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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九一八,倭人有请(中)

    “是的,老师!”安田枝子毕恭毕敬的答道:“我回去会建议留学生会的同学,改版重新印刷的。”
    方展宏微微一笑,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些日本留学生,在中国不好好读书,搞了个有独立专业印刷能力的聚点,想干什么?
    方展宏不动声色的打开请柬,看了看内容,再看了看落款,不禁莞尔,既而大笑起来。
    安田枝子奇怪的道:“老师笑什么?”
    方展宏笑而不答,晃了晃手里的请柬,又看了两眼——上面写着:“为敦睦日中两国青年学生的友谊,反思历史,展望未来,拟于本年九月十八日在电影学院本院留学生处逸夫楼X层举办大型交流讲演沙龙冷餐会,届时将聘请北京各大高校著名学者做精彩讲座。特邀请方展宏老师列席参加。
    落款是“日中友好留学生联谊会”。
    安田枝子见方展宏笑得奇怪,不明所以,只得鞠躬道:“希望老师一定要光临指导,拜托了,请一定要来。”
    方展宏把玩着手里印刷精美的烫金请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只请我一个吗?”
    安田枝子脸上微微一红,道:“其他的同学还没请,只请了……吕无忘同学。”
    方展宏摇了摇头,心想这日本女孩恭顺的近乎奴性这一点。倒还真是天下无双,狗日地男人有福了。
    自从开学那次之后,吕无忘每天对着安田枝子总是冷言冷语;可没想到越是如此,安田枝子越是对他低眉顺眼,有时候连方展宏都看不过去。
    比如有一次,早上起来练功,结束后大家一起有说有笑的往回走。安田枝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吕无忘旁边,突然就蹲了下来拉住吕无忘的腿——吓了所有人一跳。
    低头一看,原来吕无忘的球鞋鞋带松了,安田枝子正蹲在地上。细心的帮他把鞋带解开,重新打结绑好。然后才站起来,甜甜的笑着躬着点了点头,神情自然之中还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快乐,倒把吕无忘弄得忸怩不已,闹了个大红脸。
    方展宏以前就在书上看过,据说类似这种行为在日本的传统家庭中有教养的女孩身上。是再普遍正常不过地现象——不过那只是在书上看看而已,今天亲眼见了,真是大开眼界。
    从那以后,吕无忘再见到安田枝子,就慢慢的客气了许多。有了点笑脸,再不好意思拽脸子给人家日本小姑娘看了。
    男生宿舍里的那帮坏小子们,经常打趣说吕无忘早晚是要“为国争光”的,方展宏也一直当做个笑话来听,不过看来这安田枝子倒真像是对吕小帅哥有点意思——说不定,连这张请老师的请柬,也是为了请吕无忘的“添头”。怕只请他一个人他不去吧?
    “老师,请您务必光临。”安田枝子又强调着请求了一遍。
    方展宏看了看日期:九月十八日……心里非常不爽的腾腾冒火,嘴上却打了个哈哈,笑道:“去!为什么不去?冷餐会嘛,大大地好!多准备寿司清酒,三文鱼和鲜贝多多地,我地一定去米西米西。”
    安田枝子瞪大了漂亮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方展宏。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有点讪讪得陪着笑。
    方展宏把请柬塞回信封里放在手上拍了拍。笑道:“行了,到时候你来找我和吕无忘,我们一起去。对了,替我问候你们渡边健一郎社长好!”
    “啊?老师你认识渡边学长?”安田枝子惊讶的问道。
    “嘿嘿,老朋友了,怎么不认识。”方展宏心里暗笑——这就是他一开始看到这个请柬的落款发笑的原因,当下对安田枝子道:“好几年不见,我以为一郎他回国了呢,原来他毕业后还在北京。”
    安田枝子欣喜的道:“没想到方老师早就认识渡边学长。他没有回国,毕业后一直在中国,在剧组里担任艺术顾问。”
    方展宏点了点头,心里一百个不屑——有些中国人,纯粹就是贱地!小日本自己国家没有完备的电影学教育,每年送那么多人过来学习;从我们中国学了本事之后,反倒摇身一变,成了我们中国人的顾问了!
