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筹谋再三，尼古拉斯与卡奥斯最终还是统一了意见，当即下令大军马上停止攻城，并且命令城东的军人赶来与本军会合，同时他还令人星夜赶向南方，想把那派出去的十万人给追回来！
    他相信，凭借着手下的这二十多万人马，只要汇集了那十万救命的大军，不管是北向救援京城，还是就地谋取天风城，都还是有一定取胜的把握的！
    再者，现在手下众将兵，狂攻了一整夜早已疲惫不堪，若是再不进行休整，直接现在就北返，那么难保不会再发生一次大溃退啊！
    唯一比较遗憾的就是，对于之前首批杀入城去的那三万多骑兵，他尼古拉斯只能很无奈地说一声抱歉了！
    一道城墙隔绝了他们生的希望，也阻断了己方拯救他们的路途。为了三万多人，就让全军二十几万人去冒险，他尼古拉斯还是做不出来啊，尽管甲林是他麾下的爱将之一，可是他身为最高指挥官，却也有他不得不去承担的义务！
    ※※※
    随着斯拉夫人的退兵，为了掩护身后的民夫而战斗了大半夜的尼克麾下的已经只剩下了三千多人的骑兵部队也终于得以在搬运完最后一批辎重后慢慢退入天风城内。
    师傅已经在西面和北面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城内也已经取得了最急需的辎重，并且在这次战斗中本方伤亡也很大，应该还能熬过一段时期吧！？
    刚回城的尼克，马不停蹄地向着南城墙跑去和易行之军师会合，沿途他见到了极少数的士兵正在带领着民众在剥取已经被歼灭在城内的那三万多斯拉夫骑兵的衣甲来武装自己，只有一处却还是被龙血手下的一众“铁甲罪骑”给围得严严实实的！
    叫好声，喊杀声隐隐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尼克心下大动，悄悄带对身后的亲兵们做了一个手势后便慢慢挤进了人群。
    人群中，龙血正在和一名浑身血污的斯拉夫武将搏斗。也许是因为这名陌生的武将身边躺下了不少罪民斧武士的尸体彻底激怒了龙血吧！？
    龙血现在已经放弃了坐骑，在地面上一棍紧似一棍地砸向失去了坐骑的斯拉夫骑兵长官甲林。就在之前没多久，这斯拉夫军官甲林在失去了所有部下的情况下，只凭一己之力就灭了围攻他的二十余名“罪民武士”！
    一向以豪勇著称的龙血被兄弟们的鲜血刺痛了双眼，愤怒的他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欺身近了甲林的身边，于是本场战役唯一的一场武将单挑爆发了！
    身为斯拉夫王京军团重装骑兵万夫长的甲林也是一条魁梧的汉子，再加上他本人膂力过人，这一夜下来，死在他手里的敌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在手下的战士全部阵亡后，对于荣誉感极强的他来说，除了以死殉国外，甚至没有想过其他类似于突围什么的考虑，不过就算他要突围，也未必杀得出去倒是真的！
    现在眼前的这个一身重甲的，与自己算得上是同行的重骑兵指挥官倒是个不错的对手。一向自负的甲林更是几乎从战斗开始，就和这军官进行着完全是没有任何花巧得你一狼牙棍，我一斧地硬碰硬在一场角力！
    火星四溅，一连串的兵戈交击重物的闷声不时响起。同样一身黑甲的甲林与龙血两人早已都过了极限，现在完全是凭着一口意志在那里死撑。颤巍巍的身躯，在每一下敲击中摇摇欲坠。
    城外的攻城部队慢慢褪去，城内的慌乱也渐渐平止下来。城内的视线焦点慢慢会聚到了这场实则没有多少意义的决斗之上，同样是身为重装部队的首领，同样高傲自负的勇猛之士，却不得不在这里进行着殊死的搏杀。
    若是两人不是在现在这种环境下碰面，也许极为相似的两人真会成为刎颈之交也说不定，但现在两人间却注定在今天必须要躺下去一个，因为在这场该死的战争中，鲜血已经流得实在是太多了……
