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龙腾虎跃
第一章御剑
'嗤嗤'剑气破空之声,在大殿中回荡,穹庐剑式源源不绝、滚滚奔腾,一团青华里杀气弥漫,罡风如注,却听不见仙剑撞击发出的声响。
雷霆不由心中一沉,暗自焦虑道:'难道到这时候,阿牛这孩子还不肯施展翠霞派的剑招么?即便是老夫,面对穹庐剑式,也只有以快对快,正面硬撼一途而已!'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拉得冗长而沉重,大殿里鸦雀无声,只有碧穹仙剑奔流不息的呼啸声。
也不知过来多久,青光突然'砰'的朝四周迸散,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却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景象。
阿牛面色苍白,身上的衣服已是千疮百孔,有几处甚至印出丝丝血痕,脚下的青砖早被满天剑华涤荡为齑粉,深陷露出了褐色的岩石。
他的左手汩汩流淌着热血,碧弯仙剑的剑锋却被他的五指紧紧抓住了,右手的沉金古剑,稳稳的架在了停心真人的咽喉旁。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赢的,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静'字诀为何会在那一刻迸发。待到停心真人真元耗尽,弯庐剑式土崩瓦解之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停心真人面如死灰,木然呆立,眼睛里充满了惊骇与颓丧。
时间仿佛凝滞了许久,直到停雪真人尖锐的嗓音,刺破大殿中的死寂:'孽障,你想干什么,还不住手?'
她双目喷火,又羞又怒,却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那剑还架在停心真人的脖子上。
雷霆等人却是惊喜交加,他们原本估算着,阿牛能在停心真人手下撑过十招,就已难能可贵了。
没有料到,十招之后落败的却并非是阿牛,从心底里,不禁又生出一丝希望来阿牛'啊'了一声,就似如梦初醒一般,赶忙松手撤剑,朝后退开几步,嗫嚅道:'停心师伯,我……'停心真人万念俱灰,只感觉到自己苦心修炼一百五十多年,未曾窥得天道奥妙尚且不说,今日居然还在众目睽睽底下,被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仅用了十招就给击败。
什么正道翘楚,一派掌门,直如镜花水月,殊不真实。
他涩声问:'你为什么不杀了贫道,为令师报仇?'
阿牛一呆,随即摇头道:'我答应过师父他老人家,绝不与正道为敌。今天弟子只想恳求诸位前辈不要再打下去了,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阿牛实在不想再有人流血了。'
他顿了顿,似乎看见对面一干人等投射过来嘲弄与不解的眼神,只是阿牛脑子里可没想那么多,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毫不在意的接着说道:'弟子生性愚笨,始终想不通大伙儿为何要在这里拼得你死我活?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顾及家里的亲人,是多么的在为自己担心?'
'弟子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魔教中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个个都该千刀万剐?就算今天魔教里的人真的全被杀光了,天下就果真能太平无事了么?'
'那些死者留下的孤儿寡母、亲朋子婿们,是不是又该为他们报仇雪恨,重又生出无数新的仇怨?'他笨嘴笨舌的,好不容易把这些话说完,感觉大家投过来的眼神,怎么就跟见着个怪物一样的。
最后,停心真人说道:'正魔之别,其大于天,你年纪太轻,是不会理解的。贫道却想知道,刚才你用的究竟是什么身法,贫道纵然输了,也要输个明白!'
阿牛照实交代道:'这是弟子从一幅星图中参悟出的身法,今天是第一次施展。'
停心真人嘿嘿道:'只是随便参悟了一幅星图,就可打得贫道无地自容,阿牛,莫非上苍对你特别眷顾不成?'
阿牛见他神情颓废,意态愤懑,不安道:'其实弟子的修为远远比不上您老人家,刚才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抓住您的剑了。停心师伯,您千万别太难过,要是弟子没有学会那套身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挡过您十招的。'
停心真人徐徐道:'阿牛,你这样说,是想让贫道心中好受一些么?'
阿牛道:'停心师伯,弟子说的都是实话。您老人家是德高望重的正道前辈,弟子素来景仰得很。'
停心真人哈哈一笑,充满苦涩沮丧意味,自嘲道:'景仰?我哪里还受得起什么景仰!经此一战,贫道已是身败名裂,万人耻笑。而你却从此声名鹊起,直追令尊当年。贫道只是个败军之将而已!'
阿牛摇摇头,满脸认真的回答道:'不,不,一个人修为再高也没什么了不起。倘若不能造福苍生,行侠仗义,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反过来说,就算这人一点仙家修为都没有,阿牛也是一样的由衷敬佩。'
一老一少一对一答,大殿里可说坠针可闻,不少人都露出深思之色,甚而暗暗点头。当一些六大剑派之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赞同一个小魔崽子的观点时,又禁不住偷偷狠啐了自己一口。
停心真人面色渐渐凝重,回想到自己这几十年来,一心一意想光大碧落,争雄天陆,脑海里悟道之心日渐淡薄,名利之念却越来越盛,到头来不仅碧落剑派的光大遥遥无期,自己对仙道体悟却是渐行渐远。
前次败于丁原、年旃之手,今天又输给了阿牛,可说是前因早种,却尚无自知,一味怨天尤人。
一念至此,停心真人不由汗流侠背,警醒道:'这点浅显的道理,贫道一百年前本是懂得的,可惜自从做了掌门后,却渐渐淡忘了。说起来,我竟连一个孩子也不如!我一味追求技艺精进,却忘记了天道凭已,若心之有玷,何以悟道?阿牛这一剑,真正是点醒了我!'
他本是极具智慧之人,霍然醒悟后,顿感心头一松,刚才战败的羞辱与愤懑,立时如过眼烟云般淡去,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天数如此,老夫何必再多言?'左手食指在碧弯仙剑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响,剑身断折成两截,喟然道'贫道一百五十年的苦修,还及不上一个娃娃十几年的参悟,留此剑又有何用?从今往后,贫道归隐碧落,专心悟道,这世俗闲事,却是再也不想管了。'
说罢,头也不回朝着殿外走去。
众人一阵惊愕,连碧落六子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众人目光纷纷朝向云林禅寺那边望去,毕竟这次六大剑派围剿魔教,无涯方丈是名义上的总召集人。
无涯大师不得不劝阻道:'停心真人,且请留步!
停心真人驻足微笑道:'大师,您还有何话要说?'
无涯大师苦笑道:'停心真人,贵派之事贫僧原本不便过问,可是今日六派围剿魔教余孽,是天陆正道一大盛事。您若突然离去,却教贫僧如何向其他人交代?贫僧还望真人您能以大局为重,稍待这里事情结束,再做决定也是不迟。'
停心真人道:'多谢大师提醒。不过,贫道已经输了,依照刚才的约定,碧落剑派自当退出今日围剿魔教之举,贫道留与不留,已经无关紧要。
无涯大师无可奈何的望向碧落六子,希望他们能出言规劝,以避免六大剑派内部先闹起分裂来。
除去停心真人,碧落七子里数停云真人身分最尊,当下为难道:'掌门师兄,您要是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们却该怎么办为好?'停心真人淡淡道:'贫道既然决定闭关参悟天道,以省往日之非,这掌门之位自然是要让出来的。
'众师兄弟中,本以师弟你最老成持重,本派的掌门就由你暂代吧。等回山之后,贫道即举行大典,传位给你。
停云真人大吃一惊,未料到停心真人居然甩手的如此彻底,急忙叫道:'掌门师兄,您停心真人摆手道:'贫道去也,停云师弟,这里善后就拜托你费神照料了。
说罢,也不顾碧落六子如何的目瞪口呆,通自飘然而去。
他身分尊崇,即使是无涯大师也不便强行阻拦。而一执大师与一励大师则自始至终垂眉入定,对此不闻不问,浑然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停心真人这么一走,停云真人颇为尴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瞧着无涯方丈苦笑道:'大师,按照刚才的约定,本门不得不退出今日之事,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好有劳诸位了。
在剩下的五大剑派里,越秀剑派与燕山剑派已经出战过了,派中高手尽数折在殿青堂跟风雪崖的手下,不能再战。
如今,也就只有云林禅寺、平沙岛和太清宫三家元气尚存,可以与阿牛一战。
无涯方丈恩忖片刻,暗道:'停心真人败在羽罗仁之手,让我六大剑派士气大损,下一场一定得拿下,不然,再拖延下去,那些中毒弟子性命难保。
'耿掌门的修为虽是精深,可也未必能强过停心真人,要是他再输的话,对六大剑派的士气打击,无异于雪上加霜。
'看来,也只有请守残真人出面,尽快了结此事。他的修为道法不输给天陆正道十大高手,应当可以马到成功。
想到此处,目光不由自主凝视守残真人。
守残真人心领神会,淡然一笑,微晃拂尘出阵道:'羽罗仁,贫道便与你再战一阵,你有这个胆量么?'阿牛愣了愣,才意识到守残真人叫的是自己,急忙双手连摇道:'守残师伯,弟子万万不敢与您老人家动手,这仗不打也罢。
守残真人道:'你既然投身魔教,与我正道已形同陌路,这'师伯,二字,贫道只怕消受不起。要是你不愿与贫道动手,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让殿青堂交出解药,率众投降听侯发落就是。
殿青堂冷笑道:卑躬屈膝投降于你?
'老杂毛,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殿某堂堂七尺之躯,怎会卑躬屈膝投降于你?“
退思真人见掌门受辱,不由怒喝道:'魔教妖孽,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悟!'
雷霆哈哈一笑,说道:'阿牛,你都瞧见了,即便咱们想善罢甘休,人家也不肯饶过我们。你已赢了停心真人一阵,这场就交给老夫吧。'
但此时此刻,阿牛又如何能让雷霆与守残真人对决?
他的目光扫过秦柔、殿青堂、风雪崖那一张张激愤的面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怎能忍心眼睁睁瞧着他们引颈就戮?
他心中踌躇道:'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告诉阿牛,弟子究竟该怎么做?怎样才能不再让他们互相流血仇杀?'这个问题,淡言真人自然已经无法回答,但在阿牛的脑海中,却恍然浮现起师父从万军丛中挟着自己御剑翔空、绝尘千里的那一幕场景。
为了自己,为了守住那一份对故人的承诺,更为了执着在心的天理公道,老道士决然而起,用他瘦小的身躯,抗衡着整个天陆正道的庞大力量与毁辱。
仁者无敌。
师父虽然已经远去,可是在他的心底永远是那样的高大,那样的亲近。
渐渐的,阿牛有了答案,他深吸一口气,悄然抬头,恍惚中感觉到师父的眼神,正在冥冥里慈祥的注视着自己。
那目光是多么的温暖,足以令他平添无限勇气与信心。
阿牛的眼睛里,闪烁起坚定有神的光芒,朗声说道:'守残师伯,弟子斗胆再向您老人家讨教十招!倘若弟子侥幸不败,还望您老人家和太清宫也一并退出今晚之战。'
守残真人心弦轻轻一颤,微感诧异,隐约感到对面的阿牛仿佛换了一个人般,就像挣脱了某种禁锢的蛟龙,终于要腾云九霄,叱吒四海,显示出强大的信心与气势。
他不由得下意识避开阿牛的眼光,徐徐问道:'要是你输了呢?'阿牛转头望向雷霆,雷霆道:'本教自然会交出解药,听凭发落!'
守残真人领首道:'雷护法一言九鼎,贫道是信得过的。不过,也不必十招分出胜败,贫道与羽罗仁便在一招之上决出输赢,岂不更加简单?'雷霆一怔,问道:'守残真人,此话怎讲?'守残真人胸有成竹,回答道:'本派虽为天陆七大剑派之一,声名实力比起云林、翠霞却多有不及。好在我太清宫也并非一无是处的沽名钓誉之辈,本门先贤传下的几手绝学,堪堪可登大雅之堂。今日贫道就以'一气三清剑诀,会会羽罗仁。倘若他能破解了贫道的剑诀,我太清宫二话不说立即退出,反之,贵教就要履行允诺之事。'
雷霆等人晰间明白守残真人的用心。
原来他对阿牛的十三虚无身法,也是颇为忌惮,唯恐步了停心真人的后尘,所以出此险招,想用御剑术制住阿牛。
要知道'一气三清剑诀'一旦施展,方圆十数丈内剑华充盈,再无半点闪躲空隙,任阿牛的身法再是玄妙,也无济于事,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守残真人硬撼,一招立决高下。
这一提议看似冠冕堂皇,实际上却是险恶非常。
阿牛毕竟只是翠霞派的一个二代年轻弟子出身,纵然淡言真人调教有方,阿牛修炼的时间,还远抵不上守残真人的一个零头。
如此短兵相接,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风雪崖嘿嘿冷笑道:'真人果然是好城府啊,天陆正道人才辈出,风某今日算是又大开了一回眼界。'
守残真人脸上微微一热,好在他原本就面色红润宛如婴儿,旁人隔得远了也看不出来。后面却有人同样尖声冷笑道:'风老魔,你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何必话里带刺,讥笑我六大剑派?要不是看在你身负重伤,无力再战的份上,老身今日头一个就不放过你!'
风雪崖闻声,朝那说话之人的方向瞧去,正见曲南辛横眉冷目瞪着自己。
风雪崖胸口热血一冲,就想要起身应战,无奈真气刚一流转,全身经脉便传来刺骨疼痛,连动弹一下也难。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心道:'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换做往日,两个曲婆子也不放在老夫眼里。可今天,我却只能听由她折辱漫骂,连个指头都伸不出来。'
殿青堂察言观色,低声劝慰道:'风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暂且不跟这婆娘计较。只要圣教不灭,你我不死,日后终有讨还之日。'
风雪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就听阿牛道:'守残师伯,就遵照您老人家所说,弟子勉力一试,却不晓得能不能接得下来?'
雷霆唯恐阿牛出个万一,赶紧用传音入密说道:'阿牛,太清宫的'一气三清诀,非比儿戏,你要是没有把握,千万不要勉强,咱们另想办法就是了。'
阿牛向雷霆憨憨一笑,意似宽慰,同样以传音入密说道:'雷老伯请放心,晚辈新近修炼成了一式御剑诀,威力强大,应该可以与守残师伯一拼。'
守残真人见阿牛与雷霆嘴唇蠕动,也不晓得两人在悄悄说什么,当下自背后抽出仙剑'无极',轻轻用指一弹,发出清脆悠扬的摘鸣,说道:'既然如此,贫道便多有得罪了!'
说罢,右手擎剑朝天,左手横于胸口捏作剑诀,丹田内近三甲子的真元流转全身,最后注入仙剑之中。
无极仙剑似秋水明亮晶莹的锋刃,微微震颤,亮起一蓬紫色光华,随着守残真人的功力不断注入,紫光的亮度不断增强,如潮水一般朝四面八方涌去。远远望去,就好似一波波云涛翻滚弥漫,夹杂着一团无形的呈风扩散开来,激得附近火把齐齐嗤嗤乱晃,忽明忽暗,颇为壮观。
雷霆见此阵势,暗自一震,思忖道:'瞧这老牛鼻子的架式,竟似要尽全力施展‘一气三清诀’。刚才阿牛虽说出其不意赢了一场,可那多半归功在他变幻莫测的身法上。现在纯粹硬撼,单单是功力上,他就要吃亏不少!
可阿牛既然已经同意,雷霆万不能此刻再来阻挠,只好暗中苦苦积聚真元,全神贯注在场内,若是阿牛有一点不测,便可立即出手救援。
至于是否坏了单打独斗的规矩,相比保全羽教主留在人间的唯一子嗣,已是其次阿牛见守残真人率先摆开阵仗,气势迫人,剑冲斗牛,不知为何,忽然回想起当年翠霞派剑会上,自己挑战巫挺的情形。
那时,他只不过是紫竹轩门下一个没没无闻的少年,相比在上回剑会上已经声名鹊起的巫挺,在众人眼中,胜负之分似乎未战之前,已有了结果。
然而他却没有半点的畏俱,更不去想输赢结果,只牢牢记着师父教导自己的那句临阵要诀:'心如清泉映明月,身似清风拂山冈。
此时此刻,尽管面前的对手比起巫挺来,无疑强大了百十倍,但淡言真人的教诲却如言犹在耳。
不知不觉里,阿牛灵台净澄,耳中再听不到六大剑派弟子的鼓啸,眼中只剩下守残真人手中那柄秋水为神、丰润飘逸的无极仙剑。
阿牛的脑海里,清晰的展现出'万象森罗'的星图场面,无数枚星辰周而复始的运转闪烁,勾勒着玄妙无比的轨迹与天象。
蓦然丹田一热,一道澎湃浩瀚的真元,犹如洪水般咆哮而起,源源不断的汇入沉金古剑。
阿牛的身上依稀散发一团银白色的薄薄光雾,轻柔如纱,飘渺如烟,好像谁人轻吹一口气,就可令它消散。
光雾逐渐笼罩住阿牛全身,覆盖起他每一寸的肌肤与衣裳,熠熠闪着光亮。
他的左手五指舒展,指尖朝上不住的转动,吞吐出一团银华凌空旋转,如同托转着一座奇异的星阵,让那广裹虚空,无垠天宇尽皆在他的掌心里跃动。
'叮'的一声,沉金古剑似乎存心不让无极仙剑专美于前,也爆发出一记铿然鸣响,从朴实无华的剑刃上,徐徐升腾起一点一点淡金色的光球,每一个的大小都只如粟米般,从最初的三五点,络绎不绝的生出,直至成百上千,飘浮流转在银白色的光雾里,就好比璀璨星空辉耀日月。
见多识广如风雪崖者,也禁不住轻咦道:'这绝对不是翠霞派的御剑诀!
殿青堂也点头笑道:'真不晓得少教主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厉害招式,老牛鼻子这下有好看的了。
风雪崖生性某鹜不驯,此时也不得不叹服道:'淡言真人果真了不起,一个丁原已经将云林禅寺打得无可奈何,颜面落尽。没想到连少教主这样性格木讷憨厚的弟子,居然也被他调教得如此厉害。倘若再有三五年的磨砺之功,足以跻身天陆十大高手之林。只可笑那些正道的老顽固,食古不化,硬生生将淡言真人这样的中流砒柱逼死,更将丁原与少教主一手推到我们这边。'
殿青堂嘿然笑道:'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只要我们能涯过今日之劫,圣教中兴指日可待。到那时侯,婆罗山庄的血海深仇,我们要一笔笔跟他们算清楚!'
两人低声交谈的工夫,阿牛与守残真人已经各将自身的真元提升至顶峰,一紫一银两团流光异彩的光岚,避无可避的撞击在一起,迸发出'啾啾'鸣响,犹如过年时点放的爆竹一般,回荡在大殿之中。
剑气抵冲里,两人不约而同生出感应,上身如风拂杨柳微微晃动,脚下却似生根一样岿然不动,稳稳伫立。
一波波的光岚,排山倒海向着对方涌去,不断的激撞纠缠,忽而此消彼涨,忽而僵持对峙,人们的心情便随之七上八下的悬在空中。
第二章聚首
守残真人心中更感惊诧,暗道:'想不到这娃娃的御剑诀也如此了得,我更要提足精神,万不可有分毫的大意。要是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还有什么面目再见本门的列祖列宗?'
他默念真言,催动十成真元飞起仙剑。无极仙剑冉冉升过头顶,剑尖遥指阿牛,锋刃上的紫色光芒越聚越浓,凝成一束波光,顺着剑身循环往复的流动,到最后化作一串耀眼夺目的光焰,刺得人眼也睁不开。
'咄——'
伴随守残真人一声低喝,光焰激射而出,犹如一道撕裂虚空的闪电,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作出任何的反应。
紫芒射至半途,突然色彩由紫转青,分化成三束剑光,左中右齐头并进,迫向阿牛。
也不见阿牛口中念动什么真言,沉金古剑飞撩半空,迷离苍茫的银色光雾蓦地爆裂,滚滚翻卷弥漫,光雾中流转的金色星光,却同时迸射出亮眼光华,拖曳着无数道美轮美奥的淡金色轨迹,仿佛一张撑开的巨伞,罩向三道紫光。
刹那里,万象森罗诀铺展开壮观璀璨的神奇景象,恍惚间星光满天,北斗斜横,每个人的眼中不断闪现着点点金色星辰,直如突然置身在一片浩瀚无垠的苍穹之中,周围星移斗转,白云苍狗,演绎着无穷无尽的变化与沧桑。
那般的庄严肃穆,变幻万千;那般的深邃玄奥,极尽天地。
不知不觉里,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心旷神怡,差点就忘记眼前正在进行着一场事关正魔两道兴衰存亡的生死对决。
三道紫光被金色的光束牢牢抵住,仿佛是一条条被无数丝光缠缚禁锢的苍龙,任有飞翔九天八荒的神力,如今也只能凝滞不前难做寸动,但又不甘蛰伏,暴烈的扭曲旋转,企图挣脱这张无形的牢笼。
守残真人头顶水气如柱,面色赤红,丹田中的真元倾囊而出,势在一搏,二次低吼道:'破!'
三道紫光合而为一,幻化做一束浑厚磅礴的光柱,瞬间紫芒大盛压制了漫天星光,大有破围直进之势。
'轰'的一记震耳欲聋巨响,半空中的光澜,终于承受不住来自双方的庞大冲击力,宛如碎裂的玻璃顷刻迸散。
支离破碎的光焰流火,一时充盈了整个天地,此起彼伏的激流声中,离乱的剑气呈风如同狂暴的怒兽,横冲直撞,肆虐呼啸。
六大剑派中站在头排的耆宿人物,几乎同时功透全身,双掌推出,顿觉好像猛一头撞在了一堵铜墙铁壁上,气血翻腾,脚下立足不稳连连后退,胸口一口真气接不上来,好生的难受。
而这些长老级人物的修为高下,也随之可见端倪。
如云林禅寺的无涯方丈,只不过向后退出半步就已重新立定,而燕山、平沙岛等剑派的宿老却少则一步,多则两三步。
一恸大师与一执大师竟是纹丝不动,巍然如山的伫立在原地,依然一副眉目低垂、事不关己的模样,却教人看得又惊又佩。
守残真人'嘿'的一记低哼,立在地上的双足,仿佛被人用一双无形大手猛往后拽,形成两道由深至浅的沟壑,足足不下六丈长,身躯硬是没有被弹飞出去。
然而他却是有苦难言,为了保全住最后的面子,守残真人硬吃下这一记呈风反挫之力,表面看来气度从容,浑然无事,可暗地里已受了莫大的暗伤,全身无处不传来刺骨疼痛,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一口淤血积压在嗓子眼里苦苦忍住,才没令它当场喷洒,无形里又让伤势加重了一层。
阿牛的模样就显得狼狈了一些,身子滴溜溜的在空中翻滚起伏,被铺天盖地的气浪抛来颤去,直飞出十数丈远。
他体内的真气,在适才施展的万象森罗诀里几乎耗尽,经脉与丹田里空荡荡的十分难受,索性就随波逐流,舒展身躯,任由呈风挟着自己载浮载沉,'璞'的喷出一口热血,藉以疏通胸口郁结。
如此一来,他所受内伤,反倒较之守残真人为轻,经脉虽受震荡,但并未伤及肌理,只要一段工夫的调养,待真元恢复即可无碍。
只是乍一眼看上去,着实令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秦柔见阿牛吐血飞退,只感到眼前一黑,仿佛天也要塌下来了一般,再顾不得矜持羞涩,冲出人群闪身射向爱郎。
雷霆的反应更快一步,刚一在呈风激流里站稳脚跟,身形便再次腾起,欲从半空里接下阿牛。
猛然两人身前光影一闪,一白一紫两道飞电似的身影奇快无比,在电光石火间抢先救下阿牛。
那道紫色身影接着阿牛魁梧敦实的身躯后,悠然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飘飘落在魔教阵前。
而那道白色身影轻舒水袖,卷起沉金古剑,也随之落地,又见她迅速取出一枚杏黄药丸塞进阿牛嘴中,轻声道:'快服下,不要开口,专心调息。'
雷霆与秦柔大吃一惊,双双折回,这才看清楚,救下阿牛的是两名面蒙轻纱的中年妇人。
那紫衣妇人轻探左手,为阿牛微一把脉,松了口气道:'好小子,倒把我们吓得不轻,要不是有三叶奇葩灵力护体,我看你还能剩下半条小命就算不错。
秦柔闻言稍稍放心,但看见阿牛满身被剑气划出的血痕触目惊心,深浅不一,忍不住又心疼无比,想开口安慰几句,又唯恐打扰了阿牛的静修,只得强忍着激动默默关注,目光不肯有片刻的离开。
就看见,阿牛略显疲惫无神的眼眸望向自己,闪烁着憨憨的笑意,好像是在说:'柔儿,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雷霆目不能视,却也猜得出这两名妇人尽管来意不明,但对阿牛非但没有恶意,反而颇多关爱,不禁心下一松,用客气的口吻询问道:'请教两位朋友高姓大名,雷某与本教的众位兄弟,先在此谢过援手之德。'
阿牛本想通自出言回答,可记起白衣妇人的叮嘱,话到嘴边急忙憋住。
正于此时,一团暖洋洋的真气,在丹田里渐渐凝聚,原来在药力刺激之下,三叶奇葩的灵力开始散发,生出新的真元,不断补充入几近干涸的铜炉。
白衣妇人见阿牛已无大碍,站起身子微微含笑道:'雷护法何必这样客套?老身雍舆情,与敝师妹容雪枫,说来和圣教颇有渊源,更是羽翼浓羽教主的昔日故人,你我便不必见外了。'
雷霆、风雪崖、殿青堂等一干魔教高手面面相觑,谁也记不起什么时侯羽翼浓羽教主多了这两位修为直可超凡入圣的故人。
魔教这边忙着救护阿牛,六大剑派那边也没闲着。
观止真人与退思真人双双抢出,一左一右赶到守残真人身前。见他微阖双目,屏唇不语,观止真人低声问道:'掌门师兄,你不要紧吧?'