    他的本事都是从我们这里学去的,我们中国的专业人才不比他们强?顾问,顾他奶奶个鬼啊!顾什么顾,有什么可问的?
    剧组里最丰厚的一份劳务要给他们,以前指点过他们的师兄师姐,和教过他们的老师,反倒要去给他们打下手。这是为什么?
    还不就是觉得电影打字幕和上映前做宣传的时候,亮出一个日本名字,能让某些贱骨头觉得这个片子很有“档次”吗?为什么中国这么强大了,日子这么好了,还是有那么多人觉得外国的东西一定比咱们的好,外国人一定比我们自己人本事大呢?
    电影学院每年都有许多外国留学生进来学习,有美国的、西班牙、葡萄牙的,还有法国地也比较多,但是最多的还是日本人。
    不知道为什么网上会有那么多感叹日本留学生素质优秀地帖子,懂不懂就说中国大学生浪费粮食啊、随地吐痰啊、在公众场合大声喧哗啊……让我们对照一下日本人,好好反思反思。
    可是方展宏从大学一年级就跟日本留学生打交道,也没觉得这些鬼子兵的后代有什么格外优秀的啊?
    除了会假模假式的鞠几个躬之外——据说这就叫文明——啥屁本事没有,到考试的时候,还不是满世界找中国学生要小抄?
    说到这个中日留学生会社的理事渡边健一郎,方展宏当年还真和他有一段渊源——不过方展宏现在急着要去和牛桦聊聊,确实是没有时间跟安田枝子多说这些事了。
    话说到这里,方展宏挥了挥手,道:“我到时候会去的,你休息吧!”
    说着,不等安田枝子再鞠躬,方展宏便急着走了出去。
    在走廊里张望了一下,只见牛桦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走廊的尽头——在这么出色的表现之后,本来应该成为学生群中的焦点的她,却还是这么孤独,居然没有人拉着她问长问短,真不知道是她实在太不会交际了呢,还是学生们确实不喜欢她。
    方展宏慢慢的走了过去,从这个侧面看去,牛桦的情绪似乎还十分的激动,胖姑娘微微有些气喘,微黑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
    “牛桦。”
    方展宏的叫声吓了牛桦一跳,她一转头看到方展宏,立刻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轻声道:
    “方老师!”
    方展宏心里挺别扭的,这个女孩,自从自己认识她,到现在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脑门这一块的模样,她好像跟人说话永远是低着头的;有一把那么漂亮的嗓子,也没见她昂首挺胸的大声跟谁说过话。
    “你今天唱得很好啊!”方展宏微笑道:“象你这么好的天分,不学习专业声乐实在是太可惜了。你不应该在这里学表演啊,还是去中央音乐学院找老师来……!”
    “老师!”没等方展宏说完,牛桦就紧张的叫了起来,原本红通通地脸上一片惶急的发白。急切的道:
    “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唱这种歌了。我会专心上表演课的。”
    “啊?”方展宏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什么什么,你为什么不唱歌了?真主上帝老天爷啊,你可别害我,不让你唱歌搞不好可是全国……不,全亚非拉各国人民的损失……我可不想做罪人!”
    牛桦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老师,大概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方展宏这种风格的,一时没听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方展宏一见着姑娘傻头傻脑的看着她。顿时急了,搓着手道:“你真不知道?你会唱歌……唱高音。就是,就是你刚才唱地那种海豚音,高音的那种,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非常了不起!”
    “了不起有什么用?我妈妈说了,那是不务正业。喜欢又不能当饭吃。”牛桦很认真的道:“老师,我知道我长得……长得不好看,而且笨,而且大家都不喜欢我,但是……但是。我会改的,我会认真学表演的……我以后再也不搞跟学习无关的业余爱好了,我一定好好……”
    “停停停!”方展宏有点傻了,这姑娘是怎么了,好像说话跟正常人都不是一个频道的,搞声乐是不务正业?是与学习无关地业余爱好?什么逻辑?
