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灵犀度劫
第一章冰人
这一掌金风玉露如果拍实,丁原即使再多颗金丹护体也要魂飞魄散,经脉爆裂而亡。
风雪崖虽然眼见着自己就要得手,心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以他的身分地位,居然被一个翠霞派的后生晚辈整整纠缠了七招才拿下,这件事情若传了出去,别人多半不会说丁原如何难缠,反而会讥笑他无能。
好在,只要杀了眼前这小子,此事就再无第三人晓得。
可是就在此时,风雪崖心头警兆乍现,只见一缕碧光由下而上激射过来,正是那把雪原剑。丁原与雪原剑朝夕相处数年,一人一剑灵性相通,彼此间息息相关,早已建立了微妙的感应。
丁原于刻不容缓间,右手握住雪原剑反身一挡,金风玉露掌正拍在仙剑的剑身上。
风雪崖百年的九霄罡风一吐,仙剑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朝后一倒,贴到丁原的胸口。
丁原只感到一股庞大的冰冷真气汹涌地透进体内,直到把自己的身子涨得疼痛欲裂,刚刚才勉强压制住的内伤重新复发,一蓬血雾不由自主地仰天喷出,身躯在掌力激荡之下好似断线风筝飘了出去,脑海里一片混乱,几乎灵台失守。
风雪崖没想到如此崩山断岳的一掌,居然还没有震死丁原,只见丁原仰面摔落,嘴角又渗出了一缕鲜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手中犹自紧紧握住雪原剑,眼里燃烧着桀骜不驯的火焰,努力地站稳身形。
此时,风雪崖心里升起了怜才的念头,并没有急于再发出第八招,冷冷说道:“小子,你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修为,着实不易。若你肯拜老夫为师,老夫不但可以饶了你的性命,更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出二十年,保证你成为天陆魔道数一数二的高手!”
丁原以剑拄地,肩头剧烈的起伏着,咳嗽了几声,然后呸地吐出了一口血痰道:“做梦!”
风雪崖脸色一沉,凭他的身分,天底下不晓得有多少人,想尽办法只求拜在他的门下,他都不屑一顾。
但今日他见丁原不仅年少了得,更是天生一副宁折不屈的硬骨头,不禁心生好感,这才有意放他一条生路。
谁知道,这个小子居然不识抬举,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对自己恶语相向,风雪崖顿时动了杀机。
他嘿嘿一笑道:“好,有骨气!你若能再接我三招,我一样会放过你。”
以丁原目前的情形,别说三招,就算一招恐怕也接不下来。但丁原天生傲骨,更不愿屈求于人,于是昂然冷笑道:“三十招我也一样接!”
借着说话之际,他略略平复了一点伤势,一点一滴的积聚着体内真气,等待风雪崖的再次攻击。
风雪崖听丁原说话的嗓音里,中气渐渐地又足了起来,心中暗自讶异道:“好小子,我像他这么大时,只怕还差了一截。翠霞派的老牛鼻子们果然有点门道,竟然能调教出如此弟子。”
他自然不晓得丁原曾经服食过九转金丹与无忧丹,更经过翠霞六仙以六合回春大法为其洗髓易筋,造化之奇当时罕有所匹。
当下风雪崖不再怠慢,嘿然道:“第八招!”
他与丁原拼出了真火,身上原本除了玄冰玉如意外,尚有青梅定魂旗,通天缚龙索与暗风罗喉针诸宝,但他偏偏要和丁原在拳剑上分个输赢,于是故意将诸般异宝皆弃置不用,仅以玉如意的招式与丁原周旋。
也幸亏这样,不然,丁原哪能撑得这么久?
风雪崖身如鬼魅,在常人的眼中不过是身形一晃,却已经欺到了丁原左侧,玉如意挥洒自如地划过半个圆弧,吐出了一片蒙蒙碧光封住丁原退路,然后再一转、一点,闪电般挑向了丁原的咽喉。
而这边,丁原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徒然硬撑而已,不仅半边身子逐渐为寒气所侵,几乎冻僵;胸口更是像有一把锯子在不停地拉扯,痛彻骨髓。他明白自己断无再硬拼的资本,有心以身法趋避化解,怎奈风雪崖早已提防了他有这一手。
无可奈何之下,丁原只得施展出飞瀑十八剑中最为轻灵的剑式之一:“春潮带雨”,雪原剑在胸前连划三道剑弧,漾起了潮水般的碧光。
玉如意受到剑气的阻滞,速度微微放缓下来,但依旧破空刺向了丁原。
丁原强吸了一口气,雪原剑疾风骤雨一般点出,犹如雨打芭蕉击在了玉如意上,却都是一沾即走,绝不硬碰。
电光石火里丁原连刺了十三剑,终于将玉如意激得一偏,恰巧从他脖子旁边划过。
风雪崖见丁原在如此的劣势下,居然还破解了自己的“青泉石上流”,也忍不住叫了声:“好!”左掌矫如灵蛇般直插向丁原右肋。
丁原的左手已不能动,雪原剑也用老不及收回,急中生智飞出右腿踹向风雪崖的小腹,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果然,风雪崖怎肯与丁原同归于尽,就听“嘿”的一声,丁原右肋一阵麻痛,风雪崖已退出三丈,那一脚自然落空。
只见丁原的衣裳,瞬间已被鲜血染成红色,可知方才只要他稍一犹豫,如今性命便已不保。
此刻他也顾不得肋部的伤势,便运转真气封住周围的穴道暂缓血涌,勉强稳住了身子没有摔倒下去。
而风雪崖一个大意也差点被丁原踢中,他低头一看,下腹的衣裳上竟也粘上了几点黄尘。
风雪崖纵横天陆百多年,何时碰过这样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他当下袍袖鼓荡,寒声喝道:“第九招!”
只见一只左掌赫然膨胀数圈,泛起了一层诡异无比的金光,周围空气急剧凝结成细粒一般的冷霜,森森冒着白气,这掌风竟比冰雪还冷!
丁原脑海里昏昏沉沉,好像有千万匹野马在耳朵中奔驰,根本就听不见风雪崖在说什么?眼见金光闪动,风雪崖的左掌徐徐劈下,他已无力闪躲,唯有将最后一丝真气注入雪原剑,全力挥出。
“啪”的一声,雪原剑便被风雪崖轻而易举的击飞出去,丁原一个踉跄好险没有摔倒,而金风玉露掌破雪凝霜,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前。
丁原心中惨然一笑,迷迷糊糊想道:“看来我是真的撑不过这一关啦,也不晓得我死了以后,有谁会为我伤心?也许雪儿和阿牛会,但是时间久了,他们也会忘记我吧?”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的丹田里猛然一热,一道醇厚的甘流便喷了出来,瞬间流淌到全身干涸的经脉里。
原来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蕴藏在他体内的六十年先天真气,再加上当日曾山送予的朱果效力,终于被激发出来了。
丁原蓦然一醒,看见风雪崖的左掌已经来到胸口,便下意识的右掌一横。“砰”
的两掌相撞,风雪崖被震得微微一晃,而丁原却是一口鲜血激射而出,身体像被骰石机弹出来一样,重重地摔落在十丈外的泥地上。
丁原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一口口鲜血随着呼吸呛出了咽喉。
他的全身一片冰冷,身上破碎不成形的衣裳上覆盖着一层幽蓝的冰霜,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泛着淡淡的金光。
幸好丹田里汩汩流出的真气护持着心脉,令他保持着最后一线的生机与清醒。
他艰难的伸出右手,想撑着站起,可是挣扎了几下还是颓然倒下。他的脸庞深深的栽在湿润冰凉的泥土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模模糊糊想起若干年前,巴老三的爪牙们就这样把自己按在地上猖狂的踢打,想到刚来翠霞山的时候,被姬别天门下的徒子徒孙们任意的欺凌。
丁原忽然感觉,这些事情距离现在仿佛是那么的遥远,可是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风雪崖沉声道:“小子,你要是后悔想求饶,现在还来得及。”
丁原用唯一能动的右手紧紧抓起一把泥土,鲜血浸染的嘴角扯动出一丝笑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做梦!”
风雪崖眉毛一扬,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大步走向丁原。丁原努力翻转过身,面朝天空躺在那里,可是天宇被雾蒙蒙的红光所遮掩,看不见一颗天星。
他急促的呼吸着,算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光阴,隐约看见风雪崖修长的黑影出现在眼帘里,于是带着一缕冷漠微笑道:“这是你自找的,小子!”
丁原集中精力凝聚从丹田升起的那股真气,这个时候他对自己已不抱任何侥幸,只是绝对不能就此放弃!小时候,娘亲就曾经告诫过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认输!
风雪崖凝视丁原俊朗的面容,淡然道:“小子,让老夫送你上路吧!”左掌轻轻一扬,凌空拍下了一道掌风。
丁原奋起最后的一点力量滚向一边,右手一拳劈空轰出。
风雪崖没料到丁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居然还能够躲闪还击,虽然玉如意一挥接下了拳风,可是自己的一掌也落到空处,“轰”的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风雪崖“嘿”了一声半俯身躯,左手五指成爪扣住了丁原的咽喉。
丁原再也支撑不住,嘴里热血一口接着一口的喷出,全身僵直连动半个指头都成了不可能的事;他朦朦胧胧望着风雪崖的面庞,嘴角那丝冷笑依然隐现。
可是,风雪崖的脸渐渐地变成了自己的娘亲,正伸开双臂站在前面。丁原嘴唇微动,想叫喊娘亲,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眼前一黑,顿时便失去了知觉。
风雪崖的手凝固在丁原喉咙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结束这个少年的性命,然而他的手在这一刻仿佛有千钧之重,久久不能抓下去。
“十招!”风雪崖喃喃的自语道,目光望着丁原昏死过去的躯体,神色阴沉。
他已经用完十招,如果这一下抓下去,就是第十一招了,所以虽然他击败了丁原,可是真正的输家还是自己。
不过,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只需杀了丁原,就再无第三人晓得,然而风雪崖略一迟疑,还是缓缓叹了口气收回了左掌。
他好似是在劝说自己一般低声道:“我风雪崖快意恩仇,为所欲为,平生却最守信誉二字。既然输了,那便认输,怎能再做出苟且之事?”
忽然间,只见头顶红光积聚,隐隐发出了滚滚雷鸣。
风雪崖心有所感,晓得是谷中的人为了救丁原,已经闯进九光灭魂阵。
他伸手取出青梅定魂旗在风中轻轻一晃,只见一朵犹如青色梅花的光焰爆起,在空中幻化成身高过丈的青甲力士。
风雪崖吩咐道:“将这个小子送到栖凤谷口,再回来复命!”说着左手凌空一抓,将跌落一旁的雪原剑放在了丁原胸前。
雪原剑原是天生异宝,通灵圣物,无奈方才一战已是灵性大损,与主人一般命悬一线,不然即使丁原昏死了过去,雪原剑也会自动护持在主人的身旁,又岂容风雪崖如此轻易地抓到手中?
青甲力士朝风雪崖微微躬身,便轻松抱起了丁原,腾空朝栖凤谷而去。
风雪崖望着青甲力士远去的身影轻轻说道:“小子,我虽然放过了你,可是阎罗王要不要留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却说青甲力士把丁原放在了谷口,再自行回去复命,丁原的身躯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上渐渐凝起了一层幽蓝的冰霜,将他全身连着雪原仙剑一同包裹起来。
时间一久,这层寒霜越结越厚,远远看去,丁原就仿佛是个水晶冰人。
需知风雪崖的九霄罡风是何等厉害,丁原尽管有金丹护住心脉,也不过保他一口心头热气而已,但却阻止不了寒气发作将他全身冰封。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光,谷口亮起一团白光,三道人影打从白光中走出。当先一人身着褚色道袍,面容奇丑,不是淡言真人却又是谁?在他的右边有一个少女,正是苏芷玉。
站在老道士左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肤色古铜,碧目虬髯,尤其是他身后背的一把重剑,竟有平常两把剑身那般宽阔,剑鞘的厚度也在一指以上,似乎是刚与人恶斗一场,这汉子模样多少有点狼狈,可是依然不失气度沉稳,神态自若。
苏芷玉一眼就看见横躺在地上已经成了冰人的丁原,惊呼道:“丁哥哥?”声音里更透着一份惊喜之情。
她先前被丁原一掌送出阵来,果真外面就是栖凤谷谷口,身形尚未站定,就听见一阵洪亮浑厚的嗓音问道:“姑娘,你是怎么到了这里?”
苏芷玉心头犹如乱麻,更不晓得丁原现在是死是活,朝说话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见谷口左侧的青石碑上坐着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手里拿着一个偌大的皮囊往嘴里咕嘟灌了一口,目光精湛地瞧着自己,倒也无甚恶意。
他似是随意地在那里坐着,可是却气势如山,雄姿勃发,更兼占据谷口的有利位置,将所有出入的通道全部封死,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苏芷玉虽然关切丁原的安危,心中却已经忍不住喝采道:“好一条大汉!”她当下微一躬身行礼道:“小妹苏芷玉,与丁原丁大哥同来栖凤谷找寻乃师淡言真人。请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可知真人仙驾何处?”
那汉子洒脱一笑,回答道:“在下姓盛名年,真人正在谷中。你找真人有何要事,丁原又在何处?”他虽然外表粗豪,但却心思缜密,虽报出了姓氏可是并未表明自己的身分,显然对苏芷玉仍存有疑虑。
苏芷玉也顾不得太多解释,说道:“原来是盛年盛大哥,暂且不说小妹的来意,还是请你与真人赶紧随我入阵解救丁大哥,他为救小妹尚陷在阵中,命在旦夕。”
盛年虎目放光,站起身来说道:“姑娘是说丁原陷在了九光灭魂阵中?”
苏芷玉点头道:“正是!”
盛年仰头灌完最后一口烈酒,伸手一抹嘴道:“姑娘既能通过此阵,想必对阵势变化也知道不少?”
苏芷玉暗暗钦佩盛年的才智,回答道:“小妹苏芷玉,也曾随家父苏真修习一二,若能得盛大哥和真人相助,或许可以救出丁大哥。”
盛年扫了一眼苏芷玉背后的盈雪仙剑,大手一挥,将空空如也的酒囊抛到山石后,大步走上来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入阵救人!”
忽然听见谷内有人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一道身影飘然而至,正是淡言真人。
苏芷玉一惊,暗道:“这位道长好深的修为,他必定是听见了我们刚才说的话,而我若不是听到他的声音,还尚不自觉,想来,他便是丁哥哥的师父了。”
果然,只见盛年躬身道:“师父,您内伤未愈,还是让我和这位苏姑娘入阵解救丁师弟吧。”
淡言真人微一摇头,目光扫过苏芷玉道:“姑娘,麻烦你引路。”
三人再次入阵,此时阵形已然大变,即便是苏芷玉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破解之道,唯有小心推进。风雪崖重伤丁原后腾出手来,又发动阵势将三人困在其中,幸亏苏芷玉蕙质兰心,才保得三人无虞。
其后,风雪崖利用九光灭魂阵的掩护现身,与盛年又激战了一场。
盛年这才得知,丁原已被其招出的青甲力士送到谷口,如今生死未明。
于是三人不再恋战,匆匆出阵回谷,而风雪崖亦不阻拦他们。
三人果然在谷口见到丁原,可是他全身已被冰霜封冻,从外表看和死人无异。苏芷玉快步走到了丁原身边,探手一摸寒冰,忍不住微微一颤,急忙运功抵御这彻骨的奇寒。
盛年浓眉一紧,沉声道:“是风雪崖的九霄罡风。”
淡言真人颔首不语,弯腰从地上抱起了丁原道:“回谷。”便当先迈步朝谷中行去。
苏芷玉走在淡言真人后面,见他怀抱丁原毫无异样,可知这老道士功力之深厚纯正。若是换了寻常人,别说是抱着丁原走路,就是碰触冰霜一下,也要冻得半死,哪里还能走路?
盛年知道风雪崖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也不会再有精力来找麻烦,此刻多半打坐休养去了。他尽管和丁原从未谋面,可是也从淡言真人那里,对这个同门小师弟略知一二,如今见他生死未卜,挂念之下,也随着苏芷玉与淡言真人一同回到谷里。
虽然谷外被凄迷苍茫的红光所萦绕,可是谷中却丝毫不受影响,空气里反而飘浮着淡淡的白光,恍若乳白色的晨雾。苏芷玉一路走来,只见幽静的山道两侧繁花似锦,树木常青,不时有禽兽出没。
三人走了近里许,前方山崖上隐约传来隆隆的水流声,一道瀑布从山崖的缝穴里飞流而出,竟冒着白茫茫的热气。瀑水流下百多丈后汇聚成溪流,汩汩注入了不远处的一个碧兰色小湖泊里。
湖畔坐落有四间木屋,虽都不大却十分雅致,其中一间筑在湖面上,推窗即将湖光水色尽敛眼底。苏芷玉暗想道:“这位盛大哥真是好眼光,居然在冰天雪地里找到如此的世外桃源隐居,爹爹的聚云峰也不过如此。”
在临湖木屋旁的一方石碣上,有一位白衣少女神情悠然,玉指捧起清澈的湖水,梳洗着如云的秀发。
她的容貌极美,肌肤如玉脂一般白晰,只是凤目颇为冷漠,眉宇间隐含着一丝煞气。
盛年遥遥对着那少女问道:“墨师妹,布衣大师起来了吗?”
白衣少女轻轻点头,回答道:“大师正在做早课,可要小妹去请?”
这时东面一间木屋的门被推开,一个慈祥苍老的声音微笑道:“诸位都醒得好早啊。”
苏芷玉顺着声音瞧去,只见一位体态臃肿,白须银眉的布衣和尚正从屋里出来。
他的脸色红润和善,看上去少说也有七、八十岁,可是却步履沉稳,手足矫健。
在这和尚的右手中握着一串黑玉念珠,但其中有一粒大小如龙眼般的雪珠通体润泽,徐徐散发着乳白色的柔和光华。
苏芷玉星眸一闪,微微诧异道:“骊云珠,这位大师莫非就是百年前叱咤天陆的魔教护法云布衣云老先生?”
她此际已然醒悟,先前在阵中看见栖凤谷中的白光就是骊云珠所发出的,也幸亏有它才抵御住紫瞳魔灯,守住谷中的一片净土。
布衣大师悠然微笑道:“小施主好眼光,不过老衲并非云布衣,云老施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出家的和尚而已。”
苏芷玉心头一动,嫣然一笑说道:“此布衣非彼布衣,出家是空,布衣亦为空,是晚辈着相了。”
布衣大师满面慈祥恬静,向苏芷玉颔首而笑。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眼前这个没有丝毫上乘修为,慈祥出尘的老僧竟然就是当年噬血阴狠、凶名昭彰的魔教护法云布衣?
第二章双修
淡言真人横抱着丁原走到布衣大师近前,道:“大师,麻烦请你救治小徒丁原。”
布衣大师脸上的笑容略略一凝,目光从丁原的身上一扫而过,说道:“他就是丁原?”语气里隐约透着惊讶。
苏芷玉不由得心中奇怪,难道说,布衣大师也知道丁原不成?
淡言真人没有开口,却略微一点头。布衣大师见状立即道:“真人将他抱到屋里,老衲这就为他诊治。”
几人走进木屋,淡言真人将丁原平放在床上,丁原身下的被褥顿时凝结起一粒粒细小的霜露,可见寒气之重。
而淡言真人更是功运周身,道袍上“哧哧”冒起了一缕缕幽蓝的轻烟。
布衣大师银眉紧锁,端详了半晌才徐徐道:“他是中了风雪崖的九霄罡风,而且至少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如今他五脏六腑全身经脉已全部被寒毒所侵,导致气血凝滞,呼吸断绝,唯有从天庭透出的一点红润,显示心脉尚有一线生机,想来是翠霞派的九转金丹之功。”
盛年问道:“大师,丁师弟还能救活吗?”
布衣大师摇摇头,苏芷玉心里一凉问道:“大师,您是说丁哥哥他没有希望了?”
布衣大师叹了口气回答道:“如果换成其他人,此刻生机早已断绝多时,丁小施主福缘深厚,才保住了心头最后一口元气。”
“若在平时,老衲只需以火绒草配合其他十六味辅药熬成汁水,用《祛寒经》中传下的阳鼎大法为丁小施主化去寒毒,不出七日即当痊愈。奈何无法出谷,急切间又要到哪里去找火绒草?”
苏芷玉家学渊源,一点即透,明白布衣大师所言非虚。
这火绒草也非稀罕之物,南方的泥沼大泽中多有生长。可是它生性十分脆弱,一旦采撷,最多二十四个时辰便会枯萎雕零,药力尽失,且又不能移植到北方苦寒之地。
因此栖凤谷中也不可能长期备有火绒草,而偏偏要用的时候又出不去。
盛年问道:“大师,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布衣大师沉吟了一会,终于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却极为凶险。必须有修为精深的仙家高手,以纯阳真气为丁小施主慢慢吸去体内寒毒,如此抽丝剥茧直到他身上寒冰化去,即算完成了第一步。”
“但姑且不说丁小施主是否承受得住寒热两道真气的夹攻,那发功之人若是修为稍差,又或是一个疏忽,就有走火入魔,寒毒反噬之虞,此法不到万不得已,老衲亦不愿说出。”
淡言真人沉声道:“我来,告诉我怎么做?”
盛年慨然道:“师父,你内伤还没有痊愈,还是让弟子为丁师弟驱毒。”
他刚落下话音,却听见门口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盛师兄,我来助你。”
苏芷玉抬眼望去,正是先前在湖畔遇见的那白衣少女。她此刻已梳洗完毕,肌肤欺雪胜霜,冷艳绝伦。一对白玉似的裸足,一路行来竟是一尘不染,活脱犹如一尊玉观音。
布衣大师却连连摇头道:“女子不可。”
白衣少女柳眉一扬,问道:“请问大师,这是为何?”
布衣大师解释道:“女子天生娇媚,乃纯阴之体,正与九霄罡风的寒毒相冲。这第一步是要用纯阳真气化去丁小施主体外和体表的寒毒,只有男子的阳刚功力才行。”
盛年闻言说道:“既然如此,墨师妹就不必出手了,有我与师父当可对付。”
布衣大师微微苦笑,说道:“诸位施主也不必争了,即便顺利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的救治却更难。”
苏芷玉一怔,问道:“请问大师,这第二步又需要怎么做?”
布衣大师转脸瞧向苏芷玉,平和深邃的目光在她的秀容上停留许久,仿佛是对她一个人说道:“到那个时候,丁小施主体外的寒冰虽然已经化去,但身上的寒毒只能解得十之七八,剩下的两成都侵入内腑,难以用外力拔除,唯有依靠他自身的真气度化。此时就需要一位元女子以纯阴之体与丁小施主男女双修,如此阴阳调和,合力驱除内腑中的寒毒。”
“虽然不需要合体交欢,却需将两人身上衣物全部除去,静坐于空旷之处,以利寒气消散。这女子不仅需有上乘的修为,更要舍得放下名节之念,实不易寻。”
苏芷玉听到一半已然玉颊微红,她虽丰姿优雅,心境通明,可是遇见这样的事情亦难免感到为难与羞涩。
这栖凤谷中,除了湖畔的那名白衣女子,只有她是唯一的姑娘家,故此布衣大师说话时,眼神始终对着她。
盛年看了一眼苏芷玉,问道:“大师,可还有别的法子?”
布衣大师面色如古井无波,缓缓摇头答道:“若有其他办法,老衲何以出此下策?”
淡言真人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听着布衣大师把话说完,尔后低声问:“他这样还可以撑多久?”
布衣大师答道:“难说,这要看他的修为深浅与天数造化,也许一天,也许五天,但绝对活不过七日。”
淡言真人一声不吭,轻轻起身朝门口走去。那边的盛年,几乎也在同时迈着大步走向屋外。
布衣大师目光一闪,问道:“真人与盛施主意欲何往?”
淡言真人身子稍稍一停,头也未回的说道:“出谷!”
布衣大师苦笑道:“两位切莫意气用事,风雪崖布下的九光灭魂阵诡异无方,卤莽之下不仅取不回火绒草,更可能将两位也深陷其中。”
盛年“砰”的一拳捶在门框上,语气铿锵道:“与其眼睁睁瞧着丁师弟气息奄奄,坐以待毙,倒不如与风雪崖全力一拼,以求生路!”
淡言真人尽管只是默然伫立在门口,但双拳紧握微微颤抖,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苏芷玉叹息道:“布衣大师说得不错,如果没有彻底明白九光灭魂阵的阵理便贸然闯入,无疑是九死一生。”
盛年突然倒金山、推玉柱向淡言真人单膝跪倒,抬头说道:“师父,弟子虽明知此行凶险,也不忍看丁师弟就此丧命,不然一生难安。请师父留此坐镇,弟子尽全力也要闯出阵去。若是弟子一天一夜仍不回来,再请师父与大师另谋善法。”
白衣少女星眸闪动,轻启朱唇道:“盛师兄,小妹与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淡言真人伸手扶起盛年,徐徐道:“丁原是我的弟子,你留下!”
苏芷玉见盛年与淡言真人为救丁原不惜重蹈险地,慷慨悲壮,顿时心潮起伏,难以自己。她默默思忖道:“他们两人在得知第二种法子需要牺牲女儿家的名节清白时,竟想也不想便放弃,宁可冒着有去无回的危险,闯阵出谷去寻找火绒草解救丁哥哥。
他们一个是丁哥哥的师父,一个是师兄,尽管有同门之谊,但从无托命之情。“
“尤其是盛大哥,今日不过第一次见到丁哥哥,连话也未曾说上半句,却肯赴汤蹈火,关山万里,是何等重义轻死的好汉?”
