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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牛犊初生

    第一章寻仇
    此后三个月间,这一老一少整日价泡在一块,钻到石桌底下参悟散衿真人于六百多年前留下的平乱诀。除了他们,姬雪雁偶尔也会来凑个热闹。不过她是很少钻桌子的,反正等丁原修炼成平乱诀迟早也会传授于她。
    另一个人是阿牛,这个浑小子对平乱诀的兴趣远没丁原料想的那么大,更不用说埋在桌子底下参悟了。他自然也晓得平乱诀的奥妙与威力,可师傅教的“紫气朝圣诀”自己还没掌握好,哪里有空闲再学别的呢?贪多嚼不烂,师傅说的道理总不会错的。
    所以,阿牛还是每天上崖来给丁原按时送饭,有时多坐一会儿也只是陪他聊聊话。至于淡言真人自然也晓得了平乱诀的事情,丁原原本就不想瞒着这个老道士,而老道士对此的态度同样是听过就算。
    有时候,丁原忍不住觉得老道士与阿牛其实象父子更多些,只是阿牛比老道士高大壮实了许多而已。
    那平乱诀看似简单无奇,实质上博大精深,丁原与曾山花费了三个多月也不过是粗略领悟罢了,要说到真正参透掌握,恐穷数年之功也未必能如愿。
    这日一清早丁原与曾山两人又钻进桌肚底下,只约片刻功夫就听到外面脚步声响,却是阿牛来了。
    果见阿牛一面拎着饭盒跑进思悟洞,一面气喘吁吁叫道:“丁小哥,不好了!”
    丁原自桌肚下探出脑袋来笑道:“我有什么不好的?”
    阿牛奔到丁原面前蹲下,擦擦额头豆大汗珠。以他的修为即便飞驰千里也不应如此狼狈,可见方才必是尽全力赶来。
    阿牛缓了口气道:“不是你,是盛师兄!”
    “盛师兄?”丁原心中一奇,阿牛所说的盛师兄想来就是自己一直没见过的老道士另一弟子,听阿牛说过他常年在外以许久不曾回过紫竹轩。若今天不提起他来丁原怕早就忘了。
    果然,阿牛点点头道:“就是盛年师兄啊。”
    丁原听的一头雾水,皱眉道:“你说清楚些,盛年师兄又有什么不好了?”
    阿牛道:“今天早上我拎着饭盒刚要出门给你送饭,就瞧见外面来了一大帮人,足足不下十好几个。那些人有老有少,有道有俗,有男有女,还有受伤被人搀着的。”
    曾山听他罗里罗嗦一大堆却不得要领,不耐烦的道:“你就说他们是谁吧,来干什么,和那个盛年又有什么关系?”
    阿牛答道:“我听领头的一位老道长说他们是东海平沙岛和太清宫的,说是要上门找师傅还有掌门师伯讨个公道。”
    曾山“咦”道:“这两家不都是天陆七大剑派么,却来讨什么公道?”
    阿牛摇头道:“具体的我也没听到,师傅就让我给丁小哥送饭来啦。不过看样子好象是盛年师兄在数日前接连打伤了东海平沙岛的好些个弟子,东海平沙岛的人气不过便邀了太清宫一起来找我师傅。”
    丁原嘿然道:“原来是上门寻仇来了。”
    “可不是,”阿牛道:“那领头的老道士可凶着哩,口口声声要师傅交出盛师兄,不然就要找我淡一师伯论理。”
    丁原道:“盛师兄这么多年没回山,可能老道士也不晓得他的下落,又到哪里去找?况且,东海平沙岛的人多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盛气凌人,说不定其中另有曲折。”
    说这话的时候,丁原自又想起幼年在那客栈里遇见的东海门人晋公子。由此却又想着苏真夫妇与苏芷玉,也不晓得他们现下如何了?
    阿牛道:“东海平沙岛的众位师兄如何我是不晓得的,可盛年师兄为人秉正豪爽,断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丁小哥说的对,这里边一定有原由。”
    丁原道:“不管有没有原由,我们去看了不就晓得?总比待在这儿睁眼瞎猜强。”
    曾山呵呵笑道:“小子,这怕不行,莫忘了你正被罚面壁,可不能到处乱跑。”
    丁原眨眨眼睛,问道:“你老人家不能通融一回么?”说着从饭盒里拿起两个菜包子朝曾老头手里送。
    曾山满不客气一嘴塞进半个包子,含糊不清道:“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去了紫竹轩必定会被旁人发觉,到时候眼看要满三年的面壁就不知道又得加上多少年了。其实,这也不错啊,我老人家不是又可以有人多陪几年,哦,说不准是几十年了?”