    “不是吧大姐。”方展宏感觉跟她说话能把好人累吐血了。忍不住叫道:“借问一句,您不是从火星来的吧?天顶星?蜀山?异界大陆?深渊位面?谢谢……”
    牛桦疑惑的看着方展宏,似乎在判断是自己耳朵不正常还是这个老师神经不正常,良久才说道:“老师,我很笨的,你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学校老师觉得我学表演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想把我送走呢?”
    方展宏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想法了——别看她一身都是拿钱堆出来地昂贵名牌,但是内心深处,可能远比许多农村的女孩还要单纯和朴实。
    于是他在心里给自己调了调频道,正色道:“牛桦。你来学习表演已经两个多星期了,恢复上课也有一个礼拜了,你应该也知道,学表演主要学的就是声乐、台词、形体、表演这四门功课,你的声乐天分这么好,将来就是考表演系也是很加分的,这是好事啊?”
    “好……好事?”牛桦疑惑的看着方展宏,轻声道:“学表演的不是都是做歌星的那种,就是王菲、蔡依林唱的那种歌吗?虽然我更喜欢玛丽亚凯莉,但是我妈妈让我学唱香港流行歌曲,所以我会慢慢改的,我会学的,我前两天还学会了一首广东话的奥语歌呢?”
    “停!奥语?谢谢那叫粤语!”方展宏再次叫停,道:“你这都是谁告诉你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我妈妈说的啊!”牛桦解释道:“我妈妈从小就培养我,给我请家教,希望我学商科,将来帮我爸爸做生意;又说学医科,做女医生自己开诊所很赚钱……但是我太笨了,特别是数学,从初中开始没有一次及格过;我妈妈因为我读书不好,天天发脾气摔东西。后来,我妈妈听人家说,学表演可以不考数学,而且文化课要地比同等的一本、二本大学都低,而且学表演地以后都是大明星,能赚大钱,她就让我别上学了,一心一意的学表演……她说,学表演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老师!”说到这里,牛桦焦虑的看着方展宏,急切的道:“老师,您别赶我走,我愿意多交学费,交得比其他同学多很多也可以,只要让我在这里学。我妈妈说,如果连这条路都走不通,我就没有出路了,我就是一个废人了!老师,我会努力的!”
    “哦……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方展宏想了半天,说实话,这里面的逻辑还真是很难明白——做火星人做到牛桦她妈妈这么有主观能动性,也真是太阳系一绝了。
    “你唱歌的事……我是说你喜欢玛丽亚凯莉,喜欢维塔斯,模仿他们唱歌的事,你妈妈知道吗?”方展宏迟疑的问道,他这么问是有道理的,象牛桦她妈妈这种生物,她们的想法一般象方展宏这个位面的人很难明白——比如说这件事,反正这位把“我们家有的是钱”挂在嘴边的富婆下定决心要把女儿拿钱砸出来了,那为什么不砸一个声乐家、歌剧演员出来,而非得砸个明星呢?将来看首映礼不用买票吗?
    “知道,很早就知道了。”牛桦的脸上掠过一丝伤感的阴霾,低下头道:“我一直都是偷偷的躲起己听着CD唱,有时候我妈妈出去打麻将不在家,我才敢大声唱出来……念高一的时候,有一次我突然心情很好,以为我妈妈不在家,就在客厅里看玛丽亚凯莉的演唱会DVD,结果我妈妈突然回来了……”
    “啊?回来了怎么样?”方展宏问道。
    牛桦黯然道:“我妈妈问我为什么不做作业,看这种没用的东西。她找我谈了一次心,说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应该想点正经事,不能整天做这些不务正业的事。然后她就把我的CD机和玛利亚的碟全都给收走了,说等我高考以后,我愿意怎么搞个人兴趣爱好都可以,但是目前不能做影响学习的事。”
    “停,稍等!”方展宏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偶有点缺氧!”