守残真人有口难言,生怕一张嘴淤血就要喷口溅出,惟有摇摇头。
退思真人收了无极仙剑,见剑身上竟开裂了几丝浅纹,不由暗自一惊,悄然握住守残真人的右手,立时感到对方体内真气微弱,气息紊乱,似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反应极快,一面不动声色向守残真人体内输入真气,助他疗伤,一面用传音入密盼咐观止真人道:'师弟,掌门师兄已受了内伤。你不要声张,先将他搀扶回去再说。'
当下两人各出一手,携着守残真人退回六大剑派的阵列,各派人等纷纷投来关注目光。
东海平沙岛与太清宫素来交好,两派的队列也离得最近。耿南天低声问道:'观止真人,不知贵掌门情况如何?'
观止真人取了一枚丹药为守残真人送服入口,向耿南天微一苦笑摇头,却不说话。
一众高手目睹此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任谁也没想到阿牛居然一神至此,再次让身为太清宫第一高手的掌门真人也大吃苦头。
先前停心真人战败,马马虎虎还可说得过去,毕竟阿牛那套变幻莫测的身法有取巧之嫌。
可与守残真人一战,双方却是以御剑术实打实的正面硬拼,半点投机也是没有的。
淡言真人门下出了一个丁原,已经让天陆正魔两道为之侧目,或者头疼不已。
如今要是再加上一个异军突起的阿牛,岂不要天下大乱了?
屈痕皱眉道:'方丈大师,守残真人也已不幸失手,下面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东海五圣中年龄最长的邓南医,徐徐道:'若老夫所见不差,那羽罗仁也负了不轻的内伤,恐怕一时半刻难有再战之力。
'倒是方才将他救下的那两位妇人不知是什么来历,身手不凡,倘若突然插手相助魔教,无异又让我六大剑派平添强敌。'
曲南辛冷哼道:'谁晓得她们是什么来历,既然和魔教余孽纠缠在一起,多半也是邪魔歪道。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拿到解药,要是等那些中毒弟子体内毒性发作,可就说什么都晚了。''
无涯方丈一醒,颔首赞同道:'曲施主说的正是,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要紧。'
耿南天和葛南诗暗暗对视一眼,耿南天开口道:'既然除了云林禅寺与我东海平沙岛以外,其他各派都出过手了,这阵就由我平沙岛接下罢!'
无涯方丈稍一踌躇道:'耿掌门豪情公义,着实令贫僧钦佩。只是那羽小施主正如邓施主所言,已失去再战之能,我们若是再出阵与他对决,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葛南诗摇头微笑道:'方丈大师宅心仁厚,不愧是得道高僧。只是此战关系天陆千万苍生,绝不能留有半分犹豫。今日若不乘机铲平魔教余孽,待到他日又将是养虎为患。何况,杀害贵寺无为大师的真凶还没有着落,咱们更不能就此收手。不然如何对得起令师兄的在天之灵?'
无涯方丈心头一震,无为大师身中魔教绝学重击,惨死云梦大泽,是云林禅寺上下千多僧侣的奇耻大辱。葛南诗说到这点,他自然不好再反驳什么。
曲南辛见无涯方丈默许,当下说道:'耿师兄,这一战便让小妹为你代劳,替诸位中毒的弟子讨回解药!'
说来或许是因旧怨太深,曲南辛见着淡言真人的门下弟子,修行多年的灵台便气不打一处出。
先是盛年,害得东海平沙岛好不尴尬,自己更是赔上了苦心栽培十数载的爱徒墨晶。
后是丁原,当众辱骂嘲讽平沙岛不说,甚至变本加厉打伤耿照,让双方仇怨越结越深。
她本来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性情老而弥辣,如此接二连三受辱于紫竹轩一脉,早憋了满腔的怒火。
只是以往碍于彼此正道连枝,看在翠霞派的面子上,一再忍让,才没有主动去找盛年等人的麻烦。
而今时过境迁,不仅是盛年、丁原被逐出师门,连阿牛也因身世不堪反成仇敌。
今日相逢,于公于私,曲南辛都要先出上一口恶气。
耿南天与她相处百多年,自然熟知这个师妹的脾气,晓得若是不答应,多半曲南辛要暗生上老半天的气。
好在一个强弩之末的阿牛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曲南辛的手中仙剑,于是顺水推舟道:'那就有劳师妹了。'
曲南辛走入场内,冲着对面的魔教阵营扬声道:'羽罗仁,你连败碧落、太清两家掌门,修为果然非同小可,称得上是年少有为。可惜,你不仅辜负了翠霞派苦心造就之功,更白白槽蹋了一身所学,投身魔教,为虎作怅。老身即便有意怜惜你,可也不能因私废公,忘了天陆正道与魔教千年血仇!'
'不过,看在你身受内伤的份上,老身也可网开一面。只要你能接住老身三剑,我平沙岛今日就再不为难魔教半分!'
她以气传音,话声虽然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的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
魔教阵营里顿时响起一片嘲笑喝骂,连不少六大剑派中的耿直之士也感觉耳热。
阿牛暂时口不能言,耳朵里却听得清清楚楚,眼见曲南辛出阵向自己挑战,他心中一急,体内真气立时出现紊乱,险些出了岔子。
幸得雍舆情在旁护法,以纯厚真元替他导引真气流转,在阿牛耳边低声喝道'不要分心,一切交给你雍姨和容姨处置。'
那边容雪枫在雍舆情劝慰阿牛时,已缓步迎上曲南辛。
她冷冷扫了对方两眼,不屑哼道:'我说是谁敢在我圣教阵前耀武扬威,大放厥词,却原来是你这老虔婆。东海平沙岛好歹也算是天陆正道的名门大派,什么时侯竟然沦落成趁火打劫之徒?'
曲南辛没激出阿牛,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妇人,在众目睽睽底下一通冷嘲热讽,不禁怒火勃发,同样报之以一声冷哼道:'我东海平沙岛声誉如何,自有天下人众口评说,却也轮不到你这藏头露尾的妖孽指手画脚!
容雪枫嘿然道:'曲婆子,即便老身是藏头露尾之辈,也总好过如你这般道貌岸然、满肚机心的伪君子。你明知阿牛已经真元耗尽,无力再发一剑,却堂而皇之的出阵挑战,也就罢了。可偏偏还要故作正经,假惺惺的满口放屁,连老身也不由得要替你和平沙岛害噪!'
曲南辛弯眉一立就想发作,却听身后葛南诗提醒道:'曲师妹,别和她枉作口舌之争,先取了解药要紧!'
曲南辛一警,暗道:'若不是葛师兄出言提醒,我差点就中了这妖妇的拖延之计。个人荣辱事小,取回解药,围剿魔教余孽才是正事。我姑且再忍上一忍,不要乱了方寸,给这妖妇可乘之机。'
她当下扬声说道:'妖妇,老身没时间听你的胡言乱语。先让那羽罗仁出来跟我斗上三招,你我的事情等稍后解决也是不迟。'
容雪枫冷笑道:'想找阿牛的麻烦,先得瞧瞧阁下能否过得了我这一关。
曲南辛道:'怎么,难不成你也想插手进来?'
容雪枫道:'要不是这样,我又何必跟你这老虔婆说上半天废话?'
曲南辛嘿然道:'妖妇,你以为老身果真怕了你不成?只是,今日之战乃我六大剑派与魔教生死之争,与外人无关。况且依照方才的约定,只有魔教余孽方才有资格出战,那羽罗仁虽然身不在魔教,但他是羽翼浓之子。否则一场场的打下去,何时才算完了?这儿虽然热闹,可也没有阁下插手的份儿。'
容雪枫淡淡道:'曲婆子,你怎知我就不是圣教中人呢?'
曲南辛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道:'妖妇,你想欺我正道无知么?何时听说过,魔教突然多出两位高人?倘若真是如此,为什么二十多年之前,婆罗山庄一战,却不见阁下二人的影踪?'
容雪枫微一犹豫,曲南辛还以为对方因被自己戳穿谎言一时语塞,得意道:'老身劝你还是躲到一旁为妙。魔教覆灭不过旦夕之事,你又何苦受奸人蛊惑来垫背领死?'
她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听见大殿门口有人讥笑道:'是哪里来的乌鸦在这儿胡说八道,怎么没人把它轰出去?'
这话明显就是冲着曲南辛来的,六大剑派的弟子纷纷变色,怒冲冲望向门口。
无涯大师、耿南天、曲南辛、碧落六子等人却是同时神情一震,异口同声的惊讶道:'丁原!'
一恸、一执两大云林神僧闻声,也禁不住微抬白眉,深邃的眼神凝视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殿门外并肩走进两个人。
丁原还是那一身褚色旧衣裳,昂首阔步,神采飞扬。
在他身边一位高大魁梧、豪情迫人的大汉,分明是久违了的盛年。
人的名,树的影,数十日前丁原怒闯云林,力败一正大师之事,尽管云林禅寺众僧讳之草深,噤口不谈,可终究还是泄漏出来。
如今丁原在天陆的名头,直不亚于正魔十大高手之名,甚而有好事者封了他个'潜龙'的雅号。
更让众人心惊的是,地宫内外的机关埋伏虽说多半已被毁,可各处都留有不少六派弟子把守巡视,扫荡残存的魔教余孽。
丁原、盛年二人居然视若无物,一路闯进大殿,到现在也不见有一人前来报信。
六大派中其他人还则罢了,人群中的耿照却是面色突变,呆呆注视着盛年,脸上忽青忽紫,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起来。
曲南辛回转过头,目光里半是愤怒半是震惊,实在没有想到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不单单是丁原突然现身,连盛年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虽说今夜之战乃正魔对决,但是魔教一脉中与丁原交好的人不少,而那羽罗仁更与他有同门之谊,何况按丁原一贯的行事作风,又哪里会管有没有什么规矩加身。
丁原第一眼就瞧着了阿牛,心中顿时大喜过望,也不管有多少双眼睛正望着自己,大叫一声:'阿牛!'迈开大步,疾行过去。
他与盛年从两大阵营当中的空地上穿行而过,六大剑派这边竟没有一人出身拦阻,只是情不自禁的想道:'这两人一到,魔教无异如虎添翼,看来也只有云林禅寺的两大神僧才能制住丁原!
阿牛正在调息,猛听到丁原的声音,立刻睁开双眼朝门口望去,正见着丁原、盛年朝自己大步走来,他再顾不得什么身上的伤势,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兴奋无比的叫道:'丁小哥,盛师兄,你们怎么也来了?'
丁原嘿嘿笑道:'这么热闹的聚会,怎可少了我和盛师兄?'说话间,人已到近前。
阿牛脸上笑容突然凝固,眼圈却慢慢红了,低声道:'丁小哥、盛师兄,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为了救我,已经……'
盛年神情肃穆,徐徐领首道:'阿牛,你不必说了,我和丁师弟都已经知道了。'
阿牛喃喃道:'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完全是为了我才会……'他情绪一激动,伤势又复,一口血哇的吐了出来。
盛年伸出大掌抵住阿牛背心,一道浑厚的翠微真气立时输入阿牛体内。
他有意化解阿牛的自责悲愤之,微笑道:'阿牛、丁师弟,真没有想到,我们师兄弟三个自天雷山庄一别,今日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重新聚首!
一瞬间,三人心头不约而同升起了一道灼热的暖流,直通全身。
六道目光彼此交错,汇聚在一处,也不知是谁先伸出了第一只手,三人的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血脉相连,兄弟之间生死不渝的情义与热血,在三人胸中激荡!
他们三人,以盛年居长,阿牛次之,丁原最末,彼此的出身与经历大相通庭,性格更是各不相同,但因为紫竹轩,因为淡言真人,这三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铁血男儿,却被命运奇妙的连接起来。
而后,先是盛年,再是丁原,如今又轮到阿牛,莫不经历了人世间最无情沉重的打击,一个接一个的被逐出师门,零落天涯,游离四海。
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伤痕如何心酸,岁月总也抹不去他们的豪情与意气,反在风雨洗礼中不断的成长,渐渐成长为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因他们的血是热的,因他们的手是暖的,更因他们出自同一门下,受过同一个老人身体力行的谆谆教诲,越挫越强,就如同茁壮的青松,终有一日会顶开压制在头上的岩石,挺拨高傲的屹立在群山之巅!
第三章昭雪
久久无语,三人的眼眶却已都润湿。
或是上天眷顾,或是师父冥冥中的关爱,无数磨难风霜后,他们终能重聚,而自天雷山庄一别,恍然已是数年。
丁原热血沸腾,蓦然仰天发出一记长啸,声穿云天,说不尽的桀骜飞扬。
盛年、阿牛也同时以啸声相和,一粗犷豪迈,一浑厚刚劲,犹如三道冲天飞腾的蛟龙,不住盘旋翱翔,舞动于苍穹之上。
这啸声,是如此的惆怅愤懑,似在心伤师父之逝;却更多几分壮怀激烈,破石激浪,宛如滔滔潮水滚滚汹涌,回荡于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良久不绝。
众人心神俱震,呆呆凝望着他们,无论是谁,此刻心头莫不突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三个人若是联手,足可横行四海,睥睨天陆,恐怕天下再难有人可敌!”
以曲南辛的强横,瞧着这师兄弟三人,心头竟也有些发毛。
她原本想乘阿牛重伤,一鼓作气解决了他,也好为六大剑派立下首功。
哪里晓得,先是容雪枫,再是丁原、盛年,一一从斜刺里杀出,任其中哪一个,都不可轻辱。
但她既已出阵,怎的也不能虎头蛇尾,就此退场,不然一世的盛名都将付诸流水,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起头皮,厉声喝道:“羽罗仁,你到底怎么说?”
丁原早看曲南辛一百个不顺眼,刚才沉浸于兄弟三人重逢的喜悦里,也没心思与她计较。不防曲南辛在一旁色厉内茬的挑衅阿牛,顿时撩起他心头怒火。
他环顾对面六大剑派中人,徐徐说道:“曲老婆子,你嚷嚷什么?也是苍天有眼,当日害死我师父的人,今日都在这里了,咱们旧怨新恨,就一并了断!曲南辛道:”说的好,我平沙岛是有些旧帐要和人算算清楚了!
盛年听出曲南辛话中所指,苦笑道:“曲仙子草非是在说在下的那桩公案?”
曲南辛森厉的目光注视盛年,领首道:“不错,如果我没有记错,距离阁下当日订下的五年之期已为时不远,却不知你如何给我平沙岛和天下同道一个交代?”
阿牛叫道:“曲师叔,我盛师兄是受人冤枉的!我以性命担保,盛师兄绝不会做出那种对不起墨师姐的事情来。”
曲南辛嘿嘿一笑,说道:“羽罗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老身和平沙岛上下千余弟子串通一气,有意陷害盛年不成?”
丁原冷笑道:“阁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心里最清楚。不过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你要颤倒黑白,一手遮天,栽赃盛师兄,只怕是痴心妄想!”
盛年沉声道:“阿牛、丁师弟,不必与曲仙子多做无益争执了。盛某今日来此,只为劝说两家暂罢刀兵,以免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至于我与平沙岛的公案,来日自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曲南辛却寸步不让,哈哈笑道:“奸佞好色之徒,你有什么资格在老身面前大言不惭夸夸其谈?淡言真人教的果真是好徒弟啊,一个贪恋女色,中伤同道;一个魔教孽障,助纣为虐;还有一个肆意妄为,倒行逆施。翠霞派的脸面都给你们丢尽了!”
阿牛黝黑的面庞涨得通红,倘若曲南辛指责的仅是自己,也就算了,可如此当众凌辱已逝恩师,一任他再好的脾气也气得浑身发抖。
奈何他平生不擅言辞,更从未骂过粗口,此时心里纵有万般激愤,一时反不知该如何回击。丁原可不管这一套,铿然抽出雪原仙剑,眼中杀气如炽,寒声道:“老虔婆,今日丁某要割下你的舌头,看你日后再敢嚣张!”
盛年出手如电,一把按在丁原腕上,深吸一口气道:“丁师弟,你忘记我来时路上的叮嘱了么?无论如何,先平息两派争斗,罢兵讲和才是正事!”
除了淡言真人,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丁原听话的,瓣手指头数数,还真不多,可眼前的这位盛年师兄,却正好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
丁原手握雪原仙剑,剑眉飞挑,怒发冲冠,好不容易克制住冲动的情绪,狠狠盯着曲南辛。
曲南辛当然不会真以为盛年理亏才会如此隐忍,但她也是箭在弦上,无从选择。她故意翻出旧事,就是想将盛年逼入死地,甚至激怒丁原大开杀戒。
届时六大剑派自不能坐视不理,正可藉着天陆正道的庞大力量,为平沙岛除去来日的心腹大愚。这其中的用心良苦,连葛南诗也未曾猜到,旁人也只当她是生性使然。
眼见盛年不失理智,任自己如何羞辱,甚至连淡言真人也搬了出来槽蹋一通,可对方非但不肯上钩,而且还极力劝阻丁原出手,曲南辛暗一咬牙,心道:“为了我平沙岛的千年声誉不毁在这三人的手里,老身的个人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她厉声笑道:“盛年,你用不着这样装模作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翠霞派门下出了你这样的沽名钓誉之徒,着实失算到家了!”
盛年见曲南辛不依不饶,一再恶语相加,胸口怒气上撞,回想起昔日在东海平沙岛,师父与淡怒师伯为了自己,受曲南辛等人所迫,九刃穿身,血流满地,禁不住虎拳紧握、悲愤交加。
他正想好好教训对面这个含血喷人的老虔婆,脑海中却猛然一警道:“我怎么也分不清是非轻重来了?要是我这一出手,丁师弟与阿牛势必也不能置身事外,一场血战顷刻即起。痛快是痛快了,可不仅无法洗刷我的冤屈,挽回翠霞派的清誉,反倒让人误解我是理屈词穷,杀人泄愤。无形里更坐实了罪状,成为六大剑派的公敌,却如何再当这和事佬?”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徐徐道:“曲仙子,盛某大好男儿,无愧天地父母,更不曾做过任何苟且见不得天日之事。”
“你对在下心存误解,难以宽宵也就罢了,却也不必辱及盛某的师门和恩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苍天有眼曲直自解。待五年约满,在下自会重登平沙岛,给贵派和天下同道一个交代。但今日,请您以大局为重,不要苦苦相逼,纠缠旧事了!”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来有理有节。
即使是六大剑派的人听了,也不乏有人暗暗点头,多少觉得平沙岛和曲南辛未免有些得理不饶人,大失名门正派宽宏谦和的风范。
曲南辛眼角余光里瞧见,不少人眼神里都对自己流露出不以为然之色,不禁又羞又急,百年苦修的道心一时失守,头脑发热,厉声喝问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百般狡辩的无赖之徒。你若真是问心无愧,却为什么拐带走劣徒墨晶,如今又将她藏到哪里去了?”
盛年摇头道:“前些日子,墨师妹确实是与盛某在一起,可也绝对不是拐带。”
曲南辛冷冷道:“你还敢抵赖?当日我平沙岛弟子奉师门之命,要从东海边的小渔村中接回劣徒,却被你和丁原横加截杀。不仅伤了晋师侄,更强行掳走墨晶,至今下落不明,有家难回,你们犯下这样的无耻行径,却是为什么?”
丁原忍无可忍,仰天笑道:“老虔婆,那日若非我和盛师兄到得及时,恐怕墨师姐已被你们杀人灭口了!错过今日,丁某必会登门拜访,向阁下讨回这个公道!”
众人心头一震,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丁原说到做到。
曲南辛这个麻烦惹得可不小,淡言真人倘若在世,丁原或许多少还会有些顾忌,如今却像脱去僵绳的野马,天底下只怕没几个人还能压制得了他。
有些正道有识之士忍不住暗自懊丧道:“这真是何苦来由?原本盛年、羽罗仁、丁原三人尽皆出身翠霞,来日可期为正道中流砒柱,可如今却一个个被逼得反目成仇,连淡言真人也惨死云林,直闹得天陆风声鹤唳,白白便宜了魔教妖孽。燕山剑派掌门萧洗尘,轻轻摇头,目视丁原,低叹道:”可惜,可惜!“
站在他身边的屈痕苦笑道:“说到底,这三人都是被我们一手给逼到对面去的。自己的师父被人害了,盛年又背上见色起意的恶名,自逐于师门,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也不会给平沙岛好脸色看。”
曲南辛心知肚明,平沙岛与紫竹轩的冤仇已无可挽回,若不乘着今夜藉助六大剑派之力解决了后愚,日后东海平沙岛永无宁日。
她厉声冷笑道:“诸位可都听见了,丁原如此嚣张!不是老身有意苦苦相逼,实在是紫竹轩一脉欺人太甚!
“盛年,你当日在东海岸边强行掳走劣徒墨晶,到底把她藏到了什么地方?今日你若不给老身和在场众位同道一个交代,我平沙岛誓与你们周旋到底,不死不休!”
她这话说的义正辞严,悲壮豪迈,却令无涯方丈也暗暗皱眉。
原本六大剑派围剿魔教的天陆盛事,不知从何时起,竟逐步演变成平沙岛与盛年乃至紫竹轩门下昔日恩怨的一出闹剧,谁能说不是节外生枝。
更教无涯方丈反感的是,曲南辛话里的意思,摆明是要把六大剑派一起拖下水去。
虽说眼下局势盛年、丁原二人是敌非友,可终究还留有一丝周旋的余地,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愿激反他们。
尤其是丁原,一旦大开杀戮,势必无所顾忌,纵然最后伏诛,却不知须得赔上在场多少正道耆宿的性命?