    丁原气不过,一把从曾老头手中抢过另一个包子咬了口。
    阿牛道:“曾师叔祖说的对,丁小哥你还是别去了,我得赶快回去再瞧瞧,若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师傅可就糟了。”
    曾山胸有成竹的道:“你们放心,这他们还不敢。就凭那么十几个人想在翠霞山撒野,除非是他们全都中邪了。而且,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淡怒师侄已经带着人到了紫竹轩,这下更不会打起来啦。”
    阿牛奇道:“曾师叔祖,您怎么知道淡怒师伯已经到了?”
    曾山得意说道:“我老人家一百多年前就炼就天眼,方圆百里有什么是我看不到的?若不是刚才所有精神都用在平乱诀上,不用你说我也早该洞察到他们。”
    阿牛对这位师叔祖深信不疑,松口气道:“淡怒师伯到了就好。”
    丁原记起一事,说道:“曾老头,你上回不是拿出一面破镜子跟我吹嘘能瞧见千里外的一只爬虫,还不赶快拿出来给我看看紫竹轩到底如何了?”
    曾山气哼哼道:“是昊天镜!”
    丁原急道:“我管是什么镜,让我先试试究竟灵不灵?”说着伸手探进曾老头怀里一阵乱掏,可别说昊天镜,就连剩下的三粒石矶珠也找不着。
    曾山被丁原弄得一阵痒痒,一面躲闪一面喘气笑道:“别掏了,里面没有……我老人家怕、哈哈,怕痒痒,哈哈、呵呵……”
    丁原不甘心的收手,瞪着曾山的胸口道:“快说,那面破镜子呢?”
    曾山嘿嘿一笑,得意道:“小子,今天我老人家再叫你长点见识。”他伸手到怀里寻摸片刻,手腕一翻,手里多的一样东西不是昊天镜又是什么?
    丁原刚才找了半天明明他怀里空空如也,这一下却变魔法似的多出昊天镜,不禁目瞪口呆道:“怎么会这样?”
    曾山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拭着昊天镜,说道:“我老人家身怀百宝,要真的全部揣在怀里头还不撑爆了?就是不撑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怀里也太累赘,我老人家岂不被累死?所以,平时不用的时候你在里面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若想用了,只需一句真言它便自己乖乖的出来。”
    阿牛恍然道:“曾师叔祖,原来您老人家炼成了‘怀里日月神功’啦。”
    丁原也醒悟过来,他曾经听姬雪雁闲谈时说起,许多仙魔两道的高手身怀各式法宝众多,但平日里外人决计看不出来,却都是藏在怀里或者是大袖中。无论是在怀中还是袖里,旁人伸手进去找寻绝对是发现不了,那是这些高手早就运用“怀里日月”或者“袖中乾坤”的神功将法宝收藏起来。但只要一念真言,又可召回这些法宝,宛如是凭空变出来一般。
    这事情说起来简单,用起来也方便,但非是一流人物也无此神力。这个曾老头平日也不见带剑,说不定一样是收在了怀里。
    那边曾山口中又默念真言,就见昊天镜镜面上徐徐亮起一团柔和的乳白色光华,里面重影绰绰,渐渐呈现出一座青翠巍峨的山峰。
    阿牛叫道:“这不是我们翠霞派的坐忘峰么?”
    话音未落,镜面上景物又变,只见那山峰迅速放大,最终被一大片葱郁如汪洋大海般的紫竹林替代。那镜面里的一草一木对于阿牛和丁原而言是再熟悉不过,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阿牛张大嘴巴再说不出话来,怔怔瞧着紫竹林在眼前不停的变近,最后是自己住了十几年的紫竹轩默然伫立于一片晨曦里。
    曾山此刻才出声笑道:“如何,我老人家没有骗你吧?”
