人,他不会与父母流离失散,父亲也不会被禁锢于地底最幽暗的深处,不见天日……
狂野的愤怒似快要冲破姜惑的胸膛,他无从发泄,唯有双手指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他知道,他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他必须要完成破界的使命!
且诺的身影已闪逝不见,喑哑的声音仍隐隐从地底传来,如同幽灵的诅咒:“好徒儿,去完成你的使命吧。记住,除了师父之外,你还有几位师叔,他们都会在关键时刻助你一臂之力……”那幽然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寂静。
突然,一道霹雳穿穹而来,冰冷刺骨的雨水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姜惑抹一脸水,那雨竟是赤红色,宛如鲜血。他心中魔意大盛,狂吼着拔身而起,激起漫天泥土。那些泥石如有灵性,和着血红的雨水从空中落下,竟将地下的洞口封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姜惑先对地底且诺离去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微一思索后,就这般赤裸着身躯,毅然朝前行去。
地底深处,且诺飘退的身影越来越薄,最后竟化为一幅画像,紧紧贴上石壁。
一股阴冷的潮雾突然从石缝间弥漫而起,在狭窄的空间里凝为淡淡的人形。那人脸上一片空白,竟然没有面目,只有那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语声在地底激起不绝的回音:“且诺,你做得很好。”
且诺回答道:“多谢大王完成我的心愿——让我收了一个好徒弟。”
“他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完全相信了我告诉他的话。不过……”且诺欲言又止。
“说。”那雾人只冷冷迸出一个字,态度不容置疑。
且诺迟疑道:“他似乎并不觉得完成使命是一份无限的荣耀,反而念念不忘自己的亲身父母。但是我已成功地让他坚信,只有完成了使命,才能救出双亲。”
“既然如此,我们就要相应地调整对策,决不能让计划半途而废。”
“但我还来不及告诉他关于法物的事情,他就已狂性大发,冲出了地道。”
“不妨,我们可以慢慢提醒他。大家已经等了三千年,还在乎多等一段时间么?”
且诺化身的画像略略弯曲起来,如同对雾人施礼,随即再也不动。
待潮雾渐渐散开,可以看清在那石壁上,赫然贴着十幅画像,且诺的是第六幅,而那个没有面目的雾人则来自最后一幅。
片刻,就听那雾人再度开口:“敛清。”
从第四幅画像中传来了一个沉郁的声音:“属下在。”
“下一个应该是该你完成心愿了,去吧。”
第四幅画像亦奇异地弯曲起来,对雾人施礼后随之飘走。
雾人接着沉吟:“祁蒙可在?”
第一幅画像动了动,从里面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在。”
“你可想见他?”
第一幅画像沉默着,似乎不知道是否应该如实回答。
雾人嘶嘶而笑:“他对你情深意重,你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去利用这一点。”
祁蒙哑声道:“谢大王。”
“我完成了你的心愿,你可后悔么?”
“我不悔,他是我和扶江的孩子。”
雾人冷笑:“但是他或许将会杀尽姬轩辕的族人。”
画像中的祁蒙低低叹了一声:“为了活下去,他没有选择!”
姜惑满腹愤郁,迎着狂风暴雨在山野中拼力奔跑,越奔越急,只听得耳边风声猎猎作响,由于速度太快,飞扬的雨点打在身上若被石击,赤裸的皮肤上却仿佛披上了一件看不见的盔甲,浑然不觉疼痛。
他心头略惊,暗察体内状况,发现自己虽然刚刚昏迷一场,但除了缺失了大部分记忆外,身体不但并无损伤,反而更觉精力健旺,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量,丝毫不感疲倦。他想起师父且诺曾说过,自己服下了试炼果与腾龙胆后已脱胎换骨,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对自己的能力更增一份信心。
姜惑奔出不久,便来到一个小山谷中。那谷中树木茂盛,不远处一棵百年大树横亘于前方,若依他狂奔的势头,将无可避免地与之相撞。
然而,那红色的雨淋遍姜惑全身,让他犹若穿上了一件血红色的外衣,令他心头魔意更盛,一股难以压抑的怒火熊熊燃烧着,无从宣泄。姜惑怒吼一声,并没有放慢脚步,反而毫无犹豫地朝那大树撞去。
就听“砰”的一声大响,那粗达三尺的大树竟被姜惑生生撞折,半截树干高高飞起,落到几丈之外,而他的身形甚至没有半点停留,便从断裂的树身上一掠而过,身后深达地下数尺的树根翻腾而起,带起大篷泥石。
在惊异于自己超强能力的同时,姜惑但觉这一撞让身心快意无比,在身体与树干接触的刹那,似乎有股奇异的力量涌入体内,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挤上心头的同时,也把心底那无由的怒火与怨气尽皆发泄了出来……
当下他不避不让,如同一匹急速狂飙的洪荒猛兽,一路上遇木摧木,遇石毁石,用无比惨烈的方式向世人宣告着他的重生!
姜惑并不知晓,在他昏迷过去的这段长长时间内,幻谔之镜已将他数世轮回的记忆尽皆锁住,虽然此刻他已挣脱束缚,但那些纷扰于心的悲喜世情已潜藏在他的生命里,直到这一刻方才真正释放出来。
待姜惑刚刚踏出山谷,又是一道炸雷响起,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从天穹轻轻抚过,乌云瞬间散去,红色雷雨乍然停歇,如爆发时一般的突兀,而方才退隐的明月与星子已不知何时悄然挂上苍灰色的夜空,如同许许多多凝视着他的眼睛。晚风吹过,卷起散落于地的树叶,似一只只飘舞的蝴蝶,翔舞于黑色的夜中。
随着风停雨歇,姜惑狂乱的的心绪亦渐渐平静下来。他见到面前恰好有一条小溪,便纵身跳入水中,洗去身上血红色的雨水,待起身时忽然一怔,目光久久停留在水中的倒影上。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颊高颧,剑眉虎目,直鼻方口,俊朗而健壮。这是一张完全不同于姜惑记忆之中的面容,却令他觉得十分满意。既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也让他隐隐约约又想起一些童年往事。随即他猛然念及那个容貌与自己酷似的人——父亲祁蒙,心里微微一痛,对着溪水中的自己决然道:“父亲,母亲,我一定会救出你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这一刻,他的眉心结聚成一团,眼中射出盛气凌人的光华,紧抿的嘴唇流露出冷酷而霸道、甚至混杂着一丝邪恶的意味。他略有些心惊,却又欣喜于自己所拥有的强大力量。
他慢慢回想师父且诺的一番话,与自己破碎的记忆一一对照,许多疑问又浮上心间。
幻谔之镜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场让父亲和且诺一齐坠入魔界的大劫难是什么?还有五种破界法物又是什么?在什么地方?自己目前处身于什么时代?封神使者姜子牙与那些轩辕族人又在什么地方?“九鼎伏三千”是什么意思?为何会选中自己去寻找魔灵?那十二句破界预言虽然带给他了一些提示,却不足以让他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不知何时才能再遇见师父且诺,问个清楚。
随即他失声而笑,豁然开朗。那些流传千年的预言或许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解释,而他自己,才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他——姜惑,重新活了过来,拥有着可以对抗任何敌人的能力。这就足够了,他即将踏入这个尚且陌生的世界,探索出一切未知的真相,他一定会做出令敌人胆寒、令世人侧目的大事,也让那些天界的天人们感受到自己强大的力量!
