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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278

    276杀皇后
    清雅抹去泪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沉下心,吩咐宫人去准备轿子,之后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走出寝殿。珉儿怕自己会没力气,鲜少地直接坐着轿子走过长桥,更在半道上命清雅前去吩咐,她要在宣政殿见文武大臣。
    这几个月来,皇后都在清明阁偏殿见大臣,彼此不过是走个过场,谁也没指望谁什么,可眼下不同了。然而如此慌乱的情形下,皇后竟还能稳稳地站在宣政殿上,这些男人们自以为是地敷衍了几个月,才开始对这位柔弱的女人有了敬佩之心。
    宫人们在皇帝的宝座前摆了一张椅子,珉儿扶着清雅的手坐下,群臣叩拜行礼,起身后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似乎不习惯在这个地方看见一个女人高高坐在上头。可皇帝若再也找不回来,若判定皇帝已经坠崖身亡,这个女人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大齐最尊贵的人。
    除非,有人把她从这高位上拉下来。
    一片寂静中,远远传来铠甲碰击的声响,大臣中有人紧紧皱起了眉头,他们纷纷回首看向宣政殿外,从台阶上缓缓走来高大的身影,天气阴沉,银灰色的铠甲显得越发沉重,秦庄巍巍然跨入宣政殿,浑身透着冷冰冰的气息。
    “臣参见皇后娘娘。”秦庄行礼,因身着铠甲,只是抱拳躬身,形态十分倨傲,但军人就是这般风骨,大臣们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只是他们没料到秦庄会来,此刻见他与皇后之间的架势,看样子是皇后的意思。
    “秦将军,皇上的事你可听说了?”此刻的珉儿已经冷静了很多,走上宣政殿看到底下这一张张脸,她想起项晔曾说自己每天都要在宣政殿做戏,所以面对梁若君时一点也不觉得难。这一刻她孤身坐在这里,才感受到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多不容易,她何尝不是在做戏,她必须让这些大臣明白,朝廷不会乱,也不能乱。
    秦庄面色凝重,表示他已经听说,并主动要求奔赴前线寻找皇帝的下落,言辞恳切忠心可嘉,虽然分列两侧的大臣之中不少人都认为,秦庄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但秦庄把自己的野心好好地藏了起来。
    “秦将军不能离开京城,有你在京城才能安定。”珉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照理眼下该让秦庄速速离去才是最好的,可她脑袋里冒出的念头,就是要把秦庄留下。
    而留下,绝不是因为信任他,是珉儿觉得一切会有转圜,她坚信皇帝从一开始把秦庄找来就没那么简单,即便皇帝真的再也不回来,她也要把丈夫想做的事做下去。
    大臣们都纷纷皱眉头,有人想反对皇后的决定,可是秦庄威武地站在这里,手里挎着寒森森的佩剑,胆小的不敢当面说,有谋略城府的则不愿打草惊蛇。眼下消息来得突然,朝廷和皇室的前程一片混沌,任何决定都影响着朝廷和百姓的将来,是荣是衰,谁也不愿轻易背负这份责任。
    “朝廷不可乱,你们各司其职,过去怎么做现在也怎么做,京城的守卫交付给秦将军,此外八百里加急往羌水关送信,速速将沈哲调回京城。”珉儿平静地吩咐这些话,缓缓起身立于高处,俯视着群臣和秦庄,柔弱之躯透出慑人的气魄,她问:“众爱卿,可有异议?”