想到这儿,苏芷玉的目光瞥过床上的丁原,又思忖道:“比起他们,丁哥哥曾经救过我数回性命,可谓情深义重。如今他命悬一线,我却顾念着女儿家的清白犹豫不决,袖手旁观。”
“莫要说比不上淡言真人与盛大哥,就连秦总镖头那样的血性汉子也不如。若丁哥哥果真就此去了,我又如何对得起他?”
一念至此,苏芷玉反而觉得心头一片宁静祥和,缓缓说道:“大师,请您施法解救丁哥哥吧,芷玉愿与他双修驱毒。”
布衣大师深深瞧了苏芷玉一眼,清澈的目光仿佛透视到她的心底,徐徐说道:“施主可要考虑清楚,老衲不愿施主将来后悔。”
苏芷玉凝视人事不省的丁原,坚定的点头。蓦然间,觉得有两道清冷的目光正默默凝视着自己,眼角余光瞥去,却是那白衣少女正朝她微微颔首,似是嘉许,似是鼓舞。
淡言真人却断然摇头道:“不成!”
苏芷玉平静的说道:“芷玉已经完全想清楚了,请诸位不必为芷玉担心。就麻烦大师赶快为丁哥哥驱毒疗伤吧。”
盛年的虎目注视着苏芷玉,沉声道:“苏姑娘,你的盛情我们都心领了,但是这么做,却万万使不得。我想丁师弟此时若有知,也定然不会应允。在下即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杀出阵去为丁师弟取回火绒草!”
苏芷玉对着盛年恬然一笑摇了摇头,忽然冲着布衣大师盈盈拜倒道:“为救丁哥哥,芷玉义无反顾,求大师成全。”
布衣大师沉吟半晌,他久经沧桑,岂能看不出苏芷玉的女儿情怀,微微心中一叹,颔首道:“好,如此就有劳施主,老衲这便将驱毒化冰的心法传与诸位。”
当下布衣大师先将融去丁原身外寒冰的运功心法,传授给淡言真人与盛年。
这套心法也不算复杂,但是每个细节都不容有失,即便是淡言真人与盛年,也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完全领会。
盛年将这套心法在脑海里从头到尾默念一遍,感觉再无问题,才说道:“大师、师父,请让弟子先来。”
知徒莫若师,淡言真人深晓盛年天资过人,他这些年游侠在外,更是屡有精进,一身修为直逼自己,有他打头阵应该可以放心,于是微一点头道:“小心些,若感到不支就尽速退下,切勿逞强。”
盛年素知乃师沉默寡言,如今却一再叮咛自己,不由得心中感激,心想:“我若出了什么岔子也就罢了,但是绝对不能因此连累丁师弟的疗伤。不过总需全力而为,这样也好减轻师父的负担。”于是便慨然说道:“师父不必担心,弟子一定掌握分寸。”
布衣大师从袖口取出一个青色瓷瓶,倒出两粒朱红丹丸分给盛年和淡言真人,解释道:“行功时,将它含在嘴里,任其自动融化,虽然对九霄罡风并无太大作用,却可稍御寒气。”
盛年道谢后,将丹丸含入口中,压在舌尖底下,再脱去靴子盘膝坐到床上,忽然朝白衣少女说道:“墨师妹,在下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白衣少女莞尔一笑,犹如雪莲盛绽,明艳照人,她说道:“盛师兄可是想要喝酒?”
盛年哈哈一笑说道:“正是,就麻烦你从酒窖中提两坛上好的烈酒来,等在下行功完毕后以此驱寒。”
白衣少女的秋波始终不离开盛年,回答道:“盛师兄之托,小妹自当照办。”
盛年朝她略一点头道:“多谢!”而后便阖起双目,依照方才学得的心法催动真气。
一个周天后,盛年只觉得全身微微发热,一股热流自丹田直冲霄汉,护持住心脉与内腑,双手一先一后,贴上了封冻在丁原身外的寒冰冰面。
他的右掌五指张开,掌心徐徐吐出了一股柔和的纯阳真气,汩汩注入冰面。寒冰上顿时响起了“哧哧”鸣响,一缕缕细微的幽蓝气体,在盛年浑厚的功力消融中蒸腾而起,瞬间便消失在空气中。
几乎与此同时,布衣大师袍袖一扬,一蓬黄色粉末立时在屋子里扩散,每个人的鼻子里都闻到了一股辛辣之气,顿感神清气爽。
盛年的左手也贴上了冰面,却是五指并拢掌心略微朝上隆起,左臂真气倒转生成一道逆风,剎那间一丝寒毒涌入掌心,顺着气血流转的方向,沿臂而上。
只见盛年的右掌红光隐隐,不断哧哧逼出水蒸汽,左掌却是毫无声响,但原本古铜色的肌肤渐渐变蓝,手背上结起一层薄霜。
一盏茶的工夫后,盛年的脸色也起了变化,半边面庞渗着红光,半边面庞竟是蓝森森的泛着幽光,头顶一道淡淡的青色水蒸汽笔直的腾起,直到屋顶也不散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盛年魁梧的虎躯微微震颤,头顶的青烟也越来越浓。但他生性刚毅,依旧咬着牙支撑不肯收功。
淡言真人见状,便抬手将朱红丹丸含进口中,盘膝在盛年对面坐下道:“我来!”
盛年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低头一看,胸口衣裳上居然已经覆盖上一层结晶状的蓝色冰霜,连落腮胡上也结了冰渣。
他收起双手,从床上下来,白衣少女提过一个酒坛道:“盛师兄,你的酒。”
盛年接过酒坛挥手拍开封泥,冲着白衣少女点头谢道:“有劳墨师妹了。”
白衣少女目光凝视在盛年脸上,低声问道:“盛师兄,你不要紧吧?”
盛年哈哈一笑,豪情依旧,朗声道:“没事!”
他的鼻子猛地一颤,原来是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不由得两眼放光,立刻迫不及待捧起酒坛豪饮一通。
那醇厚的烈酒顺着喉咙汩汩而下,一团暖意弥漫全身,盛年一口气也不停,将一坛十斤的烈酒全部喝下,心满意足的将酒坛放到桌上,用手一抹嘴道:“痛快!”
布衣大师道:“盛施主,你方才真气耗损不少,需要打坐调息。”
盛年微笑道:“多谢大师关照,在下这就调息。”说罢,先瞧了一眼床上的淡言真人,见他面色沉静毫无异状,便放下心来在门边盘腿坐下,心无旁鹜的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布衣大师注视了淡言真人片刻,低声对苏芷玉说道:“施主请随老衲来。”便飘然走出屋子。
苏芷玉闻言跟了出来,却被布衣大师引入隔壁的一间木屋。这栋屋子比他的卧室大出不少,木架上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草药书籍,想来是布衣大师的丹室。
布衣大师走到一排书架前取下一册泛黄的图册,双手递给苏芷玉道:“这便是圣教秘传秘传的双修功法,老衲不便口授,尚需施主自行参悟。”
苏芷玉恭敬接过,只见封页上用清秀的字体写着“青府双修秘录”六个字,似出自女子的手笔。随手翻开一页,即便是淡雅矜持如她,亦禁不住红晕了添颊,原来那页上偌大一幅精致的工笔画,描绘的竟是一男一女合欢时的极乐之状。
布衣大师自也看到,他淡淡含笑道:“这幅图描绘的是双修心法的第四层境界,施主却不必学它。只要领悟前三层的心法,已可救下丁小施主。”
苏芷玉心头一松,恭敬道:“多谢大师。”
布衣大师慈和的眼神望着苏芷玉,说道:“老衲估计丁小施主体外的寒冰,到今天夜里可以化解,所以施主有六七个时辰可以参悟此书。施主不妨便留在此处,若有什么不解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老衲。”
苏芷玉点头应道:“是,大师。”
布衣大师双手合十,朝苏芷玉飘然一礼,便走出了丹室。
苏芷玉在桌旁坐下,略一定神,便揭开秘录第一页,她原本以为这第一页上可能又是画着男女欢好之姿,没想到竟是一段上千言的语录。
苏芷玉凝目诵读,居然发现字里行间皆是阐述天道和谐,阴阳平衡的箴言,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起初的羞涩,细细的研读,更不在意身外的时光飞逝。
而那边,淡言真人支持了大半个时辰后亦退下调息,由盛年继续接上,如此循环反复,丁原身上的寒冰渐渐变薄,色泽也逐渐转淡;到了掌灯时分几人终于大功告成,将丁原体表的冰霜全部化去,露出了他的肉躯。
但是,他的肌肤上却依然泛着幽蓝色的光华,显然体内余毒仍未被排尽。
以淡言真人与盛年的修为,此刻亦是疲惫不堪,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能支撑半个多时辰,可是到了最后,勉强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累得两人筋疲力竭;盛年的烈酒越喝越多,越喝越快,屋子里并排摆了十一个空酒坛。
不过初战告捷,每个人都颇为欣喜,苏芷玉这时也将双修秘录的前三层心法参悟透彻,再向布衣大师又请教了几个问题后觉得再无疑点,于是便双手将册子奉还给布衣大师。
布衣大师却微笑婉拒道:“老衲留着此书已无用处,便送给施主留做纪念。世人都以为圣教的双修秘录为妖魔邪说,不堪入目,只有真正参悟过的人,才懂得其中的真知灼见,至理名言。老衲希望此书将来会对施主的修炼有所裨益,亦算是老衲对施主表达的一点敬佩之情。”
苏芷玉也不忸怩,落落大方的收下道:“多谢大师!”
淡言真人此时刚好收功,便徐徐睁开两眼瞧着苏芷玉道:“姑娘,如果后悔还来得及,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埋怨。”
只见苏芷玉嫣然一笑,神色镇定执着,回答道:“只要能救得了丁哥哥,芷玉无怨无悔。”
淡言真人点点头,站起身形突然朝苏芷玉拱手作揖道:“多谢!”
凭着他的身分,即便是面对淡一真人又或是苏真也绝对不会行此大礼,如今却对一个岁数不及他一个零头的后生晚辈诚恳致谢,反而使得在场众人对他更感钦佩。
布衣大师说道:“老衲已经为两位布置妥当,苏施主若愿意,随时都可以开始。”
苏芷玉平静道:“晚辈已经准备好了。”
布衣大师颔首道:“请施主抱上丁小施主随老衲来。”说罢便迈步出屋,一缕山岚吹过,正卷起他的宽大僧袍。
苏芷玉从床上抱起丁原,触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冷,他的身体就宛如金石一般坚硬,毫无常人肌肉的弹性。这是苏芷玉十数年以来,头一回与父亲以外的男子肌肤相亲,但是她心如明镜,神态自然,看在淡言真人与盛年眼里,也是暗自点头赞许。
她怀抱着丁原随着布衣大师朝东走了近里许,前方山崖兀立,在黑夜与白雾里显得格外凄清。
在山崖脚下一个黑乎乎的天然洞穴,犹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般静静匍匐着,洞口满是青草野花,在风里轻轻摇曳着。
淡言真人与盛年走到洞口停下,唯独不见先前所见的那名白衣少女,想来正在监视着九光灭魂阵的动静。
苏芷玉走入洞中,布衣大师点燃了石壁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将洞中照得朦胧一片。
石洞大约有数十丈见方,收拾得极为干净,里面除了两个蒲团、一张草席之外再无余物,但是在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幽香扑鼻的草木气味。
苏芷玉一闻之下,便晓得那是布衣大师事先布置的具有宁神驱寒功效的药粉。
布衣大师朝着苏芷玉双手合十说道:“不知施主还有不满意的地方或者其他要求吗?”
苏芷玉摇头道:“这儿很好,有劳大师了。”
布衣大师再向她拱手作揖,徐徐退出石洞,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一块巨大的山石封住了洞口,也封闭起两人的天地。
第三章黯然
苏芷玉将丁原小心翼翼地放躺在草席上,朝他布满蓝色毒气的面庞审视良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为他解去衣裳。
一天下来,丁原身上的衣服已经冻得又脆又硬,苏芷玉费了半天的力气,才艰难的将他上身的衣服全部退下,下体也仅留下一条裤叉儿。
丁原双目紧闭毫无知觉,任由苏芷玉脱去自己的衣裳,更连呼吸也都停止了。如果不是苏芷玉摸到他心口尚有些微热,这般模样简直与死人无异。
苏芷玉的手指在丁原的裤叉儿上略略一停,却还是脱了下去,她的目光尽力避开丁原的下体,以无上玄功守住灵台的清明。
虽然苏芷玉仍是处子之躯,但自幼便博览群书,故对于男女之事亦非懵懂无知。
望着自己曾经朝思暮想千百回的情郎面庞,苏芷玉暗暗想道:“这一脱下,女儿家的清白不再,可是为了救活丁哥哥,也顾虑不了这许多。即便将来爹爹与娘亲晓得此事,也必能体谅我的苦衷。”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缓解罗裳,两人身上终于寸缕皆无,苏芷玉完美无瑕的处女娇躯,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中。
苏芷玉将丁原翻转身体,背面朝着洞顶,心中也略略放松。
她默默回想了一下青阳双修秘录的第一层心法,双掌轻盈的贴在丁原背心上,阖起双目,抱元守一,渐渐地抛除诸般杂念,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空灵境界。
忽然间双掌一热,一道暖气油然而生,苏芷玉依照秘录所记的运功心法,徐徐地将她修行了十多年的精纯真气注入丁原体中,却发觉丁原的经脉里空空荡荡,就好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贪婪的吸食着自己的真气。
而另一方面,一道冰凉彻骨的寒流逐渐生成,仿佛感觉到有人侵犯进自己的领地,更威胁到了它的生存,这道寒流汹涌的在丁原体内奔流,一次次地掀起滔天巨浪,企图扑灭重生的火种。
《青阳双修秘录》分作乾坤两篇,苏芷玉修炼的是坤篇,丁原在人事不省的情况下,自然也无法以干篇心法配合,好在用以驱除寒毒已经足够。
一个多时辰过后,苏芷玉的真气终于注入丁原丹田,两股真气汇流于一处,顿时水乳交融。
此时,两人的身上都是白雾腾腾,由体内蒸发出的寒毒浸润在空气里,却被布衣大师事先布下的灵药所消融了。
这时,淡言真人等人全都静候在石洞之外,以他们的功力,要听见石洞中的动静,甚至是目穿巨石直接看到里面,都不算是难事,可是淡言真人与盛年皆背朝洞门,耐心的守侯着。
布衣大师身若常人,更不能知道石洞中的情景。他盘膝坐在洞口,两个时辰过去,依然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就仿佛入定一样。
盛年又喝干了一坛烈酒,朝石洞瞥了一眼低声问道:“大师,这么久了,里面还没什么动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布衣大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徐徐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听凭天意。不过老衲观丁小施主面相,绝不是短命薄福之人。”
“他眉宇之间虽隐含戾气,注定前半生多有不顺,需饱受世间磨难。但只要他秉持正气,放开心胸,未来亦是不可限量!”
淡言真人默然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蓦然高空传来了一阵冷笑声道:“云二弟,你就真的不愿再见为兄一面吗?”
三人闻声抬头,只见风雪崖修长的黑影凌空飘浮在一蓬红光之中,锐利森寒的眼神,好似谷中弥漫的乳白色光华,直盯在布衣大师的脸上。
在销声匿迹了一天一夜之后,这个老魔头又再出现,看上去精神抖擞,一扫昨日激战后的疲乏。
话音刚落,那白衣少女从暗处一闪现身,向布衣大师微微一礼道:“大师,风雪崖来了。”
布衣大师自袖口里掏出一支银白色的牛角,开口处对着嘴巴,将角尖朝向天空徐徐说道:“风施主请了,老衲如今遁避尘世之外,你我相见真如不见。”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更无仙家修为将声音送出,可是透过那银白色的牛角,布衣大师的语音竟然清晰无比的传到了五六里高空上的风雪崖耳中,就如同有人在耳边轻语一般。
风雪崖喟然一叹道:“二十年不见,你仍是如此固执,我不过是想和你聊上几句,亦想知道主母如今的情况,看在故交兄弟的情分上,你连这点面子也不买吗?”
布衣大师轻念禅唱,回答道:“老衲心中唯有佛祖,主母兄弟不过都是前世因缘,老衲早已忘却。”
风雪崖眼见无论自己如何动之以情,这个和尚就是不肯松口,忍不住嘿嘿冷笑道:“什么忘却,老夫猜想主母现在就在栖凤谷中,不然你为何不敢让老夫入谷?那姓盛的小子经年累月在外奔波,又是在找寻什么灵药?”
盛年虎目放光,喝道:“风雪崖,谁说我们不敢让你入谷?你若有种就下来,盛某在此恭候大驾!”他的声音远远送出,震得群山回荡,一股豪气直冲云霄。
风雪崖冷哼道:“你当老夫是三岁儿童,焉能中了你的激将之计?我们不妨就这么耗下去,看看二三十年后,是谁先受不了?”
洞外四人皆不再理睬他,风雪崖在云头伫立片刻,眼中掠过一道寒芒,扫过栖凤谷底问道:“云二弟,昨日闯阵的那小子死了没有?”
布衣大师答道:“丁小施主福缘深厚,自可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风雪崖不知为何心头一松,仿佛连他也不愿意丁原就此死去。
这个表情落在众人的眼中,不免感觉奇怪,想那风雪崖眼空四海,除了当年魔教教主羽翼浓外目无余子,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一个少年的生死了?
风雪崖自己倒没有察觉什么,继续说道:“不错,当年我们四人中,若论起奇门遁甲,老夫当为不二之选,但说到尝遍百草、悬壶济世,却是你云二弟的独家本事。
那小子虽然中了老夫的九霄罡风,应该还难不倒你。“
布衣大师面庞平静,淡然道:“多谢施主赞誉,老衲愧不敢当。”他和盛年等人,自然不会说出如今丁原与苏芷玉正在双修驱毒的事来,便任由对方去猜疑。
风雪崖嘿嘿一笑道:“云二弟,为兄倒是想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子。那小子曾经接下老夫十招,固然是因为他的修为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之外,但也是因为老夫当时轻敌,才会让他侥幸逃脱。”
“倘若这小子真的命大,不妨等他恢复后,再与老夫斗上十招,若他能接下来,老夫便拍手走人不再纠缠,若是他接不下来,你便需让老夫看上一眼主母,你可答应?”
布衣大师瞧了一眼淡言真人,又望向盛年,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盛年哈哈一笑道:“风雪崖,你也算是天陆成名的顶尖人物,却只敢做这种以大欺小的丑事,岂不是令旁人笑话?若阁下还有一点血性,不妨让在下与你斗上一阵,看看谁高谁低?”
风雪崖不为所动,冷冷道:“盛年,老夫不与你一般见识,对于老夫的提议,你们可以考虑几天,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耗下去。”
而苏芷玉与丁原在石洞之中,已经到了关键时刻,随着前两层心法的完成,丁原身躯上的幽蓝色寒毒亦渐渐消失了,身体微微生出热量,也开始变得柔软。
不过,他的神志依旧没有恢复,好在有了微弱的呼吸与心跳。
苏芷玉与丁原相向盘腿而坐,丁原就如同木偶一般坐在草席上,浑然不晓得身外之事,而苏芷玉玉体上的水蒸汽却越来越浓,朦胧的雾气将两人包围在当中,看上去,一切仿佛虚幻般的不真实。
但是苏芷玉却清楚的明白,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所有的事情亦都不可再挽回了。她此刻心头别无他念,只是想赶快救醒丁原;然而想到一旦丁原真的睁开双眼,便会看见玉体裸露的自己,又不禁感到一阵迷惘。
面前这个男子与她真正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屈指可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思,便就此寄托在丁原的身上。
即便是分离了五年多,她也时时刻刻不能忘怀在那黑暗阴森的土地庙中,丁原为了保护自己而接下了郝无行临死一击的场景。
她不晓得自己的丁哥哥,是否也如她牵挂他一般,将自己深藏在心底?
或许在丁原的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存在,但这又如何?只要自己能喜欢他,默默的在一旁关注着他,便已经足够。
尽管她从来也未曾对丁原说过只字片语的表白,可是在苏芷玉的心中确信,她为了丁哥哥,即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乃至一切,都将毫不犹豫,无所畏惧。
这些其实都不需要理由,如果需要,那么用一个字的表达就足以解释了。
忽然,丁原的身躯略微颤抖,嘴里下意识的发出痛苦的呻吟,一缕黑紫色的毒血从口中缓缓流出。苏芷玉一喜,因为按照布衣大师的说法,这是丁原即将复苏的征兆,看来所有人的心血都没有白费。
两道淡淡的白雾从丁原鼻中喷出,在气机的牵引下被吸入了苏芷玉的樱唇,“轰”
的一声,两人的真气彻底融会贯通在一处,仿佛汇集成一条汹涌不息的河川,滚滚注入了苏芷玉的丹田之中。
苏芷玉顿时感觉自己全身起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自丹田涌出的真气,犹如清冽醇厚的甘露,自由游走在体内的每一处经脉;以往苦心修炼多日也无法打通的关隘,此时就像凭空般的消失,任由浩瀚的真气顺利运行而过。
莫非这就是秘录所载的“阴阳初溶,龙虎交汇”的境界?
虽然行功尚未结束,但苏芷玉已经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来自躯体内的巨大变化,一夜之间,她的修为随着双修心法的成功而突飞猛进,达到了崭新的层次。
在这个基础上,或许用不了五年,她就可以突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坐照境界,跻身天陆顶尖高手的行列,或许,冥冥之中这是上苍对她的补偿,即使她原本并不在意这些。
这股真气在苏芷玉体内回绕九周天后终于达到满盈,沿着她贴在丁原心口的右掌汩汩涌进,丁原的脸上红光乍现,低低地哼了声,全身“哧哧”冒起了乳白色的雾气。
丁原丹田中被深锁了五年的仙家真气终于被彻底激醒了,仿佛开闸的洪流般不可阻挡的奔腾而出,与苏芷玉涌来的真气合于一处。
直到今天,丁原才真正拥有了百年的功力,那盘踞顽抗的余毒,在如此庞大的力量洗涤涤之下,只能如风卷残云般的一泻千里。
丁原脸上的红光越来越浓,身躯不停的颤动,蒸发出浓郁的银白雾气。突然“哇”
的一声,他情不自禁张口吐出一蓬血雨,撞在苏芷玉的护体真气上,瞬间消散。
不过,这次血的颜色已经变成了鲜红色。
苏芷玉一阵欣喜,晓得丁原恢复在即,也许很快就能苏醒过来。这时丁原的嘴唇略微的翕动,迷迷糊糊唤道:“雪儿——”
苏芷玉娇躯一颤,心情仿佛从盛夏落入了隆冬。
她想起了那日在翠霞山思悟洞外曾山所说的话,顿时心头百转千回,不能自已。
丁原兀自不觉,又轻轻的唤道:“雪儿,雪儿——”
苏芷玉忍住黯然的神思,柔声说道:“丁哥哥,雪姑娘不在这里,等你复原了就能回去找她啦。”
丁原并没有回答,双目依然紧紧闭起,原来是下意识的发出呻吟。
苏芷玉莫名的心中一酸,暗想道:“这位叫「雪儿」”
的姑娘不知道是谁?丁哥哥即便在重伤昏迷的时候也在想着她!可是他却不知道,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像他挂念雪儿一般思念着他。
“原来,在丁哥哥的心目中果真有了心上人,对他来说,我或许永远不过是那个爱哭的小妹妹罢了。”
想到这里,苏芷玉更是黯然神伤,默默思忖道:“如今丁哥哥还不晓得我与他双修疗伤的事情,等他醒来以后,究竟要不要让他知道?”她一时间愁肠百结,无法平静。
布衣大师等人在石洞外守了整整一夜,虽然每个人都神情平静,可是眼看这么长的时间,里面都没有动静,心中未免有些忐忑。
即便是布衣大师,也开始担心苏芷玉和丁原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这时洞里传出了隆隆闷响,掩在洞口的山石被徐徐推开,苏芷玉一袭水色长裙随风飘逸,缓缓从里面走出。
只见她神情平和,步履轻盈,在她如画般的眉宇之间,多了一层柔和晶莹的光泽。
众人见她无恙,无不松了一口气,布衣大师起身道:“有劳施主了!”
苏芷玉有些心神不宁地微微摇头,低声道:“丁哥哥还未醒来,但身上的寒毒已经全部拔除,应该很快可以恢复了。”
淡言真人仿佛察觉到苏芷玉的异样,问道:“姑娘可有心事?”
苏芷玉一醒,摇头道:“没有什么,或许是有些累了。”
布衣大师一怔,以常理来说,修炼过双修心法的人不仅不会感觉疲倦,反而应该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才对,难道说真出了什么问题?
忽然听见苏芷玉道:“大师,真人,盛大哥,芷玉有一事相求,请大家务必答应。”
盛年慨然道:“姑娘且说,盛某一定答应。”
苏芷玉轻轻道:“这件事情只限于我们几人晓得,请几位千万不要再告诉旁人,尤其不能告诉丁哥哥。”
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解。若说不能告诉别人那自是应该,毕竟这涉及到女儿家的清白,可是怎么连丁原这个当事人也要隐瞒呢?
