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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除非京城里翻了天
大臣们在这里窃窃私语,清雅站在清明阁门前看得清清楚楚,她进门来见皇后气色不好,十分担心。
可珉儿坚持没有事,不让清雅宣陈太医,怕陈太医在上阳殿往来太频繁惹人怀疑。她的肚子虽然开始鼓起来,只因身材瘦弱衣衫宽大,根本看不出来,总想瞒一阵子是一阵子。
但是珉儿怀元元和琴儿时,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这一次给她带来很多新鲜感,她以为只是因为生过两个孩子了身体不如从前那么强壮,并不知道这里头可能还有别的缘故。
而说起大臣们在外头的嘴脸,清雅愤愤然:“他们可都是三省六部的大老爷们,像女人似的嘴碎,等皇上回来把他们全都撤职了才好。”
珉儿吃力地笑着:“皇上若也像你似的意气用事,谁还来给他做大臣,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清雅嘿嘿一笑,立刻又正经地问:“娘娘,秦文月真的死了吗?”
珉儿道:“等宋渊的消息吧。”
清雅谨慎地说:“传言秦将军伤心不已,在军营里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他的兵群情激奋磨拳霍霍,发誓要随将军前往赞西国为秦文月讨个公道。”
珉儿缓过这一阵害喜,又有了精神,扶着清雅起身来,说要回上阳殿,至于秦庄,她淡漠地说:“若真是兄妹情深,他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但若不是,他就是眼巴巴等着皇上给他一个交代了。”
“皇上又不能大变活人。”
“是呀,可他守着皇城呢。”
清雅心里一咯噔,觉得这话不对头,不敢再细问。
这话,珉儿不是随便说的,从秦庄带兵到城下第一天起,她就没安心过。许是怀着孩子多疑多心,她应该相信皇帝的眼光才是,可珉儿到这一刻还觉得,皇帝一面打赞西,一面给秦庄挖了个坑。这一局赌得筹码很大,她是筹码,太后是,皇子公主们是,淑贵妃和其他妃嫔都是。
“大臣们说等着瞧热闹,咱们何尝不是呢。”珉儿扶着清雅往外走,即将离开清明阁时回眸看了眼庄重的正殿,“清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城的门终究是要靠我们自己守的。”
清雅眉头紧蹙,出门前珉儿停下来替她揉一揉,笑道:“放轻松些,咱们不会有事。”她抬头仰望四周,神神叨叨地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的人在保护我,你看得见城下纪州大军,可看不见皇上交给我的人,难道你相信你家皇上会把自己的妻儿交给不可靠的人?”
“娘娘说的是。”
“清雅,我一早就对你说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如果咱们也是事里的人,不求别的,无论如何先要保护好自己,不能乱。”珉儿温和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常说我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我遇到任何事都会化险为夷。”
清雅连连点头,她可是年纪比皇后大好些的人,却反过来叫年轻的皇后来安抚她,而这些日子因皇帝离京,皇后与元州的通信也断了,没有老夫人慰藉皇后的心,可她却越来越坚强勇敢。一晃眼,当初那第一次缓缓走进上阳殿的青涩的新娘,真正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可奴婢还是觉得,皇上若知道您有了身孕,绝不会……”
清雅话未说完,珉儿示意她停下,远处淑贵妃带着孩子缓缓而来,淑贵妃见到皇后也不惊讶,淡定地走上前,带着三皇子行礼后便笑道:“浩儿说他想念父皇,一定要来见见,臣妾解释再三他也不听,所以带他来清明阁瞧瞧父皇在不在。”
珉儿也和气地说:“浩儿自己去瞧瞧,父皇在不在。”
三皇子憨憨一笑,并没有松开母亲的手,淑贵妃教的很好,两位皇子在人前都是彬彬有礼,虽然难免有小孩子气的时候,正经起来,没有不叫人喜欢的。
珉儿一直觉得,能把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能把孩子教育得那么好的人,特别得了不起,她很想大大方方地夸赞淑贵妃,可身份地位的差别,在皇帝心里分量的差别,怎么说都有一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骄傲,她也就不提了。
“娘娘的气色不太好。”淑贵妃忽然道,“天凉了,娘娘该让太医给您抓两副补药,补补气色才是。”
珉儿没有一点慌张,大大方方地说:“吃不吃药不相干,是和浩儿一样,他想念父皇,我想念皇上。”
淑妃尴尬地笑着:“娘娘是逗浩儿玩呢?”