    殿内一片哑然,珉儿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最后却是秦庄先领旨,其他大臣才纷纷跟着响应,珉儿微微颔首:“眼下诸位若能齐心协力维护朝廷安稳,便是大功一件,待皇上归来之日,你们便都是功臣。”
    阶下人人面色凝重,零星几个好奇地抬眸看向皇后,只见她稳稳地离开,曳地裙摆逶迤而去,步履之间庄重沉稳,难以想象眼下的情形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
    秦庄站直了甚至,眯眼望着皇后的背影,而后感受到了周围狐疑不善的目光,他面色铁青地看向众人,冷冷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朝堂。
    群臣一片哗然,几位股肱之臣已速速离去,他们有要紧的事办,不会留在这里嘴碎些毫无意义的话语,项晔还是培养了很多足以在危急时刻撑起国家的人才,只是难免一些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特别是这些日子以来,无处不巴结着安乐宫的那几位。
    “皇帝怕是凶多吉少,你我且要谋划退路,想好万全之策。”
    “扶持二皇子登基继位,才是正统。”
    零零散散的话语,随着大臣们走出皇城也散了出去,京城里人心惶惶,百姓们虽不见得喜欢皇帝好战,可改朝换代后,他们的日子好过了,国家更强大了,这样好的君王若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惜。
    宫里一片死气沉沉,珉儿被送回上阳殿后,就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安安静静地卧在美人榻上,直到陈太医赶来为她诊脉。所幸皇后虽然急火攻心,母体和胎儿都尚安稳,但陈太医还是劝珉儿:“娘娘,您千万保重。”
    珉儿淡淡地应了一声,想起长寿宫来,忙问:“太后怎么样了?”
    陈太医摇头道:“太后毕竟年事已高,若此事无转圜,臣等恐怕也无能为力。”
    珉儿颔首:“我不会为难你们。”
    不久,陈太医退下,清雅打探了各宫的情况归来,一一陈述给皇后听。安乐宫里淑贵妃一口气没缓过来,但胜在年轻没有什么大碍。至于其他妃嫔,她们和皇帝的感情不深,但皇帝影响着她们的荣华富贵,眼下战战兢兢都安分地躲在宫里等待消息。
    珉儿面无表情地听完,上阳殿安静得仿佛无人之处,她心里一紧,忙问:“元元和琴儿呢?”
    清雅忙道:“乳母领着公主们在寝殿里玩耍,公主们都好好的,不哭不闹。”
    珉儿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而清雅看到她掌心被指甲扎破的皮肉,便要为皇后处理伤口,可她的手才碰到皇后的手,就被紧紧地握住,珉儿坚毅地看着她,红唇微微颤抖着:“清雅,皇上一定会大难不死对不对,他一定还活着是不是?”
    清雅艰难地点头,其实她更相信,前方公然传来这样的消息,多半是已经没希望了。
    “皇上有很多能臣,只要他们撑得住,国家不会乱,可我能信任的人却都不在京城。”珉儿松开了手,想让自己更冷静一些,“但愿沈哲能速速归来,不仅是我,太后也会有所安慰。”
    清雅恍然记起当初沈将军救下她和周怀的情景,她相信那个男人回来,可以给这个皇室重新带来希望,她也相信皇后也有这样的魄力,可她现在是个孕妇,她可能连自己的身体都撑不住,如何去撑天下?
    “告诉所有妃嫔和宫人,不许哭也不许悲伤,皇上没有死,只是暂时不见了。”珉儿目光冰冷,她不知道这是在骗自己,还是要震慑天下人,“皇上一定会回来,让他们踏踏实实地等。”
    清雅忙把含在眼睛里的泪水收回去,艰难地点头答应了。
    在这样沉闷压抑的气氛里,不知不觉过去了五天。西平府境外,大齐将士为了赞西人行刺皇帝的事再次向赞西国发难,战火一触即发,所幸梁国没有趁虚而入,他们似乎也在观望之中,但皇帝依旧生死未卜,坠崖之处已经派下无数人前去找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时间越久,皇帝生还的希望越渺茫。
    五天过去了,珉儿已经心痛到麻木,而眼下的情形她不强硬地撑过去,不会有第二条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在失去丈夫之后继续活下去,可她不能丢下一双女儿和腹中的孩子,也不能丢下太后。