苏芷玉从袖口里取出秘录,双手奉还给布衣大师说道:“大师,既然丁哥哥已经安然无恙,芷玉便不再需要它了,还请大师收回。”
布衣大师一怔,不晓得苏芷玉为何要把秘录还给自己?苏芷玉心中一酸,暗想道:“布衣大师虽是得道高僧,可是他哪会明白,我这一生恐怕再也不用这本秘录了,留着它只是让我更加伤心而已。”
苏芷玉不等几人回过神来,微一躬身道:“芷玉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请各位见谅。”说完便转身朝湖边走去。
此时,苏芷玉的心里却远非外表那么平静,潮起潮落间,她暗自忧伤的想道:“这样一来,丁哥哥就不会因为双修的事情而感到愧疚,更不会影响他与那位雪姑娘……”
我虽然不能在丁哥哥心中留下丝毫的影子,可是经过昨晚的独处,我已经知足了。
“等到这里的事情了结,我便立刻回到爹娘的身边,一辈子陪着他们,再也不离开聚云峰。或许几十年后,丁哥哥偶尔也会想起,曾经有我这样一个妹妹,而我此生也难以将他忘怀。”
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水色衣裳上渐浓渐淡,而少女的情怀却怎能如那泪珠儿,在这个清凉的早晨随风消融?
白茫茫的雾光里,苏芷玉水色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逝。
布衣大师凝视着苏芷玉远去的背影,忽然一阵感悟,无奈的苦笑心道:“老衲白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连这女儿家的心思也没看透。”
“这位苏姑娘,分明是心有所系。自古以来,无论是英雄豪杰,巨恶奸雄,却都不堪一个情字,又留下了多少孽业!但愿她能得善报,阿弥陀佛——”
此时淡言真人与盛年走入石洞,只见丁原盘腿坐在草席上,身上披着一件外衣,自然是苏芷玉为他所盖上的。
洞中烟雾弥漫,一蓬青色的光华,自丁原身上散发出来,一个身高三尺,貌若孩童状的元神飘浮在他的头顶,姿态神情与丁原本身一模一样,却蒸腾起粉红色的雾光。
盛年又惊又喜,说道:“元神出窍,没想到小师弟的修为已到了如此高的境界!”
话音刚落,丁原的身体猛一摇晃,脸上涨出了一片血红。在他头顶的元神“咿呀”而叫,显得颇为恐慌。
盛年与淡言真人同时脸色一变,双双欺身到丁原背后,各自出使出右掌抵住背心,注入浑厚的翠微真气。
淡言真人忽然“咦”了一声,却发现丁原如今正处于通幽境界的冲顶阶段,体内一股庞大的真气聚会于檀中穴内不得舒展,因此才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淡言真人从掌心吐出一道真气,引导丁原胸口的气团舒解,口中沉声低喝道:“稳坐丹田无私欲,轻吐云雾过紫府!”这是翠微九歌知着篇最后几句真言之一,由老道士嘴中以“定心咒”的神功喝出,正如暮鼓晨钟般敲在丁原的心头。
丁原不由自主运气下沉,不再强冲檀中穴,那股真气得淡言真人与盛年合力的疏导,徐徐下落纳入丹田之中。
而此刻的丹田真气,已积聚宛如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如果顺利的话,自可借着这个机缘一举度过大劫踏入通幽境界,但微微一个不慎却必将被其反噬,甚至牵累淡言真人与盛年。
淡言真人与盛年双双盘膝坐下,全副心神紧紧关注着丁原的动静,以两人修炼了三个多甲子的精纯真气护持住丁原的心脉,帮助他鼓气冲关。
这一坐竟又是一个上午,丁原身上的红光渐渐变淡,头顶的元神却仿佛又长大不少,宛如一个少年的模样。
蓦然丁原的身躯凌空飘起,口中呼出一团青气,那青气如一条灵蛇般盘曲而上,逐渐消融在洞顶;一蓬粉红色的光芒爆开,丁原头上的元神徐徐化作了一束雾状的光华,收入丁原体内消失不见。
淡言真人与盛年一起收手,各自轻吐出一口浊气,他们晓得丁原如今非但无碍,更是修为精进,而且进入了通幽境界。
纵观天陆正魔二道修炼者不知凡几,但终其一生能达到通幽境界的人已是凤毛麟角。眼下恶名昭彰的天陆九妖中如天龙真君、神鸦上人之流,亦不过如此而已。
而丁原年纪轻轻,修炼翠微九歌不过才五年的时间,竟然一日千里,远超旁人。
一方面固然有造化之功,得际遇之奇,但也是他福缘深厚,天资过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在中了九霄罡风的寒毒后就一命呜呼,哪里还有眼前的光景?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丁原的身躯徐徐落回草席,身外青烟飘缈,红光消隐。
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却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一股浑厚的真气在全身流转着,灵觉也比昏迷前敏锐了许多。他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多日不见的老道士,不禁脱口喜道:“老道士,你怎么在这儿?”
淡言真人淡然回答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我自然就在这儿了。”
盛年微笑道:“丁师弟,你受了风雪崖的寒毒不省人事,他将你放在了谷口外,我们接你回来请布衣大师救治。如今你终于醒了,我们大伙儿也就放下心来了。”
丁原刚刚恢复神志,瞧着面前喜形于色的魁梧大汉,实在是有太多不晓得的事情,当下问道:“阁下便是盛师兄?我总算找到你了!只是那位布衣大师却又是谁?”
只听见洞外有人微笑应道:“便是老衲。”
第四章联剑
盛年在洞中简略的将丁原昏迷后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却将苏芷玉与他双修疗伤的情节隐瞒下来,只说是他们按照布衣大师的解毒方法,方才救醒了他。而丁原更是因祸得福,飞升至通幽境界。
丁原自把淡言真人离山后的情形也说了出来,提到天雷山庄找上关洛镖局挑衅寻仇的时候,盛年的虎目中寒光闪动,说道:“我终究还是连累了秦总镖头,好在有丁师弟与罗师弟凑巧碰上解围!”
说着,便站起身来向丁原深深作揖道:“丁师弟,多谢你,这才未让我铸成大错,抱撼终生!”
丁原摇手道:“盛师兄何必这么客气,秦总镖头他们都是重义气的汉子,换了谁都会出手相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盛师兄,那个魔教的风雪崖,怎么会在谷外布下九光灭魂阵来?莫非他与我们有何恩怨不成?”
盛年先看了看布衣大师,然后回答道:“当日平沙岛墨晶墨师妹身负重伤,我便带她回栖凤谷请大师医治。不料风雪崖却尾随而来,不顾大师与我的劝阻,强行要闯入谷中,我与墨师妹便与他动起手来,如此僵持了数日,而师父也赶到了谷中。”
“风雪崖眼看难敌,就在谷外以九盏紫瞳魔灯摆下九光灭魂阵,欲将我们围困其中。布衣大师见大势不妙,祭起了骊云珠护住谷底,我与师父数次闯阵,都因不谙阵法无功而返,师父还险遭风雪崖暗算受了点内伤。如今他在谷外进不来,我们待在谷里也出不去,两边就这样耗上了。”
丁原眼睛一亮,问道:“既然骊云珠可以防御魔阵,为何我们不靠着它冲出谷去?”
但这话一出口,他立刻醒悟到自己问得实在多余,以老道士等人的智慧,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果然,听布衣大师回答道:“老衲的骊云珠虽然可以保住谷地不受侵犯,可是也镇不住风施主的紫瞳魔灯,一旦真的硬拼起来,只会珠毁灯灭,引起一场方圆千里的空前浩劫,所以是万万使不得的。”
丁原苦笑道:“你们这么耗上了不打紧,平沙岛和太清宫的人在外面,一心一意要找盛师兄寻仇要人,更以为老道士也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盛年叹道:“我原本想等墨师妹伤势治愈就送她回平沙岛,并向他们解释其中的误会。可是眼下风雪崖封锁栖凤谷,却让我们欲出不能,真是天意弄人啊!”
布衣大师说道:“按照丁小施主方才所说,再过六日,三十天的期限就届满了。
到时候真人与盛施主若还未出现,两位清誉受损已是小事,只是引起三派之间更大的纷争,却是令人担忧。“
淡言真人沉声道:“闯!”
布衣大师摇头道:“虽然我们多了丁小施主与苏施主两位强力援手,可是那九光灭魂阵,却不是以人数多寡来决定胜负的。”
“倘若不明了阵法的变化,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是徒呼奈何。老衲以为我等都不可卤莽行事,免得被风施主有机可乘。”
丁原道:“大师,老道士,师兄,与我同来的玉儿似乎对于九光灭魂阵颇有研究,或许她可以帮助我们破解此阵。”
盛年与布衣大师似乎对于苏芷玉的来历身世皆已知晓,但想到当时若苏芷玉真有把握破解九光阵,又何需牺牲自己的清白来救治丁原?
于是盛年道:“苏姑娘虽然家学渊源,可惜终究比不上风雪崖这个老魔头对九光灭魂阵浸淫多年,我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让苏姑娘去冒险。”
丁原微微感到失望,又想起已有大半天不见苏芷玉,当下便问道:“大师,玉儿现在在哪里?”
布衣大师微笑道:“苏施主如今正在草庐歇息,丁小施主大可放心。”
四人又在石洞中聊了一会,却没有谁再提起风雪崖邀战丁原的事情;眼看时间不早,便一起起身出洞返回木屋。
在路上,布衣大师和淡言真人走在前面,丁原与盛年并肩走在后面。盛年身材高大,丁原的身高还差他有半个头,而他脸上的沧桑亦多出不少。
盛年走在丁原身边,看着这个小师弟,不由得脸泛笑意,犹如重返少年时光,但意气风发间,却有着太多的年少气盛。
盛年低声道:“丁师弟,我虽然常年在外,却也经常听师父说起你,只恨不能早日相见。今天机缘巧合,叫我们师兄弟在此聚首,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惜谷外魔头窥伺,危机未解,不然我定要与师弟大醉一场,不到酒干天亮,决不收场!”
丁原听盛年语出挚诚,爽朗豪迈,不禁心生好感。
但他也暗自有些奇怪,那个老道士沉默少言,怎么教出的几个弟子如阿牛、盛年,个个完全都不像这个师父?
丁原说道:“好,他日若有机会,小弟必与师兄一醉方休!”
盛年宽厚的大手一拍丁原肩头,又用力摇了摇,尽管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其间情谊,两人已然明了。
四人走近木屋,却看见苏芷玉正静静独坐在湖畔边,微风轻轻舞动着如丝的柔发,苏芷玉面对波光粼粼、涟漪微荡的水面,却如同木塑般一动也不动。
丁原扬声唤道:“玉儿!”
苏芷玉的背影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丁原略感奇怪,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问道:“玉儿,你怎么了?”
苏芷玉默默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丁原,见他容光焕发,眼中精光深蕴,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想到绝对不能让丁原看出破绽,于是努力展颜微笑道:“我没什么,只是在想如何破解风雪崖的九光灭魂阵。”
丁原不疑有他,闻言便放下心来,说道:“玉儿,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苏芷玉轻轻道:“我先前小看了风雪崖,以为他的九光灭魂阵不过耳耳。可是先后两次入阵较量,方才发现他在阵理上的造诣远超过我,只怕也不在芷玉的爹娘之下。”
“若非如此,芷玉应有八分把握破阵出谷,可是这次即使得到大伙儿的助阵,我也只有两成把握,实在是凶险难测呀。”
丁原苦笑道:“看来,我们当真跟风雪崖在这里耗上了,其他暂且不说,我担心阿牛伤势好了,等不到我们便会独自找来,说不定会困在九光灭魂阵中。”
苏芷玉用手指滑过手腕上的灵犀镯道:“可惜栖凤谷被九光灭魂阵全然封死,要不然爹爹凭着灵犀镯发出的讯息,也可以找寻到这里。若是他老人家来了,九光灭魂阵一定能迎刃而解。”
就在这时候,高空遥遥传来风雪崖的话音道:“小子,你果然没死,嘿嘿,而且修为还更有精进,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命大福厚了。”
谷中被九光灭魂阵所蔽,阻隔了日月光辉,头顶唯有红光迷蒙,丁原抬头朝上看去,只见风雪崖衣袖飘飘,隐身血雾之中,森寒的目光正逼视自己。
他剑眉一扬,朗声道:“阁下莫非有些失望,我却不屑与你这样藏头露尾的小人说话。”
风雪崖嘿嘿冷笑道:“小娃娃年纪轻轻,口舌竟如此毒辣!老夫岂能与你一般逞口舌之能?你若是不服,咱们便再来打过,老夫照旧让你十招,若是你赢了,老夫立刻走人,你敢打吗?”
丁原还来不及出声,却听见布衣大师在身后开口说道:“风施主,你若祭起青梅旗、缚龙索来,丁小施主年纪轻轻,即便是修为过人,也是无可奈何的,莫说十招,就是一招也用不上。”
风雪崖哼道:“我风雪崖跟这小子过招,自然是凭各人的真实修为,绝对不会用身上的宝物。”
苏芷玉听见风雪崖向丁原邀战,于是收拾少女情怀起身说道:“风前辈,丁大哥中了你的寒毒,元气未复,此战由芷玉代劳如何?”
她虽然未曾真的和风雪崖面对面过招,可是自忖支撑十招、甚或更多一点,应无问题。
风雪崖哈哈笑道:“小丫头,就算你爹娘在此,要同老夫过招也得多考虑三分。
你当真担心那小子的性命,不妨与他联手齐上,老夫放你们二十招为限如何?“他目光老辣,自然看出苏芷玉修为超过丁原,因此才以二十招为限。
其实,风雪崖心中估计用不了十五招,就可以让两人双双落败在他的手中。
可是,丁原怎肯让苏芷玉涉险?他抬头说道:“不需旁人,风雪崖,我丁原再接你十招就是!”
狂笑声中,风雪崖一挑拇指道:“好小子,可是如果你接不下来,你们这些人,便要答应让我入谷。”
这件事丁原可做不了主,于是转眼望向其他人。
布衣大师说道:“风施主,你真有把握二十招内击败两位小施主吗?”
风雪崖嘿嘿笑道:“老夫一言既出,怎会反悔?”
布衣大师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便应下风施主的挑战,由两位小施主以二十招为限,与你斗上一局!”
这么多天来,风雪崖虽然将众人死死地困在栖凤谷,更扬言要耗上几十年,可是心中也早已经感到不耐烦了,因此才想出与丁原再战一场分个输赢的办法。
此时他听布衣大师答应下来,不由得精神一振,心想:“这个云老二敢答应下来,一定有什么诡计,可是不管怎样,就凭那两个小娃娃,在短时间里,也不可能挡住老夫二十招的猛攻。与其这样对峙下去,不如索性一搏!”
当下便点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万一老夫胜了,你们便不能阻拦我入谷,更不可阻挠老夫拜见主母。”
丁原闻言一奇,心想风雪崖口中的“主母”又是谁?
难道说这谷里还有其他人,却为什么没听众人提起?
而风雪崖布下九光灭魂阵封谷,似乎为的就是要见那主母一面,其中必然还有蹊跷。
淡言真人、盛年、墨晶与苏芷玉等人,虽然不明白布衣大师为何突然答应下来,但想他平日的行事风格,一定自有他的道理,因此站在一边也不插嘴。
布衣大师含笑道:“如此就请风施主明日此时再来。丁小施主伤势刚刚恢复,尚需修养一日,才能与人动手过招,想来,风施主也不会在乎多等这么一天吧?”
风雪崖暗想,就这么一天的时间,也不怕这些人弄出什么鬼来,于是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明日此时再见!”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血雾里。
众人晓得这一日一夜谷中自会无碍,便一起回到木屋中坐下。
盛年问道:“大师,你与风雪崖曾相交数十年,对他可谓知根知底。不过丁师弟与苏姑娘,是否真可挡住他二十招呢?”
丁原与风雪崖动过一回手,虽然勉强撑了十招,可是差点儿就性命不保。
就算苏芷玉的修为在他之上,可是自忖两人联手,要想撑过二十回合,却也没什么把握。而盛年所问的,也正好是他心中的疑问,因此也将目光投向了布衣大师。
布衣大师从容一笑,回答道:“以老衲看来,虽然两位小施主的修为亦是不凡,不过正常情况下,要想在风雪崖手下撑过二十招,最多也只有四成可能。”
墨晶开口说道:“听大师这么说,想来是有什么应对的妙计了?”
丁原自苏醒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话,心中总觉得这个白衣少女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
他岂知道墨晶心里也正在暗自奇怪,堂堂的翠霞派师徒,怎么会和魔道人物厮混在一起?想那布衣大师已出家为僧,如今修为全失,更救过自己性命,也就算了。可是,丁原怎么会和苏真这个老魔头的女儿待在一起?
如果不是看在其母是水轻盈的面子上,墨晶只怕连与苏芷玉共坐一桌也不愿意。
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自古正魔两道,不共戴天,如盛年、丁原这般豁达的名门弟子实在是少之又少。
多数人自幼受师门清规的戒律教诲,早已将魔道中人视为洪水猛兽。
墨晶的师父在天陆是出了名的脾气暴烈,疾恶如仇之人,在她的教导下,墨晶对于魔道中人,自是比别人更多了几分戒备与厌恶。
布衣大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墨施主高看老衲了,老衲虽心中已有一些法子,可是妙计二字却不敢当。”
丁原精神一振,问道:“不晓得大师想出的是什么法子?”
布衣大师道:“天陆高手对决,以二对一、甚至以三打一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结果未必如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往往围攻一方的人虽然多了,可是反而不如独斗那般挥洒自如。”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在一边低头沉思的苏芷玉道:“苏施主的令尊,当年便曾经受到过正魔两道的围攻,以寡敌众的场面屡见不鲜,但是苏真施主每每却总能全身而退。这固然是因为他修为超凡,但围攻他的人,也无一不是天陆的成名人物,诸位可晓得是什么道理?”
在座皆是才智杰出之士,听到布衣大师的话,隐约都猜到了答案,只是没有人开口说破而已。
布衣大师不知为何,特别地关心苏芷玉,慈祥的目光凝视着她问道:“苏施主,你可曾听令尊说起过这个问题?”
苏芷玉沉吟片刻回答道:“芷玉虽未曾听家父提起过,但如今想来,一是围攻之人尽管占据人数优势,可是未必肯齐心协力,往往各有私念,指望别人冒险强攻,自己却躲在一边捡便宜;人心不齐,联手的威力自然就小了不少。”
“再则,这些人虽都是成名高手,可是门派鱼龙混杂,各自修为或高或低,招式五花八门,甚至可能会相互克制。这么一来,人是多了,可是却会相互牵制抵消,反而乱了阵脚。”
布衣大师颔首道:“苏施主说的正是其中最关键的两点,其实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得,可是要解决却十分困难。”
众人见布衣大师说的话题,似乎与明日的决斗无关,可是却隐约明白他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必然是明日决斗争胜的关键所在。
当下苏芷玉问道:“大师,莫非你的克敌之法就在于此?”
布衣大师回答道:“正是,老衲手中那一册圣教秘传的青阳双修秘录。除了炼气篇外,还有一卷联剑篇,这件事情,风施主亦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地答应明日之战了。”
苏芷玉心中暗道奇怪,先前布衣大师将青阳双修秘录交给自己的时候,明明就只有一册,难道他手中尚有另外一册?
而其他人此时却心中释然,联剑剑法在天陆正魔两道虽不多见,可是也不是绝无仅有。譬如翠霞派就有一套“参合剑法”,可以同门师兄弟联手,也可夫妻姐妹并肩,只是极少施展,因此并不出名而已。
墨晶问道:“据我所知,各派的联手剑法少则数十招,多则上百招,更有无数细小变化。苏姑娘与丁师弟只用短短一天的时间,就能够掌握了吗?”她尽管对苏芷玉存有成见,但是更晓得事情应分轻重缓急。
布衣大师点点头,回答道:“墨施主说得不错,不过青阳双修剑谱所记载的,却不是什么招式,而是两人联手的心诀。”
众人一愕,布衣大师解释道:“别的联剑剑谱教的是剑招,讲究的是在招式上遥相呼应,相得益彰。而青阳双修剑谱,讲的却是两人如何在实战中进行配合,发挥出最大功效的心诀。这好比有人给你的是一条鱼,而青阳双修剑谱,送的却是钓鱼的方法。”
丁原诧异道:“世上竟有这样的联手剑法!不过听起来,却似乎跟剑阵有点相似?”
布衣大师摇头道:“与普通剑阵相比,那是有大大的不同,剑阵讲求的是阵法转换,青阳剑谱要的却是心意相通,同生共死。”
“想当年,创出这套剑谱心诀的两位前辈,本来是圣教中的一对恩爱夫妻,两人的造诣修为大相径庭,但为了同修一套联手剑法,他们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潜心研究,才创下了青阳剑谱。只是他们两人的修为实在太强,根本无需联手,所以这套心诀,始终未有机会现于人间。”
盛年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丁师弟与苏姑娘,可以施展本门剑法联手了?”
布衣大师回答道:“正是这样,不然老衲如何能答应风施主一天的时间?”
丁原说道:“既然这样,烦请大师将青阳双修剑谱传与我们吧。”
布衣大师起身道:“请两位小施主与老衲到丹室来。”
三人进了布衣大师的丹室,布衣大师取出先前苏芷玉交还的双修秘录放在桌上,道:“苏施主,女儿家心细一些,便麻烦施主小心将秘录首尾两层封页的夹层拆开。”
苏芷玉闻言,翻开了秘录封页,仔细打量了片刻,发现封页的边缘果然有密密的线口,只是常人并不会注意罢了。
她小心的将首尾两张封页上的丝线拆去,从里面的夹层中,取出了两迭薄如蝉翼的帛纸。
布衣大师接过帛纸轻轻打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些蝇头小字。布衣大师介绍道:“剑谱也分为乾坤两卷,两位施主只需各修其中一卷。心诀的境界从浅入深,分为:同生、共死、灵犀、一体四层。”
“本来,以两位施主的才智,想要修炼贯通也非难事,只可惜时间紧迫,我们只能尽量先练到共死的境界。好在依老衲之见,若能修成共死的境界,则抵挡风施主二十招应可无碍。”
丁原和苏芷玉各自从布衣大师的手里接过帛纸,布衣大师又道:“青阳双修剑谱固然博大精深,可是要领全在那八个字上。两位施主虽然未必能心有灵犀,可是老衲知道,当年丁小施主也曾舍身救过苏施主,这同生共死四字,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
说着,便深深望了苏芷玉一眼。
苏芷玉一震,心底思忖道:“大师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已经看出我对丁哥哥的情愫,因此有意借着这双修心诀来成全我们?可是,他哪里知道丁哥哥心中早有了别的姑娘?”想来,那位姑娘必然比我好上十倍不止。我虽然曾与丁哥哥同生共死过,可是再也不可能心有灵犀,合成一体了。“
而丁原又怎么会注意到,苏芷玉此刻心中的千头万绪,黯然情伤?
他低头扫视帛纸,忽然想起了雪儿。若是自己能够将乾坤两卷全部记下来,将来回到翠霞山与雪儿合璧双修,岂不也是一桩韵事?
这对小儿女手捧帛纸各怀心事,却有谁知日后的风雨漫长,世事又有多少能如人愿?
第五章灵犀
翌日约定的时辰刚到,风雪崖的身影出现在栖凤谷的半空中,而布衣大师、淡言真人等人,早已经在小湖畔守候多时。
风雪崖的手里把玩着玉如意,悠闲地瞥了一眼众人,仿佛根本不把这一战放在心上。
当他森寒的目光扫过丁原与苏芷玉时,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娃娃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稍后过招时,老夫可不会手下留情。”
而丁原与苏芷玉在丹室中研习青阳双修剑谱,已几近一日一夜,才终于参悟了“共死”的境界,将那数百句的口诀心法了然于胸。中午过后,盛年在木屋前陪丁原与苏芷玉又练习了两个多时辰,淡言真人与布衣大师更不时从旁指点,布衣大师更将风雪崖的成名绝技——金风玉露掌与玄冰玉如意的招式精要之处,一一向他们讲解了一遍。
丁原与苏芷玉的联手剑法,在众人的倾力栽培下,逐渐由生涩变为顺畅,由稚嫩变为纯熟,尽管还谈不上炉火纯青,可是也颇为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在攻守之间进退得法。
而这点,盛年自是深有体会。
起初面对两人,他虽然感觉到丁原的剑法奇诡莫测,苏芷玉则轻灵飘逸,可是自己倚仗着雄浑的翠微真气,依然是周旋有余。
可是,丁苏两人的配合却渐渐的越来越有默契,终于显现出联剑的威力,使盛年亦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来方可应对。
如今丁原见风雪崖神态倨傲,口吐狂言,于是剑眉一扬,回道:“风老魔,这句话也是我想说给你听的。如果你害怕二十招赢不了我们,会大丢面子的话,那我们再让你五招、十招如何?”
风雪崖的性格十分狂傲,明知道是丁原有意要激怒自己,却依然忍不住重重一哼道:“无知小儿,这回一定要让你知道老夫的厉害!如果你们二人真能在老夫手中走得二十招,老夫便折节下交,与你结拜为兄弟。若是你输了,就给老夫当干儿子吧!”
丁原见风雪崖果然被自己所激怒,不禁心中暗喜。
众所周知,高手过招最忌讳心神不宁,气血浮动,一不小心,十成的功夫也要折去两成。
他索性在风雪崖的火头上再浇一把热油道:“风老魔,虽然你是老了点,与你结拜我算吃了点亏。不过日后行走天陆,身后要是跟着你这么一个兄弟倒也不错,这个亏我就认了!”
风雪崖脸色铁青,乱发欲舞,几近发作,但他毕竟是超卓人物,于是强耐怒气嘿嘿笑道:“好,我们便再多赌这么一条。若是你赢了,老夫便与你结拜金兰;若是你输了,就得做老夫的干儿子!”
丁原眨眨眼睛,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为了免得有人耍赖,我们两个要不要先打勾勾?”他的声音虽轻,可是以浑厚的真气遥遥送出,不要说身边的人,就连在高空中的风雪崖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见风雪崖的狂笑声又起:“老夫横行天陆百多年,素来言出如山,你这娃娃大可放心。”
丁原步步紧逼问道:“这么说,一旦阁下输了,谷外的九光灭魂阵也会立刻撤去了?”
