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花江畔,无名渡口。
    隆隆滚来的铁蹄巨响,惊起了满天的鸦雀,波澜不惊的江面激起了圈圈涟漪。乱哄哄的人群中,一骑默默排众而出。
    视线所及的江对岸,早已人影绰绰。
    “王京已失,王正在我军中,速速放我等过河!”
    一把粗豪的嗓音,带起了丝丝的无奈和悲愤,独立于人群之外的尼古拉斯只感觉口中阵阵苦涩,北风粗鲁地穿过衣甲缝隙,顽强地挤入身体的每个的角落,可惜心却更冷。
    曾几何时,诺大的一个东北强国,竟然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喀喀”,尼古拉斯摆动了一下已有些麻木的头颈,视线所及处的将士却都不敢正视于他,破烂不堪的铠甲,绝望无助的眼神,微微颤抖的双手,血迹斑斑的绷带,扭曲恐怖的面容。
    他的心在滴血,这还是以往的那支雄赳赳气昂昂,打遍东北无敌手的百战之师吗?这还是,那支号称整个斯拉夫联盟内最最精锐的王家近卫军团吗?
    “唉”,无奈的一声长叹,尼古拉斯痛苦的闭上了双眸,脑海中却满是无数手下的儿郎惨死在战场上的场景。
    他好恨,却又无奈。
    近百万大军,被一支孤军打得分崩离析,赫赫有名的数位名将轰然陨落,就算自己这些人过了江又能如何?高丽蛮子这次倾全国之力,疯狂地攻了过来,而北方之地的军力却又早已抽调一空,仅凭自己这些人真的可以力挽狂澜吗?
    尼古拉斯的心更痛了,突围前王的那番话,依稀又在耳边响起。
    “只要能过了江,凭借春花江天险,我斯拉夫便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若是举国精锐全部陷在这王京孤城,那一切就都完了啊!”
    “丝拉,丝拉,丝拉”,尖锐的摩擦声狠狠地冲进了耳膜,尼古拉斯缓缓睁开了一双通红的眼睛,只见三条粗如成年人大腿的巨大锁链横跨春花江面,铁锈斑斑的锁链上,似乎记载了无数岁月的波纹,大滴大滴的水珠汩汩淌入江面。
    “万岁!”
    身后的一群败兵纷纷欢呼了起来,麻木不堪的神情似乎重新活跃了起来。自度必死的命运再次惊起了波澜,又有多少人可以从容面对呢?
    这时,一双布满老年斑的干枯大手死死拽住了尼古拉斯的衣袖,“快快,爱卿赶快安排朕过江!”
    蓦然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依稀有些熟悉的面容,只是岁月已在上面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因为兴奋,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仿佛舒展了开来,可惜尼古拉斯却只看到那沟沟渠渠中的点点污垢。
    这……还是自己的王?
    还是是自己为之浴血奋战不已,不惜为之抛头颅洒热血,至死不渝的那个英雄王——提拉欧斯殿下吗?
    一丝落寞袭上了心头,强忍心下鄙夷,尼古拉丝依旧下意识地恭敬行了一礼,才平静道,“请陛下先行过江,这里有臣在!”
    “好!好!好!那我们就先过江了!”
    老迈的提拉欧斯似乎完全忽视了眼前这员赫赫虎将的瞬息变化,直接过滤了这位口中的“爱卿”,绕过尼古拉斯自顾自招呼着身后的一众王家侍卫开始过江了。
    尼古拉斯至始至终依然始终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双目注地,无数肮脏的军靴狠狠地踏过他身旁的泥地,迅速向着江边行去。
    他不动,他直属的那两万余王京军团的战士也不敢动,只是四万多双火热的眼神此刻正整齐划一地投在了尼古拉斯的身上。
    良久,才有所知觉的他终于慢慢抬起了头,最后深深望了一眼江面上,只见无数的战士正一边紧紧攀住手中的锁链,一面抵抗着江面下的暗流,艰难万分地向着对岸游去,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怔怔地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尼古拉斯默默举起了右手,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才轻声呢喃道,“王,您……请……多保重……”
    今日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以前的那个英雄无匹的王……已经死了,但是斯拉夫却还没有亡国灭族,居住在东北苦寒之地的民族,既然可以崛起一次,便就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现在所缺的只是一个——希望!