    这一日,她见过几位大臣后,前来长寿宫看望太后,太后醒过来后,懒怠吃药水米不进,和上一次一样,若是等不到好消息,太医们无能为力,珉儿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老太太缓过来。而此刻,更让人寒心的消息从羌水关传来,沈哲竟然拒绝回京,他说皇帝命他镇守羌水关,没有皇帝的命令,他绝不离开羌水关,除非皇帝真的死了,他会听从新君的命令。
    太后气得几乎当场死过去,江云裳站在一旁也是难以置信,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偏偏这时候,几位项氏家族的长辈进宫来求见太后,他们都是仗着项晔做了皇帝,才成为了所谓的皇室贵族,这会儿却一个个以亲王自居,害怕项氏皇族受到动摇,影响他们的子子孙孙,便前来游说太后当断则断,该为皇室传承慎重考虑。
    在他们看来,显然眼下立太子或是扶持新君才是重中之重,国不可无君,哪怕是幼主临朝,也胜过群龙无首。太后浑浑噩噩,被他们说得动了心,孙子孙女亦是她的骨肉,她不能失去了儿子,再叫人糟践她的孙子。
    “皇上只是不见了,假以时日必定会归来,何须新君?”珉儿冷漠地看着所有人,而淑贵妃正虚弱地坐在一旁。
    “若真有一天,皇上不幸驾崩,到时候扶持二皇子或三皇子为新君即可,又何须先立太子?急于立太子,百姓就会认定是没希望了,最怕就是乱了民心。”珉儿眼含怒意,呵斥这些白发苍苍的长辈们,“再不许提立新君立太子一事。”
    长寿宫里气氛尴尬,可谁也没敢站出来反驳皇后,珉儿顶着一股气离开了这里,回去的路上才对清雅说:“立了太子,他们接下来就该杀皇后了,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命,连沈哲都不回来,我只能靠自己。他一定还活着,一定……”
    277像是有身孕了
    “娘娘,若是……”清雅言语艰难,可心里头早已认定没有希望,这几天前线已再次传来更为详尽的,对于中秋那夜发生的事的描述,清雅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在那样的情形下,皇帝还能继续活下去。
    珉儿僵硬地摇头:“清雅,你不信自己,也要信我。”
    清雅紧绷着悲伤的面容,痛苦地说:“可是娘娘,沈将军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不仅是清雅不明白,珉儿也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最该在这种时候回到京城,或是奔赴前线的人,非沈哲莫属,可他却固执地不肯离开羌水关,就算是但心南蛮趁虚而入,留下军队和将领,对付落后的南蛮绰绰有余。可他却无视皇后的旨意,还说什么除非皇帝死了,他才听从新君的命令。
    珉儿最后一次见到沈哲是在平山,那个经历了沧桑,不再如粉面玉雕的翩翩公子的男人,在他的肩膀上有责任有担当,比当年元州一见更为可靠威武。可珉儿没办法解释眼下发生的一切,沈哲的妻儿,他的姑母,和他息息相关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一并都不管了吗?
    “嬷嬷,您看那里有人。”忽然,身旁的小宫女上前来提醒清雅,清雅朝她们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林昭仪带着几位宫女尴尬地站在那儿,她们像是在在遮挡什么,可还是露出了身后人不同颜色的裙子。
    珉儿知道这几天宫里不太平,她没力气也没心思去呵斥妃嫔该如何如何,有些安分守己的连累被训斥也怕寒了人心,但事情到了眼前,也正好警示其他人,她便朝清雅看了眼,示意清雅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那边林昭仪见清雅走来,慌得不知所措,可也努力撑起皇妃的架势,迎着清雅道:“你不必过来了,我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清雅朝她身后看了眼,是林昭仪的母亲和嫂夫人,可二位却不是大大方方的样子,再仔细看,跟在她们身旁的侍女,每人手里都揣着不小的包袱,那包袱被裹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里头藏了什么。