珉儿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温柔地笑着:“不如一起到上阳殿坐坐,我不在跟前,元元和琴儿一定在大闹天宫,叫小哥哥去管一管才是。”
听说和妹妹们玩耍,三皇子立刻要求跟着珉儿走,淑贵妃拗不过,便一路去了上阳殿。只有清雅跟在身后十分紧张,娘娘若再反复一次害喜的症状,一定会让淑贵妃怀疑。
虽然皇上就快回来了,可这不是还没回来吗,原本清雅觉得不瞒着好,但现在瞒了那么久突然被揭穿的话,才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那之后,珉儿一直都好好的没有任何不适,反正她一贯冷冷清清的,不会陪着孩子们嬉闹疯玩,淑贵妃自然察觉不到什么。说了些中秋节的事,说了些云裳家里的事,她们总算一直能和平地相处,当初为了留不留宋玲珑,淑贵妃深夜闯入上阳殿红过一次脸外,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只是彼此心里很明白,她们合不来。
母子俩离去时,珉儿领着元元一路送到上阳殿门外,兄妹俩频频挥手再见,分明同在皇城里,都是皇帝的儿女,却好像各回各家从此不相干一般,也是令人唏嘘。珉儿牵着女儿的手回去,问她:“元元这么喜欢哥哥,可惜娘把你生成了大姐姐,没能给你一个哥哥。不过这样也好,将来你的丈夫会连同这份宠爱一道给你。”
小丫头眼眉弯弯,就是不说话,可她好像能听懂似的,牵着母亲的手一甩一甩,乐乐呵呵地回去,可还没穿过宽阔的上阳殿,珉儿胸口一阵翻涌,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只觉得浑身虚软,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
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是为什么这孩子反而不安生了,珉儿很担心,见清雅匆匆跑来,她终于横下心道:“请陈太医来。”
而身边,元元正心疼地望着母亲,小手不停地摸着母亲的心口,明亮的眼睛里泪光莹莹,好像是知道娘怎么了,可她说不出话,只能落泪了。
“傻丫头,不许哭啊。”珉儿的心软下来,为了孩子付出很多,可是孩子给她的回报,世间万物都换不来。她把乖巧的小人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而屁股,母女俩腻歪了片刻,珉儿就说,“娘都好了,有元元在,娘不会有事的。”
当陈太医赶来,仔细为皇后查看时,给出了令人安心的消息,皇后脉象平稳,腹中的胎儿也十分安定,虽然皇后看起来不怎么好,但那仅仅是因为害喜。
清雅松了一口气,几乎站不稳,珉儿则喜笑颜开:“你看我说什么,不会有事的。”
但陈太医叮嘱:“娘娘生大公主时,曾在后期出现消渴之症,虽然生二公主时没有发生,可眼下也不能大意。特别是娘娘此番害喜严重,最好是少操心少走动,以静养为宜。”
清雅把这些话当圣旨,在陈太医走后又一遍一遍地向珉儿复述,珉儿哭笑不得:“你是不是盼着皇上回来,好好地赏赐你?”
清雅却一脸严肃:“只盼着皇上早日归来,赏赐什么的,奴婢根本不在乎。”
似乎是因为打仗了打完了,开始比打仗那会儿更殷切地期盼皇帝归来,这样的心情珉儿何尝不是,但回想项晔离开之前发生的事,回想她去清明阁问为何派秦庄来时的情形,珉儿总觉得,皇帝一时半刻都不会回来,除非京城里翻了天。
可京城里要怎么才能翻了天?翻天的那个人又是谁,秦庄吗?
时近中秋,京城里已开始有了过节的气氛,一条条街道上次第挂上了红灯笼,待染得红灿灿一片,就是中秋了。
而城外驻军,却是一片肃穆庄严,秦庄的大营里,已经好几天没见什么动静。
只是沉默的秦庄并没有为了妹妹的逝去而伤心,他是在考虑,妹妹的死去是不是一个机会,他是在挣扎,要不要试一试拼一拼。
可风险太大,皇帝在西边手握重兵,即便路途遥远,他能反,皇帝也能杀回来,即便皇帝失去了妻儿,也必定要让秦庄陪葬岂会轻易放过他。
而七年多来,皇帝在百姓和朝臣之间建立了威信,秦庄没那么容易能改变人心,他以现在的立场去达成自己的宏愿,无论如何都只会背负叛徒逆臣的骂名,至少当初项晔攻向京城时,全国各地早已被赵国统治得民不聊生。
“将军,南边来的信。”此刻亲信闯入营帐来,奉上了沈哲的亲笔书。
274退往何处?