风雪崖断然道:“不错,就是这样。但是如果你们输了,亦需让老夫入谷拜见主母!”
布衣大师手持银白牛角答道:“风施主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的话自然也是算数的。真人与盛施主、墨施主他们,亦绝对不会阻拦风施主半步。”
风雪崖纵声长笑,鼓浪般的音波在空中回荡,震得群山应和。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停下笑声道:“好,老夫要的就是这句话!两个娃娃还等什么,上来接招吧!”
盛年拍了拍丁原的肩头,用力地按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千万不要去计算招数,那反而会乱了心神。你要与苏姑娘多做呼应,先守住阵脚,你们一定能赢。等你凯旋归来,我们一醉方休!”
丁原顿觉心头热血澎湃,用力一点头道:“师兄放心,今晚这顿酒,我们一定要喝个痛快!”
布衣大师含笑道:“两位小施主,你们只要时刻记住「同生共死,灵犀一体」这八个字,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并不能像盛年那样以真气束音成线,因此在半空中的风雪崖依旧能够听见。
他不屑的冷笑道:“你们现在再来教导,未免太迟了吧?”
丁原哈哈一笑道:“盛师兄和大师是在叮嘱我们别伤到了你,免得让你下不了台。”
风雪崖鼻子一哼,不愿再和丁原作无谓的口舌之争。
丁原将目光转向淡言真人问道:“老道士,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淡言真人徐徐道:“你们能赢。”
丁原也不晓得为什么,听了这四个字,信心又是一振,笑道:“阿牛说过,师父的话总是不会错的,看来风雪崖是输定了。”
此时旁边的墨晶朱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丁原对苏芷玉道:“玉儿,我们上吧。”
只见苏芷玉稍一点头,水色的身影微晃,已然飘上半空,身姿轻盈曼妙,再配上她娇美绝伦的玉容,简直如同飞天的仙子。而丁原也随后跟上,在风雪崖的对面稳住身形,与苏芷玉形成夹击之势。
风雪崖微微诧异,他自然也看出了丁原与苏芷玉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两人之间若即若离,自己即便出手,也只能主攻其中之一,而丁原与苏芷玉却可以随时呼应,进退攻守尽皆得宜。
苏芷玉面对当年几乎与父母齐名的魔教四大护法之首,神态镇定自若,嘴角依然浅含笑意的躬身一礼说道:“晚辈苏芷玉,请风老前辈赐教。”
风雪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苏芷玉,见她气质出尘,丰姿绰约,年纪虽轻,却隐然已有顶尖高手的风范。虽然他目空一切,却也不禁暗自赞叹苏真夫妇果然了得,把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女儿调教到如此境界。
他看苏芷玉对自己恭敬有礼,心中也舒服不少,哈哈笑道:“女娃儿,看在苏真与我乃是同道中人,性情又十分相投的分上,老夫稍后动手时,尽量不伤着你就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谁也不敢说他是狂妄自大。
苏芷玉当然不会真要风雪崖相让,可是依旧微微含笑道:“多谢前辈。”
丁原笑道:“风老魔,你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却如此的会吹牛。我认识苏大叔那么久了,却从未听他提起过你,你倒在这儿套起交情来了。”
风雪崖怎么会再轻易上他的当,轻哼道:“你这娃娃懂得什么?我与苏真平辈论交,纵横天下的时候,怕你祖爷爷都还在穿开裆裤呢。”
丁原也不生气,回道:“待会儿我们八拜结交,我的祖爷爷便也是你的祖爷爷,就算当年还在穿开裆裤,也仍旧是你的祖爷爷。他老人家地下有知,晓得多了你这么一个乖曾孙,牙齿也会笑光。”
若要论起唇枪舌剑的本事,即便是风雪崖比丁原多活了百多岁,也不是他的对手。
想当年,丁原不过是十来岁的娃娃,就将天龙真君等人气得无可奈何,更何况今日?
风雪崖闻言,目中青光一闪,抑制住怒火道:“好,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干儿子,老夫是要定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丁原背后的仙剑雪原“叮”的一声,化成了一道碧光直冲云霄,丁原身形舒展,速度竟比仙剑更快,他伸手握住雪原一招“银河倒卷”,洒下了漫天剑气直逼风雪崖道:“十辈子以后再说吧!”
未曾开打的时候,丁原的心中计议已定,绝对不能让风雪崖抢先出手。
上回在九光灭魂阵中与风雪崖激战时,被对方抢了先招,令他处处被动,一直缓不过气。因此这回他记取教训,抢在风雪崖前面出招,就算再不济也是个先手。
那边的苏芷玉在雪原剑刚出鞘时也立即发动,依青阳双修剑谱中的心诀要领,翻手掣出盈雪剑,一式“风生水起”直挑风雪崖的双腿,令他难以上下兼顾。
因为苏真剑法过于刚劲霸道,所以苏芷玉在剑法上,传承其母水轻盈的部分更多一些。六十多年前,水轻盈乃是天陆正道三大圣地之一的天一阁嫡传弟子,被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材。如果不是身陷情网,与苏真相偕隐居聚云峰,则天一阁下任掌门之位,绝对是非她莫属。
如今水轻盈相夫教女,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苏芷玉身上,更是把天一阁绝世的剑法“凌波九剑”全部授予女儿。
而那“风生水起”正是凌波九剑的第一招,剑势空灵飘缈,似慢实快,宛如绵里藏针。
风雪崖目光如炬,焉能不晓得其中厉害?但他艺高气傲,玄冰玉如意斜刺里朝上点出,任凭丁原的剑式千变万化,依然准确击向雪原剑尖。
丁原自然不愿与风雪崖硬拼,未等剑招用老,突然转成一式“乘风破浪”,切向风雪崖右臂。
此时脚下苏芷玉的盈雪剑也正攻到,风雪崖的左手食指连弹三记,朔风指尖啸纵横,将盈雪剑的所有变化尽皆锁住,迫得苏芷玉也随之变招,挥剑横推,取道风雪崖的前腰,依然在剑势上呼应丁原。
风雪崖甫一交手便立即察觉不对,虽然说丁原与苏芷玉施展的都是本门剑法,可是身形剑势,却又配合得恰到好处。
若说他们布下了什么剑阵,却又并不像,但仅仅说是巧合,风雪崖第一个就不相信。他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键,只好先暂不理会,身形一旋,同时让过丁原与苏芷玉的仙剑,玉如意转守为攻,劈向苏芷玉头顶,左掌立起,轰然吐出一蓬青雾状的九霄罡风,劈向了丁原。
风雪崖的招式看似简简单单,毫无花巧,仿佛刚入门的小孩都能打出。可是落在行家眼里,却都明白他已经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实能化腐朽为神奇,邪气里偏透着一股无可抵御的霸气。
倘若在往日,就这么一式变化,必定会逼得苏芷玉与丁原双双无功而返,扳回场上的先手。可是,丁苏二人已参悟出双修剑谱的两层境界,已非他所能轻易击退。
只见丁原低喝一声,竟全然不顾轰向自己的罡风,左掌打出二十二字拳中的“山”
字诀,三道掌影立时笼罩住风雪崖的头顶。
苏芷玉心领神会,身躯如飞云旋转,腾起数尺,不仅避开了玄冰玉如意的当头一击,更以盈雪剑画出七道剑气,将金风玉露掌的罡风化于无形。
这一招表面上看来极为惊险,只要苏芷玉稍一迟疑,丁原势必会被风雪崖的掌风击中,即便不死,亦是吐血而飞。可是两人之间既然有了“共死”的默契,丁原大可放心将他的性命交付在苏芷玉手中,而苏芷玉果真不负丁原所望,利用凌波九剑以柔克刚,接下了掌风。
这一下确实出乎风雪崖的意料之外,他满以为自己大可转守为攻,将两人各个击破,哪里晓得丁原居然继续舍命猛攻,而苏芷玉则及时破解了金风玉露掌。
然而他终究是一代枭雄,眼看丁原的左掌就要劈到,竟突然张开嘴吐出一道青色剑气,直刺向丁原手腕上的脉门。如果被打中,丁原的整个左手就算是报废了。
这一下奇峰突起,丁原亦猝不及防,急忙收招闪身,将就避过。风雪崖在不得已之下耗损真元,从口中吐出“九霄剑芒”,这才逼退了丁原,岂容他再近身攻击?
风雪崖一声长啸,玉如意漫天寒光闪耀,如长江大河般向丁原席卷而来。左掌一屈一转,恰似灵蛇,牵制得苏芷玉无法救援。
丁原以快打快,雪原剑一招百转千流挥洒而出,只见半空里光影团团,剑气纵横,梅花间竹般十八记脆响,丁原踉跄而退,抱剑伫立在十丈开外。
三人交手数招,这才有了第一次兵器接触,可是其间凶险异常。每一个变化之间,只要有半点疏忽,那就会立时剑毁人亡。
苏芷玉撤身到丁原右侧六丈外站定,眼角余光扫过了丁原,关切问道:“丁哥哥,你没事吧?”
丁原刚才被风雪崖震得气血翻涌不得不退身卸力,刚想回答,眼前顿时黑影遮天,风雪崖凌空鬼魅般地扑到。
原来风雪崖与丁原硬拼了一招,却发觉这个小子才不过一日的时间,修为便大有精进,比受伤之前厉害了许多。
尽管他想不到那是青阳双修秘录之功,可是也知道绝不能让丁原缓过气来,因此立刻发动了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势。
谷底的淡言真人等人,正目不转睛地抬头观望,虽然每个人的神色瞧上去都颇为平静,可是无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空中黑绿褚三道光影翻飞,剑光森寒耀眼,换作常人,哪里还分得出谁是风雪崖、谁是丁原、谁又是苏芷玉?
墨晶尚是头一回见着丁原、苏芷玉的真实修为,她从三岁起就追随师父修炼仙道,在东海平沙岛的同门中被誉为后起之秀,直追号称东海三英的耿照等人。
她原本以为放眼天陆年轻俊彦,自己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哪曾想到眼前的丁原与苏芷玉皆毫不逊色于己,而两人的年纪只怕还比她更小。
墨晶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道:“看来翠霞派号称正道牛耳,果非浪得虚名,从前我与师父,总是不服翠霞派的声誉凌驾于本门之上,一心要在日后的蓬莱仙会上与其一较高下。”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偏颇,且不说盛师兄的修为比起晋感师兄他们高出一大截来,这姓丁的少年亦不在我之下;我和师父还有掌门师伯,以前竟都小看了人家。“
而更令她诧异的,是苏芷玉的修为似乎还在丁原之上。
可是“风雪崖是何等的人物,尽管一开始被丁原与苏芷玉以青阳双修剑谱的心诀打了个出其不意,险些吃亏,然而才三四招间,便已经瞧出了一点门道。
他赶紧随机应变,在空中闪展腾挪,不停地变换身法,令丁苏二人无从掌握他的下一步变化。而后,再利用鬼魅一般的招式,打乱了丁原与苏芷玉的步法、站位,使得联剑的威力顿时大减,逐渐占据了上风。
由于风雪崖心恼丁原出言无状,因此十成攻势里,至少有七成是冲着他而来,剩下的三成只为牵制苏芷玉,令她无法呼应救援丁原。
这么一来,丁原所面临的压力骤增,只觉得自己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无处不是风雪崖的身影与杀气,稍有大意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然而在风雪崖排山倒海的攻势底下,丁原反倒被激发出惊人的潜能。
他先前为风雪崖九霄罡风的寒毒所伤,几乎断送了性命,却反而因祸得福,冲破了通幽境界,许多以前限于功力无法施展的招式变化,如今得以信手拈来,挥洒自如,看得盛年等人也无不点头赞叹。
可是即便如此,丁原仍是频频遇险,若非旁边苏芷玉总是适时的横剑接应,他多半早已伤在了风雪崖的手中。
丁原一边全力应对,一边心头也不禁暗暗惊讶道:“没想到这老家伙如此顽强,看来上回他果真是有所保留并未尽全力对付我,这次可是拼上真火啦。”
这边丁原暗自讶异,而那边风雪崖也吃惊不小。
上回他一个大意,让丁原侥幸逃过十招,固然是轻敌所致,但也是他必需分神操纵九光灭魂阵而有后顾之忧的缘故。今日的情形已然完全不同,尽管说一边多了苏芷玉,但他也是毫无保留的全力施为,就算面对一派掌门也不过如此。
可是丁原连接自己数招,虽然是连连遇险,然而却阵脚不乱,被动之中,仍存有隐隐反击之力,修为比起两日之前,已然是云泥之别。难道说仅仅两天的工夫,这个小子又有了什么奇遇不成?
苏芷玉见风雪崖将她撇在一旁猛攻丁原,心中亦是一紧。
她为了缓解丁原的压力,一连换了三套剑法,自侧面攻击风雪崖,却被对方雄浑无伦的功力一一化解。虽然有心依靠青阳双修剑谱的心诀与丁原联手应对,怎奈两人被风雪崖的一通猛攻渐渐逼散,已经没有了阵势。
这情景看得底下人也紧张不已,布衣大师的修为虽失,但眼光还在。
只见他银眉微蹙,喟然一叹道:“二十年不见,风施主的进步着实惊人。以他眼下的实力,即便是较苏真、楚望天那些百年前的魔道十大高手,亦是不遑多让。”
盛年炯炯的目光注视着半空中翻飞而过的光影,沉声道:“更厉害的是他的见识与经验。或许他还没有看出丁师弟与苏姑娘所用的联剑心诀,可是却已经识破了其中的关键。”
“他利用自己雄浑的真气,将丁师弟和苏姑娘渐渐逼散,教他们无法形成呼应之势,就算再厉害的联剑招式也施展不出来。”
布衣大师道:“这正是老衲最担心的地方,毕竟,两位小施主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参悟双修剑谱,无论天资再高,也必然限于火候不足。他们被风施主大开大阖的招式,诡异飘缈的身法一攻,立时就露出了破绽。”
墨晶问道:“大师,丁师弟与苏姑娘还有胜算吗?”
布衣大师苦笑道:“老衲不敢妄言,除非他们两人能再进一步到达灵犀境界,如此就不需以身剑配合,而是入了心意相联的上乘境界。这样就算风施主把他们分的再远,逼得更散,也不会妨碍两人心意相通之间的呼应配合;不然,就要完全看造化了。”
说话间,空中的三人已经斗到十招开外,大伙儿每计算一招,心里就松了一分,可是一看见丁原的情势愈加危急,不免又再紧上一分。这般忽喜忽忧,简直比拼斗的人更加难熬。
然而十招一过,风雪崖的心头也渐渐感到烦躁,不禁招式再紧。他玉如意虚晃三记,在空中射出三道银白弧光,分作上中下三路涌向苏芷玉,令她不得不回剑自保。
风雪崖趁这工夫,朔风指碧光冲天,“哧哧”连发九道,道道直取丁原要害。
丁原不敢怠慢,雪原剑舞作一团光影,将朔风指光一一拦截。只是每接下一道指光,他的右臂便被震得一阵酥麻,更有一股冰寒的真气沿着仙剑攻入体内经脉,迫使他急忙运气抵御。
还没等接完朔风指光,玄冰玉如意罡风激荡,后发先至,当头劈向了丁原的天庭。
丁原只觉得眼前光华闪耀,知道大势不妙,也来不及细看,单凭灵觉左掌一翻,以“正”字诀横架而出。
“啪”的一声,玄冰玉如意与丁原左掌结结实实的对上一招,丁原被风雪崖庞大雄浑的九霄罡风迫得胸口一窒,右手的雪原剑不禁慢了半拍。
此时,一道朔风指光趁虚而入,正击中丁原的右肋。
丁原立时感到肋下一麻,虽然没有半点疼痛,但却有一股鲜血激射而出。
他借着风雪崖玄冰玉如意的一劈之力飞退数丈,再以翠微真气封住伤口,不让指力中的寒毒扩散,更趁机调匀内息。
可是,风雪崖怎么肯就此放过丁原?
只见他左掌一蓬金光轰出,容不得丁原有丝毫的喘息。
第六章金兰
丁原胸口气血翻涌,他晓得自己不能硬拼,只得双腿一屈一弹,如黄鹤一般射向天空,躲过了金风玉露掌的罡风。
风雪崖身形不停,疾风似的掠过苏芷玉身前,玉如意寒光闪动,直点向她的咽喉。
苏芷玉见丁原情势危急,原本欲加救援,可是一见风雪崖的玉如意刺到,只得回剑自守,封住门户。
岂料风雪崖宛如蜻蜓点水,一沾即走,未等苏芷玉的盈雪仙剑锁上玉如意,已使了一个假身欺向丁原。这一来一去,快如闪电,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人已来到丁原身侧,探手抓向丁原的肩头。
丁原催动剑气,雪原剑弧光一现劈向风雪崖左手。风雪崖似乎早已预料到丁原会有这一手,雪原剑甫一挥出,他的左手由爪变掌,诡异的在半空里一屈一转,按向了丁原的胸口。
丁原凌空一个倒翻,双腿化出无数幻影,踢向风雪崖的左掌。
但两次交手后,风雪崖对于丁原的招式套路已经有所了解,自然不会如上回那样,再被打得猝不及防。他一见丁原身形翻转便知其意,玄冰玉如意一抹光芒射出,击向了丁原胸前的七处大穴。
“啪啪”数记脆响,两人拳脚相击,丁原被风雪崖的掌劲震得双腿酸麻,右足足尖在风雪崖的掌上一点,借力飞退。可是那抹银光受到气机的牵引,犹如附骨之蛆紧随而至。
丁原临危不乱,左掌飞速拍出,掀起了一股沛然罡风。在谷中观战的布衣大师眼光一闪,低声道:“不好!”
只听见“啵”的一声闷响,银芒顿时被丁原发出的掌风震碎,爆裂成千百点寒星,散发着妖艳的光芒。
风雪崖左掌真气一吐,一道罡风卷起寒星漫天散开,排山倒海一般射向丁原。
丁原的四周全被一团银光所包围,只得以雪原剑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护住全身。此时心头警兆蓦起,风雪崖恰如鬼魅般侧身到他的右翼,左掌真气内蕴,无声无息的破过剑网,直拍向他的小腹。
苏芷玉此刻已经从后面赶上,但无奈风雪崖身法太快,令她总是慢了半拍。她的盈雪仙剑翩若惊鸿,直挑风雪崖的背心,意在围魏救赵,以解丁原之困。
风雪崖好似背后生眼,玉如意反手挥出,准确的劈向盈雪剑,而左掌速度不减,距离丁原的小腹不过数寸。苏芷玉随机应变,以盈雪剑诱开玄冰玉如意,左掌吐出了一道罡风,轰向风雪崖的脊心。
这几下兔起鹕落说来冗长,在三人之间却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丁原的雪原剑来不及回收,只得以左拳下压,封住了风雪崖的金风玉露掌。
“蓬”的一声,丁原的身躯犹如弹石般激飞而出。风雪崖亦被丁原的回挫之力震得胸口一窒,这一掌他几乎用了九成掌劲意图重创丁原,但九霄罡风甫一涌入丁原体内,立刻就受到了极强的反震,令他也禁不住气血浮动。
借着丁原的拳劲,风雪崖身形猛然朝下一沉,苏芷玉的掌风只打到了空处。
然而苏芷玉也无心追击,纵身飞向了丁原,舒展左臂将他接住。
丁原喉咙一甜,一缕血丝从嘴角细细流出,滴落在胸口的衣襟上;他全身的经脉在九霄罡风的冲击下剧痛欲裂,丹田中的真气更是积郁在胸前不得上流,自知已然受了内伤。
而这个时候,盛年心中不过数到第十三招。
墨晶一蹙眉道:“糟糕,他们要输了!”这句话即使墨晶不说,布衣大师等人亦看得清清楚楚。
尽管苏芷玉毫发未伤,尚有一拼之力,却多半承风雪崖手下留情且主攻丁原所致。
至于丁原,谁都看得出来,以他的伤势已经难以再战,如果勉强支撑下去,最多再五招,这对小儿女必然劫数难逃。
布衣大师心头略一犹豫,终究不忍见丁原与苏芷玉伤在风雪崖的手中,于是转头问道:“真人,是否要认输?”
淡言真人奇丑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变化,双目凝视着半空,低声答道:“等等。”
这时苏芷玉扶住了丁原,关切问道:“丁哥哥,你怎样了?”
丁原强忍下涌到咽喉的一口热血,喘息道:“没事!”忽然左手掌心涌入一股柔和清凉的真气,原来是苏芷玉正在为他疗伤。
风雪崖飘然立在两人对面,嘴角含着一缕冷笑问道:“小子,你认不认输?”
丁原只觉得左臂有一道清流自下而上的淌过,原本几乎麻木的胳膊竟渐渐有了知觉,而淤积在经脉中的真气,也在这道清流的催动下徐徐疏通,两道真气合而为一沿着肩膀、胸口直下丹田。
仿佛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丁原的丹田中卷起了一团热焰,与回流的真气水乳交融在一处,迅速膨胀满整个铜炉。丁原的脸上不由得红光扑面,眼睛里一束精光激射而出。
他闷哼一声,只感觉丹田里气浪翻卷,好似要爆裂开来一样,忍不住口中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长啸,哪里还有刚才受了内伤的迹象?
丁原随着长啸,吐出了积郁在胸口的浊气,顿感襟怀大舒,丹田里的真气磅礡而起,迅速游走周身,最后透过了左手五指的少冲六穴回流向苏芷玉。如此一来,两人体内的真气融会贯通,循环往复,再无丝毫窒碍。
原来苏芷玉用上了青阳双修秘录的心诀,将她苦修十数年的“天一真元”传入了丁原体内。两人的真气经历了前日一夜的融合,如今合在了一起,宛如热恋中的情侣重逢,立时融会成一股再无分你我。
风雪崖侵入丁原经脉里的九霄罡风固然厉害,但在两人无上的仙家真气冲击下,也只能徒呼奈何,消融无影。
这个中奥妙可说是玄之又玄,非局中人焉能知晓?
苏芷玉从丁原手掌里传递来的热力里,感受到他蓬勃的朝气,不禁纤手紧了一紧,将丁原左手握得更牢。
她秀目流波,温柔的眼神剎那间扫过了丁原的面庞,目光中满是欣喜与温馨,全没有半点风雪崖的影子。
丁原亦是微微一笑,低头望了她一眼,虽然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可是苏芷玉分明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潜藏的语言,那是丁原对她的感谢与安慰,更有一份不可折服的斗志!
说来也奇怪,这一瞬间,在彼此的目光中,两人仿佛都明白了对方的心中所思,好似那汩汩流淌在两人中的真气,同样也如桥梁一样,将两人的内心融合在一起。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丁原却看到苏芷玉的眼眸中掩藏着一丝哀郁,就如同月色一般朦胧凄清,含着难以诉说的心语。就像是回应一般,他也将自己的手紧了一紧。
风雪崖禁不住心里一怔,但他的反应极快,明白此刻绝对不能让丁原再有时间喘息;当下身形舒展,在空中幻化出一群分身,犹如扇状合围了上来。
盛年刚松弛一点的心情,马上又提起来,皱眉道:“风雪崖居然要施展「玄空九影」,看来,他是拼上全力了!”
玄空九影乃是魔道顶尖的身法之一,九道身影看似幻象所致,实则是因风雪崖身形太快,致使别人无法区分真假。而他更可以随时避实击虚,化幻象为真身,令对手防不胜防。当日盛年、墨晶与风雪崖激战了三十多回合,若不是盛年奋力相救,墨晶便险些伤在这式玄空九影之下。
丁原与苏芷玉好像一下子立在了峰尖浪口之上,排山倒海的杀气,在罡风的催动下扑面而来,压迫得两人呼吸欲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丁原左手执住了苏芷玉的柔荑,右手的雪原剑发出了一记清脆悦耳的竹鸣,剑尖碧光一亮,幻出九朵青莲剑花。
而苏芷玉的盈雪剑一引,横于胸前,剑气凝聚不发,目光牢牢锁定了风雪崖的九道幻影分身。
“叮叮叮”连续九声金石鸣响,丁原的“九曲青莲”
被风雪崖一一化解,苏芷玉眸中秋波一凝,清叱一声,盈雪剑石破天惊,直挑风雪崖最左侧的分身。
原来从这九声鸣响里,苏芷玉已判断出风雪崖分身的变化。她与丁原一虚一实,配合得天衣无缝,将青阳双修剑谱的心诀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此刻风雪崖的漫天身影却突然凭空消失,仿佛从空气里一下蒸发,盈雪剑失去了目标,刺在了空处。
风遁!