    清雅心里苦笑,这样的光景,十几年不见了。
    她曾对皇后描述过,十几年前,纪州王项晔带兵一路往京城打来时,人心惶惶的宫里就时常有这样的情形,妃嫔们偷偷地把体己送出宫外,甚至有把自己都送出去的,待得军临城下,宫里早已翻了天,不仅仅是逃跑,最后还要抓一把宫里可以带走的东西的大有人在,拿自己屋子里的还算客气,偷别处的抢别人的比比皆是。那时候的清雅,跟着周怀和其他姐妹守在清明阁和宣政殿之间,她们不走,也实在是看着建光帝小小的孩子太可怜。
    这才安定了多少年,这样的光景又出现了。
    “皇后娘娘知道昭仪娘娘您要前去行礼,特地命奴婢前来,听闻娘娘今日招待府中夫人少夫人进宫相见,娘娘说眼下事多她分身无暇,来日有机会再与您一同招待,还请夫人和少夫人们不要拘束。”清雅客客气气地说了这番话,让林昭仪整个儿放松下来,可她也不敢大意,坚持要求请皇后离去后,她才带着家人走开。
    珉儿等清雅过来,听她简单的几句解释,就知道清雅的安排有她的目的,没有再追究,被众人簇拥着就离开了。
    这边厢,林昭仪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对身后的家人说:“把东西送出去吧,留在我身边也不是办法,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你们告诉爹爹和哥哥,若京城翻了天,千万记得来接我出去。”
    林夫人连连道是,她们立刻朝宫外走去,林昭仪依依不舍地跟着走了半程,分别时,她的母亲狐疑地说:“娘娘,我方才瞧见皇后娘娘的体态,似乎有些不对头。”
    林氏未曾经历过产育,怎知那上头的事,但听母亲说:“皇后的模样气息,看着像是有身孕了,衣裳虽然宽大看不出腰腹,可那浑身的气质,不仅仅是为了皇帝悲伤那么简单,您千万留个心眼。”
    林昭仪唏嘘道:“这好几个月了,没听说这个事儿啊,她从哪里来的身孕?”
    然而时辰不早,她不能久留家人,命宫女将她们安安稳稳地送出去,自己带着母亲那番话再折返时,遇见了从长寿宫退出来的淑贵妃。比起皇后来,淑贵妃的精神差得太多,几天功夫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又许是不再年轻了,连双颊都瘦得凹陷下去,难再见昔日的容颜。
    “娘娘万福。”林昭仪上前请安,一开口就泪眼汪汪。
    淑贵妃厌烦地说:“皇后娘娘三令五申不得落泪哭泣,你这是做什么,要害我吗?实在忍不住,就回你宫里去,藏着掖着没人来管你。别再添乱了,只当我求求你们,这些日子……”
    她没能把话说完,早起没胃口吃东西的人,且接连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的人,这会儿体力实在支撑不住,靠在尔珍身上,吃里地对林氏道:“若想大家都太平,只求你们安生些,皇上对你虽不算好,可也从没亏待你,荣华富贵一个铜板也没少了你,看在这份上,你管好自己,也替我管管其他的人。”
    “不是的,娘娘,我是……”林昭仪本想把母亲那番话告诉淑贵妃,让她也留心看看怎么回事,可淑贵妃太烦躁了,听不完半句话就连连摆手,厌烦地说,“够了,你回去歇着吧,我什么也不想听。”
    安乐宫的人见淑贵妃实在不好,由不得她在这里磨叽,七手八脚地把人送回去了,林昭仪带着宫女孤零零地留在宫道上,看看安乐宫的方向,有往太液池远远地望去,她轻哼一声:“和我什么相干,树倒猢狲散,到时候我走我的,守了半辈子活寡,我可不愿真替皇帝守寡。”
    上阳殿中,珉儿回宫后支撑着身体,给沈哲写了亲笔信,想请他能速速回京,很快就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那之后便仿佛耗尽了体力,裹着绒毯坐在水榭台上,看着阴沉沉的天色下,毫无光彩的太液池。
    宫里静得吓人,太液池岸边几乎看不到人影,湖里的鱼儿们不知去了何方,往日珉儿即便不喂食,鱼儿们也会悠哉悠哉地来陪伴皇后娘娘,可是今天,太液池水纹丝不动,偶尔掠过一阵风,才让人感觉到这是活着的世界。
    小公主们被乳母领来,她们见母亲精神不好,都乖乖地没怎么闹,乳母送来鱼食,元元便带着琴儿在水边喂鱼,总算有几条鱼儿游来吃食,可元元喂鱼时,那太液池水仿佛被煮开的架势不见了,那是皇帝和他的宝贝闺女站在这里才会发生的情况,难道因为现在皇帝不见了,连女儿也不再具备这样的本事了?