沈哲的来信,是慰问秦文月的死,除此之外没再有什么特别的话语。但秦庄留心到几句话有些微妙,沈哲反复两次提到,他奉命守在羌水关不得离开,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得离开,表弟是在暗示他什么吗,是说不论京城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离开羌水关吗?
可京城里,能发生什么?
秦庄随手就把信烧了,一直以来,他们表兄弟之间像隔了一层纱,明明能洞悉薄纱之后彼此的心思,可永远也不抽开它,朦朦胧胧地猜测打哑谜,无论如何也不把话说清楚。但秦庄很明白,真的彼此都给出一颗定心丸,他们敢吃吗,就不怕吃下去的是剧毒之药?
“不得离开羌水关。”秦庄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几句话,也许沈哲并不是向着自己,而只是表明立场。
这封信的意思或许是,倘若秦庄与皇帝发生冲突,要争一争这天下,沈哲会袖手旁观,到最后再跟着得胜的那一方。他是奉命不得离开羌水关的,不来救援皇帝,皇帝不能怪他,而若是自己最后得到了天下,他的不作为亦等同是功劳。
秦庄的手指,在大将宝座的扶手上反复摩擦,这样的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就算是皇帝故意引他露出真面目,也绝对能殊死一搏,只要赢了,最初是怎么开始的就不重要了。但他也要背负可能失败的后果,按时侯,他会和他的兵,会和纪州的家人一起灰飞烟灭。
“将军。”秦庄最信任的副将进门来,站在门前一脸愤恨地说,“兄弟们多说,要去给大小姐讨个公道,现在京城用不上我们了,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看那些狗官们的脸色。”
秦庄冷冷一笑:“我们的去留,要皇帝做主,皇帝一日不发话,你我就动不得。若是擅离职守,他若追究起来,什么功勋苦劳都没有了。”
副将恨道:“皇帝实在太无情,当年若非将军带着我们兄弟死守纪州城,纪州城里一家老小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可他称帝之后,却屡屡为难纪州,把自己的根本忘得干干净净,对将军,对其他功臣都是呼来喝去。我们早就不服气了,他项晔以为自己究竟是如何得到天下的,这才几年就目中无人了。”
其实这些副将也好,外头的士兵参军等等所有的人,一辈子也没几次机会能见到皇帝,皇帝离开纪州后再也没回来,如今的纪州大军,全是秦庄自己的人,他们对于皇帝的认知,对于朝廷的认知,都来源秦庄散步的消息。他说皇帝目中无人,他们便深信不疑,他说纪州遭到打压,他们就跟着愤怒。
“让我在考虑几天,你不要去兄弟之间煽风点火,要帮着我安定军心。”秦庄看起来那么真诚,“皇帝若要把我怎么样,也是我一人之事,不能连累你们,不能连累我的兄弟。”
副将一拳头砸在桌上,义气干云:“皇帝过河拆桥,难道将军也要抛下我们兄弟,自然是随将军同生共死。”
秦庄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的心意我明白,我必要给兄弟们荣华富贵,不辜负你们的热血和忠心。”
中秋佳节,京城上下一派喜气,太后与皇后送出美酒佳肴犒赏城外守军,且太后将秦文月认作义女追封纪州公主,不论皇帝眼下什么态度,太后和皇后的做法还是让将士们感受到了尊重。
皇城里,终究是应了太后的要求,举办了盛大的宴会,秦庄因皇命在身没有赴宴,此外京城里三省六部的大臣几乎都列席。
席间太后独居上首,而皇后则与淑贵妃分坐两侧。两人的座位排场一模一样,竟不论怎么看也分不出主次来。但这并不是主管宴席的淑贵妃的故意安排,而是皇后在今日开席之前,命人将淑贵妃为她安排的坐席撤去,换成了现在的样子。
自然,皇子公主们不分嫡庶,都围绕着太后嬉闹,二皇子像模像样地坐在祖母身边,已颇有皇子风范。
淑贵妃望过去,总是怦然心动,可她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她的儿子还不能做皇帝,她还盼着丈夫早日归来,盼着项晔亲口册封他们的儿子为储君。她终究是爱那个人的,即便没有从前那么强烈的爱意,也愿他平安长寿。
大齐建立转眼就要八年,淑贵妃打理这偌大的皇城早已游刃有余,以至于她察觉不出自己的了不起,在她看来不过是些琐碎家常事,而今日的宴会,亦是宾主尽欢有声有色,太后忍不住夸赞贵妃贤德,说这后宫不能缺了贵妃。
淑贵妃春光满面,大臣们见太后夸赞,自然是更殷勤地巴结,本以为皇后会在一旁郁郁寡欢,可珉儿落落大方的笑容,比天上的圆月还要明亮,总有大臣会被自家的夫人恨恨地提醒:“你眼珠子往哪儿看?”