然而六派同枝,又是大敌当前,无涯方丈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出言斥责,只能无奈的望向耿南天。
谁晓得,耿南天双目半睁半闭,浑若不觉,当真是对曲南辛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尽纵容。
无涯方丈见此情形,惟有摇头苦笑,他毕竟是得道高僧,脸上丝毫不露怒容。
可旁边的几家掌门长老却不干了,禁不住纷纷心中微怒道:“好啊,你平沙岛与盛年、丁原的纠葛,却想要拉我六大剑派一齐垫背!耿掌门,天底下只怕没那么便宜的事吧?”一个个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姑且先看完这场好戏再说。
就在这时,大殿门前忽然传来一人淡淡的声音,说道:“师父,您不必再逼迫盛师兄,弟子自己已经来了。”
曲南辛如遭五雷轰顶,呆呆望向殿门,失声道:“晶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一名身材修长、容颜绝美的白衣少女,缓步走入大殿,不知吸引了多少六大剑派青年男子的艳羡目光。
这其中,却有一双眼睛极为特殊,似是惊恐,似是羞惭,只匆匆一瞥后,便不敢再看。
墨晶低声答道:“师父,您说的的确不错,弟子这些日子是一直和盛师兄在一起。刚才他们闯进地宫的时侯,却把弟子留在了上面。弟子知道,那是盛师兄担心我再遭受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可是,弟子着实放心不下,于是偷偷进来,却正听见您与盛师兄、丁师弟的一番对话。”
曲南辛好半天才稳住心神,隐隐预感到事情不妙。
她勉强不让心底的惊惶表露到脸上,说道:“晶儿,你什么也不用多说,先站到为师身后,看老身如何当着天下人的面,为你洗刷屈辱,讨要公道!”
墨晶的目光凝视着曲南辛,从她的眼睛深处寻找到一缕惊恐和哀求。
在曲南辛门下十数年,她委实太熟悉师父的性情,那样的眼神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分明就是在穷途末路里,企盼自己能够保持沉默,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墨晶心头微微一酸,回忆起师门点点滴滴的恩情,曲南辛往日里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呕心沥血的教导,神思忽然恍惚了一下。
不经意里,她的视线扫过盛年伟岸高大的身躯,正对上那双坦诚执着的虎目,陡然一醒,思量道:“我已经害过盛师兄一回了,这次绝不能一错再错!”
她立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轻轻摇头苦笑道:“师父啊,连盛师兄这样一个原本与弟子不相干的人,都如此维护关爱晶儿;曾亲手培育弟子成人的您,却为何要一再陷晶儿于不义之地?直到今日,您还不能蟠然醒悟么?”
曲南辛呆了呆,有些不信墨晶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下意识的问道:“晶儿你在说什么,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师父有害过你?”
丁原冷哼道:“墨师姐的话,是什么意思,连三岁小孩都听得懂,还要人再解释一遍给阁下听么?”
曲南辛仿佛一下苍老了数十年,徐徐环顾周遭,迷迷糊糊里,只觉得好像每一个人望着自己的神情,都是那般不屑与厌恶,嘴角边更带着不经意的讥笑。
她顿时呆如木鸡,孤独的站在原地,好似泥塑一般。
耿南天沉声道:“曲师妹,别和他们枉费口舌了,你先下场歇息片刻,这里的事情交给本座处置!”
曲南辛好像被耿南天点醒,终于意识到自己费尽心血所掩盖保护的秘密,随着刚才墨晶淡淡的一席话语,已然大白天下。
不仅是她今后无以容身天陆正道,连平沙岛也将成为万人唾骂嘲讽的对象。
她猛一摇头,叫道:“不,我不相信!”目光怨毒无比的盯着盛年,面庞因着激动而扭曲变形,几近疯狂的低吼道:“姓盛的,你是用了什么邪法妖术蛊惑了晶儿?今日老身与你拼了!”
“呛哪”一声,仙剑出鞘,发疯似的扑向盛年,剑招中全无章法,直如着魔。
盛年眼见一位盛名赫赫的正道宿老,竟沦落到这般田地,任他晓得对方就是害得他含冤莫白、身穿九刃的元凶,也不禁生出怜悯之念,轻轻叹息道:“曲仙子,您还是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身形一闪,轻轻的躲过仙剑。
曲南辛要待回身再刺,猛的手臂上一紧,却被人牢牢抓住,就听耿南天的声音低喝道:“曲师妹,你连本座的话也不肯听了么?”
曲南辛回首望见耿南天铁青难堪的面容,犹如泄了气的皮囊,立时浑身松软下来,颤声道:“掌门师兄,我对不住你和平沙岛,竟教出了这样的忤逆劣徒!”
墨晶闻听,玉容惨淡。眼看着自己的恩师失魂落魄,即将遭受无数人的讥嘲耻笑,而平沙岛千年的清名,更是因着自己毁于一旦,不觉心如刀绞,好似有万把钢针在狠狠的戳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她慢慢拜倒在地,低声道:“师父,是弟子害了您,可晶儿实在不能再让盛师兄这样的好人受冤枉了,您杀了晶儿吧!”
曲南辛浑身颤抖,几乎靠着耿南天的支撑,才勉强能够站立。
她双目赤红,无限怨毒的眼睛,凝望着自己亲手调教出的爱徒,手中的仙剑剧烈的震颤轻鸣。
忽听有人惨笑道:“墨师妹,倘若有人真该杀,那人也该是我,却关你什么事?”
却见耿照走出人丛,也不顾旁人诧异鄙视的眼神,双膝跪倒在耿南天与曲南辛跟前,沉声说道:“爹爹,曲师叔,一切过错皆由照儿所起,纵有万般罪孽,都让照儿一人承担,却怪不得墨师妹和盛年,是照儿对不住他们。”
耿南天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耿照,怔怔问道:“照儿,你……”
耿照扫过耿南天铁青的脸庞,惨然一笑。
这些年来,无数个深夜,他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盛年师徒三人血淋淋的九刃自残之景,宛如毒蛇一般在黑暗里咬噬着自己。
他的本性原本不坏,少年得意时,也曾矢志做一个顶天立地、。康慨豪侠的正道翘楚,然而对墨晶的一厢暗恋遭拒,直至一时的冲动糊涂,终于铸成大错。
那时倘若能够有人拉他一把,或许耿照也能迷途知返,也就不可能再发生后来的事情。无奈阴差阳错之下,自己越走越远,到最后已身不由己,万难回头。
前些日子他遭遇冰宫高手,虽侥幸逃脱,却身中寒毒,性命垂危。万万没有料到,救护自己的,居然会是曾经遭受他冤枉陷害而流落天涯的盛年!
或许是出于一种嫉妒,当他看到墨晶注视盛年的目光里,那种含情脉脉的模样,断然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而心中对墨晶也彻底断绝了最后一点妄念。
然而,盛年非但千里迢迢护送他寻访农百草,更只字不提旧日仇怨,甚至在自己伤愈后一路将他送至东海岸边,方自回转。
而那时,盛年已经闻知淡言真人遇难的消息,大可先杀了自己以泄私愤。
耿照的心中真是矛盾无比,回到平沙岛后,没敢对任何人说起这段遭遇,人却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有好几次,他都想迳自奔赴翠霞山,向淡怒真人说明真情,而后听凭翠霞派的发落,以谢其罪。
但是他不敢,因为他无法想像,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不仅耿南天与曲南辛势必身败名裂遭人唾弃,东海平沙岛也将无颜再位列于天陆七大剑派之列。
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太过沉重可怕,令他根本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于是,仿佛是背负着一道无形的枷锁,每个昼夜都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越来越害怕五年约满之日,自己该如何面对盛年与墨晶?
而此刻,当自己跪倒在耿南天与曲南辛的面前,耿照反倒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轻松,就好似突然从噩梦里解脱了出来。
他眼角余光里看到盛年与墨晶脸上的惊讶和关切,他知道,在这一刻,他们已经原谅了自己。
耿照苦涩的笑了笑,抬头道:“盛兄,过去在下害得你如此凄惨,今日沦落到这般田地,实是罪有应得。只求你不要再为难本门与曲师叔他们,大不了耿某以死相谢就是!”
曲南辛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照儿,你疯了么,你爹爹可就你这一个儿子!”
耿照苦笑一声,又朝墨晶道:“墨师妹,是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和平沙岛。而今,我算是大彻大悟了,可惜太晚了些。”
“耿某已经无颜再面对天下人,即便能活过今日,我也要遁入空门,求云林禅寺收下我这不肖之徒,从此青灯古佛,洗刷满身的罪孽。也许,以后我再不会见着你与盛兄了,便藉着机会祝福你们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墨晶百感交集,眼前这个青年,曾是平沙岛的天之骄子,曾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俊彦,无奈一失足遂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她的心情也是矛盾至极,却已再无恨意,只有深深的怜悯与同情。
却不防耿照突然冒出了最后那两句话来,禁不住玉领微微一红,偷偷瞥了眼盛年,见他神情凝重,却没有不愉之色,轻轻道:“耿师兄,小妹并不怪你。”
耿南天长叹一声,低声道:“照儿,你何苦如此?”
耿照摇了摇头,渗笑道:“爹爹、曲师叔,假如当日我敢将真情如实禀报你们,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又假如,墨师妹对你们说出真相后,你们能令照儿悬崖勒马,痛改前非,照儿亦不会害人又害己。”
“可是,照儿并没有半分怨恨你们,也知道你们是为了照儿和平沙岛的声誉,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只是,方式真的用错了,真的错了!”
耿南天面沉如水,也不晓得他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只低声道:“冤孽——冤孽!
曲南辛却是万念俱灰。
她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维护的耿照,到头来也会这般数落自己,好似是她将平沙岛和耿照害到今天的境地。
她不由心中怒火焚烧,一股血气直撞头顶,眼光狠狠扫过跪倒在跟前的墨晶,突然状若疯癫的哈哈笑道:“什么冤孽,都是这妮子惹出的好事!若不是她,耿师侄又怎会有今天?”
说罢,猛挣脱耿南天之手,仙剑飞掠向墨晶的胸口!
第四章龙头这变故委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连耿南天也愕然无措,而盛年、丁原等人更是措手不及,有心救援也为时已晚。
墨晶见曲南辛一剑刺来,竟是不躲不闪,反将双目轻轻合起。
“璞”的一响,似是长剑刺入躯体的声音,可奇怪的是,墨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周围却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在这嘈杂的呼喊声里,就听见曲南辛声嘶力竭的叫道:“耿师侄!”
墨晶一怔,睁开眼,正瞧见耿照胸口斜插着一把仙剑,殷红的热血从伤口喷涌而出,身躯横倒进耿南天的怀抱中。
原来就在曲南辛出剑之时,耿照竟突然跃起,挡在了墨晶身前,替她硬生生受下这一剑!
他刚才正跪倒在离墨晶身边不远的地方,他的修为虽比不了曲南辛,但要想挡住这一剑原本也不是难事。可他居然只以肉身迎上,显然心中死志已萌。
墨晶娇躯陡震,望着耿照轻轻道:“耿师兄,你这是何苦?”
耿照微微一笑,曲南辛这一剑直入心肺,令他生机已绝,全凭一口元气强撑,才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目光无力看向盛年,喘息道:“盛兄,我害过你一次,你却救了我一回,今天耿某以命相抵阄矣肽γ玫亩髟勾哟艘槐使聪」⒛持沼诳梢宰叩锰谷晃蘩⒘恕?
盛年重重领首,沉声道:“耿兄,你我之间非但再无恩怨,盛某却还想要交上你这个朋友!”
耿照勉强一笑,低声道:“下辈子吧,这辈子却是来不及啦……”
耿南天将一粒丹药塞入耿照嘴中,右手拼命朝他体内灌输真元,低喝道:“照儿,别说话,用心护持心脉,千万不要昏睡过去!”
耿照摇摇头,吃力的抬眼仰望父亲,提起最后一口真气道:“别费心了,爹爹,我知道自己就要走啦。不要记恨盛年和墨师妹,照儿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话音断断续续,直到微弱得不可听闻,他的眼睛兀自未曾合上,嘴角挂着一抹坦然的微笑,就此而去。
“照儿!——”
耿南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周围的火把呼啦拉齐声闪耀不定,照得他的面庞无比可怕狰狞。
他犹不死心,继续拼命朝耿照体内输送真元,却如泥牛入海,全无一点反应。
葛南诗等人纷纷抢至身前,唤道:“掌门师兄!”
耿南天犹如着魔一样,紧紧搂抱着儿子慢慢退却温热的身躯,语不成声道:“照儿,你怎么可以丢下爹爹自己先去了,你让我如何向你娘亲交代?”滚热的泪珠无声无息沿着面颊滑落,最终滴淌到耿照的脸上。
猛然就听见曲南辛凄厉的哈哈大笑道:“是我杀了耿师侄,是我杀了他!”
邓南医皱眉道:“曲师妹,你冷静些,不要再添乱了。”
曲南辛痴狂的脸色蓦地平静,怔怔道:“邓师兄,你放心,小妹今后再不会给平沙岛和大伙添乱了。”
说罢不等邓南医反应过来,猛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厉声叫道:“盛年、墨晶,老身纵是化成厉鬼,也绝不会饶过你们!”
“啪”的一声,曲南辛头颅碎裂,血浆溅洒满地,身躯缓缓的软倒在冰凉的地上。
墨晶“啊”的一声,想要上前,却被邓南医抢先一步,飞身抱起曲南辛满身血污的遗体,只见她的头颅已被自己的掌力击得四分五裂,连脸庞也扭曲得不成模样,显然没得救了。
想起百多年的同门情分,邓南医顿时泪沾衣襟,不能自己。
这一幕幕惨剧接二连三的发生,直教人透不过气来,等风波稍定时,已多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众人惊得已说不出话来,谁也没想到耿照会以死赎罪,而曲南辛刚烈如此。
虽说这两人生前所作所为令人不齿,但如今的下场着实令人可悲可叹。
“师父!”
墨晶的身形骤然凝滞在邓南医身前,失色的樱唇轻轻会动,终于什么也没说出,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从明眸里流落。
耿南天横抱耿照的尸身,呆呆的扭过头冷冷望着墨晶,一瞬之间,他好像已是满头华发,皱纹满面,而眼神中的那股冰冷彻骨、凄凉绝望却令墨晶永世难忘。
突然,耿南天的嘴边,扯出一丝僵直的笑容,竟是向墨晶笑了笑,说道:“墨晶,照儿死了,你师父也死了,他们两个人都死了,这下你和盛年两个都该满意了吧?”
葛南诗唯恐师兄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拼命拽住耿南天的手臂,劝慰道:“掌门师兄,大敌当前,您节哀顺变啊。”
耿南天恍若未闻,笑容顿去,冲着墨晶低吼道:“你既是平沙岛弟子,如今毁了照儿,毁了平沙岛,为什么死的却不是你?”
说罢老泪纵横,垂手替耿照合上眼皮,柔声道:“照儿,爹爹带你回家,爹爹从今往后再不逼你练功闭关了……”
他回身步履瞒姗的朝着大殿门口走去,蓦地脚步一记踉跄险些摔倒。曾经高大的背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苍老落寞,哪里还有来时的雄风英姿?
墨晶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眼前恍恍惚惚飘浮着邓南医、耿南天等人的身影,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仿佛整个人都已麻木。
“盛年、墨晶,老身纵是化成厉鬼,也绝不会饶过你们!”
曲南辛临终前那充满怨毒的诅咒,不停的回荡,墨晶清楚的知道,她这一生也休想摆脱今晚的噩梦。
她蓦然感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然而血淋淋的场景却告诉自己,这绝不是一个梦,养育她多年的师父,就这样去了。
而害死她与耿照的,恰恰就是自己!
为什么死的却不是我?
她忽然凝目向盛年投去深深一瞥,唇角浮现出一缕淡淡的微笑,好似已将所有想要诉说的话语,尽皆溶于这一瞥一颦中。
盛年一怔,隐隐预知不妙,叫道:“墨师妹,不要!”
就在他出声之际,墨晶已然拨出心莹仙剑,一抹淡青的弧光,直向玉颈吻去。
盛年不及细想,右掌轰出一束罡风,正击中墨晶右腕,心莹仙剑一声轻鸣激射而起,“咄”的斜斜插入大殿顶上的石梁,剑刃兀自颤动不休。
即便这样,墨晶白皙如雪的肌肤上,还是泛起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所幸没有割破咽喉。蓦地身子一紧,却已被盛年牢牢搂在怀中,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什么也不知道了。
盛年见墨晶昏厥过去,一搭脉搏,一颗悬紧的心才落下,知道是因为情绪太过激荡所致,并无大碍,至于颈上的伤口也并不严重,假以时日就可痊愈。但墨晶心灵所受的创伤,只怕这一辈子都难以愈合了。
盛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变故与打击,对于她而言,着实太残酷。也许,暂时失去知觉,反而可令她暂时脱离苦海,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丁原抢到盛年身旁,关切问道:“盛师兄,墨师姐不要紧吧?”
盛年低声苦笑道:“她只是昏迷了过去,并不碍事。”
丁原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盛年沉冤昭雪,陷害于他的元凶一个个血溅当场,丁原的心中却怎么也畅快不起来。如果说他曾经无比憎恶鄙视耿照与曲南辛,而今却只剩下怜悯和一种莫名的失落。
尤其是耿照,假如他能够醒悟的早些,未尝不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现在,却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这边因墨晶乱作一团,六大剑派那儿更是炸开了锅。
葛南诗生怕耿南天浑浑噩噩再出什么意外,疾步追出大殿。
东海五圣中的钟南山和邓南医,低声商量了几句,迳自走到无涯大师跟前苦笑道:“方丈大师,敝派遭此变故,恐无法在此逗留了,其中缘由实也是迫不得已。请天陆同道多多见凉。待掌门师兄情绪平复之后,自会给翠霞派和大伙一个交代。”
无涯大师点点头,他心里清楚,纵然自己出言挽留,平沙岛一众也自觉无颜继续留在这里。
何况遭受了这种沉重的打击,钟南医等人现在最急切的便是妥善处理善后,却再没有空余的心思与魔教周旋。
当下无涯大师领首道:“这点贫僧自会向大伙解释,只是贵派那些中了蜂毒的弟子,却当如何是好?”
钟南山一呆,刚才他和邓南医都已神思不属,竟忘了还有数十名身中破罡蜂剧毒的年轻弟子,急待解药。若是平沙岛就这么撤走,那些弟子的生死倒成了个问题。
这时另几家的掌门也都聚拢过来,碧落剑派的停心真人已先自退出,便由停云真人暂时替代。
眼看一场围剿魔教余孽的盛举,竟风云突变,不仅各派高手一一折损,更出了平沙岛这么一档子事情,对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萧洗尘苦笑道:“最多还有一个半时辰,那些弟子身上的剧毒就要发作,倘若再不赶快想个法子讨得解药,纵然最后剿灭了魔教,六大剑派也将元气大伤。”
屈痕叹道:“谁晓得羽罗仁、丁原、盛年三人会突然杀出,还牵扯出一桩平沙岛的旧案。眼下人数上我们虽还有优势,可真正实力完好能堪恶战的,也只剩下云林禅寺一家了。”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实言,打到这个份上,大伙第一次生出可能落败的不祥预感。
好在云林禅寺的一恸、一执两位神僧还未曾出手,要是他们也败下阵来,这仗就不用再打了。
说到底,哪家的掌门也不愿以本门精锐折损大半的代价,去换取一场惨胜。
无涯方丈身后的一执大师,忽然睁开眼睛,徐徐道:“钟施主切勿忧虑,待老钠跟魔教先讨得解药再说。”
无涯方丈一怔,问道:“一执师叔,莫非您要出阵?”
一执大师微微含笑道:“即便老钠不愿出手,对面也有人断不会放过老钠。”
无涯方丈顿时醒悟,道:“师叔,您说的是丁原,丁小施主?”
一执大师淡淡道:“我云林千年的佛门净地,却被他闹得鸡犬不宁,这笔帐今日老钠也正该找他算算了。”
众人见一执大师自告奋勇要出战魔教,都是精神一振。
如今天陆正道中,百年前的十大高手消隐近半,剩下的人里,云林禅寺与翠霞派便各占两席。
一执大师位列四大神僧之一,名头上虽不及故去的一心大师与身旁的一恸大师那样响亮,可今日出征魔教的众人之中,除去一恸大师,论修为之高深,便首推该老。
若是由他出手,自是再好不过。即便出了点闪失,后面也还有一恸大师可以收拾残局。
抱着这样的想法,停云真人喜道:“大师出手,魔教余孽哪里还能再猖獗?”
萧洗尘却微一皱眉道:“倘若对方就一个丁原也就罢了,可盛年、羽罗仁的修为分明也是不弱。那两个后来的神秘妇人,恐怕也不那么好对付。大师虽说有通天之力,但要想在一两个时辰里连挫这多高手,可能……”
他的话没说完,但接下来的意思大伙都已明白。
之所以不明说,也是怕一执大师面上不好看。但萧洗尘的话,却将众人方方乐观起来的情绪立刻打压下来,这才意识到如今的局势实是微妙之极。
若说绝对人数,自然六大剑派占有优势,可对方的一流乃至顶尖高手,却绝不逊色。
按照先前的约定,一对一的比拼起来,己方至少已占不到什么便宜。至于想在两个时辰里尽挫魔教高手,和痴人说梦也没多大差别。
尽管六大剑派大可考究丁原、盛年和那两个神秘女子的身分,可魔教也不是笨蛋,自然有千般理由应对。除非是撕破脸皮一场混战,否则终究无可奈何。
无涯方丈沉吟片刻,摇摇头道:“这的确是个麻烦,毕竟数百弟子的性命非同儿戏,但有一线生机,我们便须竭尽全力。”
各派掌门默默点头称是,毕竟自己门下都有数十弟子中毒,谁也不想眼睁睁瞧着他们奄奄一息,毒发身亡。
一执大师道:“既然如此,索性直截了当由老钠与魔教一战赌输赢。若是老钠获胜,只须他们交出解药,咱们修整一日明天再战,想来他们一定会答应。”
也不知是过于自负还是不愿提及,一执大师没有说一旦自己落败该当如何。
但这答案于各派掌门心里,已经是很清楚了。
无涯大师环顾各派掌门,缓缓问道:“诸位施主以为如何?”
停云真人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敝派便唯云林禅寺马首是瞻。”
其他几人都没说话,只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众人心中均觉得,倘若果真要以一战定生死,由一恸大师出手或许更为妥当。毕竟自一心大师圆寂之后,他才是云林禅寺的第一高手,放之天陆正道也仅有淡一真人、曾山等人堪可抗衡。
可一面是一执大师主动请缨,一面是一恸大师置身事外,仿佛入定,众人纵有疑惑,也不好意思当面说出。
好在以一执大师的佛法修为,除非羽翼浓复生,不然对上魔教之人依然胜面居多。
无涯方丈见众人计议已定,于是朝着一执大师合十道:“有劳师叔出战了。”
一执大师还施一礼道:“方丈与诸位施主尽可宽心,老钠定将解药取回。说罢袍袖一拂,大步走出阵列。”
他在大殿中央站定,瘦小的身躯与身上宽大的架装殊不相称,双目深深凹陷在眼眶中,闪烁着深邃悠长的神光,雪白的长须一直垂到胸口,遥遥望着魔教阵中沉声说道:“老钠一执,想请问如今的魔教究竟谁是主事之人?”
他的话语以三甲子精纯的功力徐徐送出,宛如和风过面,不论远近皆听得无比清晰,直如说话之人就站在自己身旁一般。
丁原见一执大师露面,立时心头涌起杀机,右手悄然按在雪原仙剑上。
猛觉得手腕一紧,却是被盛年牢牢按住,耳中听他以传音入密道:“不要冲动!”