借着月光,姜惑环视四周。试炼果的灵力令他感觉敏锐,拥有常人远远不及的目力,已看到前方数里处隐有一处灯光。
他心头微觉奇怪,暗忖此刻大约已是三更时分,不知这荒野中的人家为何还不安歇?而自己此刻身无寸缕,不妨去农户中找些衣物遮体。
想着,他朝灯光处走出几步,忽又泛起一念,如此夜入他室岂不是与盗贼无异?在他隐约的记忆,一定有什么人曾经耐心地教过自己许多做人的道理,如何才是行止端正,不被人垢言。那是父母吗?
然而,约束感只是稍纵即逝,放任不羁的天性很快占据了他的脑海。姜惑大笑起来,他所做的一切即将决定着人与各界的命运,区区一两件衣物又算得了什么?为了使命,他有权力为所欲为,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待离得近了,姜惑才发现,燃灯处并非寻常农户。那是一间建在大片丛林之中、七尺见方的小木屋。屋后空地上种着五谷菜蔬,门前挂在一面脏得不见原色的旗帜,上面写着“恩州驿”三个大字。
姜惑惊喜地发觉,自己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并不感到陌生,一看到那三个大字,他立刻清楚地知道何为驿站,有何用处。看来自己的记忆并没有丢失,只要稍有触及,就会引发那些潜藏在心底的片段。这令他对自己更增添了一份信心,想必只要有适当的机会,他也一定会回忆起过去的所有往事。
那驿站的门户破旧不堪,周围杂草丛生,看来像是荒废已久。姜惑微觉疑惑,这里周围并无官道,不知在这山野密林中建此驿站有何用处,莫非是什么孤魂野鬼、山精妖魅的障眼法?正胡思乱想间,忽听房内传来说话声,当即蹑足来到门前,屏息静听。
只听房内一个声音淡然道:“小弟与何兄虽是初识,但见何兄脸蕴正气,心生敬重。明日一别,不知何时能相见,竟有些不舍,且让小弟再敬你一杯。”
姜惑听这发话之人声音清脆,男女莫辨,虽是语意欣然,语气却十分淡漠,殊无欢快之意,捉摸不清其人的意图,一时倒不急于入屋取衣,而是凝神静听两人对话。
随即房内传来酒杯相碰之声,两人举杯痛饮,一人抚掌,另一人却发出了一声长叹。
方才发话之人又道:“此处清静逍遥,本应该怡怀驰神,何兄又为何愁眉不展?”
沉默一会儿,才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叹道:“算来我独居已有十一年之久,从未见过外人,若非今日严兄迷路,无意中找来此处,我都几乎已经忘记该如何对人说话了。”
那声音清脆者奇道:“何兄竟然在这十一年中不见外人、不与人言,莫非心中别有隐情?反正夜半无事,不妨说来一听。”
语音低沉者郑重道:“我看严兄骨相清奇,应是有些见识,原也不必隐瞒。不过此事实在事关重大,稍有泄露便是杀身之祸。我何坦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早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但严兄青春年少,又何苦趟此浑水?”
声音清脆者轻轻一笑:“何兄危言耸听,反倒更引起了小弟的好奇心。实不相瞒,小弟别无所长,却跟家师学过一些异术,就算何兄惹上什么妖魅鬼怪,只要直言相告,小弟定能替你排忧解难。”
语音低沉者叹道:“此事与妖魅无关,乃是来自朝歌的灾祸。”
听到“朝歌”两字,姜惑微微一震,一些记忆被瞬间勾起,似乎他曾从什么亲近之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字眼,却只有一些隐晦难明的片段,再也想不起更多。
姜惑继续静听,他反应敏捷,从两人的对话中已能判断出事情大概。屋内两人中语音低沉者名叫何坦,多半是这恩州驿守卫的驿卒,不知什么原因十一年来独守此地,不见外人;而那声音清脆者姓严,只因迷路才无意找到此处……不过听那姓严者语气中多有打探询问之意,恐怕并非荒野迷途,而是有意找到何坦,不知是何来历。
姜惑正思索着,忽生警觉,背上一紧,一股炽热感悄然渗入肌肤,有形无质,锋锐如剑,最终端端定在他后心正中。
姜惑一惊,正要回头细看,耳边忽传来语声:“不要轻举妄动,先听他们把话说完,若不然,我只好先杀了你。如果你同意,便轻轻点一下头。”原来不知不觉中,竟已有人潜伏在他身后。
姜惑天生倔强,岂肯受人这般要胁?但他确实也对屋中两人的对话好奇;何况身后之人能以传音之术对自己发话,房中人皆未察觉,想必有些非常本领,若是争斗起来,不免惊动房中人。
当下,姜惑打定主意以静制动,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轻轻点了一下头,背后的炽热感立刻稍淡了些。
身后的人发声解释道:“在下崇林子,与师妹青妍奉师命下山灭妖除邪,只因发现此地妖气弥漫,所以鄙师妹化装成迷途者入屋查探。见兄台匆匆闯来,只恐打草惊蛇,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失礼处莫怪。”
姜惑听了这番解释,才稍稍明白原委:原来屋中那人名唤青妍,女扮男装,以名为姓,她的师兄崇林子则在外接应。他心头只觉好笑,听声音这师兄妹两人都十分年轻,能有多少道行?竟敢妄言灭妖除邪,又口口声声说什么此处妖气弥漫,实在是装腔作势至极……难道是他们感应到了幻谔之镜的存在?或者,他们发现了自己有异于常人的特质?