坐席中,宋渊的妻子也带着孩子列席,她仰望着皇后,心中万千纠葛。宋渊早就来过信了,向她解释了一些事,向她保证绝不可能有传言里的那种事发生,可是宋夫人不知为什么,反而看着满纸的诚恳越来越心慌。她是了解她的丈夫的,宋渊若真的没事,根本不屑解释吧。
宋夫人低头喝了一口酒,压住了心思。
云裳就在对面坐着,他的儿子不知跑去那儿疯玩了,云裳一贯放羊似的养着儿子也根本不在乎,玩笑间不经意地瞟见宋夫人的失落,这样的目光,她曾在堂姐甚至沈哲的脸上都看到过。云裳看向皇后,心里不免沉重起来。
宴席散去,淑贵妃送太后回宫,珉儿也就不掺合了,带着女儿们慢慢走回上阳殿。此时明月当空,太液池中,上阳殿宛若璀璨的夜明珠,竟在这中秋佳节与明月争辉,珉儿笑着对元元说:“元元想父皇吗,你抬头看看这月亮,古人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父皇现在看到的月亮,和元元看见的一样。“
天真的孩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自以为明白了母后的意思,立刻朝月亮挥挥手,像是在和父亲打招呼。小模样逗得珉儿大乐,也学着女儿一起朝月亮挥挥手,末了含笑叹息:“你父皇怎么不恋家呢,母后可真想他。”
同是中秋夜,皇帝在营中犒赏了将士们,自己并没有喝太多酒,他急于回大帐去看今天得到的盐湖分布的地图,想尽可能合理地重新画出新的国界。
此刻他刚刚屏退了几位大臣,正伏案查看地图,明日要和梁国亲王与赞西国君谈判,他想着既不给赞西带去太大的伤害,也不让梁国得不到利益,自然重中之重,是他必须为大齐争取更多更富饶的土地。
大帐外头,营地里隐约传来歌声和欢笑声,项晔听来微微一笑。跟着他的将士,这辈子难能安逸,是早就把头颅留在杀场上的,这辈子注定了要南征北战,为了战火而生。难得的安逸和放松,便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项晔起身来,将自己的剑取下,拿了软布轻轻擦拭。且说这几年,他改掉了一个习惯,不再握剑时,双手不会再不知如何安放,当两把玉骨扇先后落入太液池,他这毛病也改过来了,又或者,是他这个帝王终于有自信了。
“蹭”的一声响,项晔拔剑出鞘,但只是露出一小段寒光,蹭亮的剑锋上照射出他的面容,剑眉星眸,密集的胡渣全是沧桑。
“珉儿,朕好像又老了些,你现在可好?”项晔喃喃自语,想到妻儿便是心头一热,可是才把剑塞回剑鞘,外头忽然一声巨响,皇帝的心一抽,只见门前亲兵闯入,大喊:“皇上有刺客,我们被偷袭了。”
项晔紧握手中的剑,没有慌乱,大步走到营帐前张望,歌舞升平的酒会被搅翻了天,喝了酒的将士们猝不及防,杀戮声中,项晔已经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气。
“皇上!皇上!”项晔的亲兵朝他涌来,“皇上,我们不能应战,还是撤退为好。”
项晔拔剑出鞘,怒气冲天:“退往何处?给我杀!”