    丁原关切老道士的情况,也无心跟曾山斗嘴,催促道:“快对着老道士的那栋竹屋,他们定然是在外间的客厅里。”
    不出丁原所料,淡言真人的竹屋外站着十几个人,除了两名黑袍道士是淡怒真人的九悬观弟子外,其他的都是外人。画面再转到屋里,客厅主位上一左一右坐着的正是淡怒与淡言两个老道士。
    在他们两旁的客位上,左面头一个坐的也是一名白胡子老道,看上去身材高大,眼中神光炯炯,捻须默然不语。在他身侧还有一名头发半黑的干瘦道士,相貌清俊古奇,可神态冷峻跟淡怒真人有的一比。虽然丁原也不认得他们,可想来就是什么太清宫的道士了。
    右首同样坐着两人,先是一个书生模样的老者,身着宝蓝色长衣,面带微笑正和淡怒、淡言两位真人说些什么。后面却是一个中年妇人,容色虽算不上漂亮,倒也方正。可惜一脸的愤怒,盯着淡言真人。
    就这么一瞥,屋里别的人也就罢了,淡怒真人若有所觉,蓦然抬头朝后山方向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迅即又将头垂下只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显然,他已晓得是曾山在耍宝,故此不予理会。
    另一个有所觉察的是那捻须老道,但他只瞟了淡怒真人一眼也把头低下,什么话也没说。
    丁原道:“曾老头,他们两个发现我们了吧?”
    曾山呵呵一笑道:“再教你小子一个乖,是三个。”
    丁原一怔,凝神再朝昊天镜里望去,依旧没有发现。曾山道:“你别找啦,那人就是你们的师傅,方才第一个察觉的就是他。那时候我的昊天镜还没对着紫竹林呢,他就冲着我老人家这儿瞄了一眼。”
    阿牛惊奇道:“难道说我师傅的修为比淡怒师叔还要了得?”
    曾山哼了声道:“这个你自己去问,我老人家可不负责包打听。”
    丁原虽然看见紫竹轩里情形,无奈听不见这些人在说什么。于是凑到曾山跟前笑嘻嘻的道:“曾老头,你说光这么看着却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岂不是比什么也见不着叫人更难受?”
    曾山猜到丁原心思,故意慢条斯理的摇头道:“不难受,我老人家一点也不难受。他们说话的地方离这儿才几十里远,我老人家想听自可以听个真切。”
    “可我们两个却什么也听不见啊?”丁原道:“不如你将他们说的转述出来,也好让我晓得到底是在怎么一回事情。”
    曾山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担,皱起眉头道:“不是我不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实在太耗气力,我老人家又没什么好处,这个──”
    丁原闻弦知意,心中暗骂这个老头乘火打劫,嘴里连忙应道:“你老人家帮我们后这个大忙,我丁原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你是不是?这两天若雪儿来了,便叫她下次多带几样你喜欢的好菜,再捉两条活鱼过来,如何?”
    曾山心中一百个乐意,可脸上犹豫道:“这有菜有鱼,的确不错。可是,多少缺了点什么还不够味道?”
    丁原哪有不明之理,无奈求人办事难,只得道:“要不,再让雪儿想方设法偷个一瓶半瓶姬大胡子珍藏的‘千里愁’?”
    曾山眉开眼笑,说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
    丁原嘿然道:“不麻烦,只要你老人家高兴就成。”
    曾山点头道:“好,我们就这么一言为定!”
    阿牛呆呆望着这一老一少,心想哪里有师叔祖和一个徒孙这般讲价要斤两的?
    却听曾山似模似样模拟那老者的声音说道:“两位真人,我东海平沙岛素来与贵派交好,又同列天陆正道七派之一。为了门下几个弟子私斗之事原也不该如此登门论理,更不该要贵派交出盛年师侄,伤了两家和气。可那盛师侄打伤平沙岛数名弟子,其中还包括我耿师兄唯一的嫡子。也只算是他们学艺不精怨不得人,这些都罢了。但千不该万不该他还掳走了我曲师妹的爱徒墨侄女,这可就让敝派掌门无法向同道交代了。如此万般无奈,我等才厚着脸皮登门拜访。不过顾念着两家的交情也不希望将事情弄大,所以才先找淡言真人求教,不想还是惊动了淡怒真人的大驾。”
    这老者所说的“耿师兄”正是平沙岛现任掌门耿南天,他膝下一子耿照今年不过三十多岁,与同门的晋感、阚晟并称平沙岛二代弟子之翘楚,合称作“东海三英”,盛年这个祸事看来惹的还不小。
    丁原哼了声冷笑道:“说的好听,若真是如此为何要兴师动众拉上一大帮人来,还有什么太清宫的,这又算什么?”