    想到这里,尼古拉斯轻轻招手示意身边的一位年轻将军——拉西奥斯过来,侧头望着眼前的这张年轻的面庞,忠心梗梗的将军经不住眼圈微微一红,自己一生为国尽忠,三个儿子中倒有两个战死在了沙场之上,惟独这个年仅十七岁,最小的一个儿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历练,如果再有几年,说不定斯拉夫便会再添加一位不世名将,可惜自己却无法再将他留在身边多锤打几年了,这就是命啊!
    慈祥地为拉西奥斯整了整已经有些破损的衣甲,尼古拉斯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嘱咐道,“儿子,我现在以一个父亲的名义恳求你,带着你的部下马上过江!记住,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拉西奥斯虎目圆睁,倔强地一梗脖子,刚想开声拒绝,却只感觉脑后一痛,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瞬间都被抽空了一般,迷离前他依稀记得的最后一幕就是父亲招来了一名副官小声嘱咐着些什么,一边还指点了一下自己。
    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儿子,尼古拉丝颤巍巍的伸出了双手,却在距离拉西奥斯只有一只手掌距离的时候顿在了半空。
    空气凝滞片刻,尼古拉斯才轻轻挥手示意身边的副官带他过江,然后长叹一声转身向着身后的一众部下走去。
    “将军……您多保重!”跟随他多年的副官哽咽着轻轻呼唤了一句,才狠狠行了一个军礼,抱起了地上的拉西奥斯,指挥着数千战士向着江边走去。
    尼古拉斯身形巨颤,良久才向着面前的数万手下平静道,“兄弟们!”
    纷乱的人群在他的声音下,迅速站直了自己的身躯,挺起了胸膛。
    “在我身后,是现在唯一的生路,可是该死的龙翔兔崽子却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的过江,必须有人留下来断后!你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兄弟,凡是家中独子的,子女年幼的
    上有年迈父母需要赡养的,全部站到我的右手边!”
    人群一下子炸了窝,无数的战士交头接耳,更有符合条件的人迟疑着左顾右盼,却迟迟不敢走到将军指定的地点。
    “符合条件的,滚到老子的右手边,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
    尼古拉斯的怒吼,仿佛平地春雷一般炸得所有人耳膜剧痛,下意识的呼啦啦一下子就站出来了近八千人缓缓走到了尼古拉斯的右手边。
    严厉的目光在人群中一阵穿梭,良久尼古拉斯才咧开嘴豪迈地狂笑道,“好!好!好!果然没有让老子失望,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笑声持续许久,尼古拉斯指点着江畔之前过江的军兵抛地的堆积如山的盔甲兵器,向着他右手的战士下令道,“你们可以过江了,但是……我还要拜托你们最后一件事,把所有江边的垃圾全部给我抛入江中!”
    没有过多的言语,此时也不是适合感慨的时候,右边的人群中走出了一位军衔最高的千夫长,向着尼古拉斯行了一个军礼,便头也不回的指挥着这八千多将士转身离去,只是那无数道身影却分明有些佝偻。
    缓缓向着渐渐远去的将士敬了一礼,尼古拉斯转头冲着眼前的战士们淡淡道,“自从交兵以来,我国未有一胜,今天就让我们给那帮兔崽子一个深刻的教训吧!全体,上马!”
    万余骑悄然无声得默默跟随着他们的将军,平静地在距离江面五百米的地方,摆出了一个硕大的一字长蛇阵。
    万余将士,除了领头的尼古拉斯,所有人都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兵器,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战也许就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战了,贪婪得吮吸着四周的空气,尼古拉斯那淡漠的声音隐约传来,“为了尊严!”
    “为了尊严!”
    万人齐声应和着,而远处,一路追来的骑兵所带起的烟尘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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