刹那间,姜惑忽记起师父且诺所说的话:“轩辕族人已被天人控制,正在人世间四处搜索魔灵的下落,若是知道你的使命,决不会放过你,必会展开不死不休的追杀。所以你不但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还须特别防备轩辕族人。当然,只要一有机会,首先要杀了轩辕族中最厉害的几位法师。姜子牙暂且不论,其余尚有西伯侯姬昌、游方术士散宜生等人……”
姜惑暗咐这个崇林子精通火系法术,极有可能就是轩辕族人,料想其人绝对没有姜子牙的本事,正好拿他给自己试剑。一念至此,心头杀机大盛。但与此同时,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不断提醒着他:好男儿顶天立地,唯求心安,决不可滥杀无辜。这个声音虽然细微几不可闻,却如一块大石横亘在他心中,令他无法摆脱……
他惑然不知自己的本性到底是淳朴善良,还是残忍嗜杀。两种矛盾至极的念头在姜惑的内心来回冲突着,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而他身后的崇林子却显然误以为姜惑是因为害怕而颤抖。
他心生内疚,放缓语气传声道:“兄台不必担心,师尊传我听妖宝剑,一旦妖魅近身必发异响,而你虽然形迹诡异,赤身露体,但确非妖类。我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只杀妖魅,决不滥伤无辜。”
姜惑轻轻一震,听崇林子出语真诚,最后一句更是说得正气凛然,当是性情中人,又恰恰与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谋而合,忽对这个在背后威胁自己的人有了一丝莫名的好感。暗忖崇林子或许并非轩辕族人,何况轩辕族中也未必全是敌人,自己不应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今日权且放他一马。虽然,他已下定决心,决不放过那个封神使者,轩辕族中道术最深的——姜子牙!
突然,崇林子低声惊道:“你的左腰后是什么?难道你也有……”
姜惑用手摸向左腰后,感觉到一块肌肉微微凸起,明显与周围有异,拧首望去,自己亦吃了一惊。
只见在他左腰后有一块形状奇怪的胎记,色呈紫蓝,二寸宽,三寸长,胎记处的肌肤恍若透明,隐隐可见有几道弯曲的黑线贯通其中……刹那间,姜惑忽然想起这是自己从小就有的胎记,他对此既自豪又自卑,童年的玩伴曾经因此视他为怪物,而年幼的他却宁可相信那是上天给他的一个特殊记号,喻示着他与众不同的人生。
崇林子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传音提醒姜惑:“不要说话,容后再叙。”
姜惑心思敏锐,思索着崇林子刚才话语中隐含之意,似乎他也曾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胎记?有机会倒要好好问问,或许对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有所帮助。
两人各怀心事,静听屋内两人的对话。
何坦几杯酒下肚,又经青妍劝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这恩州驿本是北方通往朝歌官道上的一个驿站,虽然不大,也有数十名守驿的驿卒,除此之外周围还有上百农家住户。但十一年前,不知怎么,朝歌忽传下诏命,派来一百宫中侍卫做监工,令我等一众驿卒运石断路,移土填田,同时官道改址、农户搬迁,竟生生把这里变成了荒山野岭。待两月后完工,第二道诏命又至,令我等立刻将数百农户送去东南七百里外的鲁州,然后齐齐调往朝歌服役。恩州驿驿卒共有五十八名,兄弟们大多未见过繁华京都,做那运石搬土的苦役早就不耐烦,听得能调往朝歌,自然欢喜不禁,驿丞一声令下,便催着农户上路。那些百姓虽不肯背井离乡,奈何朝中有令,谁敢不遵?只得带些值钱细软,拖儿带女地上路。
“离开当日的清晨,我奉命去山中搜寻遗落的百姓,本说好未时前赶回,好与大伙一同行路。谁知回程时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遮天闭日,眼不见路,在山中兜了好几个圈子也找不到路,好不容易等风停了,赶回来早过了未时,众人已然出发。我心中一急,肚中不知怎么又痛了起来,几乎难以行路,当时还道自己不知触了什么什么霉头,好端端地不早不晚生这场急病,若是与大伙失散了,判我抗命之罪非同小可。好不容易等腹痛稍轻,便急急追赶。
“我追了十几里路后,却意外看到无比悲惨的一幕。原来朝歌派来的一百侍卫竟早得到密令,路上趁兄弟们不备突然发难,竟将我那五十七名好兄弟全都杀死,而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也全部未能幸免。我赶到时他们正在掩埋尸体……
“我被吓得魂不附体,躲在林中,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百精兵将数百具尸体埋入大坑中,又把所有痕迹消除后方才离开。幸好天不绝我,因祸得福,若不是恰好遇上那场狂风与急病,我必是和兄弟们一起做了糊涂的冤死之魂。
“我不知原委,也不敢声张,便留在这荒山中。起初我尚怀疑这些精兵是哪位密谋造反的诸侯暗中派来假传诏令的,朝中必有对策,或许过不多久便会派人来查探,然而在山中等了几个月竟然什么消息也没有,仿佛恩州驿站就此被人遗忘,这才明白那一百精兵确实是朝歌派来的。但我仍是苦思不解,实不明白我们到底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要这般斩尽杀绝?而朝中一旦知道遗漏了我,恐怕亦会斩草除根,所以自此我再也不敢出山,找到这个僻静之处,就此住下,不知不觉已是十一年了……”
青妍心中犹有疑问,插言道:“若你所说是真,为何还敢立下恩州驿的旗号,不怕人找来么?”
何坦肃声道:“我何坦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当日贪命,未能与众位好兄弟同赴地府,实是后悔不迭。过了这些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五十七位好兄弟和数百百姓实在死得冤枉,我苟此残生,只为了等一个时机替他们昭雪沉冤,以慰在天之灵。所以才重新立了恩州驿的旗帜,又在房后设下灵位祭奠诸兄弟……”
说到这里,只听屋中传来“哗”的一声,何坦痛声道:“严兄弟请看,这便是我五十七位好兄弟与百姓的灵位,此事绝无欺瞒。”
青妍惊呼一声,她毕竟是女子,乍见到许多灵位,一时声音竟也有些发颤了:“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何坦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十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推敲,想来想去,唯一惹祸的缘由,便是那个入宫为妃的女人。”
青妍喘了几口气,又发问道:“何兄所指何人?”
何坦奇道:“严兄弟竟不知此事么?”随即释然,“也难怪,那冀州侯苏护也是个铮铮铁汉,自然不肯宣扬送女入宫之事。那还是十一年前的初秋,突然从朝歌来了一大队人马,更有数十名宫女相随,原来正是在恩州驿接引冀州侯苏护之女入宫。我那日还远远见了一面,那女人果然是国色天香,媚态入骨……”
青妍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苏后。哼,她虽已做了正宫皇后,但试观其行事,天下无人服庸。”听她语气,对那苏妃也颇为不满。
何坦惊道:“我记得中宫娘娘明明是东伯侯姜恒楚之长女,苏妃又如何做了皇后?”