    珉儿胡思乱想,心头一震剧痛,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母后……”忽然,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珉儿恍然睁开眼睛,见元元站在一边。
    孩子的小手抹在珉儿的心口,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嘴里奶声奶气地,口齿不清地说着:“元元摸摸,母后不疼,母后不疼。”
    这孩子,开口说话了,她偏偏在这个时刻,开口说话了。
    珉儿双眸通红,难道项晔真的不在了,所以女儿代替他来安抚自己的心?
    “母后。”小娃娃委屈地看着珉儿,好像因为得不到反应而担心,可是她没有哭,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的是希望而不是泪水,她反反复复地念着,“母后不疼,元元在。”
    珉儿一把将女儿搂在怀中,她不能胡思乱想,她不能这样对待女儿,元元就是她自己,她不是来替代她父亲的。
    “好孩子,你终于说话了。”珉儿说着,就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双唇,她怕自己会哭,她早就撑不住了。
    小女儿见这光景,咿咿呀呀地要乳母把自己也抱来,珉儿把自己一双女儿抱在怀里,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她知道哪怕前线送来了项晔的尸体,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等孩子们不再需要她的那天,她才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
    “元元,你说父皇他去哪儿了?”
    孩子没法儿给母亲答案,现在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皇帝去哪儿了,皇帝的生死影响着很多事,大齐的命运是自此被葬送颠覆,还是能延续下去,谁也不知道。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前线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就意味着皇帝活着的希望越来越小,虽然大军坚挺地压制着赞西人,梁国也没有轻举妄动,可是京城里却依旧人心惶惶。
    纪州大军在城外没散去,而羌水关再次传来沈哲的书信,他再次表明,无论如何不会离开羌水关。
    城外军营里,秦庄最信任的副将闯入大帐,激动地说:“王爷,兄弟们就等您一句话,现在皇宫就是一座空城,您一声令下,就能改天换地。我们去找来赵氏皇族的后人,就说是为了光复赵氏皇廷,再往后,让他们把皇位给您就是了。”
    秦庄冷冷一笑:“沈哲坚决地不回来,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278不堪一击
    “他是怕皇帝起死回生吗?”副将咕哝了一句,眼中充满了浮躁,“起死回生又如何,到时候天下已经是您的了。”
    秦庄冷然:“我们的兵力,逼宫容易守宫难,皇帝的大军一旦杀回来,我们的援军根本来不及赶到,而沈哲到底会怎么样你们能看得透?现下我不会轻易离开皇城,这毕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绝不能随随便便动手,你们一定要沉得住气,我们稍稍僭越雷池一步,就是千人唾弃万人诛杀的罪人。”
    副将握紧拳头:“将军,您知道皇帝为什么能得到天下吗?他从不在乎这些名声,当初他带兵闯来京城,只有一个信念,只能赢不能输,将军,您的魄力并不输他!”