275不到最后一刻
皎洁的月色染了血光,本是一片欢腾的营地成了赞西人复仇的修罗场,昏天黑地的厮杀之后,留下满地狼藉,酒气混合着血腥气,令人闻之作呕。收到信号的援军赶上山头时,一切已经结束了,遍地横陈着敌我的尸体,而赶来的将士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皇帝的踪迹。
大帐之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上有赞西人的尸体,也有大齐的兵奄奄一息,他们指着黑洞洞的悬崖哭道:“皇上、皇上坠崖了……”
谁也不知道项晔经历了怎样一番厮杀,为了能更好地观察地形,皇帝每到一个地方,都把大帐驻扎在山头最高处,行踪特别容易被找到,而将士们也从最开始的处处谨慎,随着局势对大齐越来越有利,随着赞西国的节节败退和俯首称臣,他们开始疏忽了。今夜的中秋欢聚,此刻想来,实在是万万不应该。
“找!点燃火把,照亮整座山,一定要把皇上找出来!”将军们的吼声响彻夜空,回荡在山间,亦有人高声命令,“三军集结,随时准备迎战,梁国也好,赞西人也好,不可再轻敌,我大齐君威不可折损!”
明天,就是大齐与梁国和赞西谈判的日子,将决定新的三国边界如何划分,赞西人却在这个时候向大齐复仇,更深入腹地直接刺杀大齐皇帝,这让将士们杀红了眼,可他们不得不冷静,明天的谈判怎么进行,又该如何保密皇帝失踪甚至已经身亡的消息。
大帐的桌上,还铺着地图,皇帝的笔在地图上画出的界限那么苍劲有力,可终究是没画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此刻无人敢断定,皇帝是生是死。
“要不要报至京城?”
“若是不报,赞西人也早晚会把消息抖落出去,只怕连明天都瞒不住。”
“可京城外,是秦庄的纪州大军。”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眼中嗜了血一般,消息一定比他们的军队走得快,倘若秦庄有什么异动,等他们赶回去,太后、皇后和皇子公主们,早已经成为了刀下魂。
几经商议,将军们当夜就做出了决定,三分之二的人马留在这里,继续与梁国和赞西周旋,三分之一的精锐迅速返回京城,尽可能地不让任何人伤害皇后与太后诸人。此外更派出最机敏果敢的上百人,降入悬崖之下,找寻皇帝的踪迹。至于明日的谈判,且称皇帝抱恙不宜列席,不论赞西人或梁国如何揣测,甚至是直接捅破这层纸,他们能拖一天是一天,大不了便是打,没有皇帝坐镇,他们依旧是威震四海的大齐铁骑。
是夜,散去了佳节热闹的夜,更外得宁静,珉儿虽没有失眠,可是莫名地从梦里醒来了,不记得方才一觉做了什么梦,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举目望向窗外的月色,洁白光辉的圆月面上蒙了几缕阴云,她微微皱眉,便隐约听见传来女儿的哭声。
珉儿穿上鞋子,披了外衣,端着烛台便出门来,门前值夜的宫女赶紧迎上来,道是:“大公主像是做恶梦了,才哭醒了。”她们拥簇着皇后来到公主的寝殿,小娃娃正坐在床上伤心地啼哭,乳母宫女围了一地,想尽办法哄她也不管用,见皇后来了,纷纷让开了道路。
一见母亲,元元就往珉儿怀里钻,贴在母亲柔软的胸脯上,才从啼哭变成委屈的呜咽,在珉儿的拍哄下,渐渐安静了下来,珉儿本想让乳母抱她去吃上几口,可一离手孩子就不安地挣扎,不得不一直抱着她,直到小家伙再次睡过去。
乳母在一旁慈爱地说:“公主平日里瞧着像个小大人了,早早就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一窝进娘娘怀里,又变成小小的人儿了。”
珉儿温柔地笑着:“是呀,有时候觉得孩子长得怎么那么快,可她还是会躲进我怀里,她还那么那么小。”她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儿,香香软软的肌肤,能教人喜欢得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她,看这样乖巧的一团儿,哪里能想到她白天里是上蹿下跳永远不知道累的小魔王。
珉儿身上穿着寝衣,此刻外衣已经滑落在女儿的床上,待元元睡熟了,她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去,而寝衣薄薄地贴在了肚子上,烛光之下,勾了出了她白天时藏在裙袍底下的肚子。
虽然不大,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绝不是皇后发福,而是有喜了。
“娘娘……”看见了的乳母,没能忍住,目光停在珉儿的肚子上,又惊又喜,“娘娘您又有身孕了?”