青妍叹道:“这些年何兄不与外界联系,消息不灵。那苏妃入宫才两三年光景,中宫姜皇后便因谋反弑君之罪,受刑而死,不但姜后所出的两位皇子殿下被逼离宫出走,而且还牵连到其余几宫娘娘,随后大王便立苏妃为中宫。据朝野私下议论,恐怕姜后谋反之事便是这女人设下的毒计……”
何坦呆了半晌方道:“这女人好毒的手段。我虽怀疑恩州驿之祸因她而起,毕竟还不能肯定,但听严兄弟这样一讲,终于确信无疑了。”
青妍冷哼一声:“如今她权势滔天,欺上压下,大王被这女人媚惑得言听计从,莫说你小小一个恩州驿数百人命,就是那些朝中重臣稍有不顺她意者,亦会遭遇满门横祸。前有大夫梅伯责苏后惑君,力谏纣王废后,受炮烙之刑而死,后有丞相商容陈书上谏,被逼在九节殿前撞柱而亡……”
何坦沉默良久,忽倒身下拜:“请严兄答应我一事。”
青妍慌忙扶起何坦:“何兄有事请讲,无须行此大礼。”
何坦道:“我何坦虽仅是一个小小的驿卒,却也懂得法教道义。这些年来每每想到含冤而死的兄弟,夜难入眠。哪怕我势单力孤,无力报仇,也要拼了这条性命,入朝歌去质问那个毒辣的女人,到底为何要灭我恩州驿满门?我此行一去多半凶多吉少,自然不会连累严兄,只请你把这段冤案陈情天下,也算给诸位死去的兄弟与那些百姓一个交代!”
青妍叹道:“何兄果乃义士,但只怕你到了朝歌也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她,只是白白送了性命。”
何坦拍案而起,愤声道:“我死不足可惜,但至少要让天下人知道,那苏妲己不但长了一张世间最美丽的脸孔,却也生了一副世上最毒辣的心肠!”
姜惑在门外听得真切,本还在心里暗赞何坦不畏强权的豪气,痛骂那个心狠手辣的“苏后”,此刻“苏妲己”三个字一入耳中,心底深处的无数记忆突然一起涌上心头——他熟悉这个名字,这三个字属于他心中最尊贵的一个人,那是他最亲最爱的生身母亲!
那个人,有着世间最美丽的容颜、最温柔的心思,她抚养自己长大成人,教自己习文解字,给自己讲故事,与自己相依为命……那是在姜惑心里决不容人轻辱的母亲,而此刻却正被屋里的这个男人破口大骂着……
姜惑再也按捺不住,不假思索地狂喝一声,抬脚踹破屋门,大步闯入。他怒火中烧,这一脚使出全力,破旧的门板顿时打着旋儿朝屋内飞去,叮当一阵乱响,也不知砸坏了什么东西。
“谁?”屋内两人齐声呼喝,回首望来。但见昏暗的油灯光下一人,气势汹汹,神威凛凛,更是身形高大,全身赤裸,肌肉虬结,既有神鬼莫御之势,又有鬼魅离魂之妖。
姜惑眼光锐利,刹那间已瞧清屋内情形。一人三十余岁,布衣粗结、乱须满面,正是那驿卒何坦;另一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材娇小,背负长剑,应该是男扮女装的青妍。她虽是男子装束,但那一袭青衫却掩不住那袅袅身段与勃勃英气。
姜惑匆匆一瞥之下已认定了何坦,怒吼一声,像一道骤然刮起的狂风,笔直朝他卷去。
何坦只恐飞入的门板砸坏灵位,慌忙去接。青妍倒是夷然不惧,伸手从鞘中抽出宝剑,轻喝一声,朝姜惑刺来,剑至中途,方瞧清了面前男子竟是全身赤裸,未着寸缕,大羞之下又慌忙后退。
姜惑突起发难闯入屋中,身后的崇林子猝不及防,他与师妹青妍皆是轩辕族中精研法术的高手,青妍精于水系法术,崇林子擅长以火攻逼,然而变起不测下,根本不及念诀施术,只能下意识地挺剑疾出,刺向姜惑后心,却已慢了一步。
姜惑眼观六路,瞧得真切,趁青妍退开,脚步虚浮之际,右手疾出,两指已搭在她宝剑无刃的剑脊之上,用力一拧一夺,已劈手抢过宝剑。随即也不回身,反手一挥,宝剑如长了眼睛般恰恰挡住崇林子从后刺来之剑,双剑相击,溅出一串耀目的光华。
姜惑天生神力,加上满含愤怒,虽是反手使剑,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出奇。崇林子仓促出手,更难料姜惑神力惊人,只觉对方劲力如排山倒海般卷来,掌中“听妖”宝剑几乎脱手。他踉踉跄跄退开几步,一时右臂酸麻,全身力竭,差点一跤坐倒在地。
姜惑丹田内贮腾龙之胆,天下武技莫不精通,只须一剑在手,精妙的剑招不假思索地信手使来,每一招每一式都浑如久经修习,力道十足,娴熟至极。且诺说他单凭武功而论天下少有敌手,看来确非虚言。
青妍惊得瞪大双眼,他们师兄妹师出名门,少年成名,一直以来行走江湖几乎无往不利,想不到自己不但被对方轻易夺下兵器,连她素服其能的师兄崇林子竟也在一招之下被对方迫得如此狼狈,虽因事发突然,亦难掩心头骇然,不知这全身赤裸的男子是何方神圣。
她抬眼望去,首先看见一张线条硬朗的俊面,倨傲的脸孔下仿佛还隐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邪恶,随即触到一双圆瞪怒目射来的凛凛神光,最后扫视到姜惑那肌肉如小丘般隆起的身躯,忙又手足无措地转过头去,脸上红霞飞起,口中连啐有声。
何坦奋力接下门板,想当然以为来人应该是朝歌派来,除掉自己灭口的杀手,生死关头放下一切顾忌,挺身拦在青妍面前,大喝一声:“奸贼只管找我索命,与他人无干!”