丁原冷冷低哼一声,好不容易按撩下来,双目中兀自闪动骇人的寒光,死死锁定一执大师,不肯有片刻离开,就好像唯恐对方会突然溜走一般。
风雪崖愣了愣,视线扫过殿青堂、雷霆、盛年、阿牛、丁原与雍舆情、容雪枫等人,沉吟片刻,方才回答道:“一执大师,有话请尽管说来,我等洗耳恭听就是。”
一执大师呵呵一笑,说道:“不是老钠看轻了风施主,只怕自羽翼浓去后,魔教已是群龙无首,各自为政。风施主若想越俎代庖,未必贵教的其他人就会答应。”
魔教群雄心中一震,互相暗自对望一眼。
一执大师的用意自然瞒不过风雪崖等人,无非是想不动声色的分化魔教,制造群雄的内部不和。
但魔教四大护法、乃至教中四坛九旗的首座,有过百年的生死交情,而今又是大敌当前,存亡关头,谁也不会去在意下任教主的宝座之争。否则早在二十多年前,殿青堂已经可以在云梦地宫中,关起门来做皇帝了。
可一执大师眼辣,一语中的,正点在了魔教的软肋上。
现在魔教阵营里,除了风雪崖等旧部之外,还有阿牛、丁原、盛年等人,以及自称是羽翼浓故人的两位不速之客。
这些人虽说与魔教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毕竟非名正言顺的教中之人,未必就愿服从某一人的号令。相比对手以云林禅寺为尊,自己这边却缺少了一位一言九鼎、坐镇中军之人,倒也是件棘手事情。
一执大师察言观色,晓得自己的话语点中要害,有意哈哈笑道:“奇怪也哉,昔日威震天陆的魔教,难不成羽翼浓一死,就变成了无头苍蝇,乌合之众,竟连一个能与老钠对话的主事之人也举荐不出么?”
魔教群雄勃然变色,殿青堂嘿然冷笑道:“老和尚,不要以为你这手三岁小孩也会玩的挑拨离间之计,能有多大用处?本教只要有一人不死,就可让你正道各派寝食难安,如芒在背!”
六大剑派里也不晓得谁在人群里出声奚落道:“殿护法怎地如此迫不及待的就跳出来了?你想号令魔教,先问问风老魔和雷老魔他们的意恩再说吧!”
话音一落,对面顿时响起一片哄笑,被压抑已久的士气终于稍稍抬头。
自一执大师出场,丁原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
而一执大师仿佛也存心挑衅,有意无意的用目光一再扫向丁原。
两人的视线无声无息中数度碰撞,都察觉到隐藏在对方眼睛深处的敌意与警惕!
风雪崖冷冷说道:“我圣教兄弟亲如一家,彼此同心同德。殿四弟的话便是风某和雷三弟的话,何须多问?况且谁说我圣教群龙无首,本教的未来新任教主不是已近在眼前,可惜诸位有眼不识泰山罢了。”
他的声音也不见得有多响亮,却稳稳把众人哄笑压制了下去,显是针对一执大师方才的佛门神功,同样也露了一手。
众人闻言都是感大为意外,齐刷刷朝雷霆、殿青堂等人瞧去,却又觉得其中无论哪一个成为下任魔教的教主,都不是什么意外之事,可比起当年羽翼浓的声势又远远不如。
连雷霆、殿青堂等人心里也在奇怪,什么时侯本教已内定了新任的教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都有了答案。无不为风雪崖这手妙着击节叫好,胸有成竹的待在一旁等侯好戏开锣。
一执大师暗吃一惊,忖道:“这魔头好生精深的修为,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功力竟已恢复至此。今日若不能一鼓俱歼,来日定又将成我正道心腹大患。”
他表面不露声色,淡淡问道:“听风护法的意恩,贵教已有了新教主的人选?
恕老钠眼拙,却不晓得这位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抑或是阁下本人?“
风雪崖哈哈笑道:“风某这点不入大家法眼的雕虫小技,怎能窥视圣教教主的宝座?我看大师早已对此心知肚明,只不过有意装作糊涂而已。”
一执大师小眼里神光一闪,一字一顿的道:“莫非是羽罗仁羽施主?”
风雪崖扮掌微笑道:“大师高明!这人选是本教诸位首脑私下里共同推举,只待今夜之战后便昭示天下,择一良辰吉日为少教主举行即位盛典。到时侯,大师若有兴致观摩朝祝,本教将扫榻以待。”
他的话好似往油锅里倒了一壶冰水,顿时大殿里就炸了开来。
要知魔教教主之位一贯由上任教主生前指定,却不是纯粹的父子传承。阿牛纵有羽翼浓之子的身分,也未必能一步登天就成为新任的魔教教主。
就算众人对此结果多少都有些心理准备,可由风雪崖此时宣布,仍是大感错愕。
毕竟阿牛的修为与资历着实浅薄了一点,要他统领曾经睥睨貌四海的魔教群雄,总有些突兀。教中各大高手首脑,未必能够心悦诚服。
但转念仔细再一想,风雪崖的方案,实是再绝妙不过的一步险招。姑且不说四大护法、四坛九旗首座等教中元老,因着羽翼浓昔日的恩德威仪,爱屋及乌会对阿牛爱护有加,绝不至于为难陷害于他,单就目前的局势,阿牛确为不二人选。
一方面教中兄弟多年群龙无首,对于羽翼浓越发的怀念爱戴,阿牛子承父志,也算得上名正言顺。
对此风雪崖早几日与殿青堂等人已有私议,只是出于重重顾虑和阿牛下落不明,方才暂时搁置一边。而以雷霆与阿牛的关系,这位魔教四大护法中如今修为最高者,更不会有反对之意。
另外一面,丁原、盛年与阿牛份属同门,亲如手足,又是同仇敌忾。一旦阿牛即位,魔教便等若凭空多了两大牢固的强援。
至于那两位妇人,分明就是为着阿牛而来,到时也绝无袖手旁观之理。
如此一来,一个阿牛顷刻之间就能将身分复杂、来路各异的魔教阵营紧紧捏合成团,解决了当前一件最为头疼的问题。
原来一切事物,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
第五章对决阿牛听众人七嘴八舌间,自己就成了什么魔教的教主,不由大吃一惊,双手连摇,把头晃的像拨浪鼓似的叫到:“不成,我不成的!”
殿青堂嘿嘿笑道:“有什么不成的,你是羽教主一脉单传,刚才力挫碧落、太清宫两大掌门,为本教立下大功,教主之位自是当得。”
阿牛的脸被憋得通红,全场千道目光刹那间全聚焦在他身上。
风雪崖回身朝着百多魔教教众高声问道:“诸位兄弟,由羽罗仁就任本教第三十九代教主之位,大伙可有不同想法吗?”
魔教教众群情振奋。
这些人大多都经理过二十余年前婆罗山庄之辱,对魔教说得上是忠贞不二,这多年早饱尝了教势中落、暗无天日的辛酸苦辣。
这次六大剑派围剿圣宫,这些人本都不抱太大信心,只求慷慨战死以身殉教。
不想局势急转直下,不仅魔教昔日护法一一来援,眼看力战不敌之时,更横空杀出阿牛与自己同生共死,再加上盛年、丁原等人,大有绝处逢生之势,心中早已澎湃难已,百感交集。
想到只要能撑过今日浩劫,今后圣教重振声威,东山再起,恢复昔日盛况也绝非痴人说梦,当下更是群情激动。
风雪崖振臂一呼,百多教众立时异口同声的呼应道:“我等愿奉羽少教主为尊,光复圣教,中兴大业!”
百多教众同声而呼,当真如山呼海啸,声势惊人,却让六大剑派大皱眉头。
风雪崖心中微微一笑,这般热烈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昔日魔教四大护法中,风雪崖是有名的智多星,他当然清楚,这些欢呼雀跃的教中兄弟,未必个个果真对阿牛心悦诚服。
至少比起羽翼浓,那是远远不如,之所以一呼百应,多半是看在阿牛的身世上,自然也有几大护法公开撑腰的因素。
归根究底,魔教被压抑得实在太久,二十多年前惨痛的失败宛如梦魇,时时刻刻折磨着每一个人心头。
包括风雪崖等人,无部期盼有朝一日能有一位可重新统领魔教之人应运而生,上下齐心,重整山河。
因此虽说阿牛目前仅是差强人意的选择,但于魔教而言,已足以激起众人压制心底那多年的希望之火。
风雪崖目光投向阿牛,微笑道:“少教主,看见没有,你是众望所归,责无旁贷,你就不要再推辞,凉了众兄弟的心呀!”
阿牛脑子里乱成一锅糨糊,由自己出任魔教教主的事情,雍舆情也曾提起过,但当时她的神态轻描淡写,被自己婉拒后也不再提,哪像今天偌大的架势?
想想自己以前懵懵懂懂,单纯简单的在紫竹林中跟师父修炼度日,若不是一场巨变突然发生,多半会就此终老一生。
像统帅如风雪崖、雷霆、殿青堂这样鼎鼎大名、桀骜不驯的人,这种事情,估计自己这一辈子连做梦都不会有。
况且象羽翼浓这样的智慧雄飞之人,穷数十年之力,试图化解正魔两道恩怨而不能成功,如今两道恩怨正愈演愈烈,自己一旦成了魔教教主,又该如何作为呢?
与正道冲突争斗,自己既不是这块材料,也毫无争雄斗狠的兴趣;让一干教众自生自灭,任人宰割欺辱,自己若无力维护,又岂能心安?
面对百余人热切而有咄咄逼人的眼神,阿牛转头向盛年、丁原求救道:“盛师兄,丁小哥,这可怎么办好?”
丁原看着阿牛涨红的脸庞,知道他此时心中一定是着急不已,但自己该说什么呢?
自己的这位师兄本是憨厚老实之人,如今的形式却是于危难之处变幻莫测,阿牛应当如何选择才是对他最好,丁原一时之间也没有最肯定的答案。
沉吟半晌,丁原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一拍阿牛肩膀,装作不以为然的道:“那些名门正派的人,不是就因为你的出身,才想要置你死地而后快,在云林禅寺中逼死师父?
“阿牛,索性你就当了这个教主,给那些老顽固瞧瞧,好让他们晓得咱们紫竹轩一脉士不可辱!”
他的话大合风雪崖等人的胃口,殿青堂更是大声叫好。
阿牛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假如只为了和正道斗气便就任了教主,未免有点儿戏了。
盛年待丁原说完,才沉声道:“阿牛,这件事还是要你自己决断为好。只要问心无愧,就不用过多理会旁人如何评说。”
阿牛点点头,似在细想,却听容雪枫不满道:“羽罗仁,你怎么不问问我跟雍师姐的意见?”不等阿牛开口,她已径自说道:“你既然是羽教主的子嗣,前两日有修炼了他留下的《天道》下卷三式绝学,这个教主你不来当,却要让给什么人?”恒,除非是羽教主复生,不然任谁抢了你的教主之位,老身便头一个不服!“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连阿牛自己也这才晓得,原来刚才对阵之时所施展的三式绝学,并非魔教功夫,竟是传自于《天道》下卷,难怪乎有如此石破天惊的威力。
虽然大伙心中震撼无比,可这时也不是讨论《天道》下卷的时候,雷霆说道:“阿牛,我是阿柔的义父,说起来即是你将来的干岳丈,抛开圣教的关系暂且不说,单凭这点,你也该好好考虑老夫和众位兄弟的提议。”
雷霆把秦柔也抬出来,阿牛的头就更大了。突然间想到师傅临终的叮咛,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天陆正道为敌,涂炭生灵。
若是加入了魔教,光这一条就很难遵守了。
况且自己之所以出手,全是为了设法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若是做了魔教教主,很多事情可能就会身不由己。
想到这儿,阿牛深吸一口气,又摇头到:“雷老伯,我当不来这个教主,也绝不能当这个教主,还请诸位前辈见谅。”
众人面面相觑,一下都没了辙。
大伙好说歹说,几乎用上了全套解数,可阿牛本是外和内刚的个性,一旦打定的主意,任谁说也毫无用处,一时间陷入冷场。
雷霆意兴萧索的道:“罢了,罢了,人不可强求。等打完这仗,大伙就散伙吧,从此各奔东西,自谋生计,只当圣教不存。”
阿牛没想到雷霆会这么说,心中颇觉过意不去。
风雪崖解围道:“依老夫之见,这见事情不妨稍后再说。先由阿牛出面,应付了一执大师。”
还没等阿牛说什么,却听对面一执大师扬声道:“羽罗仁,既然魔教公推你为教主,你为什么迟迟不出来与老衲答话,莫非是看不起老衲?”
阿牛一怔,才想起对面的一执大师在等这儿的回覆,连忙道:“大师您千万不要误会,我绝没看轻您的意思。”
一执大师颔首道:“既然如此,老衲有一个提议,请贵教做决断。”
阿牛左右看看,只见众人全无开口的意思,只好硬起头皮回答道:“不知大师有什么高见?”
一执大师道:“贵教须臾之间连添数位强援,假如仍旧依照先前约定双方依次谴出高手对决,老衲恐怕直杀到天明,也未必可见分晓。到那时,我六大剑派数百中毒弟子多半尸骨已寒,纵然赢了赌约也于事无补。”
阿牛一醒,说道:“大师说的很对,咱们的比试可不能耽搁了各派诸位师兄弟的伤势治愈。不如等我先去求殿护法赐下解药,救治了大伙再说。”一执大师嘿嘿道:“虽然风雪崖等人嘴上说拥你为首,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阁下的话老衲看来未必管用。”
阿牛刚想解释,却听殿青堂在后面朗声道:“老和尚大错特错!只要羽少教主一句话,殿某二话不说,立刻奉上解药。”只是阁下对我家教主的言语之间最好客气点,不然惹恼了殿某,这解药里再掺些其他佐料,你的徒子徒孙小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多受点皮肉之苦也未可知。
“嘿嘿。这点小事,想来羽教主也不会追究在下。”
阿牛听殿青堂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教主”,大是头疼,暗自思量道:“我要是再和他们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想想法子劝说六大剑派退兵罢战,然后就和阿柔立刻离开这儿。现在也不多去计较了。”
一执大师哼道:“不必了,我名门正派,岂可为了贪惜姓名而献媚妖孽?日前丁施主曾上云林找老衲报仇,不巧,老衲当时正云游在外,以致错过,羽小施主,今日不妨便请丁愿出来与老衲一战赌胜负。
“若是丁施主赢了,我六大剑派即刻撤走,新仇旧恨全留待来年蓬莱仙会之时再来讨教!若是老衲获胜,就请贵教交出解药,双方歇息一夜,明日再见分晓。”
阿牛再回头看看众人,希望有谁接过一执的话茬,无奈风雪崖等人来了个不理不会。
他们笃定阿牛绝不会因此恼羞成怒,撒手不管,就索性让六大剑派将错就错,错下去,以盼阿牛还能回心转意。
要知道刚才后面那些关于教主之位的谈话,尽被容雪枫和雍舆情悄悄设下结界,六大剑派中人听魔教教众同声呼应阿牛为教主,后来却只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也只当阿牛名正言顺成了众人的首脑,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会放弃魔教教主的宝座不坐。
反倒是丁原听一执大师指名道姓找上自己,精神一振,心中嘿然道:“这老和尚一定是念着我闯上云林,击败一正大师的旧仇。如今想趁机洗刷耻辱,正好,给我个机会与他了断!”
他刚想挺身答话,却忽然想到如今魔教这边大家看着的人是阿牛,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拆了他的台。于是强忍着没有搭腔,只冷冷向一执大师回以一笑,大有让对方放马过来之意。
却见身边的盛年朝自己微微颔首,意态颇是欣慰。
阿牛苦笑道:“大师是得道高僧,见识修为不知比弟子高出多少倍,却何苦记着旧日仇恨?”正道与魔教你杀我一个,我还你一双,以牙还牙争斗了千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流血牺牲,可冤冤相报总是没有尽头,就算今天大师杀光了这儿所有的人,可往后他们总也会有子女亲朋上云林找大师报仇雪恨。
“咱们这样打下去,到底值得么?为的到底又是什么?”
这些话反反复复在他心里想了很久,如今一鼓作气说了出来,顿时觉得舒畅很多。
而说着说着,脑海里猛然一震,刹那间晓得了师傅叮嘱自己和盛年、丁愿不要为他复仇的深深含义。
师父是宁愿以自己的一死,免去今后天陆无数的腥风血雨,让仇恨就此终止,不要再延续到自己的爱徒或者是更多无辜的人身上。
如此的舍身取义,阿牛这个时候才真正的懂得。
以前他只因为这是师父的教训所以恪守就是,但从今往后,他的肩膀上却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一执大师却微微一笑道:“羽小施主,你终究太过年轻,未免会感情用事。想我正道弟子生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为天陆承平纵然百死又有何妨?
“七大剑派与魔教之争,绝非简单的意气用事,仇恨累积。此事关系到正魔消长,苍生福祸的大义,怎么可以用私人冤仇一言以蔽之?”
说到言辞理论,十个阿牛也不是一执大师的对手。
想那佛门功课中,原本就有“禅机”一学,考人佛法领悟,言辞反应,可阿牛在翠霞山学的技艺里却没这门学问。
阿牛一时语塞,挠了挠头道:“可是,魔教里也未必全都是恶人,难道个个都非杀不可么?”
一执大师怒道:“哼,枉费翠霞派对你多年的教诲,到头来竟连正魔之分也不辨了。老衲只问你一句话,敢不敢让丁原出来与老衲一战?”
阿牛被一执大师劈头盖脸的训斥一番,心中倒不生气,只在奇怪,究竟什么是正魔之分,难不成一个人的善恶都可以简单到用他的出身来区分?
若照这么说来,自己帮魔教说话,丁小哥修炼天殇琴,戚师兄结交布衣大师等人,岂不都成了恶人?
而师父他老人家,更是爹爹生前的故交,以次类推,那不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
他摇了摇头道,思忖到:“还是师父说的对,一个人是好是坏,跟他的出身毫无关系,却要看他的一言一行,心思善恶。”
这话要是再对一执大师说出来,恐怕更要被斥之为强词躲理,是非不分,巧言狡辩了。
阿牛深深吸了口气道:“大师,这事事关重大,我可要听听大伙儿的意思。”
一执大师淡淡道:“昔年羽翼浓虽说是群魔之首,可也算得上是个快人快语、一言九鼎的人,怎么他的亲生儿子,却这么不爽快?”
阿牛憨憨说道:“雷老伯他们的见识阅历胜过弟子百倍,阿牛多听听他们的意见总不会有错的,何况大师指名要与钉小哥一战,弟子就更得先问一问。”
他回望众人,这下风雪崖不能再保持沉默,沉吟道:“这个赌约本教应承下来也未尝不可。不过,还要看看丁兄弟自己的意思。”
丁原眼见一执大师步步相逼,一意要激自己出手,他如何还按奈地住,嘿然冷笑道:“丁某正求之不得!”
殿青堂对丁原的了解,仅从风雪崖的只言片语中得来,如今见丁原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而全教的命运就此系于此子一身,未免有些担心的道:“丁小哥不要大意。一执大师的修为比起一正更胜一筹,此次全力出手,咱们还是慎重的好。”
这话说出了魔教多数教众的心声,到底丁原修为如何,他们谁也没亲眼见过。就这么轻易把本教的命运交在一个年轻人手里,大伙心里都有些没谱。
只是看阿牛和风雪崖等人信心满满,而丁原尽管不是魔教中人,但这次与一执大师的对决,却是为魔教大伙儿出头,更加上虽然面对强敌,丁原不仅不显畏惧,反而挺身而出,单凭这份勇气,谁也不好再直接出言反对。
丁原看众人面有忧色,心里自然清楚不过他们在担心什么,当下道:“殿护法放心,丁原既然敢应战,就绝不怕了那老和尚。”
普天之下,除了去世的老道士,就数阿牛对丁原最有信心,闻言点头道:“丁小哥,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兵凶战危,谁也难保有个闪失。
要不是这一场对决事关魔教生死,一执大师又指名点姓要丁原出战,阿牛也绝不肯让他冒险,况且丁原有是如此的求战心切,他更是拦阻不了。
尽管如此,他望向丁原的目光里也充满歉疚之意,好象丁原出阵是在为他挡灾消难一般。
雷霆在旁微笑道:“丁小歌愿意出手,自是再好不过,老夫便静候佳音了!”
旁人见状一齐抱拳说道:“有劳丁兄弟了!”
惟独容雪枫瞥了眼丁原,满面怀疑的问道:“年轻人,你行么?今晚这场大战的胜负输赢,可就全落在你身上了。”言下颇有要代丁原出战的意思。
丁原的血性顿时被激了起来,昂然对视容雪枫道:“阁下只管瞪大眼睛观战,丁某若取不下那老和尚,从此断剑退隐!”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容雪枫暗赞一声,微微一笑道:“好。老身拭目以待。”
盛年忽然沉声唤到:“丁师弟!”
丁原望了眼盛年,笑到:“盛师兄,你还有什么要交代小弟的么?”
盛年虎目凝视丁原,摇了摇头,却将随身携带的酒囊给了他。
丁原身手接过,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两口,一股灼热的液汁顺着喉咙汩汩而下,不由心头豪气勃发。
他将酒囊掷还盛年,哈哈笑道:一执老和尚,咱们便来大战百合!“
一执大事精神一振,从大袖取出串通体黝黑的佛珠,每粒珠子大小如红豆一般,细细数来竟有一百零八之多,隐隐流动一层暗红光华,正是与碧玉禅杖并称云林三宝之一的“降魔珠”。
更叫人诧异的是,一颗颗佛珠之间并无丝线串连,就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它们粘结在一起。
他手执降魔珠,双手合十朝丁原施礼道:“丁小施主,请了。”
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丁原背后的雪原仙剑仿佛是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滔天巨浪,半截剑刃铿然飞弹出鞘,昂首镝鸣。
气机牵引之下,一执大师瘦小枯干的身躯,微微往左一侧。
丁原立生感应,反手抽出雪原剑,化做一溜弧光知挑一执大师咽喉。
这式“一泻千里”原是翠霞派中凌厉攻招,而丁原含愤施展,更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
人群中情不自禁的发出一片惊讶之声,只觉得丁原衣抉飘飘,仙剑睥睨,随手一剑宛若天马行空,羚羊挂角,若非眼前分明是一个年放弱冠的褚衣青年,众人恍然间直有羽翼浓复生的错觉。
一执大师右腕微抖,“哗啷”一声降魔珠爆出金石之音,蓦然光华大放,一团殷红佛光罩定全身。
一颗颗念珠在半空中不停的旋转组合,转眼间化做一柄三尺佛剑,“叮”的点中雪原剑。
丁原手臂微的一麻,暗自一凛道:“这老和尚修为当真了得,云林四大神僧,果非浪得虚名!”