    说着,他又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你学表演了,她还不把歌碟都还你?你们山东应该也有教表演的中专老师吧?他们总不会也说学声乐是不务正业吧?”
    “那边老师就说学表演要学声台形表,还说北京这里连一个培训班都是非常高级的要求,都要考试才能进,所以让我四个科目都准备一些节目,然后就没说什么了。”牛桦道。
    “就没说什么了?”方展宏苦笑道:“这是什么表演老师啊?”
    “我妈妈说。人家只收了我们两千块钱,收多少钱干多少事,没错。”牛桦地道:“我妈妈说,反正等进了北京的学校,还要从头学,就不要他教了。”
    “嘿,你妈妈还真有想法。”方展宏摇头道:“那后来你就准备了那首王菲的《红豆》?”
    “我本来是要唱歌剧院幽灵里面那首《猫》的,可是我妈妈说,那都是穷鬼没出息的才唱的,”牛桦很认真的道:“我妈妈说。那些明星唱的都不是这种歌,人家一场出场费都是几十上百万;唱这种美声都是过时的东西。老掉牙地一个月还赚不了五千块工资……她还说电影学院是最时髦的地方,出去地歌星都是唱港台流行歌曲的,所以我要把动不动就唱出美声的习惯的毛病改掉,要唱出港台的那种味道来,最好唱电影学院毕业出去的歌星地歌,这样才能考表演的时候讨好到考官。这叫投其所好……”
    “我……我无语了……强悍,真强悍……”方展宏张口结舌,听得一头的汗,牛桦妈妈的强悍程度,太阳系的行星基本已经容纳不下她了——不过话说回来。别说是青岛郊县那么偏远的地方,就是在一些大城市里,许多人对文艺、对表演、对演员的认识,不也都是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吗?
    “那……你和你妈妈,就打算用你准备的这套方案,就是《红豆》什么的,去考电影学院?”方展宏泄气的问道。
    “当然……当然不行……”牛桦低着头。似乎很难为情的道:“我妈妈说了,*考是肯定考不上的,象这种学校,没有点关系和进贡,是进不去地……所以我要清楚自己在这里学习的目的,就是在这里学的越好,将来家里越省钱,成功的机会就越大。方老师,昨天我妈妈还在电话里说,在这里要多认识从电影学院出来的老师;我说我们班主任就是电影学院正宗的研究生;我妈妈说,如果到时候您能帮上忙,介绍几位……几位重要的领导老师给我们认识,她也会重重的答谢您的!”
    “重重?有多重啊?”方展宏叹了口气,牛桦今天给自己带来的意外,真是接二连三,一波接一波啊!
    他审视着这个明明朴实到了骨子里,却偏偏被这个世道逼得满嘴市侩的憨厚女孩,心里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叹惋,忍不住问道:“牛桦,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对你妈妈的这些观点,都同意吗?你也认为唱流行歌曲比学玛丽亚凯莉有出息,你也觉得考电影学院必须考你妈妈大把的塞钱?”
    牛桦疑惑的挠了挠脑袋,憨然一笑,道:“我不知道,我从小什么都听我妈妈的?”
    老天爷还真是公平的!
    ——就在一个小时前,方展宏还在想,老天爷真不公平,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牛桦的嗓子就能好成那个样子,恨不能随便咳嗽两声的就蹦跶个海豚音出来。
    现在看来,老天爷在给了一个人某方面异常惊人的天分之后,往往会在她身上收走一些东西,谢韵柔是如此,牛桦也是如此。
    看着牛桦那副憨憨傻笑的样子,好像很久没有人肯听她说这么多话了,她高兴的简直有点兴奋,越发显得傻头傻脑的,方展宏忍不住叹道:“牛桦……你还真是个靖哥哥呀!”
    “老师!郭靖是男的!”牛桦马上条件反射的应道。
    方展宏差点没咣当一下从二楼扶栏上栽下去——“谢天谢地,你总算还知道郭靖是男的,还没笨到家。”方展宏心里默默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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