丁原与苏芷玉互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双双腾身飞起,宛如一对比翼彩蝶翩跹轻舞,身法变化万千,令人难以掌握。风雪崖尽管倚仗风遁身形隐匿,却也无法寻找到出手的良机。
三人僵持了片刻,风雪崖终于再次现身,鬼魅一般的身影欺到了两人背后,玄冰玉如意打出一道白茫茫的罡风,空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细微的冰霜,夹杂着“丝丝”
破空之声卷了过去。
丁原看也不看,翻身出剑,一式“乘风破浪”气贯长虹,劈开层层罡风;直插向风雪崖的心口。
苏芷玉已明其意,不需要任何言语提醒,盈雪剑旋起了一股柔和的光华,就如同一张打开的盾牌,将玄冰玉如意的攻势接下。
两人一攻一守、拿捏极准,风雪崖只得左手弹指击出一缕寒光,横架住丁原的雪原剑。而苏芷玉的盈雪剑更不假思索地挥出一道剑光,掠向了风雪崖的左肋。
风雪崖身形一晃,横移数丈,一招之间,竟讨不到丝毫的便宜。
丁原首次逼退风雪崖,不禁精神一振,放开了苏芷玉的纤手,吐气扬声轰出二十二字拳,一时拳风激荡,气吞山河。
只见三人脚踏风岚,你来我往打得越发激烈,三五招中旗鼓相当,丁原与苏芷玉竟毫不逊色。
眼看二十招转眼即到,风雪崖陡然清啸,玄冰玉如意织起了团团寒丝,将丁苏二人裹得风雨不透,好似随时要被这滔天的巨浪吞没。
然而丁原与苏芷玉此刻已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体内的修为发挥到极致,两人的身躯便宛如汪洋中的孤舟般载浮载沉,始终不灭。
风雪崖的双眼里蓦然爆起了一簇青光,催动十成的九霄罡风积聚于左掌,如崩山裂石般劈出,赫然卷起了一道淡金色狂风,排山倒海般的涌向丁原与苏芷玉。
原来他自知再这么纠缠下去,不要说二十招,即便是三十招也未必能收拾下两人,情急之下终于不惜耗费真元,施展出金风玉露掌中的最后绝招“金露玉屏风”。
谷中众人原本见丁原与苏芷玉挽回劣势,心中稍稍宽松了些。谁知奇峰突起,风雪崖为求速胜,居然施展出他当年威震天陆的无双秘技“金露玉屏风”来。
只见那淡金色的狂风在空中倏忽膨胀成一道高九丈,宽二十丈的风柱,不停地急速盘旋呼啸,犹如张开的巨人臂膀,朝两人抱拢合围。
无论丁原和苏芷玉身法如何迅捷,也如笼中之鸟被这道风柱罩在当中,除了咬牙硬接之外别无他途。
布衣大师等人脸上无不微微变色,盛年背后的石中剑铿然弹出了半截黝黑无华的锋刃,发出低沉的龙吟,只要上面情势不对,便能立刻出手救援。
他自然不能无视风雪崖与众人的约定,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丁原、苏芷玉伤在风雪崖手中,大不了事后认输就是。
风雪崖左掌金光吞吐,不停的催动罡风,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这么一招金露玉屏风打出去,至少也要耗损掉他一年的修为,如果丁苏两人跟他以真气对拼上,时间一长,或许他不知多少年的苦修便全部白费了。
然而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丁原和苏芷玉在自己的手下走过二十招,即使是耗损真元也在所不惜。
丁原越战越勇,虽然那风柱惊涛骇浪般地从四周压来,心中却是毫不畏惧,深吸一口气喝道:“我来!”而苏芷玉微一颔首,左掌轻轻按住了丁原后心,将“天一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
一刚一柔两道真气龙虎交会,丁原只觉得全身真气澎湃,直欲炸开一样。他五指一收紧攥成拳头,轰然击向了头顶的虚空。
一蓬翠色光华赫然升腾,犹如张开的巨伞般遮掩住天光,再像瀑布般倾泻而下,把两人笼罩在一团绚丽的翠光里。
“轰”的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道光芒迎面撞击在一处,整个山谷地震般剧烈晃动,谷底的小湖波浪汹涌,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无数的山石喀然碎裂,密密麻麻地好像蝗虫在半空中飞舞,混合着被连根拔起的苍松古柏,纷纷砸落到了谷中。
布衣大师与盛年寄居的几栋木屋却是出乎意料外的坚固,虽然不停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居然没有坍塌。
高空中光片横飞,风岚翻腾,一缕缕白光刺得人无法睁开眼睛,耳朵里呼呼的风声如同车轮辗过,离乱的罡风四处窜动,拼命撕裂着混沌的天幕。
布衣大师等人无不神色大变,盛年虎目圆睁,口中喝道:“丁师弟!”也不管头顶罡风肆虐,就要驭剑而起,却见身边人影一晃,一缕深蓝剑光直冲九霄,竟是淡言真人先发一步。
丁原与苏芷玉被一阵狂澜抛飞出去,两人的身形就像是断线风筝不停地翻滚飘荡,足足给震出数里远方才各自稳住。
丁原眼前金光绰绰,已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全身衣裳寸寸碎裂。他的丹田里空荡荡感觉不到一丝真气,可是偏偏经脉里气机涌动,搅得翻天覆地,宛如有千万根金针在不停刺下。他的胸口一通倒海翻江,禁不住喷出了漫天的血雾。
苏芷玉的情形稍好一些,可是也是花容惨淡,樱唇里逸出了一缕血丝,染红了胸前水色的衣裳,渐渐溶开如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开绽。
她甫一定神,目光立刻透过茫茫迷雾寻找丁原的影踪,心头默默祷告上苍丁哥哥安然无恙。
忽然耳中听到风雪崖苍劲张狂的笑声,声音里隐约透着一股不甘与愤懑。她遁声瞧去,只见风雪崖长发披散,随风乱舞,傲然屹立在一里多外的云头上,看上去竟然毫发无伤。
丁原连喘数口大气,才勉强压制住胸口翻腾的气血,他神志稍一恢复,便也听见风雪崖的笑声,有心讥笑他几句却脚下一沉,就要摔落。
突然身后探来了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将他的虎腰揽住,丁原连回头也不用就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朝他微微颔首,左掌贴住丁原的后背,一股柔和雄浑的翠微真气源源不绝的涌入,替他梳理散乱的内息。
丁原心里一暖,暗想道:“这个老道士尽管有点古怪,不过对我还是不错的。”
那边苏芷玉与盛年双双赶到,护翼在淡言真人左右。
苏芷玉一双妙目无比心疼的扫过丁原,神色间亦失去了平日的矜持从容,急切问道:“丁哥哥,你没事吧?”
丁原洒脱一笑道:“我好着呢,你别担心。”他一开口,体内的真气一泄,顿时一股热血又涌到喉咙口。
淡言真人掌中真气一吐助他平复气血,低喝道:“别说话!”
丁原哼了一声,乖乖的闭嘴。
苏芷玉知他应该没有大问题,心中一阵松弛,冷不妨胸口一窒,嘤咛一声自嘴角又流出一缕鲜血。
她的修为比丁原要强出不少,因此也不似丁原这般狼狈。可是金露玉屏风与二十二字拳相撞形成的冲击何等惊人,苏芷玉的体内亦受了不轻的内伤,只是一直心悬丁原未曾过多注意罢了。
丁原见状一惊,又开口问道:“玉儿,你怎么样了?”这回老道士却没有再吱声。
苏芷玉心头一甜,摇头道:“我没事。”她玉手翻转取出两粒无忧丹,先递一颗给丁原道:“丁哥哥,你快服下。”
丁原生性倔强,摇摇头道:“我不用了,玉儿你自己先服吧。”
苏芷玉还想劝丁原,却听见风雪崖的声音道:“云布衣,你赢了!”
丁原一怔望向盛年,盛年解释道:“你们接下了他的金露玉屏风,刚好满了二十招。风雪崖为人虽然嚣张狂妄,可是素来注重信诺,故此出言认输。”
布衣大师在谷底以银白牛角传声回道:“风施主果然是敢作敢当,老衲深感佩服。
我听施主方才笑声,似乎也受了些许内伤,可否要老衲为施主诊断?“
风雪崖冷哼道:“这点内伤算得了什么,不劳你费心了。我既然输了,自然无颜再滞留此地,待撤下九光灭魂阵立刻就走!”
丁原经淡言真人以仙家真气治疗,胸襟舒展,舒服了许多。他扬声叫道:“风雪崖,你就这样想走吗?”
风雪崖一怔,望向丁原。
丁原气息略略平复,朝前飞出数丈,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我们在战前的约定,我们俩当时只差没勾勾手了。”
风雪崖目中两道森寒的神光射出,直盯在丁原身上。
但丁原没半点退缩惧怕,反而轻蔑一笑道:“倘若阁下不想认帐,那也就算了。
只是以后别再自诩什么言出不二,白白笑坏别人的大牙。“
风雪崖伫立片刻,脸上毫无表情,谁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盛年与苏芷玉都暗中提防,深怕他恼羞成怒突然出手再伤丁原。
沉默了良久,风雪崖仰天哈哈一笑,傲然道:“老夫活了一百四十多岁,却绝对无半句空话,小娃娃你不必再挑衅于我!”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已来到三丈开外,再一探手抓向了丁原肩膀。
苏芷玉刚要出剑,手腕却被淡言真人一把按住,老道士朝她微一摇头,似乎胸有成竹。那边的盛年也只是神色一动,亦未出手。丁原在重伤之下,即便想抵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顿时被风雪崖逮个正着。
丁原瞪着风雪崖问道:“你想干么?”他发觉风雪崖抓着自己的左手虽然颇紧,但却没有丝毫杀气,好像并没有恶意。
果然,风雪崖哼了一声,左手吐出了一道真气,丁原只感到膝盖一麻就已经跪倒当空。风雪崖也在他身边拜倒,双目远视着穹苍中滚滚不息的风云,朗声说道:“老夫风雪崖今日与翠霞弟子丁原结义金兰,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人共诛。”
丁原一怔,他没想到风雪崖居然真的要和自己结拜,平白多出了一个比自己大了足足一百多岁的大哥来。
耳朵里只听见风雪崖喝道:“发什么楞,还不快叩头叫大哥?”
第七章横祸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才刚露出,衡城府北门已经隆隆打开,一大群菜农小贩排着队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走了进去。
盛年与丁原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也跟着进了城。
昨天傍晚,他们与布衣大师等人在栖凤谷分手,墨晶先自行回到了平沙岛,对于盛年与平沙岛之间的误会纷争,少不了要她出面解说。
而老道士则独自返回翠霞山,那两只仙鹤却留在了栖凤谷。
只是风雪崖未免有些气闷,他费尽心机也没能见着苦寻多年的主母,还莫名其妙多了丁原这么一个结拜兄弟,真不晓得这笔帐该怎么算才不吃亏?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临别之前,风雪崖居然将他修炼两个甲子的暗风罗喉针送给了丁原,多少摆出了一点当大哥的架势来。
或许他是担心丁原的修为不够,要是他倒楣的被人打败,他这个做大哥的也没什么光采,为了自己的面子,他这才慷慨解囊了一回。
不过,布衣大师总算承认了“主母”就在谷中,虽然未曾见到一面,好坏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至于最后布衣大师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风雪崖居然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来,众人便更是不得而知。
丁原也曾好奇的问过布衣大师,但这个放下屠刀的高僧却只是微笑着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将来施主自然会知道。”
苏芷玉也向众人告别,她是要回聚云峰去了。离家数日,倘若再无音讯,只怕苏真要把天陆揭地三尺来寻找他的宝贝女儿了。
不过她的神色间,却隐约流露出落寞和寂寥,好像多了不少难解的心事。
她不敢再多看丁原一眼,唯恐会在临别之际,改变了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
她心里很清楚,也许未来她很难再见到丁哥哥了,两年后的比试对自己而言,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即便是自己赢了,又能如何?丁哥哥的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姑娘的身影,已经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然而这三日的相处对于她来说,也足够让自己回首珍藏了。
但是私下里,她何尝不盼望时间能够静止眼前,或者是重回到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边听窗外虫语呢喃,一边听丁哥哥给自己讲故事。
为什么凡事一定要有个结果?这样带着美好的回忆分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苏芷玉暗自思忖道,可是珠泪禁不住涌入了眼眸,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哭泣一场,然后再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独自回到爹娘的身旁。
她也想继续留下,陪丁原同上平沙岛,可是,两人迟早终究还是要分离,与其到那时自己再伤心离去,还不如趁着现在默默的离开。
这一别便是永远吧?从此相思邈云汉,相逢无佳期,苏芷玉猛然觉得一阵心酸。
她凝视着丁原的身影,禁不住想到,再过二十年,五十年后,她的丁哥哥是否还会记得这个爱哭的小妹子?
当他牵着那位“雪儿”姑娘的手白头偕老时,是否会知道在万里之外的孤峰云岚间,还有另一个人在为他黯然牵挂?
不过这些,丁原是毫无所知的。他甚至没有发觉苏芷玉在离去的时候,凝视他的眼光有什么异常之处,如今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和阿牛会合,然后等他伤势痊愈后一起与盛年同赴平沙岛。
可是他心里,总觉得栖凤谷的事情有些蹊跷,仿佛老道士和布衣大师、盛年之间有什么秘密,甚至牵涉到了传闻中已然消亡的魔教。风雪崖布下了九光灭魂阵要胁布衣大师交出“主母”,而这主母究竟是谁?布衣大师又为何要将她隐匿?老道士等人却是讳莫如深。
更加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老道士和盛年怎么会跟魔教搅缠到了一起?当年威震天陆的布衣大师,为何又会在突然之间修为全失?
一路行来,丁原也曾向盛年问及,盛年却是始终不肯说明。越是这样,丁原越感到此事非比寻常,难怪盛年这些年来要隐匿行迹。
丁原未免感到无趣,暗自哼道:“不说就不说吧,有什么了不起?魔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才懒得多管。”
盛年见丁原神色不悦,微微一笑道:“丁师弟,其实我与师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实在是另有原因,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至于眼下,这个秘密对于我们每个知情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师父与我都不希望再将你牵扯进来。”
丁原说道:“我只是不明白,盛师兄这么多年和布衣大师隐居栖凤谷,到底是在干什么?难道这也不能说吗?”他们两人说话都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工夫,虽然街道上人来人往,却不惧怕被外人听见。
盛年苦笑道:“说来你不相信,我和布衣大师这八年多来埋首于栖凤谷,只是为了设法帮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起死回生。可惜她身受重伤,五脏六腑都被震碎,如今被布衣大师以「万无归息」大法冰封在百丈玄冰之下;若不是如此,早就已经生机断绝了。”
丁原讶异道:“这个人便是风雪崖要找的「主母」吗?”
盛年沉重的点点头说道:“不错,她就是当年魔教教主羽翼浓的夫人赫连宣,也就是风雪崖口中的「主母」。八年前她遭仇家追杀,被我师父救下,并靠着一枚九转金丹保住了心口一丝元气。我与师父护送她到栖凤谷请布衣大师救治,从此我便留了下来,再也未曾回过翠霞山。”
丁原恍然道:“原来老道士当年取的那粒金丹,是为了要救治赫连夫人。”
盛年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可惜单靠九转金丹,依然无法治愈赫连夫人,布衣大师只得将她以「万无归息」的法子暂时冰冻起来,保得一缕生机不灭。这些年来我行走天陆,便是为了找寻救治赫连夫人的十六种奇药,但如今加上珠仙草,却还缺了三味。”
丁原疑惑道:“布衣大师为何不准风雪崖见那赫连宣一面,莫非是害怕他不利于教主夫人?”
盛年微笑道:“也不全然如此,只因为当年魔教覆灭之事太过诡异,目前赫连夫人无法苏醒,所以暂时也不宜让风雪崖见着。”
丁原正要说话,忽然闻到自晨风中吹送过来的一股奇怪的焦糊味道,好像有什么不洁之物过火一般。他与盛年互望了一眼,彼此都瞧见对方眼中的警觉与诧异之色,于是双双加快脚步朝镖局赶去。
沿途上那股焦糊气味越来越浓,两人心底不祥的感觉也愈加明显。
刚转过街角,就看见关洛镖局的正门外聚拢着上千名围观的百姓,数十名官差推推搡搡维持着秩序,更有几队官兵在路口开始设卡。
一缕缕浓厚的黑烟从镖局的宅院中冒起,凉爽的晨风里,却夹杂着一蓬热浪扑面而来。镖局的围墙上布满黑糊糊的烟熏痕迹,两扇大门更是残缺不全,只有那两尊石狮还看得出是原来的模样。
丁原低声道:“不好,果真是镖局出事了!”
盛年眼中闪过了一缕精光,微微一点头便迈开大步率先挤进了人群。而他身边的人也没察觉到什么,就感到一股柔和的大力涌到,便莫名其妙的朝旁让去,闪开了一条道路来。
两人不着痕迹的闯到前排,把守在正门口的一个衙役手中提刀喝斥道:“退后,退后!吃饱撑着啊,来凑什么热闹?”
丁原哼了声就要发作,盛年按住他的肩头拽着他朝后退了半步,低声道:“情况未明,不要惹事。”
那衙役见两人退后,嘴里咕哝了几句,便走开又去教训旁人。
此时听见身边一个中年妇人嘟哝着道:“造孽,真是造孽啊!怎么百多口人竟没逃出来一个,全都叫天火给活活烧死了。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呢,秦老爷子这么好的人,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实在没天理啊!”
丁原打量了那妇人一眼,见她布衣围裙,身材壮实,似是镖局附近的邻居。于是问道:“大婶,秦老爷子家究竟是怎么了?”
那妇人见有人问她,双手一拍,话匣子打开道:“这位小哥你是不晓得啊,那秦老爷子是咱们衡城府出了名的大善人,镖局里头上百口人也没招谁也没惹谁,也不知道怎么着就得罪了老天爷,让昨个半夜里的一把天火全都烧死在里边,你说惨不惨?
说来也怪,这天火还就只烧了镖局,旁边的房子都还好好的,连隔壁院子里的柴房都没被点着。“
丁原自然不会相信这种愚夫愚妇之说,要说秦铁侠等人叫一把“天”火给活活烧死,简直就是笑话,更何况当时镖局里头还有阿牛!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天雷山庄,雷远他们是做得出这等事情来的。
盛年双拳紧握,极力压制胸中的愤怒,沉声问道:“大婶,这镖局里就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吗?”
“哪有人逃的出来?”
那妇人又叹了口气道:“天还没亮我就站在这儿看官府里的人整车整车朝外拉死人,有些个都被烧成黑炭啦,认不出谁是谁。要不怎么说是天火呢,若是一般人家失火怎么可能把人烧成这样呢?”
丁原胸腔里一股热血上涌,就要冲进镖局看个究竟。
他的心中绝对不信阿牛和秦铁侠等人,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全都完了。
如果真是这样,即便天雷山庄的后台是天王老子也无济于事。
忽然听见背后有人低声唤道:“盛叔叔,丁公子!”
盛年、丁原双双回头,就瞧见人丛中有一个小厮打扮的黑小子露出了半个头来,正用惊喜悲戚交杂的目光望着他们。
丁原一眼就认出这正是秦柔,站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个菜农模样的小伙子,只是右袖空空荡荡,脏兮兮的衣服透出隐隐血迹,这不是大洪是谁?
盛年环顾左右,见周围的人并未察觉到什么,于是用目光暗暗示意那两人,率先退出人群。
四人走进镖局对面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盛年停步急转身道:“秦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尊与我罗师弟他们现在哪里?”
秦柔张了张嘴,话未出口,珠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转瞬间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偏偏还只能压抑在喉咙里,细牙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一口气上不来,身子竟也摇晃了起来,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大洪见状涨红着脸说道:“他们都叫天雷山庄给抓走啦,其他人除了我跟小姐两个,全都叫雷远和他的手下给杀了,连尚副总镖头也被神鸦上人的毒爪活活穿心而死!
两位公子,你们赶快想个办法吧!“
盛年虎目之中怒火燃烧,徐徐低喝道:“天雷山庄!”
当他想到关洛镖局满门被屠的惨祸可说是由己而起,心中更生愧疚,不禁懊悔当初请秦铁侠相助救人。
他也曾经料想天雷山庄迟早会找到关洛镖局的头上来,因此曾劝秦铁侠收了镖局暂避一时。只可惜秦铁侠割舍不下祖上传承的这份基业,终究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而雷远等人的手段,居然是如此毒辣,竟将镖局上下满门屠戮,可以说是凶残至极点。
事到如今,后悔已然无用,盛年安慰秦柔道:“秦姑娘,你要坚强些。盛某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令尊,为关洛镖局讨还这笔血债!”
撕心裂肺的悲愤,此时堵住了秦柔的咽喉,然而看着盛年和丁原,就犹如在黑夜中点亮了一豆灯光,心中竟慢慢升起了一丝希望。
丁原一直站在旁边未发一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埋藏住汹涌而起的杀机,扫了一眼街上来往的人群和不时走过的官差,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
大洪一醒道:“现成就有,昨夜我和小姐逃了出来,为躲避天雷山庄的人追杀,藏身到附近的一家客栈里。直到天亮街上人多了,才敢化了妆出来打听消息,没想到正巧遇上两位,不如大伙儿先去那家客栈如何?”。
四人专拣僻静小巷,进了大洪与秦柔先前栖身的客栈。
待大伙儿都进了屋,大洪才把门窗都关上道:“这家客栈的老板,就是尚副总镖头的堂弟,也多亏他敢收留我们,不然我跟小姐,连个落脚藏身的地方也找不到。”
或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磨练了大洪,他显得比以前沉着不少。如果不是他守在秦柔的身旁,只怕她此刻会更加的六神无主。
说起来,秦柔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她跟随秦铁侠行镖数年,也增长了不少阅历经验。
然而镖局在旦夕之间被毁,不仅满门遭屠,父亲又被仇家抓走生死未卜,这样的遭遇落在任何人身上也是难以承受,何况她终究只不过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盛年望着秦柔悲伤欲绝的样子,喟然叹了口气,伸手倒了杯水递给秦柔道:“秦姑娘,你先定一定心神,慢慢再将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和丁师弟知道。”
秦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稍微定了定神,冰凉的手指捂着温热的杯子,也有了些许的暖意。
她一抬头正迎上盛年炯然有神的目光,心底顿时踏实了许多,略略整理一下零乱的思绪,便忍住了泪水,向盛年与丁原述说昨晚的经过。
原来,当日丁原与苏芷玉走后,秦铁侠和尚志、秦柔等人便开始准备将镖局歇业。
可是一来秦铁侠和阿牛伤重未愈尚需调理,二来镖局家大业大,要全部撤走也不是旦夕之事。
更何况众人都以为,待雷远回到天雷山庄重整旗鼓后,再来找镖局麻烦,少说也要十余日,因此秦铁侠只将府里的部分老弱妇孺先行送出衡城府暂避,大部分的人却还是留了下来。
哪晓得昨日半夜间,雷远与神鸦上人便率众卷土重来,而那神鸦上人更邀约到与他同列天陆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那赤髯天尊本与翠霞派有仇,故此对神鸦上人的相邀立时应允,而镖局里秦铁侠、阿牛的修为虽未必逊于雷远等人多少,却无奈身负毒伤,难以出手。
一场恶战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神鸦上人便祭出森罗火鸦锁住镖局四周,更布下结界令镖局内外隔绝。而赤髯天尊亦大发淫威,尚志等人尽管拼死抵抗,奈何双方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加上又是被人半夜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镖局上下几乎全部战死。
阿牛身中火毒,本不宜催动真气与人过招,但情急之下亦祭起沉金古剑护送秦柔等人突围逃生。最终秦柔与大洪两个勉强冲破重围,阿牛和秦铁侠却被天雷山庄生擒。
到最后雷远还嫌不够消气,干脆将镖局一把火给烧了,却不晓得大黑是否逃过了此劫?
秦柔说到这里,珠泪潸潸滚落,再也忍不住悲声,哭诉道:“盛叔叔、丁公子,求你们一定要想法子救回我爹爹和罗公子,为尚大叔他们报仇!”
她心中想着年迈重伤的爹爹落入敌手,以他宁死不屈的脾气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更想着以阿牛的修为,若要趁乱独自突围而去也非难事,可是为了护送自己逃出镖局,最终火毒复发力尽被擒,如今已是生死未卜,一念至此不觉悲从中来,任由泪水冲刷着脸庞。
盛年默默听罢,大手轻拍秦柔肩头安慰道:“秦姑娘放心,雷远他们抓了秦大哥和阿牛他们只是为了要逼我出面,一时之间还不会有什么危险。盛叔叔无论如何也会将他们完好无损的救出来,你自己也要坚强一些!”
丁原得知阿牛只是被擒,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也不晓得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把那个憨厚和气的阿牛视同自己的亲人一般,如果谁敢欺负他半点,自己便会毫不犹豫的全力维护。
其实在翠霞山的五年光阴中,丁原几乎每日都是和阿牛一起度过,不知不觉中丁原早就把阿牛看成了自己的兄弟,只是他未曾察觉罢了。
他自幼孤苦,失去娘亲后更是四处漂泊,受尽世态炎凉,才养成了他桀骜不驯的个性。
倘若不是遇到淡言真人和阿牛,或许如今的丁原,便完全是一个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少年。然而阿牛那憨憨的笑容和打从心底对他的关怀,令丁原在娘亲去逝后,头一次感觉到了亲情的温暖。
他虽然与丁原性格相差甚远,可是对丁原来说,无疑是生命中再不可失的亲人兄弟。
事实上每个人都不喜欢孤独,看起来越冷傲难以接近的人,在内心深处也往往比旁人更加渴望关怀,只是因为害怕再遭遇虚伪和伤害,而用冷漠来保护自己,丁原正是这样的人。
然而一旦他接受了别人的关爱,也必然会不计一切的偿还而无怨无悔,就算表面上依旧是那么的漠然;对苏真、苏芷玉父女是如此,对老道士和阿牛亦是如此。
此刻他胸中杀机涌动,可是神色间却出奇的冷静,听闻盛年说话后颔首道:“盛师兄说的不错,秦老爷子和阿牛定然是被雷远抓回了天雷山庄,当作诱饵引诱我们上钩。倘若盛师兄和我不出现,他们也不会轻易下毒手。”
这里面还有一层原因丁原没有说,阿牛再怎么说也是翠霞派的嫡传弟子。雷远兄弟就算再嚣张,也要顾虑万一真把阿牛给杀了,而与翠霞派结下血仇,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秦柔、大洪听盛年、丁原都这么说,心下稍微安稳了一点。
秦柔慢慢止住了悲声,从袖口里取出一条丝巾擦拭眼角旁的泪水。这方褚色丝巾正是那日阿牛送给她的,如今睹物思人,心中不禁又是酸痛非常。
虽然说仅仅相处数日,可是秦柔的芳心私下早就被阿牛的质朴善良所打动,昨晚阿牛为解救自己,不惜强运真气与强敌周旋,最终失陷被擒,秦柔心底又多了一份感激和牵挂。
可惜现在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也唯有在内心默默为爹爹和阿牛祈祷,盼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如果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遭遇不测,对她来说,都是太过残忍的事情。
至于是牵挂爹爹多些,还是担心阿牛更多点,秦柔自己也说不上来。
盛年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救人。倘若能在半路上把人截下来最好,不然就直捣天雷山庄,向雷威要人!”