他深知此战关系重大,要力挽狂澜也好,想为老道士报仇雪恨也罢,无论无何也不能输给了这老和尚。
他心中清楚,愈发关键的时刻,心神就更需要冷静,否色徒自乱了方寸,绝无半点好处。
即使对一执大师早以恨之入骨,丁原的脑海里仍然保持着一片空明。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显得放松沉着。
那降魔珠击中仙剑,却并未弹开,顶端的一颗念珠骨碌一滚,居然贴着雪原剑刃,快逾飞电的朝丁原心口射来。
后面的念珠接二连三的滚落在剑刃上,首尾相连,形成一束飞速流动的赤芒,犹如水银泻地,煞是好看。
可惜丁原却没有心情细细欣赏,如此忽刚忽柔,希奇古怪的佛门仙宝,他也是头一回碰上。好在他这些年来身经百战,所遇者没有一个不是正魔两道名动一方的人物,经验阅历远远胜出同辈中人。
眼看降魔珠逆流而上已到近前,丁原当机立断,雪原剑脱手飞起,引着降魔珠冲天而上。
他身形一晃,双拳一虚一实,轰向一执大师面门。
一执大师左手一扬,偌大的衣袖如同一朵飞云,卷向丁原双拳。
“啵”的一声,丁原右拳击中袍袖,一执大师顿觉不妙。原来对方这一拳软绵绵全不着力,竟是虚招。
再看丁原左拳已然化虚为实,轰出一股狂澜砰的打在降魔珠上。
降魔珠剧烈颤动,险些就散了架,被弯曲成一个大大的弓形。
血缘剑一声轻快镝鸣,挣脱降魔珠的禁锢,飞旋落下被丁原探手接住。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和尚,谢了!”就地反击,仙剑横掠向一执大师腰肋。
这一招固然妙到巅毫,将曾山二十二字拳中的“十”字诀演绎得淋漓尽致,但也惊险到极点。
倘若对方识破丁原用意,只需在袍袖一挥之间暗蕴对杀之招,丁原此时已门户大开,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
换做出他之外的任何一个出身正道的人物,多半都不会施展出这般险诈的招式,而宁愿以堂堂正正的王道招法破解。
可丁原素来行事不按常理。少年之时屡遭强敌,便全依*一身绝学变换莫测,往往兵行险招,于夺命处化险为夷,如今虽修为大进,却也依然故我。
一执大师悴不及防之下果然着了道,凭借降魔珠变化争来的些许主动权,顷刻化为乌有。
他低低哼了声,斥到:“行险使诈,算什么本事?”
飘然飞起闪过雪原仙剑,右手的降魔珠再起变化,一百零八颗念珠急速收缩聚拢,凝铸成一柄大锤,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丁原头顶砸落。
第六章神剑
短短一炷乡香的工夫,降魔珠千变万化,已变出一十六种兵器模样,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一执大师的招式,也随降魔珠的变化而不断推陈出新,从剑法到刀法,乃至极为生僻的奇门兵器套路,都是云林禅寺千年流传的独家绝学,一路施展开来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整整八十个照面,也不见有半招的重复。
纵然傲气如魔教三大护法,也不得不钦佩这老和尚的学识渊博,天赋过人。
寻常僧众穷尽一生,能练成其中三五套绝学,已非易事,实在不知道一执大师如何能将这么多的招法套路一一修炼到炉火纯青之境。
丁原可不管这个,早在昔日学剑之时,他就已经见识过老道士层出不穷的各家剑法,因此对一执大师的渊博修为也不甚惊奇。
无论对方的降魔珠如何变化无常,雪原剑总能不乱章法,从容应对。
不过他终究也是少年性情,见降魔珠妙招纷呈,不断赢得满堂喝彩,禁不住也生出争雄之心,一时兴起之下,将往日的诸般杂学也全数抖落出来。
二十二字拳,脚踢辟魔腿,再加上穿花绕柳的绝妙身法,和各种匪夷所思的奇招妙式,就是不让一执大师专美于前。
众人的喝彩声越来越响,几乎忘了这是一场事关双方命运的关键对决,直瞧的如痴如醉。
丁原与一执大师的举手投足,身法姿势无一不是挥洒写意,分外好看。但在这看似飘逸的招式中,却藏着无数的杀机与变化,只要任何一方稍有不慎,动辄就是形消神散的下场。
风雪崖、殿青堂等人见丁原进退有序,丝毫不落下风,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殿青堂早年曾与一执大师有过两次交手,每回都能略占上风。谁想二十余年不见,这老和尚已臻大乘之境,自己若灾与之争锋,恐怕难以讨得半分便宜。
这本就是无可奈何之事,正道修炼先难后易,所以成材极难;但一旦突破忘情境界之后,其进境便可超越魔道。
何况魔门修炼素求独辟蹊径,其中的凶险也远为过之。只是,眼看昔日的手下败将如今修为凌驾自己之上,殿青堂总免不了有些郁闷与惆怅。
雍舆情与容雪枫守在阿牛身后,目不转睛关注着丁原与一执大师的搏杀。
想那一执大师享誉天陆正道百多年,号称云林四大神僧之一,能有如此修为自不令人意外。
可年纪小小的丁原居然能跟他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争雄斗奇,不由得不教这两人心底生出无限感慨。
只觉得尘世沧桑,岁月无痕,不经意里有多少青年俊彦已纷纷崛起,却把前浪推去了沙滩。
盛年与阿牛比起旁人来,与丁原更多了一份手足情深。如今淡言真人已逝,倘若师兄弟三人中再有谁出点闪失,却如何让人承受得起?
开始时盛年还担心丁原复仇心切,一上手便恃强猛攻,反会适得其反,但看到后来,一颗心便渐渐放下,知道除非一执大师再有奇招妙手,不然丁原足可应付。
他不禁暗自欣慰道:“丁师弟当真是千年一出的天陆奇才,不过二十余岁便已突破大乘之境,如今修为远胜于我。
“即使是阿牛,也因为今次的奇遇因祸得福,大有精进,师父九泉之下若有知,定然也可含笑无憾了。”
一想到去世的恩师,盛年胸口一酸,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般。他连忙取出酒囊,猛灌两口,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觉顺流而下,这才好受了一些。
正当众人以为这样的僵局还会持续一段工夫,蓦然间听一执大师口中发出一记滚雷般的低喝,炸得耳朵里嗡嗡直响。
那些修为稍差些的弟子神摇心动,几乎站立不稳。
正是云林禅寺佛门绝学之一的“狮子吼”!
丁原首当其冲,只觉得心口好象被一柄无形的大铁锤,狠狠砸了一记,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闷闷的着实难受。
幸好丹田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旋即涌出,迅速护持住心脉,才没有令他遭受更大窘迫。
丁原微微一惊,撤身施展出“中流砥柱”护住身前要害,以防一执大师乘虚而入,直叩中宫。
谁料到对方非但没有借机发动攻势,反而飘然飞退到三丈开外,双手虚抱胸前,双唇轻轻念动佛门真经。
丁原一怔,冷笑道:“老和尚,莫非你自知命不长久,先给呢子念上一段往生咒?”
一执大师恍若未闻,颔下胡须冉冉飘动,全身的袈裟鼓荡而起,猎猎作响,双手间徐徐生成一团暗红光球,那串降魔珠被笼罩在其中,不住的流转呼啸,发出隆隆轰鸣,一蓬蓬庞大的罡风云浪般席卷澎湃,声势惊人。
风雪崖面色一变,扬声提醒道:“丁兄弟小心,他要施展‘天龙降魔诀’!”
话音未落,一执大师双手间的暗红光球轰然爆裂,在如花盛绽的流光异彩中,厢魔珠通身闪起一道耀眼的金光,直逼的人睁不开眼睛,电光火石里,化作一条云蒸霞蔚的金色神龙,长逾六丈,吞云吐雾,爪下生风,威猛不可名状。
一执大师微阖的双目里,蓦地射出精光,低喝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降魔天龙身躯舒展,风驰电掣,如一团金色云涛直压丁原。
丁原喝道:“小小爬虫,也敢称天龙?”左手双指并立如剑,抱元守一,催动丹田真元,灵台空明忘我,感应到一股浩然剑气自铜炉中磅礴升腾,直有破体而去,飞翔九天之意。
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浩浩荡荡经胸前、肩头、左臂直灌指尖,丁原双指虚空一点,沉声喝到:“看剑!”
一束紫色电光破指迸射,转眼凝练成一柄灵气四溢、光焰如炽的仙剑,竟以一式翠霞派的“九曲青莲”击向龙首。
在场众人失声惊呼,一恸大师禁不住再次睁开双目,凝望空中纵横飞舞的紫色光剑,低声讶异道:“伏魔六剑!怎么可能?”
其他人的惊骇就更无须言表,连魔教这边的群豪,都瞠目结舌的抬头仰望紫电仙剑,把喝彩鼓劲的活计,都扔到九霄云外!
而六大剑派中人的表情,便如白日见鬼似的,呆呆瞧着半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觉一股寒意从每个人心底不约而同的升起。
这小子,他是人,还是仙?又或者是来自十八层地狱之下的魔?
这是所有人同时在脑海中闪现的恐怖念头。
以丹田真元凝练光剑,除了传说中的仙人,就只有散仙才有此功力。寻常修炼者,纵然是大乘高手,也得借助于仙家法器的灵力才能办到。
然而这道原本不可逾越的鸿沟,现在却被一个年纪轻轻的翠霞派弃徒,轻而易举的跨过,颠覆了无数修仙之人传承千年的观念。
这一束紫电光剑的意义,从它在世人眼前展现绽放的那一刻起,已经远远超出了那一抹生自于刹那的电光。
“砰”的流光四溅,紫电仙剑撞击在硕大的龙角上,被激飞上高空。降魔天龙的身法微微一滞,却并未受太大损伤。
正当六大剑派各人暗自松了口气时,丁原左手双指连连凌空飞弹,一道道眼花缭乱的五色剑芒随指射出。
但见赤、橙、青、紫、金、乌六束光剑,姹紫嫣红,流光异彩,犹如六道飞电翻腾回旋,将降魔珠所化的天龙围困在中央,一波波排山倒海的,凌厉攻势此起彼伏,汹涌澎湃,撕裂开空气的锐利剑镝声,直令闻者心颤。
丁原左手五指宛如变戏法似的屈张舒卷,遥遥驾驭伏魔六剑。
铜炉中曾经沉睡多时的都天大光明符,仿佛彻底苏醒一般,从丁愿体内焕发出一团蒙蒙白光,犹如云蒸霞蔚,烟波冉冉。
伏魔六剑的剑魄,此刻终于跟丁原的灵台水乳交融,意起行至,藉着丁原丹田中精纯浑厚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凝练成道道光剑,在主人的意念驱动之下,如臂使指,剑气飞扬,直如风徊云汉,龙翔寰宇。
六剑齐出,山河辟易。
庞大的圣殿中,充盈着绚烂瑰丽的六色剑华,亮丽的光澜层层叠叠向着四下翻滚卷涌,映照在人的脸上,映照在大殿的明柱上,令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失去了光彩,甚至连号称云林三宝之一的降魔珠,也变的黯然失色。
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成为了伏魔六剑的陪衬,仅仅是因为衬托她的瑰丽壮观而存在。
阿牛瞠目结舌的问道:“丁小哥什么时候练成了这么厉害的御剑术?”
盛年微微一笑,悠然的啜了口烈酒,回答道:“不,这是一套剑法。”
阿牛楞了楞,凝神仔细再观量,果见那六把光剑旋转交错,一招一式居然都出自与翠霞派的正宗笺路,便恰似有六位顶尖的翠霞宿老同时出手,六剑齐舞,攻守之间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那条金龙被伏魔六剑牢牢困住,一任其如何的狂舞奔腾,施展出浑身解数,却始终无法冲破重围,闪展趋避的空间一步一步的压缩减少,只徒然作着困兽之斗。
光剑跌宕起伏,气象万千,编织出一幅幅波澜壮阔、心驰神摇的奇丽画面。
光剑击中飞龙的频率越来越高,金色的龙身上接二连三的爆出蓬蓬流光,原本绚丽耀眼的光焰却之间黯淡,锋芒已完全被伏魔六剑盖过。
一执大师脸庞上涌起一层赤红的血色,雪白的虬髯戟张倒立,双手虽然还在源源不绝的吐出真元,以支撑住遥遥欲坠的降魔天龙,然而头顶上愈加浓厚的青色水气,却已经预示他丹田内的真气几近透支,败象至此显露无遗。
六大剑派的所有人已经能够绝望,颓丧的目睹着降魔天龙被伏魔六剑一点一滴的蚕食吞噬,谁都失去了说话的心情。
无涯大师愁眉不展的站在各家掌门耆宿的拥簇中,暗自苦笑道:“难道是魔教命不该绝,竟连一芝师叔也要败在这年轻人的手中?
“错过今夜,不知何日才能再有如此大好良机,无为师兄的大仇更不晓得要等到哪一天!只是那些中毒弟子若得不到殿青堂的独门解药,又该如何是好?”
他正自忧心忡忡,猛听一执大师声如雷鸣,沉声喝道:“阿弥陀佛——”头顶一蓬金光乍升,转眼幻化出一个宛如真身的光影冉冉浮起。
无涯大师身旁的钟南山,骇然叫道:“元神出窍!”话音里又惊又喜,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却是一执大师眼看败局已定,竟横下心来祭出元神,不惜损耗数十年的佛门法力,也要与丁原拼得鱼死网破。
那元神与降魔天龙合于一体,立时金光大盛,直激得伏魔六剑上下弹飞,镝鸣不已,落入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一蓬金光过处,就似雷霆千钧势如破竹,六把上古仙剑堪堪只有招架之功。
六大剑派欢声雷动,年长者自恃身份不能太过放肆,年轻弟子却早已喊破了嗓子为一执大师助威鼓劲,双脚跺得地面如滚雷般咚咚直响。
丁原蓦然一声清啸,周身乳白色的光岚呼的高涨,左手五指捏束成峰,微微朝上翘起,低喝道:“六剑合一,破!”
空中的六柄仙剑齐声镝鸣,声威震天,齐齐冲天而起,就象六束绚烂的缎带披散飞扬,随着丁原左手剑诀的变化,轰然融会一处,六色彩光交织旋转,凝铸为一束亮白色的三尺剑光,高悬如月。
降魔天龙发出一记震耳欲聋的吟响,化做一溜烁目金光直射光剑。
伏魔仙剑鼓荡罡风,毫不示弱,竟以一式翠霞派的“银河倒卷”直迎其锋。
仙剑皎皎,澄如明月;天龙熠熠,只炽似昊日。
“轰”的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是筑的大殿战栗着剧烈晃动,一团磅礴无俦的气浪铺天盖地的爆裂开来,夹杂着灼热无比的流火离光,弥漫膨胀。
伏魔仙剑呜咽如诉,在空中散放成六束弧光,朝着不同方向犹如天女散花似的陨落。
蕴藏在其中的剑魄,凭借着自身的灵性,徐徐控制住剑光的走势,拖曳着一条冗长的光尾,重新收回主人的丹田,乖乖的蛰伏下来静待,修复大损的灵力。
而那条降魔天龙更是支离破碎,一百零八颗佛珠四下飞溅,梅花间竹似的一一迸裂,碎裂的残渣,根本再禁受不住大殿中呼啸肆虐的光谰挤压,转瞬化为齑粉,飘荡在空中,就好象正下着一场暗红色的光雨。
一执大师的元神,从溃散的天龙中弹射而出,抛洒出一溜血光,艰难的归还肉身之内。
他全身的袈裟尽为伏魔剑气所伤,撕裂成一条条猎猎飞舞,颔下的胡须根根断裂,仿佛飞絮在风中载沉载浮,已是遍体鳞伤。
“哇——”
一口热血喷薄飞溅,一执大师瘦小的身躯摇摇欲坠,触目惊心。
丁原周身在大光明符的护持之下反倒无碍,他强压住胸口倒涌的气血,将挤压满腔的仇恨再化作冲天豪气,身剑合一飞射而至。
一执大师不知是无力再战,还是因降魔珠尽毁而心灰意冷,魂不守舍,竟呆呆的站立不动,犹如泥塑的佛像,双目神采涣散,面色惨白。
六大剑派中人齐齐惊呼,却苦于拼命抵御激荡的光谰罡风,自顾不暇,欲待救援已是鞭长莫及。
许多人情不自禁闭起双目,着实不愿看到百年多来被誉为云林神僧之一的一执大师,就这样死于丁原剑下。
一直置身事外的一恸大师,却突然飞身而起,去势逾电,双手合十,推出一道浩然金风,欲将丁原截下。
不料横空掠出一道紫色身影,双掌闪电连击,轰出千百条光影,层层叠叠筑起一座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砰”的一响,一恸大师的金刚印正打在光墙上,两厢真气相抵,竟是谁也没占到便宜。
一恸大师心头微凛,借势飘身定在空中。只见那神秘妇人容雪枫,意态悠闲,冷冷道:“一恸大师,凭您的身份,怎么也做出背后偷袭,以多打少这中不入流的下作事来?”
一恸大师哭笑不得,他只想阻止丁原,却哪里想背后偷袭?更加没有以多打少的念头。但在这工夫,一恸大师也实在没心思去辩解,目光投向另一边。
就见丁原手持雪原仙剑,剑锋死死顶住一执大师的咽喉,神情森然,嘿嘿冷笑道:“老和尚,你也有今天!”
话里有说不出的畅快,更透漏出刻骨铭心的仇恨。
一执大师面如死灰,眼睛轻轻闭起,再不看丁原一眼,徐徐道:“你若想为令师报仇雪恨,只管下手。老衲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要想老衲向你低头认错,却是痴心妄谈!”
丁原哼道:“你说对了,丁某今日正要杀了你,为老道士报仇!什么四大神僧,正道翘楚,都不过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我师父和阿牛到底有何过错,你们竟要以死相逼?你当真以为紫竹轩一脉是好欺负的么?”
他拿剑指着一执大师,旁人纵有心相救,也不敢轻举妄动。
无涯方丈见丁原越说越激动,惟恐他一时冲动就立下杀手,连忙高声道:“丁施主,一执师叔与施主之战是双方所约,不是私怨。你万万不可以公报私仇,堕入杀劫!”
丁原恍若未闻,手上微一用力,自剑锋透出的杀气,顿时刺破一执大师的咽喉肌肤,一丝鲜渗了出来。
他狠狠瞪着一执大师道:“不要以为你们云林禅寺可以一手蛰天!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你还有什么好说?”
一执大师道:“老衲揭露真相,只为天陆正道不为魔教妖孽所愚,养虎为患,后患无穷。
“令师之死,原本不是老衲本意,但是施主要算在老衲头上,也无不可。老衲自觉问心无愧,即使今日殉难,也是死得其所,了无遗憾。”
丁原听他这么说,更是有气,破口骂到:“狗屁!什么死得其所,问心无愧?我师傅与世无争,铁骨铮铮;我师兄阿牛更是憨厚淳朴,心地厚道,他们做过一嗲害人的事情么?他们又怎么妨碍带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翘楚成仙成佛?
“你们害死了老道士,还要拘禁阿牛废了他的修为,这就是你们的天理正义么?是谁给你们生杀予夺的权力,可以冠冕堂皇的杀害像我师父那样的好人?是谁?!”
一执大师目视丁原道:“丁施主,你已经被仇恨所噬,心魔渐起,老衲没什么可以和你多说的。你下手吧!”
两人在说话,周围寂静无声,紧紧盯着丁原手中的雪原剑。
六大剑派那面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妄动,连一恸大师也只能遥立与数丈开外。
风雪崖等人却也将心悬到了嗓子眼。
倘若丁原这一剑果真结果了一恸大师,自是为魔教除去了一个劲敌。可六大剑派那边岂肯善罢甘休,势必同仇敌忾以死相拼。眼前形势虽说对己方有利,可对方真要拼起命来,只怕大家都要落得个玉石俱焚。
魔教蛰伏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中兴希望,今夜的血战是能避则避。可丁原手里握着一执大师的性命,又一心一意要为师傅复仇,连风雪崖也说不上什么,惟有暗地戒备,静观事态发展。
一恸大师在旁喝道:“丁原,你敢!”
丁原冷笑一声道:“丁某为什么不敢?我这就杀给你们看!”
他愈发的激愤,情绪失控之下,一口压抑在胸口的热血哇的喷出,,洒在一执大师的袈裟上。
丁原心中默默念到:“老道士,弟子给你报仇来了,今日我就要这老和尚坠下十八层地狱,为你讨回一点公道!”
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丁师兄,你不能杀他!”
丁原一怔,也不回头,说道:“盛师兄,你不要拦我,莫非你忘了老道士是怎么被他们逼死的么?若不是这个老和尚带头挑起事端,非要揭出什么阿牛身世来大做文章,引得旁人围攻,他老人家又何至于此?”
盛年道:“我没有忘,但我更不敢忘师父他老人家往日里对我们三人的教诲!丁师弟,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剑刺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丁原想也不想的道:“天下正道有谁想要给这老和尚报仇,尽管冲着丁某来就是了!就算这次全天下人要与我为敌,我也认了!就算从此天陆再无丁某容身之处,我也不悔!”
盛年叹了口气道:“可是你要晓得,一旦你这次杀了一执大师,师父他就等于白白死了!”
丁原哼道:“我要是不杀他,师父才是真正的白死!”
阿牛看看盛年,再看看丁原,低声开口道:“丁小哥,盛师兄说的对,一执大师杀不得,其他六大剑派的人也同样杀不得。”
丁原眼中寒光一闪,沉声吼道:“阿牛,你也这么说!”
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名的愤怒与孤独。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连盛年和阿牛也要反对自己?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淡漠看待师父的血海深仇?
第七章心恕
大殿鸦雀无声,没有人会想到,如今劝阻丁原的,居然是一同经历了丧师之痛的盛年与阿牛。
人们无法知道此刻盛年与阿牛的心情是何等的矛盾与痛苦,大家的眼神里,分明透着迷惑与不解。
仇人近在眼前,被丁原用雪原剑制得一动也不能动,只要丁原轻轻的用手往前一送,师傅的大仇就能得报。
然而,不能!盛年的心头就像有一把无形的锯子,在来回的拉扯,丁原没有回头望他一眼,但是明显的不服与不满,更教他难以自己。
他不晓得师傅走时是什么样的心境,但他深信,假如师傅地下有知,也绝对不会因丁原举起复仇之剑而感到欣慰。
从此后,天陆正魔两道腥风血雨,继无为方丈死于云梦大泽之后,一执大师又陨身丁原剑下,云林禅寺与各大名门正派怎肯忍气吞声?
冤冤相报,仇恨交织,血流成河,那绝不是淡言真人期望看到的。
然而,放弃复仇,甚至还要劝自己的师弟饶恕害死师父的凶手,这又是多么的艰难。
谁能知他心里的痛楚,但纵是千难万难,他也别无选择。因为,自打三十多年前拜入紫竹轩门下的那一刻,他的热血里已开始涌动老道士的印记,从此无论风雨挫折,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面对丁原的愤怒,盛年双拳紧紧攥起,一根根青筋绷露如弓,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强自压抑下内心深处的激动。
在这个时候,不能让丁原看出自己的矛盾和痛苦。
好在,阿牛也站在了他的一边,低声说道:“丁小哥,这话是师父说的。”
丁原像是被人猛在心口揍了一拳,大声道:“不可能!老道士,他……不会!”
阿牛肯定的点点头,说道:“师父临终要我一定转告你和盛师兄,千万不要为他报仇,更不要和正道为敌。
“这话,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幸好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丁小哥,师父他老人家的话绝对是不会错的,他这么吩咐我们,也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放过一执大师吧,虽然我也很想为师父报仇,可他老人家的话咱们不能不听。
何况,就算你杀了他,师父他老人家也活不过来啦!“
他说到后来,眼圈又忍不住红起来,暗道:“当着这么多人面,我可不能哭出来,丢了师傅他老人家的脸。”
一直神色漠然的一执大师,蓦地眉宇微微一动,喉结滚动几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忍住,静静的伫立不动。
丁原胸腔剧烈起伏,没有发现一执大师的神色变化,握剑的手几乎不可觉察的轻轻颤抖,令人不免担心他一个神思恍惚,就把仙剑送入一执大师的咽喉。
“我不相信。”丁原徐徐说到:“我不相信老道士会这么傻!”
盛年沉声道:“丁师弟,我想师父之所以这么说,绝不会是一时的糊涂,而是要用他的生命和热血,来化解正魔两道连绵千年的仇恨恩怨。
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收养阿牛,为的是什么?他苦心调教我们三人,又是为什么?难道是想要你我日后也陷入到魔教与各大剑派的仇杀之中?
“你这一剑要刺下去,师父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算白费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
丁原抗声道:“我不管老道士有没有说过那些话,我只知道当年是谁教我练剑读书,是谁带我走进的紫竹轩!没有老道士,就没有今日的丁原,也一样没有你和阿牛的今天。
“盛师兄,你忘记了这些也罢,害怕日后六大剑派找你寻仇也罢,我都管不着。可今日,谁也休想拦住丁某!”