刚才何坦污言辱及苏妲己,本就令姜惑怒火填膺,再听到这一声“奸贼”,更是令他怒不可遏。他狂喝一声:“好,我就找你索命!”掌中剑带着急啸而起的风声,直往何坦的脖颈劈去。
此刻青妍低头不敢看姜惑,崇林子正脱力调息,相距较远亦相救不及。而何坦不过普通驿卒,虽也习过几年武技,却如何能与姜惑相较,手中刀才提起一半,对方的剑锋已至颈边半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仿佛充注着天地间霸气的一剑在空中掠过,惶然闭目待死。
然而,就在这生死关头,姜惑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青妍俊秀的容貌,刚才匆匆一瞥未曾留意,此刻那面孔却如一记重锤沉沉击在他的心上。那巧眉大眼,瑶鼻玉口,甚至脸上一抹艳红的娇羞之色都似乎是他生命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小婉!”姜惑停下攻势,呆呆望着青妍,脱口喊出这个名字。是的,虽然此刻的她长大了几岁,但肯定就是那个与母亲站在一起的少女。
而与此同时,窗边忽传来一记柔弱的女声:“剑下留人!”随即一道身影从窗口迅疾飘入屋中,挡在姜惑的剑前。事起突然,姜惑此刻心中惊喜交加,恍惚之际收式不及,这一剑竟笔直刺入那身影体内。
姜惑但觉剑尖蓦然一沉,如挽重物,如滞泥沼,随即更有一道奇诡的力量由剑身传来,令他手心一麻,如被雷炙。他本就因乍见青妍力道稍弱,此时被这奇力一挡,更减了几分,这集全身之力无坚不摧的一剑竟被那影子以身体挡住,再也无法寸进。
刹那间,室内又猛然爆起一阵迷烟,烟雾中隐约可见那道身影抱起何坦,从窗口掠出。
这一刻,“锵”然一记锐声响遍小小木屋,崇林子手中的听妖宝剑忽然发出长吟,清越若磬响,稳沉若钟鸣。崇林子与青妍齐齐一怔,同声大喝道:“何方妖物作祟?”
就见烟雾中两道神光乍现,一道湛青、一道赤红,皆往那身影逃走的方向追袭而去,却是崇林子与青妍各自念诀发招。
姜惑服下试炼果后耳聪目明,连那暗无天光的地底都可视物,这阵烟雾自然挡不住他的视线,却恐浓烟有毒,屏住呼吸抽剑退后,不料青妍正从他身后疾冲而至,两人顿时撞个满怀。
姜惑力大,青妍一时站立不稳,姜惑下意识地转身将她抱在怀中。青妍大羞,伸手欲要推开姜惑,指尖却接触到姜惑光滑的胸膛,连忙收手不迭。
姜惑垂头望去,迷烟缭绕中,但见怀中女子神情羞怒交加,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霞,娇嫩的红唇半张半闭,欲语还休,清艳伴羞怯弥漫,丽色随芬芳扬洒,仿如那清晨花儿期待着树叶上滴落的新露……
姜惑微微一怔,这温玉满怀的情景竟是意外的熟悉,他瞬间明白过来,梦中的小婉并不是自己的同胞妹妹,而是那邻家的妹子,亦是与他指腹为婚的意中人!姜惑鬼使神差般意乱情迷起来,心猿意马之下,竟低首在青妍那鲜艳欲滴的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双方嘴唇一触即分,青妍惊叫一声慌忙跃身而起,茫然呆愣片刻,也不知应该随着崇林子继续追踪那妖物,还是应该先找面前这轻薄自己的男子算账。
她犹豫一会儿,方狠狠一跺脚:“你,先穿上衣服,我再杀你!”说完逃一般地匆匆出屋而去。
姜惑亦愣在原地,或许在他过去的记忆中,从没对小婉有何失礼之处,但离开幻谔之镜的同时,也把他身上的某些无形束缚尽皆解开,那些最真实、最自我、最狂莽不羁的散漫天性已在他此刻的身体里流露无遗,他变得我行我素,不拘常礼。
此时他并未觉得唐突佳人有何不妥,只是唇边那份柔舒轻软的感觉尚存,鼻中还有一股淡淡的女子体香。他不由呆呆回味方才那温柔的一幕,体内勃然欲出的杀气已不知不觉消散大半,只剩下一份突如其来的狂喜:小婉,我找到你了,既然如此,我也一定能找到母亲。
待姜惑恢复常态,青妍等人早已去得远了。他环视静悄悄的小木屋,在小屋的一角果然立着数十灵位,其上大多有名姓,而只有最大的灵牌上写着“恩州驿百姓”的字样。供桌上摆着一些简单的供品,香炉中尚有未燃尽的余香,看来何坦倒并未说谎。
姜惑渐渐冷静下来,何坦虽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苏妲己所为,但这残忍狠辣的行事风格与他记忆中温婉可亲的母亲却大不相同。而且他说十一年前苏妲己被接入朝歌,那时自己大概方才五六岁,母亲又怎会舍他远离,何况他直觉母亲对父亲祁蒙情深意重,又怎会为了荣华富贵嫁给纣王为妃?想必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也,或许只是一场误会,倒不妨平心静气找何坦问个明白。
姜惑忆起刚才自己怒火不可抑制,几乎把何坦斩杀于剑下的狂态,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心头亦觉悚然。
记得当师父且诺提到父亲祁蒙的名字自己绝无如此激动,似乎他以前根本就不知道父亲的名字,或是父亲隐姓埋名,这又是什么缘故?而自己虽然叫出了小婉的名字,她却分明不识自己,似乎连一丝感应也没有。难道她亦如自己一般离开幻谔之镜后失去了记忆?谁又给她改名为青妍,她的武功与法力又是拜何人所学?