大洪“腾”的站起,大声道:“盛爷,我和你们一起去!”
盛年伸手按住大洪,温言道:“洪兄弟,你忠义无畏盛某十分敬佩,但镖局惨遭横祸,诸多善后的事情也需要人料理,就麻烦你和秦姑娘留下打理。我和丁师弟必定会把秦老爷子安然救出。”
虽说大洪在镖局的伙计里也算是佼佼者,可是一来断了右臂不利于再战,再来相比雷威等人的修为着实相差太远,这不是仅凭勇气就可以弥补的。
因此盛年温言劝阻他和秦柔留下,也好为镖局保留最后一点骨血和火种。
秦柔拭去眼中泪水,语气坚决道:“盛叔叔,就让大洪留下吧,我一定要和你们一起去。我晓得自己的修为低微,可是人多总是多点力量,说不定也能帮上什么忙。”
盛年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秦柔唇边扯出丝微感激的笑意道:“多谢盛叔叔!”
盛年望着秦柔,只见她玉容上黑灰、泪水混在一起,已经辨不出颜色,一双秀目红肿着满是血丝,珠泪盈眶。
而手指抓在桌沿上的关节已然发白,身子还禁不住在微微颤抖,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温婉中不失飒爽的丰姿?
盛年心头已然下定决心,即便是拼去一条性命,也要救出秦铁侠和阿牛,让眼前的少女摆脱悲伤,恢复往日模样。何况这一切的厄运,其实都是由己而起,秦柔和大洪对他却没有丝毫的怨愤,反而满怀感激之情,更令他立志要为关洛镖局讨回这笔血债。
丁原也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盛年身后的椅子,不由得一怔。
原来那把椅子的四条木腿,居然无声无息的被盛年的身躯硬生生地压下两寸多,深深地陷入了青砖里头!
第八章夜探
三人一路驭剑西行,途中不时向路边的茶肆商旅打听,却都没有谁见过天雷山庄的一众人等经过,想来是他们追错了路径。
到了掌灯时分,三人已经抵达积石山脚下,此地属于天雷山庄的势力范围,岗哨颇多,为了避免过早暴露行迹,三人都乔装改扮了一番。
这回出手为三人易容的是盛年,他自布衣大师那里习得的变装换貌之术,比起秦柔大洪来高明了许多,除非雷远等人起了疑心,功透双目仔细打量,否则乍看之下绝对瞧不出任何破绽。
三人在一家客栈住下,丁原和盛年在床上打坐修炼了两个多时辰,俱感疲劳尽扫,精神大振。两人便将秦柔留在客栈守侯,双双趁着夜色直奔天雷山庄。
这天雷山庄建在积石山的山麓之中,豪宅千栋,占地足有两千多亩,如果不探明确切方位,要想救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盛年当日为救被雷威捉去的数十名少女,曾经潜入过山庄一回,对于山庄的情形也略知一二。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庄外,此时刚过子时,里面一片寂静,只有若干风灯在月色里闪烁,偶尔响起几声狗吠。
盛年伏在一块山石背后,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丁师弟,稍后我打后庄潜进去,你就走前庄。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查探秦老爷子和阿牛的下落,看他们是否已经被押解回来,关在哪里,因此行动必需小心一些,绝对不要打草惊蛇,引起雷威他们的警觉。”
丁原微微点头,盛年继续说道:“无论查探是否有结果,我们在天亮前都必须回到客栈会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手,一旦被人发觉也以迅速脱身为宜,以免暴露了身分,再想救人便难了。”
丁原低声应道:“我晓得了,师兄小心!”
两道身影借着夜色,一左一右风一般的分开,丁原运起了“穿花绕柳”身法,在空中如蛟龙飞天,风驰电掣似的掠进了天雷山庄。
若有人在无意中抬头,最多也只能瞧见一条黑影从头顶闪过,只当是夜鸟觅食罢了。
一盏茶的工夫,丁原已然进入了内庄。
这天雷山庄依照里外两层及东南西北四方分做内四院、外四院。武里、刁横和葛刚夫妇便是外四院的院主,而内四院的院主负责防卫雷威的府邸,修为更在武里等人之上。
他听盛年说过,雷远等庄中的一流高手尽皆住在内庄,防范上要比外庄森严许多,即便是在天空中,也还有山庄豢养的黑羽鹰隼游弋,以防止仙家高手自半空潜入。
丁原并不敢大意,收了身形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落下,藏身到了一株老槐树上。
他刚躲好,就听见西面的月亮门洞里传来了脚步声轻响,两个家仆打扮的青衣小厮拎着灯笼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左边那小厮哈欠连天,嘴里咕哝道:“这么晚了也不睡觉,还要叫什么宵夜,非得要庄主的厨子老赵亲手做了送过去,这不是折腾人吗?”
右边那小厮左右瞧瞧,低声说道:“你轻点,那位爷个头跟只猴子似的,脾气倒不小,若要让他听见咱们背后说他的不是,待会儿吃不了兜着走。”
左边小厮走到槐树下,解开裤带准备撒尿,一撇嘴又说道:“怕什么,瞧他贼眉鼠目的也未必有什么本事,要不是看在庄主面上,老子还懒得伺候他呢。”
右边小厮嘿嘿一笑道:“你可别胡说,这毕老爷子可是咱们庄主的贵客,听说本事不在神鸦上人之下,活脱是半个神仙。我劝你这小子还是小心点,惹火了人家,说不定要吃什么苦头。”
左边小厮提起裤带,嘟哝道:“什么玩意儿,老子第一个看他不上眼。”两人说着穿过院子慢慢走远,丁原想了想便悄然跟了下去。
那两个小厮在前面边走边聊,浑然未觉背后被人跟上,转过了两道月亮门,便走进一座清幽雅致的小院里消失不见。
丁原在门外隐身守了半盏茶左右,想等两个小厮出来伸手擒下套问些口供。
他听这两人的口气,似是伺候雷远等人的家奴,或许晓得些内情也未可知,总比自己漫无目的的到处乱摸要强一些。
果然过了半晌以后,里面又有脚步响起,先前进去的一个青衣小厮手提食盒走了出来。到了门口他左右张望一眼,好像在确定没有旁人,方才大模大样地朝原路返回。
不晓得为了什么,丁原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倒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少了一个人,而是那小厮虽然模样神态无不酷似,可身材却稍微矮了一点。
丁原心念一动,功透双目朝那小厮脸上照去,对方的真容顿时无所遁形,暴露出本来面目。那哪里是什么山庄的小厮,分明是一个身材枯干瘦小,相貌猥琐丑陋的老头,上唇上还生着两撇八字胡,倒和刚才那小厮口中的“毕老头”差不多。
但他使用的并非普通易容之术,而是天陆并不多见的邪术——“天魔化身大法”。
这种功法无须借助任何易容材料,仅凭自身的机体变化就可改扮成别人的模样,颇类似于仙家的“如意万象诀”。
不过要修炼成“如意万象诀”,非得有散仙一流的修为不可,即使是曾山这样的顶尖天陆高手也无力办到。可是化身大法比起“如意万象诀”虽然落了下乘,却没有那么高的门槛。
只是那修炼化身大法一来费时费力,也未必实用;再来需要连年吞服百种丹药洗经易容,到最后自身的相貌反而变得十分丑怪,因此真正肯潜心修炼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丁原这一眼望去那人顿有警觉,一双绿豆小眼里射出精光朝丁原隐身的地方望来。
丁原一惊,连忙收敛神功屏气隐形,那人瞧了一会儿没发觉什么异常,拍拍自己的脑袋,突然吐出舌头,一伸一缩间快捷无比又卷了回去,接着摇晃着头继续向西走去。
丁原疑道:“这老头不晓得是什么来历,听起来似乎是雷远请来的客人,可是怎么要半夜里偷偷溜出来,还装扮成山庄小厮的模样?他手里故意不提灯笼,自是唯恐别人看出他的破绽,却不知究竟想做什么?”
丁原一时好奇心起,决定跟下去看一看。他知道那人的修为应不在自己之下,所以若即若离跟在远处,却不敢再以灵觉锁定,唯恐对方生出警兆。
丁原跟了一段,就看那人到了雷府偏门前,朝守卫递了腰牌便十分顺利的混了进去。
丁原当然不能用同样的办法,但雷府两丈多高的院墙也还难不倒他,便身若飞絮轻盈无息的飘然入内,连一株野草都未惊动。
那人借着雷府小厮的身分掩护,顺风顺水混入了戒备森严的雷府,虽然里面的岗哨众多,又有守卫来回巡逻,可是谁都没对他起疑心。
但丁原心中却对他越来越怀疑,这老头若是想进雷府,本来只要自报家门谅无人会拦阻,何必要如此鬼鬼祟祟,装神弄鬼?
那人沿着一条小径走到僻静处忽然停下,一看左右无人猛地身形一腾,翻过丈许的院墙进了里面,简直比狸猫还快。丁原亦步亦趋追了下去,跟到里面一瞧,却是一座景色雅致的花园,其中一头接着远处一栋豪华富丽的朱楼,想来是雷威的内宅之一。
这座花园表面看来静谧无声,景致宜人,可是丁原几乎连看也不用看,就察觉到其中暗哨密布,几乎没有死角,哪怕是一只苍蝇从园子里飞过都逃不过监视。
那人在院墙下的一丛灌木里伏身观察了片刻,似乎是在盘算着自己行进的路线。
稍后他身子一闪如风般掠出,借着园中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遮掩匿踪潜行,所选的路线竟都是在月色暗影之中。
丁原大感讶异,此人的身法诡异也倒算了,难得的是他所走路线无不独具匠心,正好恰恰避过暗哨的监视,几乎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毫无声息的横跨了大半个园子。
若非是个中老手,绝对不可能有这般炉火纯青的隐身潜行造诣。
那人欺身到一方菏池边忽然消失不见,半天也不见出来。
丁原一怔,便依样画葫芦跟了过去,落到菏池旁的一株古树上。
在茂密的枝叶中有一名守卫伏在枝桠间,却已经昏死过去,等到天亮迷迷糊糊醒来,恐怕也不知道有人来过,只当自己偷懒睡了一觉。
丁原朝下打量,只见菏池除了底下有暗流涌动似乎有河渠相连外,也无甚特异之处,怎么那老头溜到这里却不见了?
最后他把目光定在菏池中央的假山石上,西侧两丈多高的顶上有一条小瀑布潺潺流下,碧清的水流汇集入池中,激起清脆悦耳的哗哗响声。
丁原的目光穿透瀑布,发觉后面居然隐藏着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入口处刚好可容一人钻进。他略一思量,决定还是跟着进去看看,当下身躯轻舒,如倦鸟投林般射进水濂后的石洞。
洞内一团漆黑,脚下因瀑布溅入的水花有些湿滑,石壁上生长着油绿的青苔,一条狭窄冗长的甬道朝下倾斜直通地底。
丁原凝神倾听片刻,前方死寂无声,想必那人已去远了。
丁原沿着甬道一路前行,地势越走越低,最后这条甬道已经完全探入地下数丈。
丁原心中奇怪,这样一条密道多半是有人为了用来脱身而开凿的,只是那人如何晓得?倘若这密道最终通向的是雷远或是雷威的卧室那就妙了,说不定正可下手将他擒来,交换秦铁侠与阿牛。
走了三百多步,甬道到了尽头,丁原头顶出现了一条笔直向上的通道,洞内三尺见方却有五丈高。在通道的顶端似乎覆着一层铁板,应该是这条密道的另一个出口。
这点高度倒也难不住丁原,他轻轻一纵,飘然飞上,浮在铁板的正下方。
丁原也不急着推动铁板,先运起灵觉朝外面打量。眼下他要穿透一层三寸多厚的铁板察看另一面的情景,简直与儿戏无异,轻轻松松便将外面的情况收于眼底。
原来铁板之上是一间书房,在丁原的头顶就是一张红木雕虎椅,椅子的前方是一张宽大的书桌,燃着通明的烛火。
丁原顿时恍然大悟,在那红木雕虎椅上必然设置了什么机关,一旦有事,坐在上面的人便可发动机关迅速沉入密道脱身,而那菏池的活水也必定是有地下河相通,借着河道便可遁逃到庄外。
然而书房里却空无一人,那神秘的老头自密道里钻出去后也不见了踪影。丁原正打算寻找机关设法也上到书房里,心头突然警兆一起,连忙屏气呼吸改以内息流转。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一前一后走进两人。
走在后面的那个可是丁原的老熟人,当日几乎要了阿牛半条性命的神鸦上人。走在前面的一个高大老者身型威武,气势沉稳,面如重枣,鼻直口阔,须发银白,与雷远长得有几分神似,却比雷远更加霸气深沉。
丁原精神一振,暗道:“莫非这人就是雷威了,他与神鸦上人深夜来此,必然是有要事商量,说不定就和阿牛、秦铁侠有关。”
他知道神鸦上人的厉害,雷威看样子也不会差到哪去,说不定更加难惹,故此愈发谨慎。好在外面两人尽管修为非凡,但绝对没想到居然有人就潜伏在自己脚下,若是也如丁原那般先以灵觉略略搜索一番,断不会毫无所觉。
雷威在红木雕虎椅中落座,神鸦上人也在他的对面坐下。
雷威先开口说道:“上人辛苦了,此次为对付关洛镖局,上人不辞辛劳献计献力,雷某感怀于心,来日必当重报。”
神鸦上人脸上颇有得色,口中却道:“大庄主何必这么客气,即使没有洒家帮忙,凭天雷山庄的实力要荡平区区关洛镖局,就如同捻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洒家适逢其会,不过是在后面摇旗吶喊几声罢了。”
雷威哈哈一笑道:“上人过谦了,要不是上人随机应变劝舍弟假意罢手,然后星夜赶回山庄与雷某共定奇袭之计,更随后请来赤髯天尊相助,怎能有今日之功?”
原来当日雷远等人退走后并未真的离开衡城府,却是在城外藏身暂寄。雷远损兵折将、徒劳无功,心中自是不甘,但丁原等人的出现,却也令他误以为翠霞派已插手此间。
在与众人商议之后,神鸦上人便赶回天雷山庄向雷威报信,同时搬请援兵。
雷威闻知翠霞派有人插手也颇感棘手,可是要就此罢手,不仅颜面无光更觉恶气难出。当下便命人发下天雷山庄的“奔雷贴”,以“雷鹰”飞寄,广邀同道,以图与关洛镖局和翠霞派大干一场,讨回些许颜面。
神鸦上人自告奋勇,亲自说动赤髯天尊同赴衡城府,又与雷威联名相邀天龙真君、桑土公等九妖中人前来相助。
这边雷远探得消息,得知丁原与苏芷玉已然离去,镖局里只剩下重伤的阿牛一人,至于秦铁侠、尚志等人便不足虑。
雷远趁机夜袭关洛镖局,不仅几乎将镖局满门屠戮,还生擒了秦铁侠和阿牛。于是神鸦上人、赤髯天尊押着秦铁侠和阿牛先行一步赶回山庄,想不到丁原与盛年倒追到了他们的前头。
丁原在铁板下面不停地暗暗冷笑。雷威每夸神鸦上人一句,他的心中就多给对方添上一笔帐,只等回头再一起清算。
神鸦上人怡然自得,嘿嘿尖笑两声道:“大庄主,如今秦铁侠跟那个姓罗的小子已由洒家和赤天尊带回,不知大庄主准备如何处置?”
雷威沉吟道:“秦铁侠区区一个镖师,居然也敢跟雷某为敌,简直是自不量力。
但眼下我要利用他诱出当日毁我仙宝之人,姑且让这老家伙多活几日。“
“有点难办的倒是那罗牛,他若真是翠霞派嫡传弟子,雷某杀了他,不免要与翠霞派结下难解之仇。雷某尽管不怕那帮翠霞派的牛鼻子道士,可是为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就跟天陆七大门派翻脸,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神鸦上人问道:“莫非大庄主打算放了这小子?”
他当日曾与阿牛恶斗一场,不仅五罗飞翼和森罗火鸦等魔宝多有损失,且差点被阿牛搅和得下不了台。以神鸦上人睚眦必报的性情,对此自然耿耿于怀,这才肯如此下功夫相助雷远。要是雷威这么轻易地就把阿牛给放了,他又怎能甘心?
雷威低哼道:“放了他,嘿,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少说也要这小子在黑冰雪狱中多受几天活罪,老夫也可趁此出口心头恶气。”
丁原闻言心中一动,暗自记下黑冰雪狱的名字,只等回头再设法查探。
神鸦上人油绿的眼珠一转,阴恻恻笑道:“洒家倒有一个处置他的办法,与其这么放了他,让人以为天雷山庄在向翠霞派示弱,不如索性借着这个机会,邀请同道将罗牛押上坐忘峰向淡一真人兴师问罪,再要他把丁原那小子交出,还庄主一个公道!”
雷威冷然道:“那姓丁的小子连杀我两位院主,断不能饶恕他!翠霞派自居名门正派却管教无方,纵容门下弟子行凶伤人,插手我与秦铁侠的私人恩怨,雷某定要找淡一真人要个公道!”
神鸦上人恭维道:“以大庄主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我等同道仙友无不闻风跟从。到时大伙儿浩浩荡荡闯上翠霞山,不怕淡一那些牛鼻子不低头认错!”
“如此一来,不仅为数十年来被七大门派压得不能翻身的仙友出了一口大大的恶气,更是扬了大庄主的威名。从此我天陆同道,必然唯天雷山庄马首是瞻,以供驱策!”
雷威哈哈干笑两声道:“上人太高看雷某了,此事还需上人与诸位仙友从中戮力周旋,雷某不胜感激。”其实他心中早有此想法,不过是要借神鸦上人的嘴说出来而已。
退一步想,将来翠霞派若追究这事,他也大可把神鸦上人推到前面挡着。但在神鸦上人心中,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念头?
两人又聊了半晌方才离开书房,丁原见状正要原路退回,却发现书桌左侧的壁橱无声无息的翻转起来,打里面露出了一个暗门。
随着青影一晃,先前消失的那老头钻出暗门,背后却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他干净俐落的关上壁橱,朝雕虎红木椅走来,脸上的笑容得意无比,就差没哼小曲了。随后他伸手在红木椅左边扶手上的虎头上一按,向着左面连转两圈,椅子前方的地板突然朝两边撤开,徐徐露出了密道的入口。
那老者正要钻下去,突然眼前身影一闪,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密道中跃出,不偏不倚刚好坐在椅子里。
老者吃了一惊,身形离地飘后一丈多远,一对绿豆小眼瞪着来人上下打量,满脸狐疑道:“阁下是谁?”
那人自然是丁原了,他闻言同样以传音入密回问道:“你又是谁?”
老者长舌头一吐一收道:“你先说!”
丁原哼了一声道:“阁下背的是什么?”他的目光在包裹上一扫而过,却运上了“照妖法眼”的心诀,顿时瞧见里面是一只一尺见方的翡翠玉鼓,鼓面不晓得以什么材料制作,宛如一面青色玉镜熠熠生辉。
在鼓身上镶嵌着一圈硕大的祖母绿,另有三个珊瑚石雕成的把手,分为龙、凤、麒麟三种神兽,鼓底的玉石更是被雕凿成一幅猛虎啸月图,画得栩栩如生,美伦美奂。
丁原虽还不清楚这面鼓究竟是什么宝贝,可是单看质地已经是价值连城,堪称绝世珍品。
不用说,这鼓乃是那老头从雷威书房的暗室里盗出来的。
老者急忙把抓着包裹的左手紧了一紧,摇头道:“没什么,我什么也没偷。”
这一下又是欲盖弥彰,丁原长这么大,偷东西的人也见得多了,可是做客人的偷主人家中的藏宝,却还是头一回遇上。
不过这老者偷的是天雷山庄的东西,倒是十分合丁原的胃口。
别说这老头只拿了这么一面鼓,就是把天雷山庄的藏宝全部搬空,丁原也只会拍手叫好,可是眼下他对这老者另有打算,自然要拿这件事来大作文章。
丁原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偷了这面鼓,又何必不敢承认?阁下放心,本人没兴趣抓贼拿赃。”
那老头小眼睛一转,好似松了口气道:“原来你不是天雷山庄的人,这就好办了。”
丁原一怔刚想说话,那老者猛然张口,只见一条腥红舌头喷吐而出,舌尖分成两叉,匹练般卷向丁原的咽喉。
第九章神偷
原来这老头一听丁原并非雷威派来监视自己的山庄手下,顿时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他隐约感觉到对面这中年男子必然是先前在院中窥视自己之人,修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因此突施冷箭,以他苦修百年的“三丈软红枪”袭杀丁原。
丁原没想对方招呼不打就突然出手,那腥红的舌苔上泛着白花花的唾液,瞧上去是无比的恶心,分叉的舌尖就宛如两把匕首般直插向他的咽喉。丁原来不及拔剑,只得先将右拳真气内敛,挥出抵挡。
谁知那长舌竟似灵蛇一般灵活,在空中急速翻转,织起了数个小圈,正将丁原的右臂套住。
丁原只觉得右臂一凉,老头口中吐出的长舌已经牢牢锁上,白色浓液所粘之处,衣裳“丝丝”冒起黑烟,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化为灰烬。
丁原催动翠微真气,右臂一振,缠在手臂上的红舌不由自主松脱。那老者嘴巴一闭,丈多长的舌头瞬间不见,真不晓得他的嘴里是如何容下如此长的东西?
丁原一个大意吃了点小亏,只见自己的右臂上裸露出一大片,还粘着不少浓白色的唾液,不禁怒火生起,屈指弹出一道玄金飞蜈。
两人在天雷山庄雷威书房中动手,各有所忌,因此都不敢发出声响,不约而同收敛气劲,短兵相接,常人就算站在门外也听不出有何异常。
那老头见一缕乌光袭面,却苦于不能闪躲,以免玄金飞蜈射到墙壁上闹出动静,他右手一翻,一只雕凿精美浑然天成的血玉茶壶已然在手,壶嘴正对准了玄金飞蜈。
玄金飞蜈乌金光华一闪,鬼使神差的钻进壶嘴便消失不见。
丁原一怔,他却不知道这老头手里拿的乃是当年碧落剑派镇山之宝之一的“血玉熔金壶”,可收世间阴阳万物,更可炼化冤鬼恶魂,是天陆无数仙宝魔器的天生克星。
它与淡怒真人所持的“紫铜炼妖炉”有异曲同工之妙,被碧落剑派上下均视为珍宝。
说起这老头,却是天陆九妖中最不成器的一位,他生来别无癖好,偏偏喜欢收集天陆正魔两道诸家的仙宝法器。越是精美华丽的他就越是喜欢,每每见到便如鲠在喉,不弄到手绝对不肯甘休。
时间一长,这位号称天陆第一神偷的毕虎仁兄,自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他倚仗着变幻莫测的“天魔化身大法”,不仅屡屡逃脱追杀,更是见什么喜欢就偷什么,而且还次次得手。
六十多年前,他在碧落剑派围攻苏真一战中,见到了停心真人祭起血玉熔金壶,一时心痒难熬,也不管不顾对方是天陆正道七大剑派之一,依然费尽心思,花了三年时间,终于把熔金壶偷到手,而后远扬千里、消失无踪,令碧落七子无可奈何。
前几个月,他随着神鸦上人来给雷威祝寿,雷威看在他是九妖之一,而且又有神鸦上人的引荐,倒是对他礼敬有加。
寿宴上雷威一时兴起,向宾客展示了天雷山庄祖传的镇庄之宝“三灵朝虎天雷鼓”,顿时逗得毕虎又起了偷觑之念。
他老毛病一发,可就管不了自己是天雷山庄贵客的身分,死皮赖脸地在庄子里住下了不说,还整天都在琢磨天雷鼓的藏处。机缘巧合之下,终究不负这个有心的老神偷,毕虎真的发现了天雷鼓所在,这才上演了今晚这出好戏。
此时毕虎也已看破丁原脸上的化妆,心中震惊犹胜对方。
他方才施展的“三丈软红枪”已修炼了百余年,蕴藏的剧毒足以熔金销玉,可是丁原不过是个二十未到的少年,受了这一记后居然像个没事人似的,反倒是他自己被翠微真气震得舌头酸麻。
这倒非因为丁原的修为高出他多少,而是在丁原体内蕴藏着九转金丹与无忧丹的药力,对于三丈软红之毒起了克制。毕虎不明就里,难免心中诧异。
他见丁原欺身要上,急忙右手直摇以传音入密叫道:“别打,别打,小心被外面的人发觉!”
丁原冷哼道:“先出手偷袭的可是阁下。”
毕虎鼠头鼠脑的直摇脑袋,两只耳朵在脑后微微颤动,仿佛是在观察外面的动静,片刻后才轻轻松了口气,说道:“还好,他们还没察觉,咱们有什么话,还是到下面去说。”
丁原讥笑道:“就阁下这样的鼠胆,也敢做小偷?”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随着毕虎进了密道,将机关照原样关闭。
毕虎如同受到莫大的侮辱,脚一沾地,还没站稳,便一挺干瘪的胸脯道:“我可算是天陆第一神偷,一般的鸡鸣狗盗之徒哪能跟我相比。再说,正因为胆子小,不敢做强盗,才当了小偷,你这娃娃又懂什么?”