    淡怒真人阴沉着脸,徐徐说道:“如若真似葛师兄所言,那盛年无理伤人在先,劫掳少女在后,翠霞派断无容他之理!但直到现在我们所听的皆是旁人转述之言,非贫道不信,却毕竟是一家之言。在找到盛年师侄,双方对质以求出真相前,尚恕贫道不敢妄下定论。”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方正得体,那姓葛的老者一时也挑不出毛病。但身旁的中年妇人突然冷笑道:“这还要什么对质?难道我几个师侄身上受的伤不是真凭实据?我耿师侄与那个盛年素不相识又为何要诬陷?我的弟子墨晶至今不知去向,定已被盛年那狗贼害了!他闯下这么多祸事,你们翠霞派居然还想包庇,真叫人齿冷!胡说八道,气死我老人家了!”
    这妇人的话尖酸刻薄,听的丁原心中火起,若在现场必要反唇相讥。但经曾山转述,听得一个苍老男声偏偏要模仿妇人尖锐的嗓音,又教丁原忍不住莞尔。而那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曾山自己加的。
    淡怒浓浓的眉毛一耸,森然道:“曲师妹,翠霞派虽不敢以正道牛耳自居,却也晓得秉持天理,恪守门规。贫道方才已经说过,只要盛年真犯了其中任何一样,本派绝不容他!”
    这时那干瘦道士冷冷道:“如此甚好,就请淡言真人交出盛年,我们当面对质就是了。”
    淡言真人摇摇头道:“他不在。”
    “他不在?”妇人嘿嘿笑道:“你骗三岁孩童么?他闯了偌大祸事还不赶快回山搬弄是非求得你们出面摆平,又能去哪儿?何况身边还带着我的弟子!堂堂天陆正道牛耳,什么时候却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曾山转述完脸上早气的通红,忿忿道:“这个妇人恁的嚣张,我老人家真该赏她老大一个刮子。”
    但客厅里的淡怒、淡言二人面无表情,淡怒真人淡淡道:“曲师妹如此说未免武断,贫道与掌门师兄、淡言师弟亦绝不敢以本门千年清誉作儿戏。曲师妹也不必大动肝火,无端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
    葛姓老者忍不住问道:“不知淡一真人现下何处,我等可否有幸拜见贵掌门芝颜?”
    淡怒真人摇摇头道:“敝师兄正在闭关中,请恕不能亲来接待诸位。”
    一直未开口的那白胡子老道含笑说道:“这也不打紧。贫道素闻淡怒真人刚正不阿,声誉弛着;淡言真人亦是有道高人,断不会徇一己私情。方才曲师妹心忧心爱弟子,言谈难免失矩,请两位真人海涵。”
    这边的曾山闻言嘿嘿一笑道:“这个观止老牛鼻子说的还算有点道理,太清宫的几个老道可比平沙岛的什么东海五圣强多了。”
    丁原疑惑道:“这事本是翠霞与平沙岛的纠葛,太清宫老道干吗要来凑热闹?”
    曾山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太清宫与平沙岛素来交好,两家在天陆七大剑派中地缘最近,互为犄角。平沙岛的人要上门找我们的麻烦,自要拉上太清宫的道士壮壮声势,这多半就是那个葛南诗的主意。”
    又听观止真人继续说道:“盛年师侄与耿师侄他们所以起了争执也不过是为了一株回生草,年轻人气盛动手也情有可原。只是盛师侄在得了回生草后却不该不依不饶,当晚又连伤耿师侄他们,甚而掳走墨侄女。即便其中存在些误会,但总有不是的地方。依贫道之见,不如等找到盛年师侄,要他交还了墨侄女,这件事情也就可大事化小,万不要因晚辈间的小事使得我天陆正道间生了嫌隙,倒教魔道的妖人白白看了笑话。”
    葛南诗颔首道:“观止真人言之有理。两位真人既然都说盛年现不在山上,在下亦是信的过。不过他终究是贵派弟子,将他找出来对质,归还我曲师妹的爱徒,这些事情还是要麻烦淡言真人大驾了。无论如何,在下也总要给我掌门耿师兄和曲师妹一个交代,请两位真人见谅。”
    那姓曲的妇人在东海五圣里排行第四,外人多唤她作“曲仙子”,脾气却是最大的一个,连平沙岛的掌门耿南天亦要礼让三分。她为人也算不坏,但如今心急爱徒生死,更担心墨晶不过二八芳华,清秀温婉,莫要给歹人玷污了清白。当下叫道:“葛师兄说的不错,请两位真人先把盛年和我的徒儿交出来再说!”
    淡言真人道:“好,我找他回来。”
    耿南天见淡言真人答应先找出盛年不禁松了口气,问道:“不晓得真人你需要多久时间?”
    淡言真人回答道:“十五日。”
    曲仙子冷笑道:“要这么久么?”