他怔立良久,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又想到崇林子那把听妖宝剑果然神奇,妖魅乍现即发声示警,他的师门应该有些来历,当真能除妖也未可知,再低头查看夺来的青妍之剑,但见剑长三尺,剑锋锋锐,剑面反映寒光,如一泓清水,明晰可辨人影,果是宝物。宝剑的剑尖上还挂着几滴青绿色的液体,心想莫非那妖物的血液竟是绿色的,也不知晓它是何来历,竟舍命不顾,拼死相救何坦,更不知其是用何种方法挡住自己那全力一剑,但观剑上绿色血迹,恐怕亦受伤不轻。
姜惑小时候听过不少妖魔鬼怪的故事,却从未亲见,此刻不免对那妖怪好奇起来。正待追出屋外看个究竟,手指抚到剑柄上略有不平,凝神细看,只见在剑锷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妍”字。
他知道“妍”字是美丽的意思,回想刚才怀中女子眉目如画、娇羞难当的面容,心头不禁轻轻一荡,想到小婉临走时似嗔似怨的话,一时竟有些盼她早些回来“杀”了自己。
他慢慢想起幼年与小婉并肩躺卧于田垠边的窃窃低语,想起与她信步林间山谷赏花的宁和温馨,想起与她策马飞奔在草原上的万丈豪情,想到与她在缱绻星光下的柔情蜜语……
不!他蓦然警醒,自己有艰巨的使命,万万不能陷入儿女情长之中,他要对抗天界,还要用最残酷冷血的方式杀死很多人……他一面抗拒着那份慢慢占据他心房的温柔感情与强烈爱怜,一面惊讶地发觉从前的自己竟然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在、善良而多情的少年。
又是一些记忆纷纷涌来:母亲妲己从小讲了许多许多故事给他听,所以他才能识字解文,懂得许多做人的道理。母亲说,要把他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有勇有谋的男子汉,还说切不可恃强凌弱,欺负幼小……
此刻的姜惑念及母亲对自己的抚育之恩,恨不得马上去找何坦问个明白。他在屋中找了些何坦的旧衣裤穿上,虽不合身,好歹能遮羞掩愧。然而衣服奇特的样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这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疑问:他本来不属于这个时代!那么,除了坠入魔界的父亲祁蒙,母亲妲己与小婉是不是早已死去?他还能找到从前的他们吗?而且依师父且诺所言,自己因为服下了试炼果所以才能脱出幻谔之镜,小婉应无此能,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惑好容易收拾心情,追出屋外,却听到右方数十步外有人争斗。他循声赶去,只见崇林子与青妍正一左一右将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围在中间。那女子浑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仿佛全身蒙了一层轻纱,十分诡异。在她脚下躺着何坦,双目圆睁,身体却一动不动,不知是否被施了什么妖术。
那崇林子年纪不过二十,身材魁梧,浓眉虎目,满脸正气,头戴束冠,身着青色长袍,持剑平胸,剑尖上红光闪动不休;而青妍面色漠然,右手前伸,食指指向那女子,指尖隐有青光游动。看来两人已掌控大局,只是碍于何坦安危,方才隐忍不发。
这时青妍瞅见姜惑,身体轻轻一震,咬牙瞪他一眼。望着青妍的面容,姜惑忍不住朝她咧嘴一笑,柔情因久别重逢而分外强烈,手指一抹自己的嘴唇,促狭地对她挤挤眼睛。
在青妍看来,姜惑这毫无羞愧,甚至隐含得意的神情无异于对自己的嘲笑,简直是恬不知耻至极,她气得猛一跺脚,转过头再也不看姜惑一眼。
“小婉。”姜惑却全不顾青妍的厌恶,自顾自猛然上前一步,伸手朝她头上抚去。
“嗤”的一声轻响,青妍指尖弹出一道青光,往姜惑右胸袭去。就听她面沉如冰,冷冷道:“请你自重。”
姜惑避开青光,脸色尴尬,悻然止步。刚才那一刻,他恍如重回与小婉相聚的时光,每次他惹得小婉生气时,他便会上前故意弄乱她的头发,恶作剧般让那长长的黑发掩盖住她脸上刻意装出来的冷漠,最后小婉总会红着脸娇俏而顽皮地笑着,再也无法在他面前装出生气的样子……
可是,这一次青妍的反应与以往截然不同,那眼中的冷淡,无意中流露出的嫌恶,都让姜惑大受伤害,她真的是小婉吗?
姜惑忽又警觉起来,轩辕族人精通法术,又一直在搜索魔灵的下落,或许小婉的出现只是他们的障眼术,用来引诱自己暴露身份,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轻易中了敌人的诡计。
这一刻,冷静与谨慎重新主宰了他,他又恢复为那个为了完成使命不顾一切的魔星!
姜惑心里冷笑,心想不管青妍是故意不认自己还是出于敌人的阴谋诡计,自己此时都只须静观其变,必要时不妨陪她做戏,或者偏偏与她作对,瞧她能装到几时?
只听崇林子对那女子喝道:“南极仙翁座下弟子崇林子、青妍在此。你这蝶妖休得撒野,快将何坦交出,束手就擒。”
那女子背靠一棵大树,右手提着一柄莲花模样的兵器,左手抚在胸口上,随着她大口喘息,身体四周散发的雾气也越来越淡。她的面目虽然依然模糊不清,但已可见她抚在胸口的指缝间流出许多绿色的血液,看来姜惑那一剑虽未能令她当场毙命,却也令她受了不轻的伤。而她背后,还隐露出一对彩色翅膀,薄如蝉翼,振然欲飞,正是一对扩大了数倍的蝶翅隐。原来这是只修炼成人形的蝶精。
那蝶精自知无力反抗,低声哀求道:“南极仙翁盛名无虚,两位既然是他的弟子,小妹道行尚浅,自是难敌。但不知若是小妹放开了何公子,两位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崇林子冷然道:“妖魅祸世,留你不得。”看来此人心性耿直,行事光明磊落,竟不肯先虚言应承,就此救下何坦。
蝶精叹了一口气,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几字:“小妹虽为妖族,却从未害过人!两位又何苦赶尽杀绝?”
崇林子面色不改,一紧手中宝剑:“今日饶你不死,明日便成祸害!”
青妍心软,听那蝶精言辞恳切,本有些意动,但看崇林子丝毫不为所动,她素来听师兄的话,只得默然不语。
姜惑在一旁听得真切,对蝶精之话大生同感。瞧那蝶精除了胸流绿色血液与背上那对蝶翅之外,身形一如普通人类,此时楚楚无依地靠在树上,心头大生怜意。他听了师父且诺的一番话后,对与人类一起生存在大地的妖、鬼两族并无偏见,何况这蝶精刚才舍命相救何坦,也不像有什么恶意。他本就对误伤对方心怀歉疚,此刻又生出欲要与青妍作对的念头,当即大步踏出,先对蝶精深施一礼:“既然小弟刚才误伤姑娘,这便替你挡住这两人,以作补偿吧。”随即持剑拦在那蝶精身前,顺便又对青妍眨眨眼睛。
那蝶精目光定在姜惑脸上,微一皱眉,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什么。
崇林子与青妍大感愕然,崇林子只道姜惑被妖术所惑,暗施净心诀法,却全无效用,不由暗皱眉头,想不通此人何故突然替妖魅出头。
青妍啐道:“你,你这个坏东西,当真不要命了。”一句话未说完,脸上又泛起了红潮。
崇林子奇怪地瞅一眼青妍,不知平日沉稳娴静的师妹何故恶言伤人,浑如变了个模样,对姜惑正色道:“兄台快回来,小心这蝶妖施妖法伤人。”
姜惑有意调侃他,摇头晃脑道:“你都不怕她妖法,我为何要怕?”
崇林子老老实实答道:“我有师尊传下的仙术,自然可以对付她。”
姜惑哈哈大笑:“你师父就是那个南极仙翁么,他是什么人?”