丁原一怔,看着毕虎气呼呼摇着头的模样,不禁觉得这个家伙也挺可爱,微笑道:“我听说天陆第一神偷当推天陆九妖中的毕虎,阁下何敢自称天陆第一神偷?”
毕虎干瘪的胸膛挺得更高了,八字胡一翘一翘得意的说:“毕虎就是我,我就是毕虎。原来你也听说过我老人家的大名。”
丁原心中暗笑,有意逗弄对方道:“你居然连主人家的东西也敢偷,人品着实不怎么样。这种头衔换了是我,不要也罢。”
毕虎老脸一红,中气不足的嗫嚅道:“这天雷鼓,不也是雷远的先祖从人家手里抢来的吗?我拿了它,正可为物主出上一口恶气。”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抓着包裹的左手紧了一紧,小眼睛瞪着丁原道:“你不是也要打它的主意吧,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到手,说什么也不能叫人抢了去!”
丁原当然还不至于见宝起意,可是觉着对方一副守财奴的嘴脸,未免也感到好笑,问道:“听说你百年多来偷过的珍宝数不胜数,就算皇帝老儿的珍藏也及不上你。可是你终究一人一命,要那么多的宝贝干么?又不能当饭吃?”
毕虎撇撇嘴,很不屑的说道:“你这娃娃懂什么!这个世道上有人爱权,有人贪色,我毕虎好的就是仙器魔宝。我最大的享受,就是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宝库里,慢慢欣赏那些偷来的宝贝。要是看见什么好东西不是我的,那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唉,其实每回得手,我都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可是天陆上我老人家喜欢的东西还真不少,我瞧见了,手心就痒痒。你没当过小偷,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盯在丁原胸口上,丁原察觉异样低哼一声,毕虎一醒急忙把视线移开,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干笑道:“你怀里藏的是石矶珠吧,据说天底下只有六枚,原先都是石矶娘娘的宝贝,可是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事,竟让曾山这老小子给骗了去。”
“我一直想弄一枚,可是还没靠近就被他发觉了,花了我整整三个月的功夫,也逮不住一点机会,实在没办法,只好算了,想不到你这里居然有三枚,实在是太妙了!”
丁原看着他手指在自己胸前不停摩挲,那馋涎欲滴的模样不禁感到好笑,问道:“阁下难不成在打我石矶珠的主意?”
毕虎脑袋像拨浪鼓一样连忙摇道:“不敢,不敢!咱们来作个交换怎么样,只要你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就算我没有也给你偷来。”
丁原又好气又好笑,脸色一沉道:“我不稀罕,你最好别打这歪主意。”
毕虎却不死心,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是人人喊打的天陆第一神偷。
只见他的绿豆小眼一转,媚笑道:“你看我手里的这个熔金壶如何?它可是碧落剑派的镇山之宝,比起石矶珠的法力可大了许多,要不我拿这个跟你换?”
丁原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不换!”
毕虎皱眉想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色净瓶道:“这里面装着云林禅寺的仙药「玉露百洗丹」,不仅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更可洗髓易经,退避百毒。虽然说比起翠霞派的九转金丹差了一点,但也算是天下一等一的灵丹妙药。”
他见丁原还是摇头,再从怀里掏出一把黄铜匕首道:“这是凉州不老峰童峥老仙的至宝「割鹿刀」,切金断玉比切豆腐还容易,为了它,我在不老峰足足待了一年半才弄到手,你看如何?”
他嘴里唠唠叨叨接二连三的往外掏宝贝,最后居然连“鸳鸯蝴蝶派”的“春心一度香”都掏了出来,看得丁原大是头疼。以毕虎的手段,用怀中日月藏上几十件宝物都不是难事,要让他这么一样样献宝下去,恐怕到天亮都没完。
丁原渐渐不耐烦,说道:“阁下不必枉费心思,我说不换就是不换。”
毕虎一怔,疑惑道:“你是嫌弃这些东西还不够分量吗?更好的东西我也有,可惜都藏在宝库里,要不然回头你自个儿跟我去挑吧。”
丁原哼道:“我没兴趣,不过,你若真喜欢石矶珠,我倒有个法子。”
毕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快说,有什么法子?”
丁原问道:“阁下可晓得天雷山庄的黑冰雪狱?”
毕虎眨巴眨巴小眼答道:“我在天雷山庄里住了几个月,为了找这天雷鼓什么地方我没摸过?你问我可算问对人了,普天下晓得黑冰雪狱所在的,除天雷山庄本庄人外绝对不会超出十个。”
丁原听他啰哩啰嗦的自吹自擂,当下打断道:“哪来那么多废话,阁下真晓得那个地方?”
毕虎不以为忤,晃晃脑袋长舌头又一吐一卷嘿嘿笑道:“当然知道,不过那黑冰雪狱可是雷威关押死囚重犯的地方,你打听它做什么?”
当下丁原也不隐瞒,说道:“我有两个朋友给关在里面。”
毕虎想起方才雷威与神鸦上人的对话,拍拍脑袋道:“原来你是偷偷溜进来想救人的,却怎么跟到我老人家身后,害得我以为你也是想打天雷鼓的主意。”他直到此刻,才对丁原完全放心,至少不必再担心包裹里的宝贝给人抢走了。
毕虎又打量丁原两眼,眯着小眼睛说道:“莫非你就是雷威所说的丁原,那个翠霞派的年轻弟子?”
丁原心中暗想:“谁叫你鬼鬼祟祟惹人怀疑,一看就像个小偷?”
但他口中却说道:“不错,我就是丁原。这次潜入天雷山庄是想救那两个朋友。
倘若阁下能帮我把人救出黑冰雪狱,不仅阁下偷天雷鼓的事情我全当不知,说不定还借你一枚石矶珠玩上三天。“
毕虎失望道:“才三天,你既然有三枚,就送我一枚也不算过分吧?”
丁原哼道:“你别不知足,这石矶珠虽在我身上,却是别人的宝物,我也不能随便送人。要是觉得时间太短,我倒可以考虑延长几天。”
毕虎低头寻思半晌道:“说实话,我本打算今晚就离开天雷山庄。那雷威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到密室里查看天雷鼓,若是发觉鼓没了,头一个怀疑的人准是我。我可不想留下来给他抓个正着,所以借这石矶珠玩几天对我来说太不划算,不干不干。”
丁原岂不明白这家伙老奸巨猾,是在和自己讨价还价?于是也不着急,微笑道:“既然这样,阁下怕一辈子也别想摸到石矶珠了。”
毕虎眼睛滴溜溜盯着丁原胸口转了半天,想想对方的修为和眼下的情景,终于放弃他念。他右手捻着八字胡,一咬牙道:“三天实在太短,说什么也要个三年才成。”
丁原见状知其已然心动,当下慢条斯理道:“这怎么成?三年里我又不可能时时跟着阁下,要是时间到了你却不肯归还,我又到哪里去找你?”
毕虎一怔,喃喃自语道:“这倒也是,我这人不管是谁,也不肯跟我讲什么信誉,就算赌咒发誓也没用。说实话,我自己也难保证三年后真舍得把石矶珠还给你,喜欢就喜欢,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啦。”
忽然他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叫道:“有了!”
忙不迭地又从怀里掏出一只七八寸长的朱红色玉石筒来,笑嘻嘻道:“我把这个借你用,三年后阁下就不怕找不到我了。”
丁原瞥了一眼玉筒问道:“这是什么?”
毕虎八字胡又翘了起来,得意道:“你可别小看这东西,我若打开,包准叫你大吃一惊。”说着嘴里念念有词,只见玉筒上冉冉升起一缕银烟,渐升渐浓,慢慢变幻出一个一尺来高的杏衣小美女,背上一对半透明的银白薄翼轻轻搧动。
这杏衣小美女飘浮在毕虎面前一躬身道:“芊芊拜见主人。”这声音说不出的细柔动听,却多了一股虚无飘渺之息。
毕虎吓了一大跳,小耳朵又竖了半晌,见外面没声响才以传音入密喝斥道:“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想害死我吗?”
芊芊秀丽的小脸上顿时现出惶恐之色,垂首道:“芊芊不敢,主人不要怪罪我。”
这回却用上了传音入密。
丁原看不过去,嘿嘿冷笑道:“阁下好威风啊!”
毕虎瞧向丁原,立刻换了副笑脸,咯咯干笑道:“阁下有所不知,这个小妖精笨得很,偏偏又十分娇气,从来没少给我惹麻烦。我都后悔七十多年前干么把她从红袍老妖那里偷来,白白得罪了那个老怪物。”
芊芊听毕虎责骂于她,也并不敢吭声,楚楚可怜的低头不语。
丁原问道:“你把她召了出来想做什么?”
毕虎答道:“芊芊本是一只寰瑚木精,眼看就要修炼成人形,不料却被红袍老妖发现,于是破了她的真身,还用那煮江蒸海鼎将她的精魄收了炼化,令她永世不得超生,只能一辈子做妖精。”
“后来虽然也能够幻化成人形,可是终究成仙无望,被红袍老妖收做了私宠。不过这小妖精却有一项别人没有的长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让她看上一眼,再过一百年她也能丝毫不忘,更可上天入地将它寻出,即便相隔万里也屡试不爽。”
丁原当年曾在土地庙里看见过郝无行祭起的女鬼,因此在他心目中这些妖精鬼怪的模样无一不是阴森冷厉。可是眼前的芊芊大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仅没有半丝阴气,反倒显得弱不禁风,十分温顺。
听毕虎将芊芊吹得神乎其神,又让丁原颇为不信。他摇摇头道:“她只是一个妖精,你吹牛也吹的太大了点。”
芊芊轻声说道:“主人没有吹牛,芊芊的确办得到。只是每施法一次,就要折损芊芊三十年的修为,更会令芊芊苍老一岁,若是等到芊芊油尽灯枯,就是魂飞魄散的时候到了。”
毕虎低喝道:“要妳多嘴!”他眼中绿光一闪,嘴里念动咒语。
芊芊立时花容失色,苦苦哀求道:“主人饶命,芊芊不敢了!”声音哀婉凄惨,令人不忍卒闻。
丁原对毕虎欺软怕硬,皮里阳秋的一套感到不齿,但也信了毕虎所言非虚。他拦阻道:“毕老头,我正事尚多,可没空看你表演家法。”
毕虎堆起一脸的笑容道:“阁下说的正是,我们还是先谈正事。我将这小妖精借给阁下三年,三年后阁下借着她,就不难找到我,到时候我自会将石矶珠归还,阁下觉得如何?”
芊芊默然听由主人将她拿来与一个陌生人做交易,却不敢也无法反抗。
多少年来,她在红袍老妖与毕虎的淫威下早已学会了忍耐,千年修炼时,在漫长岁月里的等待和憧憬,在心头再也不留一点残渣。
丁原说道:“如果芊芊真有此本领,我倒可以考虑,但三年太长,最多一年。”
毕虎一咬牙心疼的道:“好,一年就一年,不过要从现在开始算。”
丁原知道他是担心把人救出后自己反悔,因此急不可耐的伸手索要,于是冷冷回道:“事情还没谱,阁下就要拿走石矶珠,未免太贪得无厌了些。”
毕虎说道:“有我相助,从黑冰雪狱里救两个人出来还不是小事一桩?若是真的失手了,到时我把石矶珠双手奉还阁下就是。”
丁原讥笑道:“只怕到时候阁下跑得比兔子还快。”
毕虎念动咒语,将芊芊收入玉筒,双手递给丁原道:“为了表示在下一点诚意,我就先把芊芊交给阁下。”
丁原沉吟片刻,他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世道借钱装孙子,还钱就成了大爷和无赖。一旦石矶珠落到毕虎手中,今后想要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但毕虎的修为他也是今日亲眼得见,别的也就算了,那夜盗千家的绝技,用于营救秦铁侠跟阿牛却是大为有用。于是点点头接过玉筒道:“也罢,我便相信阁下这一次。”
毕虎心花怒放,信誓旦旦道:“阁下放心,救人的事情包在我身上,绝对错不了!”
话是这么说,手可没缩回去。
丁原哼了一声已知其意,取了一枚石矶珠交给他道:“阁下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更别把石矶珠弄丢了,不然上天入地,我也要扒了你的贼皮。”
毕虎喜滋滋地攥着石矶珠,如获至宝般打量不休,有口无心的回答道:“是,是,在下明白,绝对不会有问题。”
丁原见状心中一动,暗想这毕虎难道果真对石矶珠着迷至极,不然何以要花如此大的功夫和代价,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不过现在的景况,已容不得他再多想,问道:“阁下似乎忘记告诉我召唤出芊芊的咒语?”
毕虎一捋胡子,珍而重之地收起石矶珠,把嘴凑到丁原的耳边轻声诵念咒语,等丁原记下后方道:“这小妖精说难养倒也不难养,她只吸食天地之气,每到日月交替之际,将她唤出一个时辰,就可喂饱她半个月。其他时候她都在玉筒里潜修,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丁原一怔道:“那你刚才为何骂她多惹是非?”
毕虎嘿嘿一笑摇头道:“这个阁下将来自然会明白,现在我们交易已成,是立刻去救人呢,还是从长计议?”
丁原想起盛年,自己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怕他着急,何况很快就要天亮,也不利于行动。于是回答道:“你先把黑冰雪狱的情形探察清楚,明日我们再碰头商量。
不过你若想将我出卖给雷威,最好先想想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毕虎点头道:“阁下放心,我和你都在一条船上,就算想反悔,雷威也不会放过我。你住在哪里,不如今天上午我扮成一个相士来找你,麻烦也要小些。”
丁原把客栈名称说了,却突然心头警兆生起,不假思索探出右拳一把抓住毕虎的左手,低喝道:“你想耍奸?”
毕虎手中握着另两枚石矶珠龇牙咧嘴的叫道:“不敢了,快放开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了!”
丁原取回石矶珠,松了手冷冷注视着毕虎道:“倘若阁下再耍什么花样,我保证你连后悔的功夫也没有。”
毕虎沮丧的摇头道:“其实我也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迷迷糊糊老毛病就又犯了,以后我一定看紧它点。”
第十章故人
丁原回到客栈,盛年已在屋中等候多时,而秦柔牵挂父亲和阿牛的安危,整夜不能入眠,所以此时也与盛年同在房中。
三人围着方桌坐下,秦柔为丁原与盛年沏了两杯热茶。
盛年谢过喝了一口说道:“若我所问的那几个家伙都没敢说谎,阿牛与秦老爷子昨晚都被神鸦上人和天龙真君押了回来。我找着赤髯天尊跟了他半个多时辰,却得不到什么线索,只是听说雷威数日前发下奔雷帖广邀党羽,更要请得天龙真君、毕虎等天陆九妖人物前来助阵。”
“后来在无意中听到赤髯天尊说起一个叫做黑冰雪狱的地方,或许阿牛他们就被关押在那儿。”
秦柔疑惑道:“黑冰雪狱,那是什么地方?”
盛年答道:“应该是天雷山庄的一处隐秘所在,听这名字便知狱中定然奇寒无比,不过以秦老爷子和阿牛的修为,应该能够支撑得住。”
秦柔担忧道:“可是我爹爹和罗公子身上都有毒伤,时间一长我怕他们会挺不住。”
一想到父亲和阿牛可能正在煎熬之中,秦柔眼中珠泪涟涟,恨不能以身相代。
盛年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要想法子把罗师弟和秦老爷子救出来!”
盛年在外闯荡多年,自然明白闯庄救人非比等闲,更何况如今天雷山庄又有神鸦上人、天龙真君等魔头助阵,势力大增,若是莽撞行事,别说救人,说不定自己与丁原、秦柔也会陷进去。
盛年心中暗想,如果是自己也就罢了,但丁原是师父晚年倾心培育的关门弟子,秦柔亦是秦铁侠唯一的骨血,即便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得这两人周全,更要把阿牛与秦老爷子从黑冰雪狱里解救出来。
丁原说道:“我昨晚入庄却找到一人,说不定他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当下他将自己入庄偷听到雷威与神鸦上人的对话,以及巧遇毕虎的事情简略的述说了一遍。
他最后道:“我与他约了今天中午在客栈会面,眼下雷威等人,尚且不晓得我们已经潜到他的鼻子底下,今夜杀他个措手不及,应可救出阿牛和秦老爷子。”
秦柔对毕虎为人不甚了解,闻言问道:“这位毕老先生可靠吗?”
盛年道:“此人可说是天炉九妖中最难评说的一个,因好偷成癖得罪了不少正魔两道高手。不过他除了喜欢偷盗奇珍异宝外,倒不曾作过其他什么恶事,也极少伤及无辜。”
秦柔“哦”了声恍然道:“这么说来,比起神鸦上人、天龙真君那些恶人,他好多了,可是怎么也被列入九妖了?”
盛年苦笑道:“那是因为毕虎可算天陆第一神偷,但却胆小如鼠最会见风转舵,反复无常。在他眼里除了珍宝外,就是亲爹也可以不认,与他交往的人,几乎没有谁不被他偷过东西。久而久之,便成为正魔两道都不齿的人物。”
秦柔失色道:“那万一他偷偷向雷威告发丁公子可如何是好?”
丁原胸有成竹的回答道:“正因他爱宝如命,所以绝对不会这么做。他昨晚偷了雷威的镇庄之宝天雷鼓,怎肯再吐出来?”
“要想保住天雷鼓,只有跟我们合作。难道他不怕我私下警告雷威天雷鼓已被人偷了吗?何况这老贼头还想着我的石矶珠。”
秦柔仍旧不放心的问道:“但他若是一走了之,再无踪影,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啊?”
丁原轻笑一声道:“他是舍不得就此离开的,虽然他暂时拿到了一枚石矶珠,但我敢打赌这老贼头心中并不满足,一定还琢磨着要偷我身上另外两枚,不然他也就不会把贼手偷偷探到我怀中了。何况,我手中还握着芊芊,有她在,也不怕毕虎能飞上天去。”
丁原说着取出玉筒,轻轻念动咒语,芊芊轻灵的身姿,立时翩然显现在众人眼前。
秦柔亦是头一回亲眼见着如芊芊这般的精灵,不觉睁大双眸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赞叹道:“好漂亮的一位姐姐!”
芊芊惶然扫视着四周,除了丁原是她是见过的以外,其他都是陌生的面庞,却不见主人影踪。她被封印在玉筒中与世隔绝,再次受到咒语召唤现身时,发现已是物是人非。
幸好,面前两男一女瞧上去都不像恶人,尤其那少女的目光中更带着欣赏与赞叹,这才芳心稍安。
丁原说道:“芊芊,你主人已将你暂时交给我,这些日子你便跟在我身边了。”
对这种被人任意处置的境遇,芊芊似乎默然无争,只深深垂下头低声道:“芊芊明白了。”
盛年目光扫过芊芊,已然看出芊芊果真是千年修行的木精所化,但被人破了真身,只剩下精魄不散,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顿时心中生起同情,沉声说道:“丁师弟,毕虎将芊芊交给你一时,你便要好好待她一时。我看芊芊姑娘必然有一段心痛的经历,才会变成今日这种情形,千万不要因她是木精所化就心中蔑视,辱慢于她。”
芊芊心中一颤,悄悄抬头瞥了盛年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外表粗豪的大汉,目光中也有一股温暖的热流。
丁原点头道:“师兄放心,这点我也知道。”其实在他心里,对于正邪妖魔之分本就不太在意,否则当年也就不会为了修炼玄金飞蜈,而顶撞了姬别天等人。
因此,他也没把芊芊看作什么木精所化而心有蔑视,反因毕虎先前对芊芊的喝斥责难激起了呵护心肠。
也就是这么一念之善,成就了芊芊的福气,而成就了芊芊的福气,却又何尝不是丁原之福?
三人又谈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屋中渐渐亮了起来,一道晨曦透过窗户射了进来,却是天明了。
盛年一夜未眠倒也不觉得累,只是酒虫爬上了心头。
他站起身道:“走,我们到外边找点吃的先填了肚子再说。”
于是三人出了客栈,沿着黄土小街找寻一家象样点的酒肆。
这镇子坐落在积石山下,不过百多户人家远称不上繁华,来往客商虽多,却少有人愿意在镇上歇脚。盖因此镇离天雷山庄不过数十里山路,谁也不想在这儿给雷威的爪牙撞上。
因此镇上的客栈酒肆并不多,生意也颇是萧条,三人从镇上唯一一条黄土街的东头走到西头,总算找着了一家干净亮堂些的酒肆。
但可能天色尚早,里面客人只有两三个,桌子大都是空着。
丁原前脚刚踏入酒肆,就看见一个矮冬瓜似的黄衣道士背对着门口蹲在椅子上,那腔调跟曾山甚是相似。不过这也难为他了,因为身材太矮的人若是坐在椅子上,恐怕脑袋刚能高过桌面,吃饭着实难受。
丁原这一眼望上去就觉得眼熟,那道士仿佛也察觉到背后有人在望着他,回头扫了丁原一眼,见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也就不再注意。
可是这一回头之间丁原却认出他来,这黄衣道士正是当年那个先挟持了自己和苏芷玉想和苏真做交换,后来却为了保住他俩而不惜祭出元神和郝无行大打出手,差点儿没命的桑土公,想不到居然在这儿碰上他。
其实这时即便丁原没有易容,五年多的时间也相貌大变,桑土公未必还能认出他来。
再朝桑土公身旁一瞥,果然见到横在椅背上的三棱梭。
丁原曾经听苏芷玉说起过,那日自己昏迷后的事情,也晓得桑土公是拜苏真之赐,才侥幸保得了性命,元气却是大伤。可是他现在不在百万大山的老巢里修炼养伤,却跑到这里来作啥?
酒保见有生意上门连忙殷勤招呼,盛年拣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先叫酒保打上两坛汉州特产的佳酿“清酒”。此酒乃当地一绝,口感醇美清冽,汉州地界的普通人家,也会自酿以招待宾客。因此这酒肆虽小,倒也备得此酒,令盛年得以一解酒渴。
秦柔和丁原各要了一碗羊肉泡膜和些许牛肉饼,盛年却是有酒便足够了。
那酒保送上酒菜正要退下,却被桑土公招手唤去问道:“小、小二,我、我问你,这里到——天、天雷山庄怎么——走、走?”
酒保费了半天劲,好歹听明白桑土公想问什么,于是脸挂笑容回答道:“回道爷,这里离天雷山庄已不远了,您出镇后一直朝西往山里走,翻过一道山岭,在半山坳里见着一片好大的庄园就是。”
桑土公“哦”了一声说道:“多、多谢!”
酒保笑着退开,走远了才自顾自摇了摇头,心想这位道爷看上去也不像是恶人,怎么和天雷山庄搅和在了一起?就这么一走神,差点迎面撞在刚进店门的一个紫衣女子身上。
那紫衣女子瞧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眉目妖娆,见酒保撞来,灵巧的朝旁边一闪,口中咯咯笑道:“你这小二,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想吃姑奶奶的豆腐,真是可笑。”
酒保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大庭广众下被一少妇如此调笑顿时脸上涨红,期期艾艾说道:“这位大姐,小的真不是故意要撞您的。”
那少妇像哄孩子一般说道:“好啦,好啦,我又没真的怪你,脸红什么?快去弄点素净的小菜来,我可有些饿了。”
事实上,以她的修为,即便数十日不进食也不会感觉饿,只是连日来日夜赶路有些疲倦罢了。
酒保应了,飞也似的跑进后堂,心里直嘀咕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专门撞上怪人?”
那少妇在一张空桌旁坐下环顾左右,目光扫到桑土公时,顿时眼前一亮,娇笑道:“我当这位道长是谁,原来是桑土公桑真人。”
桑土公虽然背对少妇,却早听出她的声音,只是他生性孤僻不喜与人多言,可是既然对方报了他的家门,自然不能再装作不知了,于是哼了声道:“妳、妳——怎么,也来了?”
丁原也是背对那两人,伸手指在桌上画了“桑土公、紫练妖姬”七字。
盛年点点头,一仰脖子,又将一碗白酒灌下肚去。
秦柔面对桑土公和紫练妖姬晏殊而坐,这两人的头衔她自然也听说过,原以为都如神鸦上人和赤髯天尊一般的面目凶恶。
可是见了面,才知不仅桑土公长得憨态可掬,晏殊更是妩媚妖娆,看不出有什么恶相。
晏殊妙目流转,嫣然微笑道:“雷大庄主以奔雷帖相请,小妹岂敢不来。莫非桑土公你也是为此而来?”
桑土公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他自五年前在土地庙与郝无行一场恶战后元气大伤,侥幸保住老命返回百万大山中修炼。可是在两日前,桑土公却突然收到天雷山庄的雷鹰传讯,以奔雷帖邀请自己出山助阵,上面更签着雷威与神鸦上人的大名。
他与雷威并无什么交往,但早年曾和神鸦上人有过几面之缘,也算相识,念在同是九妖中人,这才应约而来。
他多年未到汉州,一路上走走停停未免慢了些,天快明时到了积石山下,便找了家酒肆坐下,想歇息片刻,顺路再打听一下山庄所在。
晏殊见桑土公对自己爱理不理也不恼怒,脸上尤自含笑道:“我见那帖子上也有神鸦上人的名号,他与天龙真君交情甚深,你便不怕在天雷山庄遇上吗?”
桑土公滚圆的小眼睛一瞪,梗着几乎看不见的粗脖子道:“我为什么、什么要怕?”