    秦庄心里猛然一颤,项晔那开天辟地般的气势,的确是把一切都丢在一旁,带着他的将士们捧着各自的脑袋走出一条血路,可他却少了这份勇气,太瞻前顾后,现在他的机会就在眼前,就隔了一道城墙一到宫门,他却没有魄力孤注一掷,去夺取宣政殿上的宝座。
    “你们退下吧。”秦庄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像不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了,仿佛突然之间,就走到了这一步,最初是他的野心在膨胀,可一路走来,好像是皇帝硬把他的野心扯得巨大,仿佛随时会破裂。
    帐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如今的纪州大军,威风不减当年。
    他秦庄,带兵也好治理纪州也好,分毫不输项晔,他们秦家过去只是纪州城里稍有些体面的人家,比不得纪州王府世代尊贵,比不得项晔一出生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和优秀的教养。妹妹秦文月曾经羡慕仰望的王府,秦庄也用过同样的目光看待过,他一直觉得自己若能有项晔的出身,一定会比他更强。可那个人,竟然做了皇帝。
    “来人!”秦庄高喝一声,门外立刻有亲兵闪出身影。秦庄坐回桌前,铺纸泼墨,洋洋洒洒写下一封信,命人迅速送去羌水关,而信中没有别的内容,是敦促沈哲守好羌水关,而他,会拼死守住皇城。
    转眼已是九月,大齐开国以来,第一次经历如此萧条的秋天,娇艳的秋日在人们眼里成了残阳,更见不得秋风扫下落叶,那干枯的支离破碎的模样,叫人心惊胆战。这繁华富饶的京城,是不是很快就要陷入纷争,是不是将变得满目疮痍?可城外纪州大军守着,百姓们想逃,也不敢逃。
    所有人,大臣们,百姓们,皇族与后宫的每一位都被困在这座城里,前线的消息成了最后的希望,但希望的光芒越来越弱。朝廷上的气氛越来越诡异,甚至有人不在把皇后放在眼里,大声地要求皇后立太子或扶持新君,会有大臣出言阻止,于是少不得发生争执,宣政殿上戾气深重,但不论底下怎么乱,皇后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珉儿的身材越发显出来,她知道再瞒下去瞒不住了,便在这一天,云裳失魂落魄地来告诉太后,沈哲不再回她的飞鸽传书,也迟迟不回信时,珉儿选择了告诉太后和云裳,她已经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
    太后愕然地看着珉儿隆起的肚子,她这个婆婆竟然瞎了似的足足几个月都没发现,再回想这几天,皇后只身一人面对朝臣,面对一切压力,而她只躲在长寿宫里哭泣伤心,她活了珉儿三倍的年纪,白白的活了一场。
    “我是没用的人,可是不论如何,就是留着最后一口气,娘也会陪着你。”太后拉着珉儿的手道,“就是豁出这条性命,我也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你,晔儿若是真的回不来了,我也只能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
    珉儿红着双眼,忍耐了悲伤,微微含笑:“皇上一定会回来,母后,您能为儿臣做的最要紧的事,就是好好的不要倒下。我是大齐的皇后,不到最后一刻,我也绝不会倒下。虽然眼下皇上生死未卜,即便希望越来越小,也总比没有希望要强,至少一年半载,母后您要支持我,不论如何也不能立储君不能立新君,我们一起等皇上回来。”
    太后连连点头:“珉儿,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安乐宫里,淑贵妃喝了药,恢复了几分精神,才发现再深的悲伤和痛苦也是会随着时间消逝的,这才半个月过去,淑贵妃已经比刚开始要强了,她不懂如何去应对大臣,也没有闲心思照顾太后,当下最要紧的是,守住两个儿子。皇后迟迟不松口立太子或是扶持新君,淑贵妃理解她期盼皇帝平安归来的心愿,她亦如此希望着,可是再往下拖,意味就不一样了。
    淑贵妃缓缓叹了口气,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可她完全没料到,尔珍会在此刻来告诉她,皇后有了身孕,已将足六个月了。
    “六个月?”淑贵妃几乎记不起来过去的大半年里发生了什么,她几乎隔三差五就会见到皇后,上阳殿里的宫人进进出出,六个月一点消息也没露出来,怎么可能?
    “骗人的,胡说。”淑贵妃颤颤地冷冷地,有些呆滞地看着尔珍,“那么皇上出征前就该知道她有身孕,皇上还丢下她跑去打仗?”