盛年苦笑道:“你说的不错,丁师弟,我的确害怕。因为我怕师父数十载的苦心毁于一旦,我怕你从此杀劫无数为仇恨蒙蔽,我更怕辜负了师父的嘱托与再造之恩,在他老人家去后不能承担起他的宏伟遗愿,愧对紫竹轩列祖列宗,成为师门的千古罪人!”
他炯炯凝视丁原,徐徐道:“如果你不怕,尽管出手,盛某绝不会再多说半句阻拦你报仇!”
“我不怕!”这三个字在丁原嗓子眼里转了好几个来回,却终于没能说出口。
阿牛的话,他不能不相信。
老道士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蓦然回想起当年在驻仙祠,老道士领着自己,在祖师灵位前所说的那段话:“弟子淡言营碌一生,于尘世无寸德,于本派无寸功,苟活人间,有负恩师教诲。
“今弟子欲收丁原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闻达于世,只求他堂堂正正,无愧天地,则弟子可告慰恩师。不然将全为弟子之过……”
丁原的眼睛渐渐有些模糊,拜师的情景恍如昨日,可师父却已经离自己远去。
虽然他将自己逐出了师门,可在丁原心底从没有真的断绝过对紫竹轩的那一份深深依恋。纵在天涯海角,生死一线,他也无法忘却紫竹林中的日日夜夜。
堂堂正正,无愧天地。
先师遗愿,自己可曾做到?
剑在手中轻鸣,空气仿佛凝固。
阿牛与盛年的话,也同样重重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许多人都在扪心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逼死了淡言真人,是否做得太过了些?难道,阿牛就果真该杀么?
一执大师忽然睁开眼睛,喟然轻叹道:“老衲错了,丁施主,杀了我为令师报仇吧。”他闷哼一声,又连喷出两大口鲜血,身形已变得微微摇晃。
并不是说,他如淡言真人那样看破了正魔两道的成见,却是实实在在的被阿牛与盛年的话所打动,自内心深处生出对老道士的歉疚之意。
阿牛又忍不住轻轻道:“丁小哥,师父他老人家曾经说过,杀一个人容易,但要宽恕一个人,却是需要百倍的勇气。
“他老人家平生没有杀过一个人,可我却觉得,这远远要比杀死百个千个恶人更了不起。”
丁原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激荡之情,久久瞪着一执大师,嘴唇里渗出被钢牙咬出的血丝,终于缓缓道:“我不能违背老道士最后的心愿。老和尚,你是出家之人,理应更懂得慈悲济世的道理。
“丁某留下你的性命,希望阁下日后好好想想我盛师兄和阿牛的话。
“杀一个人容易,但要宽恕一个人,却是难得很。”
雪原剑徐徐垂下,众人久悬的心,也终于可以慢慢放下。
丁原悲怆愤懑的一声长啸,猛然收起仙剑,飞身向殿外而去。
六大剑派的人只远远看着,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再去招惹他。
盛年见状,赶紧快步追了出去。
一执大师呆立场中,也不知是因羞愤难当,还是愧疚悔恨,忽然提起右掌便朝头顶拍落,这一记比之曲南辛举掌自尽更为突然,旁人甚至连惊呼也不及发出。
幸好阿牛正站在附近,手疾眼快,奋力拍出右掌,正接住一执大师的掌力。
两道浑厚的劲力迎头相撞,砰的一声流风四散。
阿牛重伤之躯,压根承受不住如此的真气激荡,浑身筋脉一齐发出刀割似的火辣辣疼痛,几乎令他晕厥。他咽下一口血,大叫道:“大师,万万不可!”
一执大师见是阿牛出手救下自己,不由楞住。
阿牛和盛年的话,本已令他百感交集,万念具空,如今阿牛以德报怨,奋不顾身的救下自己,更教一执大师心神大震。
“杀一个人容易,但要宽恕一个人,却是难得很——”
“出家之人,理应更懂得慈悲济世的道理——”
丁原的话,不住的在一执大师的脑海中回响。
自己揭开阿牛的身世,威逼淡言真人就范,这一举一动,虽说不是要陷对方于死地,他只道正道除害,为无为方丈报仇,可曾想到这样做,已大违佛家慈悲宽仁之心?
一念至此,一执大师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顿觉得心底早生魔障,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剿灭魔教,如何为无为方丈报仇雪恨,早已偏离了佛祖的教诲,杀念日盛。今日在丁原剑下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恍然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众人都大松一口气,一恸大师见一执大师神色委顿,劝道:“师弟,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必如此!”
一执大师摇摇头,微一苦笑,并不说话,取出一颗丹丸递给阿牛道:“羽小施主,这是敝寺的玉露百洗丹,你快服下它,调理伤势吧。”
阿牛憨憨一笑,刚想道谢,猛地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倒。
一执大师一惊,伸手揽住阿牛,急忙将玉露百洗丹塞进他嘴中,左手按在他天椎穴上,聚起残存的功力,替阿牛运气疗伤,疏通经脉。
容雪枫一把从一执大师怀中夺过阿牛,怒声道:“不必老和尚你假惺惺的装腔作势,阿牛的伤势老身自会照料。”
秦柔、风雪崖、雷霆等人一拥而上,围在阿牛身旁,秦柔抓着自己的衣角,明眸须臾不敢离开阿牛的脸庞,泪珠在眼眶里来回转动,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早已是泪流满面。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阿牛缓缓苏醒回来,体内的玉露百洗丹药力发作,流转全身暖烘烘的令他觉得舒服不少,胸口也不怎么疼了。
耳边忽听容雪枫训斥道:“傻小子,那老和尚自己想不开要寻死,关你什么事,自己小命不要,去救他干什么?”
阿牛眼中一一闪过众人关切的面容,猛然心弦颤动,正碰上两道带着心痛微含责备的目光,正是阿柔红着眸子,珠泪闪闪的注视着他。
阿牛习惯性的想抬手挠脑袋,却发觉自己死死的被容雪枫抱在怀中,双臂哪里还能动弹得了?
殿青堂见大局已定,扬声道:“无涯方丈,接下来咱们今天还打不打?”
无涯方丈看了眼两位师叔,见两人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答道:“阿弥陀佛,既然丁小施主胜出,我六大剑派自当依照先前的约定退兵。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年蓬莱仙会,与诸位施主后会有期。”
阿牛想起一事,赶忙对殿青堂道:“殿护法,六大剑派有不少弟子中了蜂毒尚未解治,您能不能将解药送给他们?”
殿青堂嘿嘿笑道:“若不是少教主开口,老子一滴药粉也不给。让六大剑派回山就大办丧事,哭天抢地,正可为战死的众兄弟出上一口恶气!
“不过,既是少教主吩咐,殿某遵命就是。”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青一紫两只小瓷瓶,抛了过去道:“无涯方丈,解药来了!”
无涯方丈赶紧伸手接住,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说道:“多谢殿护法,只是这两瓶解药如何调制,还请施主赐教。”
殿青堂哈哈一笑道:“大师行事到也小心。青色瓷瓶里装的是破罡蜂蜂蜜,紫色的里面是殿某亲手炼制的解毒药粉。
“你将蜂蜜兑上药粉,再用一坛烈酒混合,尽可救得三五百号徒子徒孙。”
无涯方丈料殿青堂不会欺诈自己,颔首道:“殿护法赐药之情,贫僧谨记下了。”
殿青堂哼道:“谢我?要不是羽少教主求情,老子连根毛都不会给你。”
无涯方丈淡淡一笑,也不计较。
背后无观大师却喝道:“殿青堂,你不要以为给了解药咱们便万事皆休!敝寺无为师兄的公案,魔教迟早须得给个交代。我七大剑派与魔教千年的恩怨,更不是你区区解药可以化解。
“你若是觉得心有不甘,尽可把解药拿回去,咱们宁可一死,也绝不作苟且偷生之徒!”
想那六大剑派中也有不少是性格刚烈之人,细想今夜之战实在太窝囊了一点,更是输得有些莫名其妙。先是阿牛用一套希奇古怪的身法气走停心真人,再力挫了太清宫的掌门守残真人。
等平沙岛的人刚一露面,丁原和盛年又偏巧赶到。双方当面一场对质,盛年之冤大白天下,耿照和曲南辛却先后自尽了断,连耿南天也变得半疯半癫,抱着爱子的尸身甩手去远。
最后所有的指望,都落到了云林禅寺与一执大师的身上,没料到在云林四大神僧威望仅次于一恸大师的他,居然拼到元神出窍,也不是丁原的对手,反被人家用剑指住咽喉老半天,着实丢尽了脸面。
更令众人郁闷的是,为一执大师求情的,居然是盛年和阿牛这两个历经丧师之痛、本该与正道各派不共戴天的翠霞派弃徒。
一次围剿魔教的煌煌盛事,到临了,好似成为六大剑派逐一登场献丑的闹剧,不由人不窝火到家。
偏偏破罡魔蜂的解药还捏在人家手里,为了数百弟子的性命,众人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殿青堂奚落了一通。
直到无观大师昂然说出这番话来,才稍微舒缓了些许郁结之气。
而私下里,六大剑派甚至包括云林禅寺的众僧,都有点茫然不解,为什么眼看着名门正派一败涂地,一恸大师却始终稳坐钓鱼台不出手?
自一心大师故后,他已然是云林禅寺无可争议的第一高手,与翠霞派的淡一真人,并称佛道两大翘楚。
丁原纵使了得,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倘若一恸大师能早些出手,或许云林禅寺与六大剑派,都可免去最后受辱的尴尬结局。
然而一恸大师却是有苦自知,无法言表。
他服食过三叶奇葩后,功力果然又有突飞猛进,仿佛只须再踏出小半步,便可立地成佛,修成正果。
可体内的戾气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水涨船高,为祸日烈。
平日里还好,一旦心绪激动又或损耗真元过度,立刻就现出神志癫狂,走火入魔的迹象。
因此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只有尽力避免出手,更忌讳与丁原这样的强敌动手过招,以免届时原形毕露,露出马脚。
旁人只道他是自恃身份尊崇,不屑与丁原、阿牛这样的年轻后生过招,哪里想得到其中居然还另有隐情?
殿青堂听到无观大师之言,哈哈大笑,不以为然道:“看不出老和尚你倒还有几分豪气。不过殿某做事从不知后悔,解药送出手去,就没有收回之理。你要找本教的麻烦,随时可来,老子恭候就是。”
无观大师一愕,没想到殿青堂会这么回答,点点头道:“好得很,贫僧记下了。”
风雪崖道:“无涯方丈,有一件事,风某藉这个机会可要说明白,明人不做暗事,贵寺的无为大师绝不是本教兄弟所杀,你信与不信,老夫都无所谓。反正本教黑锅已背了不少,再多这一个也没什么。”
无涯方丈心头一动,问道:“风施主,无为师兄分明是死在魔教的十六绝技之下,我一恸师叔当日也身中数招赤魔残玉爪,险些丧命。这都是众人皆见的事实,你如今出言否认,不知有何凭证?”
风雪涯傲然道:“老夫的话便是凭证!风某一生言出不二,你不信就罢了。”
别说无涯方丈,换了谁也难以接受风雪崖的辩白,脸上均露出深不以为然的神情。
阿牛记起前些日子在圣坛底下,雍舆情谈及无为大师之死的若干疑点,再听风雪崖出言否认,顿觉这里面大有文章。
他资质淳朴,却并非真的是个笨蛋,只不过胸无城府,从不去想那些拐弯抹角的阴谋诡计罢了。
此刻见六大剑派的人,对风雪崖所言根本不信,忍不住道:“无涯方丈,风护法没有骗您,无为大师绝不是圣教之人所害。”
无涯大师微笑道:“羽小施主,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态度和蔼,心下却没把阿牛的话当一回事。
毕竟无为大师丧生云梦大泽时,阿牛远在翠霞山上,怎能晓得发生在万里迢迢的大泽凶案?
阿牛认真道:“据弟子所知,无为大师确实是因身中幽明折月手、赤魔残玉爪等圣教绝技而亡。
“可圣教之中,只有九旗四坛的首座和四大护法以上的人,才有资格修炼十六绝迹。
这其中,却没有一个是擅长幽明折月手和赤魔残玉爪。
“何况,以无为大师和一恸大师的联手之力,纵然是殿护法他们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占得什么便宜,更别说什么一死一伤的结果了。”
他的这些话,基本是照原样搬那天雍舆情说的话,讲来头头是道,尤其最后一段既给了云林禅寺留足了面子,又反驳了无涯大师的疑问,说面面俱到,也丝毫不为过。
那些六大剑派的掌门耆宿,口中不说,脑子里却在急速回忆历年与魔教的交锋,以印证阿牛所言。
一圈想下来,果然发现无论是风雪涯等魔教护法,还是座下的四坛旗高手,的确没有谁曾当众施展过赤魔残玉爪与幽明折月手。
这两项绝技。魔教教主羽翼浓倒是全会,可惜他尸骨早寒,自然没有可能。
一恸大师徐徐道:“羽小施主,照你的意思,莫非是老衲在说谎不成?”
阿牛急忙摇头道:“弟子怎会怀疑大师,只是觉得或许是另有他人暗中冒充了圣教的名义行事,这才造成了大伙的误会。”
退思真人道:“只怕未必吧,有二十年的工夫,魔教想要调教出几个专擅幽明折月手的高手来,并非难事。羽少教主这话,仍然难以站住脚。”
殿青堂道:“少教主,不用再跟他们罗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一味要找本教的麻烦,只管放马过来。”
阿牛被殿青堂一口一个少教主叫的脸红耳热,好不自在,却听无涯方丈合十道:“既然如此,诸位施主后会有期,我等先告辞了。”说罢,当先率着云林禅寺的僧众撤出大殿。
阿牛还想解释,在背后叫道:“无涯大师!”
无涯方丈回过头来,淡淡道:“难道羽少教主想将我等尽数留下么?”
阿牛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大伙能握手言和,今后别再打啦。”
无涯方丈摇头道:“羽小施主仁心可嘉,可惜这事却由不得贫僧一人作主。只望少教主日后好自为之,能约束麾下教众不要杀戮生事,就是一大善举了。”
阿牛道:“无涯大师,您误会了,我并没答应要做圣教教主。”
无涯方丈微微一楞,却没回答,径自随着众僧出了大殿。
其他各派的掌门长老见状,也纷纷率着门下弟子离去。那些战死的弟子自有人或抬或背,一并带回山去安葬。
顷刻之间,近千号人走的一个不留,大殿里立时空旷了许多。
魔教众人到这工夫,才算真正缓过口气来,庆幸自己终于撑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阿牛怔怔望着门口,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雷霆走到身旁和声道:“少教主,接下来怎么办,教中的兄弟们还在等着你的示下。”
阿牛一醒,回转头,目光环顾风雪崖、殿青堂等人,好似他们已吃准自己非做这个教主不可了。
第八章取舍
冷月高悬,云淡风轻。
丁原风驰电掣的飞奔在云梦大泽中,茫茫毒障弥漫四野,未眠的飞禽蛇虫,在黑暗里不安的躁动。
也不知御风狂飞出多少里,他终于有了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胸口积压的郁闷,稍稍得到了宣泄。
在一处凸起的小土丘上,丁原站住身形,修长的身躯在朦胧月色里,显得那般孤独。
他终究没有刺下那一剑,终究没能为老道士报仇雪恨。杀与不杀,也许后者更容易让人获得一时的痛快和满足!
他相信阿牛绝不会欺骗自己,老道士生前一定留下了禁止自己为他复仇的嘱托。
但他实在难以接受,仇人近在眼前,却偏偏要强迫自己撤剑放手。
现实为什么总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为什么老道士要饶恕这些害死他的人,为什么自己居然放过了一执大师?
愤恨、恼怒、不平、疑惑,千万种思绪在丁原脑海里交错纷沓,直如一团熊熊的烈火在烧灼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徐徐举起雪原仙剑,仙剑问天,却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劈向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他?为什么你不让我替你报仇?”
丁原抬起头,恍惚里那弯冷月,渐渐浮现出老道士丑陋而温暖的面容,一样的沉默寡言,一样的宠辱不惊,在丁原眼中同样的亲切,同样的熟悉。
突然,雪原仙剑虚空劈出,四周瘴气风卷云涌朝后退散,伴着凌厉的剑气,从心底发出激越愤懑的呐喊,刹那间传遍半个云梦大泽,惊起无数夜眠的飞鸟走兽,却还是唤不醒沉睡的淡言真人。
雪原仙剑在丁原手中狂舞,一溜溜夺目绚丽的电光,划破黑夜的宁静,破开重重瘴气迷雾,在无边的黑暗里点亮刹那的光明。
他发疯似的挥舞着仙剑,毫不吝惜的挥霍着体内的真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好过一些。也只有这样才能教自己暂时忘却了老道士。
终于累了倦了,他停下身形,气喘吁吁的以剑驻地,虽是夜凉如水,衣襟却早被湿透,大颗的汗珠从额头鼻尖不停的滚落,砸到小丘上渐渐幻成一片深黑色。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丁师弟,你好受一点了么?”
丁原身躯剧烈的起伏,汗涔涔的双手,紧紧握在雪原剑上,没有吱声。
盛年走到丁原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抬头仰望夜空,月影如钩,繁星点点,斗转星移间,世事总是无常。
盛年平稳心神说道:“丁师弟,你还记得当初师父将你逐出翠霞,托你带了一封书信给我。你当时曾问我上面写了些什么,我没有告诉你。如今师父已逝,这桩谜底也该让你知道了。”
丁原依旧沉默,却不自觉的抬头望向盛年。
盛年油然一笑,半是缅怀,半是悲怆,一字一顿道:“上面只有两个字,那便是你的名字。其他的,师父什么也没有说。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丁原渐渐冷静一些,开始凝眉思索其中的含义。
他本是聪颖过人,才思敏捷,略一转念就猜到了淡言真人的用心,低声道:“这是老道士要将我托付给你。”
盛年点点头道:“现在想来,师父他老人家当日把你逐出师门,实在是有太多说不出的苦衷。他虽然亲手送你出门,可心中对你的关爱,却永远一般无二。”
丁原怅怅吐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保全我。可笑当时我还浑然不觉,一味的质问纠缠,带着满腹怨气离开翠霞。
“等我后来逐渐醒悟过来,想回头补救的时候,他老人家却已经走了。”
说到这里,丁原心底又是一恸,握剑的双手下意识的紧了一紧。
盛年看在眼里,假作未觉,问道:“可你又想过没有,师父为什么要把你托付给我?”
丁原怔了怔,涩声道:“那是他对我放心不下,怕我四处招惹祸端。”
盛年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师父他老人家若不放心你,绝不会放你出翠霞。起初我也跟你一样的猜想,可那日在师父坟前,我才忽然领悟到其中真正的缘由。”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到:“师父并不是怕你四处闯祸,也不怕你在外会吃亏受罪。他担心的,是你性格过于桀骜刚烈,一时冲动之下,做出来会令自己遗憾终生的错事。
“大丈夫有所为,更要有所不为。你懂得争取,却是否明白有时候也需要放弃?”
丁原低头沉吟,盛年将他拉在身旁坐下,沉声道:“丁师弟,如今师父虽已不在,咱们却更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意气用事,辱没了他老人家的清誉,更不能让人在背后讥笑师父养虎为患,教导无方。
“终有一天,那些人会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这才是对他老人家最好的报答。”
他打开酒囊,先自喝了一口,又递给丁原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救治赫连夫人所需的药材已经找齐,布衣大师在天雷山庄中正开炉炼丹。
“如果一切顺利,再过两个来月,她就能苏醒过来。师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可了却一桩心事。”
丁原精神一震,接过酒囊喝了一大口,甘冽清凉的酒汁,顺着嗓子眼一直流下,说不出的畅快舒爽。
他禁不住又喝了一口,才还给盛年,问道:“盛师兄,我娘亲她真能醒过来么?”
盛年点头道:“布衣大师说有九成的把握可救活赫连夫人,应该没有问题。等令堂醒来,你们母子便可重新团聚了。”
丁原苦笑道:“也不晓得,他还认不认我这个捡来的养子?”
盛年微笑道:“你怎么会担心这个?她要是不认你,又何必抚养你成人?”说着又将酒囊递给丁原。
丁原心中的郁结稍稍缓解,咕咚咕咚畅饮了一通道:“盛师兄,我们好象又有许多天没在一起这么喝过酒了,要是再加上阿牛那家伙,就更好了。”
盛年见丁原心结渐解,暗自欣慰,默默道:“师父,丁师弟终究是您苦心调教的弟子,他没有令您失望。
“不仅修为远胜弟子,所作所为也不负您的期许。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造福天陆九州八方。”
两人并肩坐在土丘上,你一口我一口直将酒囊喝的点滴不剩,东方的天际也渐渐亮了起来。
盛年甩手扔了空空如也的酒囊,长身站起,伸了个懒腰道:“丁师弟,咱们回地宫瞧瞧吧!六大剑派的人也该都撤走了。”
丁原起身道:“不错,我还得去看看阿牛现在怎样了,也不晓得墨师姐是不是醒了?”
说起墨晶,丁原忍不住问道:“盛师兄,你打算怎么解决墨师姐的事情?”
盛年楞了一下,说道:“丁师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丁原肃容道:“盛师兄,连瞎子也瞧的出墨师姐对你情有独钟,我就不信你丝毫没有察觉。
“今日她为了你彻底与师门闹翻,平沙岛的人不仅不会再将她视做本门弟子,反而会更加恨之入骨,将来说不准哪天就会找她报复。你可不能对人家甩手不理,辜负了墨师姐对你的一片痴情。”
盛年沉默半晌,忽然抬步走下山丘道:“丁师弟,我们先回地宫再说吧。”
丁原在他身后朗声道:“你刚才还教我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看盛师兄,你恐怕也只懂得放弃,却不晓得有些东西本该是拼命争取的。”
盛年停下脚步,转过头,见丁原正目光烁烁注视着自己,一时不知话从何说起,道:“丁师弟,你的话我会记下,谢谢你。”
丁原嘿嘿一笑,随着盛年御风返回地宫。
知道这时他才发觉,原来半夜里那场狂奔,居然足足跑出了有五百多里。
两人回到地宫,就见那些幸存的魔教教众正在四处忙碌,清理善后。
丁原与盛年刚一出现,就有人认出,引着二人进到大殿。
殿中狼藉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破碎的地砖和隐约可见的殷红血迹,谁也难以想像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战。
魔教的三大护法和十多个首领正聚在一起商议什么,却不见了阿牛、秦柔等人,雍舆情和容雪枫也早就悄然离去。
众人见着盛年、丁原归来,不约而同聚拢上来。
风雪崖问道:“丁兄弟,你没事吧?”
丁原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倒叫大伙操心了。”
殿青堂对丁原的修为已是心悦诚服,闻言笑道:“丁兄弟说哪里话,要不是你和盛兄及时赶到,咱们这些人怕此刻已在阎王爷那里排队报名啦。”
大伙听他说的有趣,均自露出笑容。
丁原左右张望,问道:“风大哥,阿牛和墨师姐他们现在哪里?”
风雪崖道:“墨姑娘还没醒来,殿四弟已安排了专人照顾。羽少教主正在隔壁的一间石室中疗伤,也有秦姑娘守着。”
丁原笑道:“风大哥,你们口口声声叫阿牛为‘少教主’,莫非他已经答应了?”