晏殊柳叶秀眉一挑,说道:“你可别忘了,当年可是老桑你从天龙真君和小妹的眼皮底下,混水摸鱼把那两个娃娃偷走!小妹我也就罢了,那天龙真君可是极容易记仇之人,一旦遇见,说不定他就要找你算这笔旧帐!”
桑土公岂会被这么几句话吓回去,昂然说道:“算就算,谁也不——怕谁!”他一激动,话又说得顺溜了许多。
就在这当口,门外有人哈哈一笑说道:“雷大庄主听人禀报说桑真人到了山下,他俗务繁多,特地要洒家前来迎接,不想晏仙子也已芳驾光临,洒家着实高兴之至!”
丁原、盛年与秦柔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神鸦上人到了,对于天雷山庄耳目之灵通,反应之神速心中亦暗自吃惊。好在他们是易容而来,又刻意低调,这才没有惹上嫌疑。
桑土公和晏殊双双站起,晏殊笑道:“哟,我当是谁,却是上人大驾前来,这岂不是要折煞小妹?”
神鸦上人嘿嘿一笑,虚以应道:“晏仙子说的哪里话来?你与桑真人都是天陆久负盛名的人物,又乃洒家与雷大庄主故交,如今莅临积石山令山庄蓬壁生辉,洒家多走两步路前来迎接一下又算什么?”
在天陆九妖里若论交游广阔,处世圆滑,无人可及神鸦上人。而桑土公天生木讷,更是对他望尘莫及,当下左手作揖道:“上人——客、客气了!”
神鸦上人一扫桑土公桌上的饭菜,笑道:“如此粗茶淡饭,岂不是太委屈了两位?
雷大庄主为了迎接诸位前来助阵的仙友,早在山庄中备下盛宴,不如两位这就随我入庄。“
桑土公“哦”道:“小、小二,结、结帐!”
神鸦上人闻言伸手拦住道:“桑真人即到山庄做客,焉有再让你破费的规矩?”
他朝酒保说道:“告诉你们掌柜,来日有空只管到天雷山庄找刘副总管讨钱,便说是洒家让你们来的。”说着,他左手拉着桑土公,右手引着晏殊,便头也不回的走出酒肆。
酒保与掌柜对望一眼,呆呆站立原地,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可是这小镇上,又有谁敢当真跑到天雷山庄去要债?
除非是活腻了,桑土公的酒钱,唯有打了水漂。
丁原等人在神鸦上人走后又坐了一会儿,临走时盛年又让酒保灌满了一袋清酒。
秦柔见天雷山庄广邀高手,甚至将天陆九妖中的人物俱都邀齐,自己这边越发显得人单势薄,不禁心中更添忧愁。
三人回到客栈,刚到门口,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穿着青衣的相士站在帐台前,嚷嚷着要给老板算卦。
他一见丁原走进门来,便扔下被缠得恨不得撞墙的老板,笑嘻嘻迎上来道:“这位小哥一看面相,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可要老朽为你算上一卦?”
丁原心知是毕虎找上门来,可见他歪戴方帽,手持卦旗,上面像模象样写着“金口不二”四字,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偷来,不觉又有些好笑。
他故意装做不耐烦的样子道:“小爷没空听你胡说,滚一边去!”
毕虎一怔,鼠目扫过盛年与秦柔,以为丁原是因有外人在旁不愿相认,点头哈腰道:“是,是!”
秦柔见他模样滑稽,禁不住掩口轻笑,又连忙辛苦忍住,心头的忧虑稍稍给冲淡了一些。
盛年微笑道:“师弟,反正左右无事,不如就让他到我们屋里替大家算上一卦,瞧瞧这趟生意能否大赚?”
丁原假装沉吟了一下道:“也好,就让他跟我们进来吧。”
四人走进盛年的客房,秦柔将门关上。
毕虎在桌边坐下,环顾盛年、秦柔问道:“丁小哥,这两位可是你的朋友?”
丁原点头道:“不错,他们一位是秦老爷子的女公子,一位是我的朋友盛大哥,都不是外人。”
毕虎眨巴着小眼睛上下打量着盛年,脸上微微现出诧异之色道:“这位盛老兄的修为好生了得,恐怕雷大庄主也不是他的对手。”
丁原洒然笑道:“阁下的眼光倒不错。”
毕虎得意道:“那是当然,干我们这行,招子一定得放亮些。不过就只凭你们三位,要想把人从黑冰雪狱里劫走,简直比登天还难。”
盛年虎目罩住了毕虎,微笑道:“所以我们才想请毕老先生帮忙,有阁下的神技相助,胜算无疑便多了几分。”
毕虎听盛年赞他,八字胡翘了翘,嘿嘿笑道:“好说,好说!谁叫我一向乐于助人呢?”
秦柔听他说得有趣,心中不禁又是莞尔。丁原暗哼道若不是眼红石矶珠,哪会如此合作?他打断毕虎的话道:“那黑冰雪狱的位置,阁下可曾探听清楚?”
毕虎说道:“那是自然,要不然我还有什么颜面来见丁小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帛纸打开,上面正是天雷山庄的地形图。
丁原、盛年和秦柔低头细看,只见图上精工细笔,将山庄地形走势画得甚为详细,何处是明哨暗卡,何处有地道机关,尽皆跃然纸上。
秦柔不由得钦佩道:“前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张地图,竟如此详实?”
毕虎笑道:“这是我老人家花了一个多月的工夫,才琢磨出来的宝贝,白白便宜了你们三个。”
丁原笑道:“老贼头,看不出你还有这手本事,将来索性改行当画师算了,总好过偷鸡摸狗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毕虎“呸”了一声,伸手在图上一指说道:“这就是黑冰雪狱,它的入口只有一个,开在山庄内四院中的「听雷院」北角念祖塔下。”
“把守此处的是雷威的堂弟雷鹏,修为尚在雷远之上。闲杂人连念祖塔也靠近不得,更别说潜入黑冰雪狱救人。”
盛年目光落在念祖塔上,沉声道:“秦老爷子和阿牛都身负毒伤不宜再战,我们唯有设法潜入念祖塔将人偷偷救出,若是惊动了雷威,事情便难办了。”
毕虎赞同道:“谁说不是?别说你们要救的朋友不能动手,就是能打也没用。眼下雷威发出奔雷帖,以雷鹰传讯广邀天陆同道,山庄中高手云集,真的斗起来,你们三个实在凶多吉少。”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有一点我事先说明,帮你们设法潜入黑冰雪狱没问题,可是要动手救人我是爱莫能助。雷威、赤髯天尊他们随便是谁都够我喝一壶,我这条老命还想多活几年,若不明不白丢在了天雷山庄,那我辛苦大半辈子搜集的宝贝却又怎么办?”
盛年恍若未闻,问道:“毕老先生可知雷鹏晚上会在何处?”
毕虎一怔说道:“他一般会住在念祖塔旁的寥香阁里,你问这个干么?”
丁原嘿然笑道:“老贼头你还不明白吗?要进黑冰雪狱,多半就落在雷鹏身上。”
这个毕虎当然明白,可是看着丁原的神色,怎么他都觉得自己有些隐隐不妙。
第十一章雪狱
天交两更,天雷山庄寂静无声,七层高的念祖塔外月色朦胧,时有风灯闪耀。
漆黑远处传来了夜巡庄丁有气无力的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其间和着一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酒令声。
这念祖塔建于两百三十多年前,里面供奉着天雷山庄历代庄主的神龛,每年的黄道吉日,雷威都要率领庄中大小头目入内祭拜,可是就在高塔之下,竟然另有玄机?
如今负责掌管念祖塔的乃雷威嫡亲堂弟雷鹏,他沾了与雷威系出同支的光,在天雷山庄里也坐上了内四院院主的交椅,但心里却对修为不及自己的二庄主雷远多有不服,可是谁叫人家是亲弟弟,而自己只是亲堂弟呢?
守护念祖塔其实不过是一份闲差,这两百多年来,也鲜少有外人敢闯塔闹事,而雷鹏整日最忙的事情便是饮酒作乐,除此以外,数十年来他埋头修炼进境可观,隐然成了天雷山庄中修为仅次于雷威的第二高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生出雷威对他的猜忌之心,索性就将雷鹏闲置在念祖塔。
这几日雷威发下奔雷帖,山庄顿时又热闹了起来,不少早一步收到帖子的宾客陆续而来,其中也有雷鹏的熟识。因此每天夜里,他的寥香阁都是高朋满座,不醉不归。
眼见已是二更天,多数人已然散去,厅里只剩下雷鹏的表亲凉州乌衣堂堂主乌犷作陪。几个时辰下来,两人早已喝得满眼天星不分南北,却犹自呼喝着要下人上酒。
正在不可开交时,毕虎手中拎着一坛酒笑嘻嘻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汉子,却是丁原与盛年乔装所扮。
两人的仙剑都各自以粗布包裹住,以防有人从剑上识出身分。
毕虎进门见桌上狼藉不堪,杯横壶倒,雷鹏和乌犷面红耳赤,已是喝得不少,顿时心中大定,他一提酒坛朝着两人笑道:“雷兄,乌兄,老哥我也来凑个热闹如何?”
雷鹏醉眼惺忪瞧着毕虎进来,呵呵笑道:“你——来得正好,来!陪我们一起再喝几杯——”
毕虎在乌犷身旁坐下,盛年、丁原则一左一右罩住雷鹏。
倘若在清醒时,雷鹏多少会生出疑心,可是现在哪会再管。他招手唤道:“来人——给毕老哥和他的朋友,再、再上碗筷!”
当下侍酒的丫鬟送上碗筷杯碟,毕虎拍开封泥给雷鹏、乌犷斟满酒道:“雷兄、乌兄,老哥我先敬你们一杯。”
乌犷一闻酒香,嘿嘿笑了起来,摇摇晃晃伸手指着毕虎道:“你这老偷,居然把雷大庄主珍藏的「雪里火」偷了出来,若让他晓得,看不扒了你的贼皮。”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抬手,已将整杯酒灌下。
他若是晓得毕虎早一晚已盗走了天雷鼓,恐怕这雪里火一口也喝不下去。
毕虎干笑道:“反正雷大庄主藏酒无数,也不在乎少这一坛。倒是你们两位这么晚了,为何还在这儿喝闷酒?”
雷鹏喝下一杯雪里火,脑袋几乎垂到了桌上,闻言一摆手道:“闷酒?什么——闷酒!我高兴的很呢!”
乌犷似乎比雷鹏清醒一些,连忙道:“老雷喝多了,咱们别理他胡说。”
雷鹏打了个酒嗝道:“我没醉,我能喝——”
毕虎一扫左右侍奉的丫鬟,笑道:“雷兄、乌兄,难得我们今晚有机会坐下喝酒,也正可趁此机会好好交一交心。不如让下人们都到外面伺候着,我们也好说个痛快!”
雷鹏是真醉了,他不假思索地冲着几个丫鬟一挥手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老子不叫——你们,就别进来!”
那几个丫鬟小心翼翼伺候着雷鹏,到了晚上大半早疲惫不堪,闻言如得解脱悄然退下,将厅门带上。
毕虎又将两人酒杯倒满,问道:“我看雷兄闷闷不乐,莫非有什么心事?”
雷鹏一口把酒喝干道:“我们——不说这个!你肯来陪我雷鹏喝酒,就是看得起我这个朋友,来——我们再干!”
盛年和丁原可没有如此闲心雅致陪他喝下去,彼此眼色一换,双双出手如电。
雷鹏怎料到变故突起,何况他早已烂醉如泥,空放着一身惊人修为,被盛年与丁原突袭成功。
雷鹏身子一软,硕大的脑袋重重砸在桌面上,昏死了过去,表面看起来,就如同酒醉酣睡一般。
那边毕虎也搞定乌犷,嘿嘿一笑道:“对不起两位,做个好梦吧。”
他俐落的扒下雷鹏的外衣套上,又从对方腰下摘下一串钥匙,接着口里念念有词,身躯渐渐膨胀出两圈多,脸上黑雾萦绕,肌肉不可思议的扭曲变换,瞬间已然化作雷鹏的模样,最绝的是他脸上一片暗红,就跟雷鹏喝多了酒一般摸样。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盛年仰头已将大半坛雪里火喝干,低声说道:“我们走!”
毕虎绿豆小眼一转道:“你们两位最好扶着我,这样装得更像些。”
丁原一把抄在他腋下,哼道:“你最好别打我怀里东西的主意。”
毕虎被识破心意也不脸红,嘻嘻低笑道:“怎么会?我这个人最懂得知足,有一枚就够了。”
丁原心想,要是你也懂得知足,这个世上就没贪心的人了。
他假装扶着毕虎走出厅门,几个丫鬟和护卫尚守侯在外,见毕虎、丁原和盛年走出来不禁一怔,纷纷躬身道:“院主!”
毕虎乱摇着手醉态十足的吩咐道:“我带两位朋友出去走走,你们就在这儿守着。”
他的声音模仿的唯妙唯肖,别说丁原、盛年几乎分辨不出,那些护卫丫鬟亦未察觉不对。
盛年反手将门关了说道:“里面几个都喝醉了,且让他们歇会儿,没有雷院主的吩咐,谁也不准进去打扰。”
那些护卫虽然心中疑惑,可是谁也没识破眼前的雷鹏,竟是毕虎以天魔化身大法幻变而成,于是点头应了。
三人径自出了寥香阁朝念祖塔行去,守在塔外的四名山庄护卫远远看见了毕虎,其中一名看似头目的中年汉子迎上道:“雷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着?”
毕虎醉醺醺地瞅了对方一眼,伸手推开他道:“老子我心里不痛快,想出来走走,这——也要你邓韬管?”
盛年与丁原互视,心中也不得不佩服这老贼头的心思缜密,居然连今晚在念祖塔值夜的山庄护卫名字都打探明白。他露了这么一手,还有谁会怀疑三人有假?
果然邓韬被推开也不敢生气,反而笑呵呵巴结道:“雷爷别光火,是小的嘴笨。
这黑灯瞎火的,要不要让小的为雷爷挑着灯笼照路?“
毕虎心底暗骂邓韬多事,表面上却扮相十足的一拍对方肩膀,嘿嘿醉笑道:“你小子,真、真会拍马屁!我带两个——朋友到塔顶走走,瞧瞧夜景。你——守在外面就是!”
邓韬露出一个暧昧笑容道:“小的明白了,雷爷请。”
毕虎也不明白邓韬在笑什么,哼了一声,在丁原搀扶底下一步三摇上了石阶。
那念祖塔底层的黑漆大门紧闭,外面上着一把虎头铜锁。这个当然也难不倒毕虎,即使是丁原和盛年,也可以轻而易举的以翠微真气震断它。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雷鹏却要这么开门,就未免太过奇怪了,因此毕虎颤着手将钥匙掏出随便取了一把插入锁孔一转,那虎头锁却分毫不动。
毕虎有意“呸”了声道:“妈的,黄汤喝多了连钥匙也找不着了!”但刚才一试毕虎已经有底,以他的眼光经验,无论什么锁只要一试就已足够,他呵呵笑着找出大门钥匙,果然一插即开。
念祖塔的底层宛如一个祠堂,中央供着三尊彩金神像。
当中一位是天雷山庄的第一代庄主雷峰,左右是他的两个兄弟雷堂与雷光,像前的供桌上摆着新鲜的蔬果牛羊,还有三杯清酒。
只见塔中打扫的一尘不染,十六支婴儿胳膊粗细的红烛熊熊燃烧,将里面照得如白昼一般。
三人走进塔内,盛年关上塔门,毕虎顿时醉态全消,瞪着小眼睛打量四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雷峰手持的金鞭上,以传音入密说道:“你们两位是否也看出那金鞭有点不对?”
盛年看了眼点头道:“不错,它看上去好像经常有人使用,鞭上刻着的飞虎图像有点磨损。”
毕虎嘿嘿道:“两百多年来一直有人使用它,焉有不磨损的道理?”说罢,走了上去伸手握住金鞭,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左右转动了一下,一对小耳朵随之轻轻颤动,尔后脸上露出得意笑容,运力一按,再朝左一扳便闪身退开。
供桌底下传来轻微的机关响动,毕虎八字胡翘起,道:“成了!”
丁原身手掀开覆盖在供桌上的红布,露出桌子底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一股冷风飕飕冒出,带着丝丝白气。
盛年一拍毕虎肩头道:“阁下果然了得,天雷山庄的机关密道,在你手中简直如同儿戏。”
毕虎给盛年这么一拍一赞,顿时骨头轻飘飘起来,老脸上满是得意笑容,受之无愧道:“那是当然,别说小小的天雷山庄,就是楚望天的忘情宫,我也一样如履平地。”
丁原“嘿”了声道:“别臭美了,快抓紧工夫下去救人。”
毕虎一摇脑袋道:“下面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就在这儿给两位把风,要是有事也好彼此呼应。”
密道只有一个入口,万一被人发觉堵在里面断无生路,毕虎可不想再下去冒险。
至少待在塔里,一旦有事,破窗而逃总要容易一些,再不济也能凭着念祖塔周旋一番。
丁原岂能让他如愿?他一探手,抓住毕虎右腕冷冷道:“对不起,我可信不过阁下。万一你把密道封上了一个人溜走,我们便全成了瓮中之鳖。再说下面说不定还有什么机关,要靠阁下开道。”
毕虎苦着脸道:“不是我不肯下去,要是外面真的有人进来,我们这些人可就全死定啦。”
盛年颔首道:“丁师弟,他说的也非完全没有道理。我和毕先生下去救人,你就守在这里,一旦有危险就以啸声相应。”
丁原道:“师兄,还是我下去吧。你的修为比我高,真若有人闯进来,你也可以多挡一会儿。”
盛年摇头道:“你不必跟我争了,既然我是师兄,这里就由我做主。”说着,朝毕虎一点头道:“毕先生,麻烦阁下先行探道。”
毕虎暗叫倒楣,可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他也无话可说,埋头钻进了密道。
盛年跟着走了下去,忽然回头再以传音入密对丁原说道:“要是来人众多你无法久支,我们又不见回应的话,你千万不要逞强,务必先设法突围,然后带着秦姑娘返回翠霞山寻找师父,请他老人家出手相助。”
丁原立刻明白了盛年的心意,晓得他是要在最后关头保全他,却宁可把自己陷入绝境。丁原也非婆婆妈妈之人,他心中已有决定,一颔首道:“小弟明白,师兄保重!”
盛年向他一点头,走下密道里的台阶,毕虎已在下面等候。这密道不过两尺余宽,伸手不见五指,更有刺骨的寒风呜咽吹拂着。
两人一前一后谨慎前行,大约走了二十多丈,前面的洞口传来了一线乌光。毕虎精神一振道:“盛兄,看样子黑冰雪狱已经不远了。”
盛年问道:“毕兄,你是否听到有女子的呻吟声?”
毕虎不以为然的答道:“这种地方,有人忍耐不住酷刑,哀号几声也是正常的事情,却正说明我没有找错地方。”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之际,已然走出狭长的密道,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方圆百多丈的冰潭横亘在密道尽头。
那冰潭上方约十丈高处的洞顶上,倒悬着或长或短、千姿百态的黑色冰棱,四周洞壁亦皆被冰雪封冻光可照人,泛着乌幽幽的光芒。
潭中黑水横流,微微泛着涟漪,却也能一眼看到深浅。
在两人对面,尚有一个狭小的入口,潭水便从那里徐徐注入进来。
潭面上波光熠熠,无数细小的冰渣载浮载沉,升腾着乳白色的寒气,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黑色冰层,徐徐漂浮着。
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在冰潭中央的一块浮冰上竟仰躺着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长发飘散在脸上遮住了面容。
在这女子赤裸的双肩、小腹、手背、胸膛、大腿和莲足上,都赫然插着一根乌黑的金针,再加上额头上的那根共是十三支,一看即知必是绝毒之物。
那金针裸露在肌肤之外的不过才一寸多,针头上却燃烧着如豆蓝火,冒起缕缕青烟。
在每根金针的周围尚涂着一层银白色,酒杯口大小的圆点,直渗入那女子干涩的肌肤中。
盛年与毕虎方才听到的呻吟之声,便是从这女子口中发出,景象之凄惨,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毕虎一咋舌道:“这是什么鬼玩意儿?”他惊讶之下,连传音入密也忘了。
盛年沉稳的面庞上泛起怒色,徐徐道:“这是传自魔教的三大酷刑之一,名叫「冥火炼心」。没想到雷威竟把它用在一个女子身上,果真该杀!”
原来这“冥火炼心”乃是以十三根“玄冥定魄针”插入人体重穴,制住全身的气血运行,令其空有一身修为却无从运用,宛若废人。
更残酷不过的,是这针上蕴藏着三蛊七毒,在针尾冥火驱动之下徐徐渗入被施术者的血中,使其生不如死,如受万蛆蚀身。
可是被施术者明知如此,却又不敢将金针拔下,更不敢让冥火熄灭。涂抹在金针周围的那层银圈,乃是采撷自天陆西南恶沼中的“脱胎换骨散”,如今全赖金针以毒攻毒,克制住毒散侵袭,一旦撤去金针,则脱胎换骨散即刻发作攻入体内,令肌肤在瞬间腐烂脱落,骨头也变得酥脆不堪,微微一动便会断裂。
如此境遇,简直比地狱酷刑还凄惨万倍。
浮冰上躺着的女子在冥火炼心的折磨下苦痛无比,偏偏不敢稍动,唯恐熄灭了金针上的冥火,引来更加凄惨的折磨。
盛年识得冥火炼心自是授自于布衣大师,但乍然亲眼目睹下,仍禁不住义愤填膺,目射怒火。
毕虎奇道:“雷威怎会知道魔教秘传酷刑的用法?”
这个时候,浮冰上的女子似乎隐约听见人语,她有气无力地呻吟道:“雷威你这狗杂种,有种就杀了老娘,不然老娘只要有一口气就要将你扒皮抽筋!”
声音虽然微弱,可是其中透出的怨毒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毕虎听到这女子的声音,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叫道:“妳,妳是清妹?”
盛年的动作比毕虎更快,话音未落已然掠到浮冰之上。
他俯身小心翼翼的拨开那女子面上散乱的发丝,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庞。她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在冥火炼心的煎熬中早已花容全失,双目紧锁,嘴中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
毕虎只比盛年晚半拍也掠上了浮冰,他一见之下再无怀疑,激动难已的叫道:“清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在这浮冰上倍受酷刑煎熬的,竟然是他的旧识云幂宫宫主石矶娘娘!
倘若换作其他人,毕虎断不会如此激动,可是石矶娘娘却是他数十年来追之不得的仙侣。
毕虎尽管其貌不扬,在天陆九妖里的名声也不如赤髯天尊等人来得响亮,但他与石矶娘娘之间,却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情缘。
这几十年来毕虎对石矶娘娘痴缠不已,百般讨好,无奈对方就是不理,总是让他一再的自讨没趣。
可是石矶娘娘越是对他不假言辞,毕虎就越发心痒难熬努力追求。
昨日他见丁原居然怀有石矶珠,立时起了偷觑的念头。
他知道那六枚石矶珠乃是石矶娘娘当年送予曾山的信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如果自己能够取回石矶珠,说不定可以让石矶娘娘死了对曾山的痴望,转而钟情于己。因此,他才甘冒奇险相助丁原,这点内情,任凭丁原再聪明也无法猜到。
石矶娘娘迷迷糊糊里听见有人唤她,吃力地睁开双目,第一个瞧见的却是盛年。
她憔悴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不可闻道:“曾郎,是你吗?”
盛年一怔,沉声回答道:“前辈认错人了,在下姓盛。”
毕虎听石矶娘娘开口不离曾山,心底不禁又是酸溜溜的,可是一看心上人凄惨的模样,又忍不住说道:“盛兄,你既能识得冥火炼心,就必然有解救的法子,无论如何也要救她一命!只要你肯答应,要我给你磕头都成!”
说着,竟然真的双腿一屈跪了下来。
盛年用真气托起毕虎道:“毕先生何须如此,盛某焉有坐视不管之理?”
毕虎大喜道:“如此有劳盛兄!”
他虽然和盛年交往不过旦夕,却也看出对方乃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既肯应承,就绝无不行之理。
盛年苦笑道:“毕先生且慢说谢,冥火炼心歹毒无比,牵一发而动全身,盛某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以解开,唯有以真气将其一一逼出化解。”
“但如今我们身处险境,又需救出秦老爷子和阿牛,时间万分紧迫,盛某只好全力一试,以观天命。”
毕虎一拍胸脯道:“盛兄尽管解开冥火炼心,解救秦老爷子他们的事情,全包在我身上。就算稍后有人闯了进来,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守住盛兄与石矶娘娘!”
盛年这才晓得毕虎口中的“清妹”居然就是石矶娘娘,可是她素来隐居不出,无甚冤家,怎么又会得罪了雷威,在此惨遭毒刑?
当下也不急多想,于是说道:“就算顺利,在下也至少需要一个时辰的工夫,方能除去她身上的毒,期间就先请毕先生救出秦老爷子和阿牛。万一我们被天雷山庄发觉,就麻烦毕先生与丁师弟联手为我护法。”
这时毕虎哪会说“不”?只见他忙不迭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分头行事,清妹就拜托盛兄照应了!”
请继续期待仙剑神曲续集第五集预告深入黑冰雪狱的毕虎不幸撞上了守护在这里已有千年的水系魔兽,胆小的毕虎吓得扭头就逃,再也不顾得要营救阿牛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受到冰火双毒夹击的阿牛,竟然因祸得福参悟了通幽境界,破茧而出,与魔兽展开殊死搏斗。
与此同时,守在上面的丁原也遇到了最大危机:雷威率领着各方好手闻讯赶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誓要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