    但任何理由,都无法让淑贵妃说服自己和任何人相信这是谎言,尔珍说长寿宫里的宫人都看见皇后的肚子了,太后甚至摸到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在翻腾,太后现在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门外,香薇捧着茶水站在窗下,隐隐约约能听见里面的动静,她捧着茶继续等在屋檐下,之后尔珍出门来看到,也没觉得不妥,只是吩咐:“不必送进去了,娘娘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你们仔细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尔珍是要去太医院打探,看看皇后到底什么情形,在她看来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可淑贵妃想知道,她也没法子。尔珍离去后,香薇朝门里看了一眼,只见淑贵妃坐在桌边,一手紧紧抓着桌沿,那纤长的指甲,在漆面上划出了狰狞的痕迹。
    这样的情形,兜兜转转地传到清雅耳朵里,已经淡定了的她冷静地传递给了皇后,果然淑贵妃不能接受皇后有了身孕,但这也很正常,她一直都在为儿子的前程努力着,现在皇帝不见了,她更要为他们守住前程。
    可是,皇后若生下嫡皇子……
    中宫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去,很多支持拥立二皇子的大臣纷纷表示怀疑,皇后很可能是为了继续拖延时间而故意捏造谎言,怎么可能六个月的身孕才刚刚被发现,可是现在皇后把太后那条路也堵住了,被权臣利用的几位项氏皇亲们,连长寿宫的门都进不了了。
    不知不觉,朝廷从皇帝失踪的悲伤气氛,变成了另一种局面,几股势力扭在一起难分胜负,皇后看似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可她端坐在宣政殿上的气势,竟是谁也无法动摇。
    但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憋屈而扭曲的局面,重阳节的前一天,秋雨萧瑟的夜里,京城大乱,皇城大乱,近两千兵马闯入皇城,见人杀人血溅宫闱,宫中侍卫纵然殊死抵抗,也很快就被他们占领了宣政殿。
    堂堂皇城,竟然不堪一击,京城外从梦中惊醒的秦庄得知这一消息,快马加鞭地赶来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副将满身是血地站在宫门前迎接他,沾满人血的手指向金灿灿的宝座,高呼一声:“皇上万岁!您看这件事一点也不难,我就说项晔抽走了所有的兵力,整座皇宫就是个空壳,不然他为什么要我们千里迢迢来守护京城?”
    皇上,简简单单两个字,惊得秦庄肝胆俱颤,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承受不住这两个字的分量,他冷然道,“闭嘴,还不到时候。”
    副将狰狞地笑着:“我们还没有攻入后宫,王爷,听说皇帝的女人都貌若天仙。”
    秦庄肃穆地说:“够了,决不许轻举妄动。”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秦庄退无可退,而捅破了这层纸,他好像也该无所顾忌了。手里紧紧握着佩剑,看着黑洞洞的夜空,冷冷地说:“守住皇城所有出口,但不许动后宫一个人,不许再杀宫女太监,违者我定不轻饶。”
    之后又派人去抓了几个平日里反对他的大臣,并传出消息,掩饰了他的将士逼宫的真相,谎称是有人要谋反,他前来清君侧,他是来守护皇宫的。
    可是血腥的气息早已传到后宫,妃嫔早已乱作一团,太后的长寿宫里因消息闭塞,珉儿早就叮嘱宫人不许随意吓唬太后,总还算安稳。
    珉儿端坐在上阳殿中,手里紧紧握着项晔一早留给她的虎符,他说过救她的人会从天而降,他说过她绝不会落入危险之境。
    清雅这辈子把人家几辈子的事儿都经历了,看着赵国皇廷灭亡,看着大齐国运兴起,看着帝后恩爱和睦,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现在,她又将陪着皇后共同面对一个国家和皇室的命运。
    她冷静地安排宫人应对上阳殿外的纷纷扰扰,细心准备好了陈太医的安胎药,稳稳地端来送给皇后。珉儿默默地饮下,拿帕子擦拭嘴角时问:“秦庄到了是吗?”
    清雅点头:“已经在宣政殿了,刚刚派人来问,皇后娘娘是否安好,说夜深了,他不宜进宫。”
    珉儿冷冷地说:“禁宫的守卫,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吗?清雅,你不觉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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