魔教众人一阵的尴尬,殿青堂瞥了眼盛年、丁原一眼道:“这正是我们大伙在头疼的事情。盛老弟、丁小哥,有些话殿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盛年察言观色,已经猜到大半,说道:“殿护法不用见外,有什么事情是盛某师兄弟帮得上忙的,只管说出来。”
殿青堂道:“刚才众位弟兄又苦心劝说了少教主一次,大伙差点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就任圣教教主之位。
“本教自羽教主故后,一蹶不振,险些就烟消云散。如今好不容易重现生机,难得阿牛是羽教主的嫡亲子嗣,众兄弟们都希望他能统帅大伙儿,重振圣教声威,中兴大业。
“无奈羽少教主致意不答应,教众人好生为难。”
雷霆苦笑道:“依老夫看来,羽少教主既然会出手救援,自没有对圣教心存芥蒂的道理。
“他言语之间,好象是不愿违背令师生前不得与正道为敌的遗愿,因此一再推辞。盛老弟、丁小哥,不是本教强人所难,可这教主之位阿牛若不肯担当,旁人又有谁能让大伙儿都心服口服?”
众人悄悄观察盛年、丁原的反应,惟恐他们也如阿牛一样的出言反对。毕竟这师兄弟三人同出于翠霞派门下,只是因着机缘巧合,才与魔教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也未必就赞成阿牛出任魔教的教主。
盛年道:“阿牛的事情,本该由他自己来决定,即便盛某也插不上嘴。不过,若诸位不介意,盛某却想稍后与阿牛单独谈上一会,他是否会改变主意,就不是在下所能保证的了。”
风雪崖等人听了盛年刚开始的一句话,脸上不由微露失望之色,没想到接着话锋一转,仿佛此事大有可为。
殿青堂喜到:“有劳老弟,要是连你和丁小哥都劝不动他,咱们也该真个的死心了。”
这倒也实话,老道士一去,当世之间阿牛最肯听的人,首推盛年、丁原,要是他们也没辙,那么除非淡言真人复生,否则谁也休想拽回阿牛。
盛年的话里虽然没明确应承什么,但话外之意众人还是听得明白。
丁原眨眨眼问道:“盛师兄,你跟阿牛聊天,我能不能待在一边听听?”
盛年笑道:“当然可以,咱们三兄弟也该好好聚上一聚了。”
丁原扭头问到:“殿护法,您这儿有没有藏上几坛好酒,刚才我和盛师兄在外面还未喝过瘾,正好拉上阿牛一齐痛饮。”
殿青堂哈哈一笑,答道:“你算问对了人,老夫藏了十多坛珍品‘烈如刀’,这就叫人送来。”
盛年、丁原走到石室门口,盛年抬手叩门,开门的却是秦柔。
丁原笑问到:“秦姑娘,阿牛醒过来了没有?”不等秦柔回答,就听里面阿牛欢喜的声音叫道:“阿柔,是丁小哥和盛师兄在外面么?”
秦柔一面应道:“是他们看你来了。”一面急忙把盛年、丁原引进屋子。
盛年、丁原与秦柔都是熟悉之人,也不客套,大步走进石室,正撞见阿牛兴冲冲从打坐的石床上跳下地。
他冲到两人跟前,一手拽住盛年胳膊,一手抓着丁原肩膀,咧着嘴呵呵憨笑,自老道士死后,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丁原提起左手的酒坛,道:“阿牛,我和盛师兄找你喝酒来啦。”
阿牛望着丁原道:“丁小哥,我劝你不要杀一执大师,你心里不会怪我吧?”
丁原故意板着脸,道:“当然怪你,不然我手起剑落,是何等的痛快。”
阿牛笑容一收,犯愁道:“丁小哥,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干脆打我一顿解气吧。”
丁原瞧着他憨憨抱歉的摸样,忍不住心底升起一缕温暖,嘴角含笑,拍拍阿牛敦实的肩头,说道:“打你我还嫌手疼。你若真是过意不去,便陪我和盛师兄喝个痛快,咱们不醉不休。”
阿牛这才醒悟丁原并未真的怪罪自己,只是有意开个玩笑而已。他喜笑颜开道:“好,咱们三个就痛痛快快喝上一顿,瞧谁最先倒下。”
三人在桌边围坐,盛年招呼道:“秦姑娘,你也一起坐下喝几杯吧。”
秦柔知道他们兄弟三人劫后重逢,有数不尽的话要谈,自己守在一旁未免有些让人不能尽欢。「云霄阁整理收藏」
于是摇头微笑道:“小妹不胜酒力,怕是不能陪盛大哥喝酒了。我这就去探望墨姐姐,也不知她醒了没有?”
阿牛被她一点,说道:“阿柔,墨师姐经历这么一场大变,心里必定难受得很。你和她都是女孩儿家,说起话来比我们这些大男人可方便多了,可要好生的安慰一下她。要不是摸师姐大义灭亲,只怕盛师兄的冤屈,到现在还未能洗脱呢!”
秦柔颔首道:“我知道了。阿牛哥,你就和盛大哥、丁小哥他们好好喝酒聊天,墨姐姐那里我会照应的。”
她告辞出屋,盛年道:“阿牛,秦姑娘的确是个好女子,你可得好好珍惜。”
阿牛的脸没喝酒却先红了,丁原偏不肯放过他,追问道:“阿牛,你和秦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成婚,咱们也好讨杯喜酒。”
阿牛期期艾艾道:“师父在世的时候,曾和雷老伯约定,等我参悟了忘情境界,根基敦实之后,就替我和阿柔成亲。
“可如今师父他老人家走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先守孝三年。”
屋中出现短暂的沉默,盛年默默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替三人各满上一碗,浓烈的芬芳,瞬间在石室里弥漫开。
丁原举起碗,将烈酒洒落在地,低声道:“老道这辈子怕也没喝过一口酒,这碗就算是我敬他的吧!”
盛年、阿牛默不做声的将碗中的烈酒倒洒于地,目光怔怔望着酒汁渗入地砖的缝隙里。
仿佛中,三人又回到了紫竹轩,回到了那些曾经快乐宁和的日子。
丁原重新为三人满上酒,有意打破眼前的沉闷,问道:“阿牛,这些日子你都哪里去了,让我们好一通担心。”
阿牛勉强笑笑,回答道:“我被师父救出云林禅寺后,昏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就见着了雍姨。”
他简单的将自己的遭遇叙述了一遍,却隐去了雍舆情、容雪枫的真实身份,等没有透露圣坛的消息。
不是阿牛不相信丁原和盛年,只是他急已答应雍舆情绝不对旁人吐露半字,自要守口如瓶,一言九鼎。
好在盛年、丁原虽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但都没有追问,只为阿牛能参悟星图由衷欢喜。
丁原笑道:“阿牛,照你所说,《天道》下卷共有一十二幅星图组成,你只参悟出三幅就已经这么厉害,直打得碧落、太清宫两大掌门满地找牙。要是全部悟透,岂不成了天陆第一高手,羽化飞天也是指日可待?”
阿牛红着脸道:“我到现在还有点稀里糊涂,不晓得当时是怎么赢的停心师伯他们,丁小哥,你那套剑法才是真的了不起,连一执大师这样的人都被你打败啦。可以前在翠霞的时候,我怎么从没见你施展过?”
丁原微笑道:“这是日前我在紫竹轩中闭关参悟的一套自创招式,将早先收得来的伏魔六剑剑魄以丹田真元凝铸,炼化作六把光剑,再辅以翠霞派的剑法发动,今后就不怕别人以多打少围攻我。
可惜练成的时日太短,还有不少缺陷破绽,比起盛师兄的天照九剑粗糙生涩许多,不然昨夜那战,也不会打得如此辛苦。“
因为阿牛还不晓得丁原在潜龙渊中的际遇,累得他不得不简略的从头说起,听得阿牛眼睛圆睁,不住为丁原的遭遇揪心。
最后丁原说道:“等我出关时,风大哥已经孤身赶往云梦大泽,却托盛师兄留下话来。我和盛师兄、墨师姐随后日夜兼程驰援魔教,只盼还能赶上。也是老天有眼,教我们师兄弟三人在这里重新团聚。”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阿牛却明白,要想从伏魔六剑剑魄中演绎出这一套震古烁今、空前绝后的绝世剑法,其中过程是何等的艰辛痛苦。
人们往往只留意到台前的光彩绚丽,却不经意的忘记了在台后需要付出几多血汗。
阿牛问道:“丁小哥,你这套剑法可有名字?”
丁原道:“曾老头把它称作‘六道甚剑’,我和盛师兄都觉得这个名字挺好。”
阿牛若有所思,喃喃道:“‘六道神剑’,却不晓得这‘六道’是什么?”
丁原心头微动,口中却笑道:“曾老头随口取的名字,哪里来的这么多学问?不过正巧是六柄伏魔剑所化而已。”
盛年悠然饮尽碗中烈酒,道:“只怕未必。曾师叔祖表面粗枝大叶,言笑无忌,可其中莫不藏有深意。他将你的剑法称为‘六道神剑’,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丁原哼道:“他以前整日找我打弹子,斗蛐蛐,也是大有深意么?”
盛年知道丁原故意抬杠的脾气又来了,微笑不理。
阿牛却认真道:“丁小哥,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什么学问,只是咱们现在还没领悟。曾师叔祖学究天人,修为通天,一言一行自然也高深莫测,暗藏玄机。”
丁原瞪了阿牛一眼,道:“曾老头不在这里,你不用这样落力的拍他马屁。”
阿牛嘿嘿一笑,当然不会介意丁原的调笑,端起大碗道:“盛师兄,你的冤屈终于洗脱,我和丁小哥都该敬你一碗酒。”
盛年颔首饮干,丁原道:“盛师兄,既然如今真相大白,你又能重列翠霞门墙啦。不晓得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盛年沉吟片刻,缓缓回答道:“赫连夫人很快就能苏醒,师父的这桩遗愿也可了断。我想先回紫竹轩为师父守坟三年,咱们师兄弟三人里,总得有人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不能让紫竹轩一脉就此断绝。”
说罢,望着丁原问道:“丁师弟,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丁原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还是先和你一起回趟翠霞吧。老道士一个人待在里面一定寂寞得很。等我娘亲醒来,我就去南海找玉儿。
“再往后,要是可以,我便终老紫竹轩,和盛师兄做个伴儿。”
盛年微笑道:“你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南海找苏姑娘了。”
丁原点点头道:“是呀,我亏欠她太多,也该有个了断啦。”
阿牛插言道:“丁小哥、盛师兄,我和阿柔商量过了,也和你们一块儿回翠霞山,为师父他老人家守孝。”
丁原嘿嘿一笑道:“你可不像我跟盛师兄,好似闲云野鹤来去自在。你若想离开这儿,却教风大哥和魔教兄弟们大大的为难,总不成教他们把总坛也搬到翠霞?”
第九章教主
阿牛顿时愁眉苦脸道:“我正为这事犯愁呢。风护法、雷老伯他们说什么也要我当教主,可我哪有这个本事?何况,师父他老人家嘱咐我们,万万不可与正道为敌,我要做了魔教的教主,岂不是背了他的遗愿?
“我实在说服不了他们,就只好先躲到这里,暂求清静。盛师兄、丁小哥,你们比我聪明多了,快帮我想想法子吧。”
丁原笑道:“这个忙我可帮不上,谁让你是羽教主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们不找你又找谁?
要照我的意思,这个教主做了又怎样,正好让那群自诩名门正派的老家伙,气得七窍生烟,无可奈何。“
阿牛听丁原说的话中带着几分戏言,哪里能够当真,不禁摇头苦笑道:“不成的,这么一来,人家更会说师父他老人家是养虎为患,私通魔道啦”
盛年道:“阿牛,你错了师父若要害怕旁人会这么说,也就不会收养你了,在他心中从无正魔之分,也从未将羽教主他们看作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阿牛点点头,低声道:“可我却把师父他老人家给害死了,我对不起师父。”说着,仰头把一大碗烈酒灌进嗓子眼。
他本不擅豪饮,这一下直呛得咳嗽不止,火辣辣的滋味在五脏六腑烧灼起来,难受非常。
盛年知道阿牛至今心结难解,把淡言真人的死全归罪到了自己的头上。因此他才执意拒绝风雪崖等人,只求留守紫竹轩,为老道士守孝。
盛年道:“阿牛,害死师父的不是你,也不是名门正派中的哪一个人,更不是羽教主,而是绵延千年的正魔恩怨,门户之见。
“只要这些仇恨芥蒂一天不消失,正道与魔教的仇杀,就一天不会停止。师父羽教主他们,仅仅是其中牺牲的一小部分而更多无名无姓的人,死后甚至连一个坟都没能留下。”
丁原点头道:“盛师兄说的不错,什么狗屁正道魔道,依我看来,这不过是七大剑派为了维护他们的正统地位,苦心编纂的说辞罢了。只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砸碎打破,天陆才会有真正的太平。”
盛年微笑道:“这正是师父毕生心愿。他生前最想见的,就是终有一日正魔两道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不再存有门户出身之见。可惜,他老人家壮志未酬就先去了。”
阿牛胸膛一热,说道:“盛师兄,我们总可以为师父再做些什么吧?能让他老人家含笑九泉,了无遗憾。”
盛年朝他一笑,道:“阿牛,我们不是已经开始做了么?”
阿牛一怔,霍然醒悟道:“盛师兄,你指的是魔教的事情?”
盛年点头道:“我想,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看到我们阻止了一场血战,心中一定会高兴的很。
但魔教与正道的怨仇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化解,来年蓬莱仙会上势必还有一场争斗到时候,是不是还能劝阻,恐怕没人能够保证。“
丁原道:“这种事情救急不救穷,大罗金仙也未必能有办法。云林禅寺记恨无为方丈之死,哪里肯善罢甘休,风大哥他们隐忍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出头之日,也绝不愿再忍气吞声下去。要他们握手言和,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阿牛默默听着盛年与丁原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时势,知道他们所言非虚,心底隐隐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酒碗出神盛年留意到阿牛的神色,知道他正在重新思考,当下微笑不语,与丁原一碗接一碗的对拼起酒量来。
忽听有人轻轻咳嗽一声,门外有人说道:“羽少教主,有一位不愿报出姓名的姑娘一定要见你我们实在被她缠不过,只好将她带来。”
阿牛听出是风雪崖的声音,朝盛年丁原苦笑一声,心中奇怪有谁会跑到这里来找自己?
更蹊跷的竟然还是一位少女,自己除了阿柔,哪里还认识其他的女子,会是谁呢?他起身开门,果见风雪崖身后站立着一位面蒙轻纱的妙龄少女,一见阿牛急忙叫道:“羽少教主,您快想个法子救救我师父师叔!”
阿牛一惊,认出了眼前的少女,立时酒醒了大半,同道:“翎儿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雍姨和容姨怎么了?”
原来,这蒙面少女正是雍舆情的弟子翎儿,早先在圣坛中与阿牛也有一面之缘。
翎儿急道:“师父师叔要给自己用刑,受那七七四十九日的‘万毒噬体’之苦。我怕她们撑不到那个时候就……就……”说到这儿,声音里已带着哭音。阿牛回想起容雪枫曾说过的“万毒噬体”之刑,虽然不晓得这种刑罚究竟是什么,但只听这个名字,就明白绝非常人所能忍受,急忙同道:“怎么会这样?”
翎儿摇头道:“我们也不晓得。师父只说她触犯了教规天条,因此要以身作则,受那‘万毒噬体’之苦。
“容师叔不肯让师父一人受刑,要和师父她老人家同生共死。无论我和静师妹如何劝说,都是不管用,所以我只得来求助您。
“羽少教主,您一定要想个法子,不然师父和师叔可都活不成啦。”
阿牛听的一头雾水,也没时间细想,连忙点头道:“好,我这就和你走。”
风雪崖同道:“羽少教主,可要我们随你一起去?”
阿牛摇摇头,暗想雍姨说过魔教圣坛是极端隐密的地方,即便是魔教中人也不能随意泄漏,于是回道:“不用了,我和翎儿姑娘去去就回,不会有事。”
风雪崖也不坚持,颌首叮嘱道:“少教主小心。”
阿牛与盛年丁原打过招呼,随翎儿匆匆离去,循着一处外人绝对想不到的入口,进了圣坛。阿牛与雍舆情、容雪枫相处时间虽不算久,可这两人对他无异于有再造之恩,他心中的感激之情已无须言语表达。而今雍舆情、容雪枫要自领“万毒噬体”的酷刑,阿牛虽不明就里,但翎儿如此焦急的跑来找他,多半一定是与他有关,万一雍、容两人果真受刑而死,那他岂不是又添一桩罪过?
他唯恐去得迟了错恨难返,脚下不自觉的加紧,到后来几乎是御风而行,风驰电掣一般。
那翎儿看似娇柔,竟也能跟上,始终快过阿牛半步在前引路。待转过一道石闸,就听里面一间石室中传出容雪枫不耐烦的声音道:“静儿,你哭哭啼啼干什么?我和你师父都还没死呢。”
阿牛听见容雪枫的声音心中一喜,晓得自己总算没有来晚,立到出声叫道:“雍姨、容姨!”
容雪枫正在训斥静儿,蓦然听见阿牛的声音,不禁一怔,就见那傻小子已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雍舆情的另一爱徒翎儿,立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道:“翎儿,你把阿牛找来做什么?”
翎儿悄悄瞥了容雪枫一眼,却不敢说话。
阿牛目光扫过石室,只见雍舆情和容雪枫分坐在椅子里,静儿则跪在两人面前低声而泣。
阿牛见翎儿此时也跪在地上垂首不语,怕她遭受责怪,替她解围道:“容姨,是我想来探望您和雍姨,不关翎儿姑娘的事,您千万不要怪她。”
雍舆情容雪枫哪里会被阿牛三言两语糊弄过关。想那圣坛中机关密布,甬道纵横,若没有翎儿引路,阿牛怎么可能如此轻松的找到这里。
容雪枫狠狠瞪了翎儿一眼,转脸同道:“阿牛,你既然出了圣坛,还回来干什么?”
阿牛苦笑道:“容姨,您和雍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受‘万毒噬体’之刑?”
雍舆情微笑道:“阿牛,你来就为这件事么?我和你容姨擅自介入圣教与六大剑派的争斗,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了真身,自该受教规处罚。”阿牛纳闷道:“可是,六大剑派的人并没有识破你们的身分啊?”
雍舆情道:“如果等到有人识破我们的身分,圣坛之密泄漏于世,我与你容姨纵是百死,也难赎其罪了。”说罢吩咐道:“翎儿,送阿牛出圣坛吧,别让外面的人久候担心。”竟是下了逐客令。阿牛脚步不动,一挺胸大声道:“雍姨,我不走!”容雪枫怒道:“傻小子,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想看戏么?”
阿牛一摇头道:“我要陪你们一起受刑!”雍舆情一怔,温言道:“阿牛,你不是圣教的人,不用受刑,还是赶快离开吧。”阿牛道:“我虽不明白圣教教规,可我晓得雍姨、容姨都是好人,不该受‘万毒噬体’的酷刑。
“况且,昨晚若不是为了我,两位前辈也不舍触犯教规,擅离圣坛。如果雍姨和容姨一定非用刑不可,那就算我一个好了。”
静儿、翎儿异口同声道:“师父、师叔,弟子甘愿一同领受刑罚!”
容雪枫外冷内热,最受不得这个,一拍桌案喝斥道:“你们两个也来凑什么热闹?大伙全都完蛋了,这圣坛却留给谁守护?”
声音虽响,可语气神情分明是在强扮凶悍,连阿牛也能瞧得出来。阿牛心焦如灼,同道:“雍姨、荣姨,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容雪枫哼道:“要是还有其他的办法,你当我想陪着师姐一块死么?”她心情激动之下再管不了许多,一口气接着道:“要不是你小子死活不肯做那教主,我师姐压根就不用受‘万毒噬体’之刑!”
阿牛大吃一惊,愕然道:“容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雪枫刚想回答,却听雍舆情喝道:“师妹,这关阿牛什么事,你休得再说!”口气少有的威严,令容雪枫也不敢辩驳,低低哼了一声,强自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阿牛蓦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记起雍舆情曾经说起过,这圣坛千年以来,除了本教的教主和守护圣坛的长老,从没有第三人可踏足这里。
自己不仅被雍舆情带了进来,还活着走了出去,显然是触犯了魔教的教规。至于参悟的《天道》星图,自然是雍舆情唯恐自己修为不够,将来难以自保,才故意哄骗他专心修炼,却和魔教的教规毫无干系。
这些事情串在一起,雍舆情与容雪枫自请“万毒噬体”之刑的缘由,已不用再多说。
阿牛一拍脑袋,叫道“雍姨、容姨,我明白了,真的是我害了你们!”
雍舆情摇头道:“阿牛,你别胡思乱想了,这不关你的事。”
阿牛道:“雍姨,您别再瞒我了。您救我回圣坛,已经触犯了圣教大忌。倘若不杀死我,自己就要受‘万毒噬体’之刑,对不对?”雍舆情无言以对,既不能承认却也无法否认,惟有沉默。容雪枫冷冷道:“你明白了又能怎样,还真想陪我们一块死么?”
阿牛恍如没听见容雪枫的话,垂首怔立片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容姨,雍姨,要是我成了圣教的教主,你们两位就不算违背教规了,对不对?”
容雪枫道:“当日师姐若不是这么想,怎会带你进入圣坛,触犯本教天条?”阿牛猛一抬头道:“雍姨,容姨,我已经决定就任圣教教主了。这样,大伙都不用受刑啦。”四人的目光刹那间全聚焦在阿牛身上,容雪枫还以为自己听错,犹豫道:“你说的是真的,阿牛?你这傻小子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阿牛苦笑道:“容姨,这种事情我怎么敢和您开玩笑,当然是真的”容雪枫又惊又喜,起身按住雍舆情的双肩,叫道:“太好了,师姐!你听见没有,阿牛答应做圣教教主了,这么着咱们都不必死啦!”
雍舆情却并不理会师妹的话,平静问道:“阿牛,你一下子改变了主意,是想成全我和你容姨?”阿牛赶紧摇头道:“不是,不是雍姨,您误会了。就在刚才,我和盛师兄丁小哥喝酒聊天的时候,才真正明白师父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他老人家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圣教能与名门正派化干戈为玉帛,大伙不要再为了仇恨名分杀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他顿了顿道:“雍姨,我记得您也对我说过,当年我爹爹也曾有同样的想法,昕以才会和我师父结成至交。”
雍舆情轻轻点头道:“不错,当年羽教主参悟天道星图,也曾有此感慨。”
阿牛道:“所以,我想明白了倘若我做了圣教教主,就可以想方设法与天陆正道各派消弥仇怨,化敌为友,并非一定要继续为仇作对不可。
“这样,也算替我爹爹和师父一尽未了的遗愿。到那时,大伙平安和美的过日子,该有多好?”
他越说越是兴奋,声音不自觉变得慷慨谳昂,眼中流露无限憧憬的目光,仿佛猛然换了一个人般。或许此刻阿牛并未意识到,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懵懂无忧的少年,今后的命运更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他执着未改,淳朴依旧。对于阿牛的豪言壮语,美丽憧憬,容雪枫甚是不以为然,可是,有什么讥笑嘲讽的话,却半句也说不出口,只道:“傻小子,你想的倒挺美,可未必别人都肯听你的话,如你所愿。”
阿牛呵呵一笑,说道:“没有关系,虽然我很笨,可还有盛师兄、丁小哥,还有您和雍姨,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容雪枫哼了一声,说道:“我可没说帮你那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不去找他们的晦气已算不错。要和他们握手言和,门都没有!”