    “碰”、“喀嚓”，不分先后的两记巨响终于为这场决斗拉下了帷幕。
    场中，甲林的巨斧狠狠地劈在了龙血的左边肩胛骨处，厚达指粗的重甲没有减少丝毫大斧的锋锐，一阵铁器与骨骼摩擦的刺耳响声中，龙血诺大的一个身躯竟被硬生生地砸地半跪于地。
    不过他也没有让甲林好过，手中的狼牙棒早已脱手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一条魁梧的身躯至死都不愿稍微放松一下命中目标的兵器，只是一大片狰狞的凹陷在黑色的胸甲面上欢笑。
    全场寂静，滴答滴答，汩汩的血水顺着甲林面甲上的每个缝隙拖泥带水地淌到了地上。费力地伸手，黑红相间的面甲被轻轻推了上去，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方脸，就这般暴露在众人面前。
    英雄末路，战士喋血。
    为何胸膛间，竟是全然感受不到点滴的胜利之后的喜悦呢？
    淡淡的惺惺相惜感觉，默默在心房中涌动。
    唇角微翕，龙血半跪的身子经不住轻轻一震。
    “呵……老……老子……最后……最……后……还……还是……赢……赢了……你……半招，算……是……为……为……兄弟们……讨……讨……回……了……一……一点……利息……，记……记住……老子……叫……叫……甲林……”
    “噗”，一道血箭，蓦地喷了龙血一头一脸，内脏的碎片顺着伤痕累累的战甲轻轻划落，“喀嚓”、“喀嚓”声中，本来跪于地面的龙血竟然完全不顾伤重之躯，猛地一跃而起，尚且完好的右手死死地架到了片刻前还以生死相搏的敌人腋下。
    带着微笑，大张的瞳孔中渐渐失去了生命的光彩，甲林魁梧的身躯就这么面向着龙血一点一点软了下来。
    一把瓮声瓮气的嗓音，轻轻抚过耳边。
    “好汉子，我……叫……龙血，可惜了……”
    开声吐出了这么断断的几个字，龙血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一滴晶莹的液体，挣扎着从眼帘的面甲缝隙中欢呼着冲了出来。
    一声平淡的叹息，所包含着的却又是生命中无法承受的重。没有了挑战，失去了威胁，这样的生命将注定是不完美的。可是就是在今天，棋逢对手的两人中的一个，却只能无奈地倒了下来。
    尼克轻轻侧过脸，小心地拭去了眼角的湿润，深呼吸了一下，才慢慢踱到了兀自挺立的龙血身后，微微拍了拍他的肩甲，张口，却发现此刻的自己竟也同样说不出哪怕是一个字来。
    一边从侧面帮忙托住了甲林的尸身，尼克一边示意手下的亲兵赶快上来搀扶住正摇摇欲坠的龙血。
    无人应声，沉默中数名色目战士小心翼翼地分开了僵立着的龙血和已经死透的甲林，望着龙血那渐渐远去的寂寥背影，尼克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每个人活着，都有一些不得不去面对的东西，身为军人，对这种无奈的理解是更为深刻的。
    师傅屡出奇谋，侥幸今天大家涉险过关，但下次呢？再下次呢？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觉牢牢地占据了迷茫彷徨不已的心头，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中，一把熟悉到了极点的声音悄悄在耳边响起。
    “有情有义的，才是真正优秀的战士。冷酷无情的，把只不过是合格的屠夫罢了。”
    一手带着小金，弃炎领着一众浑身浴血的骑士们缓缓行到了尼克的身边，他身侧的修罗深有同感的一面点着头，一面步到他身后。
    初升的朝阳下，无数条满身硝烟的身影静静地沐浴在这难得的战场停顿间的平静之中，良久无人再次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