崇林子一呆:“你,你竟然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原来这南极仙翁可是大大有名,他与元始天尊与太乙真君各传教派,门下弟子遍布天下,分别是阐教、截教、人道三教,天下皆闻,并称天下三大名仙。
姜惑装模作样想了想:“顾名思义,听这名号一定是个神仙,嗯,还是一个住在南边的老神仙。”
崇林子听姜惑语气对师尊不敬,欲要发作,青妍对他打个眼色,这才忍住气道:“不错,师尊久居南海仙山,我们师兄妹两月前奉命下山除妖,你不要多事。”
姜惑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叫姜惑,你觉得这名字像是神仙吗?”
“你这名字……”崇林子被姜惑弄得糊涂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在脑中默想,是否曾听师尊提起过这古怪的名字。而姜惑身后的蝶妖喃喃念了一遍姜惑的名字,也是满脸茫然。
青妍则瞧出姜惑这是在无理取闹。她知道师兄崇林子平素疾恶如仇,虽则本领高强,却只知一意除妖,心地单纯无邪,恐怕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姜惑这个“坏东西”的圈套,刚想要开口指责,可目光才一触及姜惑却顿时心慌起来,唇舌发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暗中拉了一把崇林子。
崇林子顿时醒悟过来,他涵养甚好,强忍怒意,拱手沉声道:“姜兄不要说笑,还请让开,不要误我仙家除妖大事。”
听到崇林子自称“仙家”,一股无名怒火顿时涌上姜惑心头。那蝶精并无大恶,仅仅因为生为妖族,这师兄妹便非要一意孤行,斩尽杀绝,简直霸道至极;又想到师父且诺所说桑伶星君的故事,那些为了人类生存而战斗的神灵不但被贬入地底,而且被称为魔族,反受人类的敌视,而这一切遭遇正是来自于这些自以为掌握着正义的“仙家”。
一念至此,姜惑大喝一声:“我呸,什么仙家?你们都听好了,我姜惑就是天上所有仙家的对头。”
一语即出,满座皆惊。不但崇林子与青妍相顾错愕,就连姜惑身后那蝶精与无法动弹的何坦亦是目瞪口呆,恐怕从古至今也从无人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众人皆想:此人莫非是疯了?
崇林子再也按捺不住,剑上吞吐的红光蓦然大盛,化为一条火线,直朝姜惑右肩袭去。这一击乃是道家火系法术中的“烈焰焚身”,暗蕴真元之气所修成的三昧真火,十分厉害。不过崇林子自幼立誓不伤人类,纵是震怒之中,这一击仍是不取姜惑要害。
姜惑动作快得惊人,屈膝弓步,待火线游移至他身前三尺处,忽然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大吼一声,一剑劈下,将火线从中截断。狂猛的剑风带起余下火线,反朝崇林子面门卷来,同时剑走偏锋,刺向崇林子的腰侧。
崇林子大吃一惊,他初见姜惑时瞧此人全身赤裸,形迹诡异,还以为是无良偷盗之辈,虽在小屋中被一剑震退,也只当对方力大,不免存了轻敌之念,哪知姜惑竟是身怀绝技,眨眼间已被欺入身前。
轩辕族人多为修道之士,亦被称为道士。道士攻敌多以法术远程施袭,最忌与敌人近身搏斗。崇林子在南极仙翁门下修习十余年,火系法术已得其六七成真传,剑法却不过平常,此刻猝不及防下,登时被姜惑杀了个手忙脚乱,险些中招。
姜惑一剑斩断“烈焰焚身”,亦觉一股滚烫的热力从剑上隐隐传来,手心中一阵火炽,心知崇林子绝非庸手,恐怕已练就三昧真火,若是让对方回过气来再念诀施术,纵能制服他亦要大费周折。
他本想出其不意擒下崇林子为质,也好换那蝶精之命,谁知崇林子剑法不济,但对敌经验却十分丰富,虽呈败相却毫不慌乱,尽管被姜惑一番快剑攻得狼狈非常,但依然紧守门户,令姜惑一时无法得手。
姜惑尚是第一次与人争斗,起初招法还稍显生疏,但几个照面后渐觉一股热气从体内蒸腾而出,招式间的力量越来越大,而且反应敏捷,可在刹那间判断出崇林子下一步的动作,举手投足更是灵动非常,肌肉骨骼仿佛可随意变形,能从任意不可能的角度袭击对方。其实这是因为姜惑丹田内贮有南海异兽“腾龙”之胆,不但天下武技尽可应用自如,而且体力充沛,几乎用之不竭。
姜惑杀得兴起,许多奇招异式自然而然地使出。他对崇林子原本颇有好感,这时并不痛下杀手,倒希望其能多撑几个回合,好给自己喂招。
青妍本对崇林子信心十足,并不上前夹击,一面防备那蝶妖伺机逃跑。谁知几招下来,但见崇林子左右支绌,竟然不敌,几度欲出手相助,但姜惑身法太快,仿如一道轻烟般绕着崇林子,根本找不出破绽,心头也暗自佩服:这个“坏东西”虽然口气狂妄,但确实有一身好本领,可他既然身怀绝技,为何又浑如遭劫般赤身裸体地现身?更念及这谜一样的男子刚才偷吻自己的一幕,芳心顿时乱跳,羞怒交加……
青妍正怔怔思索着,耳边忽传来崇林子的一声大叫,却是被姜惑剑锋掠及左肩,剑刃锋利,登时划破衣衫,在肩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青妍见崇林子遇险,不假思索,大喝一声:“休伤我师兄。”她正神思不属,不及念诀施术,宝剑又偏偏在姜惑手中,情急之下从怀中皮囊里掏出一物,指尖疾弹,一道青光直直向姜惑袭去。
暗器刚一发出,青妍已生后悔,跟着大叫一声:“你快闪开!”