阿牛的脸一苦,没想到在容雪枫这里已经吃到了一个软钉子,看来,以后的路,还真的很长很长。
却说阿牛走后,盛年与丁原接茬在石室中喝酒。丁原的酒力远不如盛年,又不想用体内真气化解酒力,一坛酒下肚已是面红耳赤,带着四五分的醉意。盛年却是悠然豪饮,烈如刀的酒劲尽管厉害,可对他仿佛不起作用。他见丁原有些撑不住了,停碗劝道:“丁师弟,不如咱们到此为止罢。也不晓得墨师妹是不是醒了,我想过去瞧瞧。”
丁原点点头,将剩下的大半碗酒一口气倒进肚子里,站起身道:“盛师兄,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来到墨晶歇息的屋子,刚一敲门,就见墨晶面色苍白站在门里,身后的秦柔神色焦急。
秦柔见着盛年、丁原,松口气道:“盛大哥,丁小哥,你们来得正好墨姐姐她正要想走,小妹怎么也劝不住。”
盛年微微一愕,同道:“墨师妹,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墨晶轻声道:“盛师兄,你来了,我正打算去跟你道别。小妹这就要回返家中,陪伴爹娘去了。”盛年皱眉道:“墨师妹,我本不该拦你,可你现在这样子,实在不利远行不如稍微再等些日子,让我进你目去如何?”
丁原附和道:“盛师兄说的对,墨师姐,你也不必着急这一时三刻,反正我们都要离开,大伙儿一起上路还热闹些。”墨晶摇头淡淡道:“不必了,我不会有事”盛年哪里放心得下,他深知此刻墨晶表面平静,心中却是愁苦万分。
耻照与曲南辛先后自尽,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从此东海平沙岛上下势必将她恨之入骨,昔日师门转眼就成仇敌,任谁也不会好过。
当年盛年虽说也自逐于翠霞派,可终究还有一个盼头,况且身旁还有老道士和淡怒真人、丁原、阿牛等人。而今墨晶的境地却凄惨许多,除了回家之外,在这世上的确已是举目无亲。
他毅然道:“也好,你稍等我片刻。我这就向风护法他们辞行,和你一同离”
墨晶芳心一颤,静静道:“盛师兄,你的好意小妹心领,曲终人散终有时,又何必再麻烦你跑上一遭?”
丁原看是醉了,脑袋可比谁都灵光,一瞧这情形,暗自向秦柔挤挤眼睛,两人悄悄退出屋子人走了,还用传音入密说道:“盛师兄,大丈夫有所必为,别忘了你早上说过的话。”
留下来的两个人,忽然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好像又目到当日的那条小渔船上,远离尘世的喧嚣,避开人间的恩怨,享受着短暂的宁和。在那霞光满天处,曾有无垠的旧波浩淼。
不须浪作缑山意,湘瑟秦萧自有情。只可惜,一切已时过境迁。师门之祸因她而起,像柄匕首深深插入墨晶的心头,耿南天近乎癫狂的怒吼质问,更让她无法面对。也许,人实在无法奢求太多。
轻轻的,墨晶说道:“盛师兄,小妹走了。”
她的身影错过盛年静静伫立的虎躯,伸手推向虚掩的石门。
“晶儿!”
盛年蓦然在身后沉声唤道。
墨晶雪白的袖口微微颤抖,却没有回头,只低声同道:“盛师兄,你还有什么要交代小妹的?”盛年缓缓道:“不论什么时候,你都绝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这次,我再不会让你独自离开。丁师弟说的对,我太不懂得如何争取,幸好现在说出来,还不算太晚。”
墨晶徐徐目转过头,掩藏在明眸深处的那缕哀怨和惊喜,直让盛年心痛。这个少女,从没有做错过什么,却承受了命运残酷的打击。为了他,她曾经孑然守候东海边百多日夜,为了他,她不得已背叛师门,从此背负骂名,但也坦然承受。
自己又可曾为她做了什么?自己又可曾想到为她撑起一片天,遮风避雨?他无惧于群魔乱舞,众口铄金,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与退缩,然而为什么独独面对眼前的少女,竟不自觉的一再逃避?
今日一别,或许相逢无期。盛年不晓得,若干年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他清楚,对于这少女的愧疚,对于这少女的回忆,将无时或忘。那一袭洁白如霜、孤寂如雪的身影,今生今世再难从自己的脑海里淡去。
他伸出手,短短几尺的距离,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无数世纪,终于握住那冰凉柔软的纤手。玉手微颤,却没有躲开,耳畔听见盛年低低的声音道:“晶儿,让我陪你回家。今后,天涯海角,大漠南荒,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咱们一起的家。”执手相凝泪眼无语,疑是梦中却还真。墨晶修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一颗晶莹的珠泪,终于夺眶而出。
第十章绢帕
两日后,魔教举行了一谈颇为低调的大典,阿牛正式就任魔教第三十九代教主。
除魔教教众外,盛年、丁原作为仅有的嘉宾到场致贺。当日众人—醉方休,险些将地宫中珍藏多年的美酒尽数报销。
翌日清晨,盛年、丁原、墨晶率先离去,同行的还有雷霆。秦柔却是留了下来,照料阿牛。这小俩口也是聚少离多,而今总算能好好的相守一番。
雷霆自是要回返天雷山庄,赫连妇人苏醒在即,这最后关口上,容不得丝毫意外。好在有雷霆这样的高手坐镇,天雷山庄固若金汤,旁人也尽可放下心来。
阿牛本想与盛年他们一同回翠霞山,怎奈何魔教百废待兴,离不开他这个新科教主。就算他对教务一窍不通,可于情于理也是无法走脱,惟有安下心来忍耐。
因盛年要先送墨晶回家,丁原便迳自回了翠霞。等到盛年回来,他就可再赴天雷山庄,静候娘亲苏醒的大日子。
丁原一路御剑,在紫竹林前降下身形,正是午后时分。林中云岚飘渺如烟,紫气萦绕,百鸟啼鸣。一阵和风徐徐吹过,竹叶发出沙拉拉的婆娑轻响,幽静怡然。他举足漫步在林间小径,想起第一天从紫竹轩中偷逃出来的情形。因不识路径,自己在林中四处乱撞,邂逅了雪儿。那时的她,明眸皓齿,红衣黑靴,说不尽的光艳照人,妩媚娇柔。可笑自己还和她好生恶斗了一通,没少吃赵卓衫等人的老拳。
恍惚间已是十年,赵卓衫早死在赤髯天尊手下,雪儿也远赴东海,从此咫尺天涯,形同陌路。人间沧桑,世事离合,实在莫过于此。
他的心头不由一酸,立到摇头苦笑道:“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还想她干什么?‘不知不觉,紫竹轩已渐入眼帘。轩外的池塘依日,只是多了一坟黄土。
紫竹轩里曾经住过的几个人,老道士驾鹤西去,那个浑浑噩噩的阿牛,居然成了魔教的教主。而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落寞天涯。只是,多了几许记挂,几许伤痕。
蓦地丁原心头一动,灵觉迅速扩展,如潮水般向四周涌去,低唱道:“哪两位朋友藏在林内,不妨露面与丁某一见?”就听树上有人叫道:“丁丁小哥,是我我们!”丁原瞧都不用瞧,一听这结结巴巴的声音,就晓得是谁了。
十多丈外的竹枝微微一晃动,打从上面飘落下一男一女,正是小别个多月的桑土公与晏殊。丁原微微一笑,问道:“老桑,你和晏仙子怎么会在这里?就不怕翠霞派的人把你们抓去关进借龙渊?”
桑土公呵呵一笑道:“不……不怕!大……不了我们就……就钻进地里,谁也抓……抓不着。”
他说的吃力,丁原听得也不轻松,可不晓得为什么,心中感到一阵子的轻松温暖。这些年自己肆意妄为,纵横天陆,得罪的正魔两道人物数不胜数,可真心的朋友也着实交了不少,除去眼前的桑土公,更有远在南荒的年旃。只是不晓得老鬼头现今如何了,肉身是否已经恢复,得空也该去南荒走上一遭,顺便打打秋风。
晏殊说道:“我和桑真人得知令师的噩耗,都是震惊不已。前几日就决定来紫竹林拜祭,也想看看能不能再遇上丁小哥。”丁原暗自苦笑,连魔道中的人都感佩老道士的为人前来祭拜,偏偏七大剑派中人顽固不化。虽听说各大门派都曾派人前来吊唁过,可那多半也就是走个过场,哪里有丝毫的诚意?相比下,倒是桑土公有情有义得多。
桑土公见丁原默然不语,以为触到了他的伤心处,劝慰道:“丁……小哥,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死不……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顺变。”他虽笨口拙舌与阿牛有得一拼,丁原仍是心下感动,微笑道:“老桑,多谢你还记得老道士,丁某先替他谢过你和晏仙子啦。”
晏殊轻叹道:“丁小哥对我和桑真人恩重如山,令师又是一代宗师,胸襟过人,咱们来祭拜他也是应该。可恨我与桑真人修为太过低浅,也无力助丁小哥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丁原摇头苦笑道:“老道士不让我们师兄弟为他报仇。就在前几日,我还将一执那老和尚从剑下放生。”
桑土公大吃一惊,一是没想到丁原居然连一执大师也给打得束手待毙,连带前些日子被他击败的一正大师,堂堂云林禅寺的四大神僧,已让他扫平了一半,二是没料到,淡言真人含恨而终,竟还不许门下弟子为他复仇。
他忍不住瞠目结舌的问道:“这……这是为什么?”
丁原低声道:“老道士不希望仇恨越结越深,更不想我们与正道为仇。他救了阿牛,却牺牲了自己,我怎能再违背他的遗愿?”
晏殊感慨道:“没想到,令师心胸如此博大,只可惜……”桑土公唯恐晏殊再提淡言真人的事,徒惹丁原伤心,急忙转移话题同道:“丁小哥,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丁原道:“等过一阵子我手头的事情完了,就去南海找玉儿。”
晏殊欣慰道:“早该如此了,丁小哥,玉儿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我和桑真人就先祝你们小两口白头到老,举案齐眉了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叫我们来讨杯喜酒唱。“
丁原淡淡一笑,道:“说到喜酒,你和老桑什么时候先请我唱上一杯?”桑土公老脸一红,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和……和……”说了半天,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
晏殊看的着急,只好替他落落大方的说道:“丁小哥,我和桑真人已得着家师的恩允,结成连理啦。不过那些世俗的礼节太过繁琐,因此我们也懒得再去张罗。
“要是丁小哥肯赏光,晚上我和桑真人就陪你唱上几杯如何?”
丁原“哦”了一声,由衷替桑土公欢喜,微笑遘:“晏仙子,不知我能不能再邀上一位客人?”晏殊笑道:“当然没问题,只要是丁小哥的朋友,我们都欢迎。”丁原道:“这人的名头想来两位也听说过,就是曾山曾老头。他如今隐居叠翠谷,想来一定寂寞无聊得很。咱们正好找他凑个热闹。何况,紫竹轩也不方便喧哗豪饮,说不得要跟他借个地方了。”
晏殊面露难色,瞥瞥桑土公,却没说话。
丁原奇道:“怎么,两位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晏殊犹豫道:“曾老爷子是天陆正道的泰斗,我和桑真人去叠翠谷,只怕不合适?”
丁原哈哈笑道:“晏仙子,你还怕曾老头会吃了你和桑真人不成?他可不在乎什么正道魔道的身分,连苏大叔水婶婶的酒菜都用过。要是他存心要找你们的麻烦,此刻咱们早就不能站在这儿说话了。”
桑土公对丁原死心塌地的佩服信任,闻言点头道:“好,丁小哥,咱……咱们就……去那儿喝……喝酒!”晏殊暗想,就算曾山看自己和桑土公不顺眼,有丁原在,料想想也无事。于是放下心道:“桑真人,你先陪丁小哥聊一会儿,小妹这就下山去张罗些酒菜来。”
当下,桑土公陪着丁原,在老道士坟前又上了香火。丁原一早已经察觉在紫竹林外,暗地里藏有数名翠霞派的弟子,悄然监视这里,但也仅限于此而已。连对桑土公和晏殊的出入,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不知,显然淡怒真人早有了安排。不然就凭桑土公晏殊的修为,怎能在紫竹林内外来去自由?
既然翠霞派的人默许隐忍,丁原也懒得去找别人麻烦。等晏殊目来,三人御风朝着后山叠翠谷去了。刚到谷口,丁原便朝里扬声叫道:“曾老头,快出来,我带朋友找你喝酒来啦!”
谷里人影一闪,探出一个脑袋,眉开眼笑道:“丁小子,你来的正好,快来帮忙!”
丁原一愣,问道:“曾老头,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曾山冲到丁原跟前,一把抓住他就往里拽,嘴里不停说道:“那老贼头不晓得打哪里找着的高手,才几个月的工夫就棋力大进,杀得我老人家丢盔卸甲,老大的没面子。你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别让他太嚣张。”
丁原一面被拽着往里走,一面问道:“是毕虎跟石矶娘娘来了么?”
曾山道:“你们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到啦。老贼头非缠着我老人家陪他下棋,没想到我就一直输到今天。唉,我都快把老脸给输尽了,你还不快帮忙?”
丁原笑道:“别的还好说,棋艺我不比你高多少。要不咱们换个花样跟他斗斗?”
曾山一晃脑袋道:“不行,我老人家岂能输给这老贼头?”晏殊在后面开口道:“曾老爷子,或许晚辈能帮你下赢那毕老贼也不一定。”
曾山大喜过望,没大没小,舍了丁原,一下抓住晏殊肩膀同道:“小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能下赢那老贼头?”晏殊好歹也年过百岁,居然还被人叫做“小丫头”,未免有些让人啼笑皆非好在以曾山的年龄,整个天陆也着实找不出几个比他还老的了。
她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旁的不敢说,要是下棋,晚辈即便比不上国手,也轻易不输给任何人。毕老贼只不过跟人学了几个月的棋,谅他能有天大的能耐?”曾山喜笑颜开,拍拍晏殊肩膀道:“好,好,今日我老人家就看你这小丫头的了。只要把毕老贼的气焰打下去,我老人家绝不亏待你。”
说着话四人走进谷,就见一处凉亭里,毕虎正蹲在栏杆上,手舞足蹈在和石矶娘娘说话,不猜也知道,—定是在吹嘘自己棋艺如何了得,足可打遍九州无敌。曾山远远叫道:“老贼头,不要猖狂,我老人家搬来救兵啦!”
毕虎正吹得忘乎所以,被他一叫,差点从栏杆上摔落,急忙稳住身子回头瞧望,嘻嘻笑道:“曾老爷子,你怎么把丁小哥给找来了?咦,那不是桑土公跟晏殊么,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嘿嘿,就是再多来十个八个,也一样白搭。“
曾山气呼呼道:“老贼头,不怕风大闪了你舌头,你敢跟晏丫头比上一局么?”毕虎正在兴头上,兼之玉人在前,怎肯露怯,一挺干瘪的胸脯,探出长长的舌头道:“有什么不敢,我老人家一样要她好瞧!”
晏殊笑意盈盈在毕虎对面的石椅坐下,一面收抬棋盘一面道:“毕老贼,既然下棋,就该赌点什么才有趣。听说你身上的宝贝不少,就拿出一两样来,和小妹赌上一局如何?”
毕虎眨眨眼,同道:“你想赌什么'”
晏殊道:“三十多年前,你从我师父那儿偷走的‘九凤玉光盏’,玩了这多年,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毕虎没丝毫的尴尬,嘿嘿一笑道:“这个好说,可要是你输了,又能拿出什么?”晏殊想也不想道:“我这样东西,可是你梦寐以求多年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赢去?”她这一说,毕虎顿时心痒难熬,连声同道:“是万壑谷的百辟云衣?”
晏殊轻笑道:“可比那个值钱多了,你想知道就附耳过来。”
毕虎迟疑片到,乖乖把耳朵凑了过去,却警告道:“你可别耍花样。”
晏殊嫣然一笑,低声道:“只要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如何追得石矶娘娘的芳心。”毕虎一震,好玄没摔趴下,瞪大眼睛道:“你说的是真的?你有多大的把握?晏殊一撇嘴道:”我骗你做什么?这世上还有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么?“
毕虎的小眼珠子骨碌碌转得飞快,看看石矶娘娘,猛一咬牙道:“好,我赌两人摆开阵势厮杀起来,起初还算势均博_哥进人中盘后,毕虎终究根基薄弱,渐渐落了下风,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从额头淌落,一边擦汗,一边抱怨道:”什么鬼天,才几月的天气,就热成这样!“
如果擦汗有用,这个世上还要国手干什么?才半个时辰不到,毕虎已经溃不成军,败局已定。曾山看得扬眉吐气,这下轮到他蹲在栏杆上,嘻嘻笑道:“认输吧,老贼头,不然输得更惨。我老人家给你一点教训,要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别以为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就有多了不起,这下吃瘪了吧?”
毕虎不吭声,眼珠就差半寸落到棋盘上,怔怔呆坐良久,突然一把将棋子全部抹乱,叫道:“这盘不算,咱们重来!”
石矶娘娘柳眉一竖道:“老贼头,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见长进,愿赌服输,难道你要教人家晏仙子、桑真人看笑话么?”
毕虎苦着脸道:“我怎么晓得这婆娘这么厉害,分明是摆了个陷阱让我往里跳。”
晏殊笑道:“再来一盘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将九凤玉光盏还给小妹。”
丁原帮腔道:“老贼头,输棋不输人,你可不能耍赖啊。”
毕虎苦巴巴的望向石矶娘娘,盼她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石矶娘娘叹了口气道:“老贼头,输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你宝贝那么多,何必吝啬人家的东西?”毕虎无可奈何的从怀里召出九凤玉光盏,又用双手恋恋不舍的抚摸半晌,嘴里念念有词,才忍痛交在晏殊手中。
石矶娘娘微笑道:“老贼头,这才像话。”
毕虎苦笑笑,心里只想哭,为了石矶娘娘的一声夸奖;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就这工夫,曾山神色微动,朝丁原笑道:“丁小子,你的老熟人来了。”
丁原微一凝神,也淡淡一笑道:“原来是苏大叔,他怎么找到的这里?”
正在旁人疑惑之际,就听远处空中遥遥传来苏真的笑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老夫来翠霞已有两日,若不是为了见你小子一面,早就走了。”曾山老大不忿道:“苏老魔,你也太不够意思,难不成我叠翠谷里有老虎,你居然连个招呼也不跟我老人家打?”
苏真道:“曾老头,咱们何必这样矫情?等内子从南海回返,老夫便带她来找你好好唱上三天三夜。”话音一落,人到近前。
曾山咕哝道:“这才差不多,不过三天实在短了点,三个月还将就。”
丁原喜道:“苏大叔,咱们又见面了!”
对这位令正道闻风丧胆生性桀骜冷漠的魇道顶尖人物,丁辱却始终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苏真淡然微笑道:“总算找到你了,丁原,有几句话,玉儿托我转告你。”
丁原心中一紧,以为生出什么变故,急忙同道:“玉儿怎么了?”
苏真见丁原如此着紧,心中喜慰,笑道:“不用担心,她只是要闭关一年,好为明年的蓬莱仙会打下根基。又唯恐你去南海寻她错过,因此求转转告你。”丁原心一松,同道:“玉儿都说了些什么?”苏真道:“玉儿说,等蓬莱仙会上她报过天一阁的深恩,即到回返南海。至于下面她想说的,都写在绢帕上,你自己瞧吧。”说罢,取出一方洁白丝巾,递给丁原。
丁原接过小心翼翼的展开,铺面而来的就是玉儿娟秀熟悉的笔迹,一方绢帕上,只写着这样十六个字:“南海之约,但待来年。暮天雁断,情怀如水。”
“南海之约,但待来年,暮天雁断,情怀如水。”丁原心底默默念颂,一股柔情油然升起,恨不能立到生出双越飞往南海,以睹玉人无恙。苏芷玉素来矜持,若不是对他用情极深,思念无尽,又怎会托苏真寄来鸿雁?南海之约,但待来年,暮天雁断,情怀如水。对丁原来说,这不啻是世间最深情动人的誓言,更是一个不变的承诺。丁原本非铁石心肠,又怎能不感怀于胸?绢帕在风中微扬,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随风沁人心脾,丁原终于重重点头,珍而重之的收起绢帕,沉声道:“我记下了,谢谢你,苏大叔。来年南海之约,就算天塌地陷,我也绝不辜负!”
苏真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多啰嗦了。”想到爱女多年的痴恋终是有了结果,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欣慰异常。
那边毕虎乘人不注意,偷偷摸摸蹭到晏殊身旁,厚着脸可怜兮兮道:“晏仙子,你能不能把那秘诀告诉我,我再用好东西跟你换也成。”
晏殊轻笑道:“毕老贼,难得你也有慷慨的一天。罢了,我就做回好人,告诉你也无妨。”
毕虎大喜,刚才还对晏殊恨之入骨,这会儿又觉得她实在是世间最好的人,连忙道:“快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清妹才舍喜欢我?”晏殊道:“你整日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样子,又有哪个女子会喜欢?我要是石矶娘娘,一早就把你蹋进山沟里了。今后你要挺胸昂首,像个男人的模样你看人家苏老魔,虽说一脸的冷傲,可也比你有气派多了,不然怎么会赢得水仙子的垂青?”
毕虎吐吐舌头,咕哝道:“像个男人?就这么简单?”
晏殊哼道:“等你真想做时,就会晓得没那么容易了。”
毕虎瞥眼愉觑石矶娘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忘了先前自己的许诺。
那边苏真道:“丁原,还有一个消息我要告诉你。你和玉儿当日捅了鬼冢,鬼先生找不到你们,却把气撒到了越秀剑派的身上。前两日他率着一众门下夜袭越香,杀死近百的越秀弟子,更毒倒了四十多人。”
丁原一怔,问道:“那老家伙去找越秀剑派的晦气做什么?”
苏真道:“你忘了,大破鬼冢,越秀剑派的屈箭南也是有份的,鬼先生怎会饶得了他?如今鬼仙门已将屈箭南掳去漠北的幽明山庄,还放出话来要你和玉儿前去赎人。
“这件事已惊动天陆七大剑派,而今各派齐聚越香,正在商量对策。”
桑土公道:“这……这事我来时……路上也……也听说了。鬼先生召……召集漠北群……群豪,要……要召开个百……百鬼夜宴,杀屈箭南祭……祭旗。”
丁原神色平静,徐徐道:“鬼先生这么做,是冲着我来的。”
苏真哼道:“我看你也不必膛这浑水,就让七大剑派跟鬼仙门斗个你死我活又怎样。名门正派的徒子徒孙,多死几个也没什么关系。”
曾山呵呵道:“丁小子,你可想清楚了,是陪我老人家在这儿下棋喝酒,还是去漠北拼命?
那鬼先生也不是什么好鸟,难对付得很。“
丁原嘿嘿笑道:“曾老头,你不要激我。祸事是丁某闯下的,丁某自会收抬,这缩头乌龟我可当不来!越香剑派和屈箭南我管不着,百鬼夜宴我却是去定了!”
桑土公道:“丁小哥,我……我和你一起去!好歹我……我的土遁也……能派……派上点用场。”
石矶娘娘看了眼曾山,说道:“丁小哥,我也陪你走一遭吧,漠北的情形我比你熟悉不少,在当地也有几个小有声名的可靠朋友,总好过你孤身犯险。”
她感怀当年丁原盛年救助之恩,却始终没有机会报答,这次自不愿错过。石矶娘娘一开口,毕虎傻了眼,鬼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太清楚了,自己这些人送上门去,简直是活腻味了。就算丁原修为了得,可也难保别人没个闪失。他刚想出言阻止,忽然记起晏殊的指点,话到嘴边却变成:“好,我们大伙儿一块去,让鬼仙门也尝尝我毕老爷的厉害!”石矶娘娘大感意外,不由侧脸打量几眼毕虎。老贼头挺胸收腹,努力装出自以为最男人味的模样,叫道:“曾老头,有种你也一起去!”
曾山骂道:“要是我老人家去了,还有鬼先生什么事?你不晓得我不能离开翠霞半步么?”
苏真淡淡道:“七大剑派的事,老夫也没兴趣。丁原,你可要活着回来,别让玉儿空等。”
丁原哈哈一笑,说道:“苏大叔放心,这回我教鬼仙门个个都变成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