“小点儿声。”珉儿笑道,“难为你这个过来人才刚刚看出来,我也算藏得不坏,现下虽然可以张扬了,可我也不愿去费那个心思,你不必紧张地替我保密,但也别对旁人提起,该知道的时候,自然所有人都会知道。”
乳母跟着皇后以来,自己和家里的人都得到了安逸而顺心的生活,公主玲珑可爱,解去她不少与亲生儿女分离的难过,想着一辈子伺候公主,家人和她的孩子都能有前程,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连忙答应下,更为皇后披上外衣,亲手搀扶娘娘出门去。
门外清雅已经赶来,谨慎地叮嘱乳母回去继续照顾公主,她陪着珉儿往回走,穿过回廊,周遭忽然变得暗了下来,珉儿抬头望向天空,乌云遮蔽了明月,只留下一团朦胧而顽强的光晕。
珉儿心里一阵翻腾,说不出的纠结,紧紧抓着清雅的手腕,半晌才喘过气道:“皇上是不是该回家了?”
然而此刻,项晔已坠入悬崖生死不明,大军找了整整一夜,眼看着太阳升起,光辉照亮山头,满目只有血迹斑驳尸体横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皇帝的踪迹。深入悬崖的勇士,已经换了两拨人上下,回来都说底下深不可测,且丛林茂密有毒虫野兽出没,若真是从这里摔下去,几乎不可能生还。
而从这里往京城传消息,最快也要四五天,信使可以一路更换,哪怕跑死无数匹马都能把信接上,但折回京城的大军,不能等还没到京城就先累死在路上,无论如何也快不过飞马快报的消息。而盯着前线动静的人不计其数,防也防不过来,他们只能想办法,让宫里的人尽快知道这里的情况,而不至于完全被动地受到威胁。
转眼数日过去,京城里自从中秋的晴朗后,天气一直阴沉沉,不见下雨也不见阳光,叫人压抑沉闷,所幸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从太后到妃嫔,都依旧安逸清闲。
这日皇后到长寿宫来请安,云裳带着沈云也在,太后哄着几个孙儿,珉儿和云裳坐在一旁说话,云裳正念叨:“我昨夜被噩梦惊醒,眼皮子就一直跳,娘娘,不会是沈哲出了什么事吧?”
珉儿给她比了个嘘声,笑道:“你无心的话,太后听了可了不得,她哪里容得沈哲出什么事?等下随我回上阳殿,我们再说这些话。”
太后那儿则传来一阵笑声,她搂着元元,对沈云笑道:“你这妹妹不肯开口,你可要小心了,哪天遇见其他小哥哥,她一高兴开了口,你的媳妇儿可就要被人抢走了。”
珉儿和云裳都哭笑不得,忽然听见门外一阵骚动,云裳赶去看了眼,亦传来惊讶的声音:“林嬷嬷,你怎么了?”
门外,只见林嬷嬷瘫坐在地上,而方才向她传话的人,则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地杵在一旁,有人在问:“你对嬷嬷说什么了?”
而林嬷嬷缓过神来,就抓着云裳的手哭道:“皇上、皇上……夫人,皇上他……”
珉儿已经慢慢跟了出来,站在门里听到这句话,整颗心揪在了一起,她觉得胸前像是压了巨大的石头,虽然还没听见后面的话是什么,已经完全喘不过气了。林嬷嬷什么没见识过,让她慌张如此……
“皇上怎么了?”珉儿跨出一步,肃然看着门外的人,目光如刃,厉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消失从长寿宫散开,阴云迅速笼罩宫宇,此刻三省六部的官员也都得到了消息,他们的皇帝很可能已经坠崖身亡死在了前线。
一瞬之间,天崩地裂,聚积在京城上空的乌云越来越浓重,黑云压城城欲摧,恐惧的弥散在京城和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太后受惊过度厥了过去,淑贵妃没等走出安乐宫的门就腿软不能前行,宫里隐约有哭声传来,但所有人都还憋着最后一口气,虽然这事儿基本没得转圜了。
珉儿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长寿宫,怎么走回上阳殿,等她穿戴整齐站在镜子前,才感觉到凤冠和凤袍的沉重。
“清雅,我可能没力气走了,你安排轿子把我送去清明阁。”珉儿冷静地吩咐着,可是她的魂魄好像已经追着项晔离开了这里。
“娘娘……”清雅撑不住了。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他一定还活着。”珉儿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扎进了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