姜惑本就无意取崇林子性命,一招得手,剑式略缓。眼光掠处,微微一怔住:“原来你也有这个……”
就见在崇林子的左肩,亦有一道长近寸许的紫色胎记,周围肌肤亦是半透明状,不过其中并无若隐若现的黑线,而且与自己左腰侧胎记的形状也不同,呈窄长形,仿如小半截木头。他见崇林子也有类似胎记,恐怕与自己大有渊源,当即收招不发。
谁知姜惑才退开半步,眼前精光一闪,却是青妍掷出的暗器袭至面前。他眼疾手快,抬手接住。
那暗器初一入手,一股奇寒之气便随之传来。姜惑顿时对青妍放声大笑:“刚才正觉火热难当,多谢姑娘赐我消……暑……之……物……”他最后四个字越说越慢,末了竟是浑身僵硬,几乎连舌头也给冻住了。刹时只觉四肢冰冷,如坠冰窟,仅在内腑留有一丝热气,未及闭上的眼睛依然圆睁着,眼角余光竟看到一道道白霜迅速在脸颊上结聚着……
原来青妍出手的那道青光乃是师父南极仙翁赐她的护身宝物——冰魂弹。这异宝取自于南海仙山万年不化的亘古寒冰之精魂,总共只有十二枚。青妍乃是南极仙翁幼徒,又是唯一女弟子,最得南极仙翁宠爱,此次下山恐她有失,临行时才特意赐之六枚防身。
此宝物蕴含万年幽寒,触体即冻,极难解救,青妍谨遵师嘱,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轻用。方才她眼见崇林子遇险,慌乱之下使出冰魂弹,却立刻后悔。虽然姜惑对她“罪不可恕”,她却从未过当真要杀他,这时又见姜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空手接住冰魂弹,知其必然无救,不由失声惊呼。
她慌忙一把拉住崇林子:“师兄,你快救救他啊!”
精于火系法术者若能及时施出三昧真火,或能化解冰魂弹之寒力。事实上青妍向来专心修道,心如止水,极少动情,可这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这“坏东西”如此心软,当下更急得几乎要流出泪来。
崇林子心地善良,虽然姜惑对他诸多挑衅,亦不忍见他就此毙命。这时不及给自家肩头裹伤,上前便欲替姜惑施术解救。不过他深明冰魂弹的厉害,心知多半救治无效,自己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而姜惑身后那蝶精却不明崇林子意图,还道他欲趁机取了姜惑之命,咬牙大叫一声:“小妹自甘就戮,大侠不必为难这位公子。”抬手把姜惑往身后一拉。
这时奇变忽生,一股乍起的浓雾蓦然包围住姜惑与蝶精,两人竟然瞬间就在青妍师兄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惑虽然全身动弹不得,心头却是一片澄明。只见面前突然浓雾升起,而几步外的崇林子与青妍面面相觑,一副茫然不知所以的模样,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青妍惊讶道:“怎么回事?莫非那蝶妖竟会遁术?若是如此,她刚才怎么不逃?”崇林子沉声道:“那蝶妖绝无如此修为,听妖宝剑仍在示警,他们一定还在附近。”
他口中默念诀法,欲搜出蝶妖与姜惑的形迹,却一无所获。
那蝶精听了两人的对话,仿佛才明白过来自身的处境。她眨眨眼睛,轻轻抱起姜惑,蹑手蹑足地往后退去。崇林子与青妍竟浑然不觉,眼睁睁地听任两人悄然离去。
走出十余步,蝶精重伤之身经不起冰魂弹的寒力,亦发起抖来,却不放下姜惑,仍然咬牙坚持行路。起初耳中犹可听到崇林子与青妍搜索无果后先救起了何坦,其后声音终于越来越远,再不可闻。
好不容易进入山里密林中,那冰魂弹端的厉害,连蝶精的身上也结了一层寒霜,她终于抵抗不住,放下姜惑,搓掌跺脚,抖落身上的冰霜,那模样倒似一位天真未泯的小女孩。奇的是她的手刚刚一离开姜惑,姜惑的身形便显现出来。
那蝶精摸摸姜惑心口,却是冷冰冰的几乎没了温度,她缓缓叹了口气,双掌合十,朝天喃喃自语,也不知是祝祷姜惑无恙,还是庆幸自己侥幸脱难。然后她来到一朵花前,低头伏在花蕊上,仿如啜吸,片刻后那花儿蓦然软软垂下头去,那蝶精又来到另一朵鲜花前,如此往复几次,只见她精神渐长,而背后那双蝶翅却反而变小了一些。
方才姜惑于刹那间被冻得僵硬,双目依然圆睁,将蝶精的行动皆看在眼里,心中只觉好奇。看她面目普通,与人类并无二致,却少了一丝生气,仿佛是故意板着脸一般,只有当那一对大眼眨动时,才可见到些精灵跳脱的俏皮。不知为何,他对这蝶精的一举一动亦感觉十分熟悉,对方似乎是一个自己曾认识的人,但记忆中却全无她的影子。
此刻姜惑的身体虽仍不能动弹,但肚腹中却已渐渐温暖起来,身上的冰霜亦在不知不觉中缓缓融化,料想再过一会儿就可完全复原。
若是崇林子与青妍见到这一幕,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以冰魂弹之神力,竟也只能把姜惑冻住而无法令他毙命。事实上姜惑先后服用了腾龙胆与试炼果,再经幻谔重生后体质异常,远非普通人类可比,不但反应灵敏、体力充沛、武功超卓,对风、火、水、土四系魔法更皆有一种天生的抵抗力。只不过那冰魂弹威力实在太过霸道,若非机缘巧合,姜惑至少还要被冻上数日数夜后方能解困。
姜惑几经努力,亦无法令手足如常,索性不管,趁此机会静心思索这一日的见闻:从地底醒来到遇见师父且诺,再来到恩州驿中听到母亲的名字,又意外发现青妍竟然就是小婉,而自己左腰后与崇林子肩头上的特殊胎记到底由何而来,崇林子是否也来自于幻谔之镜?他和自己可有什么关系吗?待想到自己刚才调侃这老实人的胡言乱语,忍不住失声而笑,却不料这一笑竟当真从喉中发出了声音。
那蝶精转过身来,喜道:“姜公子,你终于醒了。”
姜惑四肢轻震,身上的冰屑随之而落,四肢犹觉僵直不灵,但此刻虽还不能行动自如,比起刚才浑如僵尸的情形却好得多了,当即淡然道:“姑娘救命之恩,姜惑没齿难忘。”
蝶精嘻嘻一笑:“是姜公子先救了我,小妹可不敢居功。”这一笑登时令她原本生硬的脸孔活泛起来。
姜惑谦然摆摆手,活动着尚不灵便的四肢:“我误伤了你,心中不安,本应向你道歉才是。”
蝶精幽幽一叹:“一般的人类对我们妖族成见极深,见我族类遇难,不但不救,反而会落井下石。想不到姜公子竟然执意得罪那两人救我。难道,你真的认识我么?”
姜惑大笑:“我只是瞧那些自夸仙家的家伙不顺眼,又怎会认识你?”
蝶精犹豫道:“我也很奇怪,这些年来我根本不见外人,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我如何能知道你的名字?咳,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蝶精仔细盯着姜惑,似在研究他的神情,又似乎在分辨他话语的真假,最后,方才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