    淡言真人点点头,没开口。耿南天与另三人互视一眼有了默契,颔首说道:“好,那便是十五天。我等暂且告辞,待半个月后再重新登门拜访。今日打扰两位真人的清修,多有得罪尚请见谅。”
    淡怒真人微微一躬身揖首道:“好说,诸位仙友请了。”
    曲仙子忽然叫道:“且慢!”她双目精光炯炯,注视淡言真人问道:“敢问真人,若半月之后你未能交出盛年又当如何?”
    淡言真人声音和缓坚定的道:“贫道自当向贵派负荆请罪!”
    第二章下山
    十五天的光阴说过就过,可淡言真人如同黄鹤一去,了无音讯。到了第十六天头上,葛南诗等人再次登门却见不着淡言真人。一怒之下,平沙岛与太清宫众人直奔翠霞观,要找淡一真人论理,却在半道上被淡怒真人拦截下来。
    可无论淡怒真人如何解释劝说,无奈对方已不肯再信。曲仙子更是声疾色厉,不依不饶,眼见这事情闹的越来越大。最后还是罗和与淡怒真人一起担保,许诺三十日内必亲赴东海给平沙岛一个交代,又有太清宫的观止真人从旁周旋,这才令事态暂且平息。
    平沙岛与太清宫的人走后,淡怒真人立刻派下法旨,翠霞门下弟子纷纷出动找寻淡言真人与盛年。遍布在天陆各地的翠霞旁系子弟也闻风而动,四处为师门查探。如此的声势动静,近年堪称少有。
    阿牛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苦,一面担心师傅和盛年一面又不晓得这件事情最后会如何着落。他有心想找淡怒真人询问,毕竟又不敢。别人都以为淡言真人必是在十五日内未曾找到盛年,惟恐无法对平沙岛交代故此有意回避不出,但他和丁原却相信以淡言真人为人绝对不会这般。
    可是现在不仅盛年没有找到,师傅也不见了,这些话说了又有谁信?反倒是有时候见着同门的师兄弟们,人人目光中都带着不屑,自是在怨恨紫竹轩一支给翠霞派惹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惟有姬雪雁还在不停宽慰丁原和阿牛,但怕在她的心里也未必肯相信老道士了。
    丁原的心情比阿牛好不到哪里去,他尽管对淡言真人从来一口一声“老道士”全无半点尊敬之情,但内心之中也记挂师傅的行踪。有心下山去找老道士,可人海茫茫,天陆浩荡,自己全无一丝线索又到何处去寻觅?
    如今再没人要他背书练字,也没人处处刁难自己,可丁原心中反而有些失落起来,只觉得要是老道士能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考教他一段古文典故也好,总胜过整日不见他的踪影。
    这天早晨阿牛照样来送饭,丁原一边吃一边问道:“阿牛,老道士走了有多少天了?”
    阿牛想也没想回答道:“都二十一天啦,可一点消息也没有。丁小哥,你说师傅会去哪里呢?他的几个朋友那里淡怒师伯他们都已派人找过,都说没见着。师傅他老人家会不会出事了?”
    丁原最担心的也是这个,闻言摇头道:“应该不会,老道士的修为甚至强过淡怒真人,能够吃住他的人恐怕没几个。他一向又十分低调,也绝不会惹什么仇家和麻烦上身。我猜他应该是有别的什么事情给羁绊住了。”
    阿牛听丁原这么解释心里轻松许多,憨厚的笑道:“你说的对,丁小哥。师傅他老人家修为高深,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说不定我待会回去,他老人家正和盛师兄在堂屋里说话呢。”
    丁原微微一笑道:“我猜老道士应该早就找到了盛师兄,只是有意外之事发生这才不能如期赶回。”
    阿牛挠挠头,疑惑的望着丁原道:“你是说师傅知道盛师兄的下落?”
    丁原道:“不错,不然老道士绝对不会答应平沙岛的那帮家伙在十五日内带回盛师兄。要知道天陆九州如此之大,就算老道士御剑千里也无法在十五日内就找到盛师兄。除非老道士早就晓得盛师兄的下落或者是有一些其他的线索,不然以他的个性怎么会空口许诺?”
    阿牛一拍大腿,恍然叫道:“对啊!师傅一定是找着盛师兄了,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才不能赶回来。可绝对不是为了逃避平沙岛的人,你说对不对,丁小哥?”
    丁原点点头道:“我想盛师兄长年在外或许就是老道士的安排,许是在替老道士办什么事情,所以老道士对于盛师兄的行踪必然有相当把握。他经常出门说是去会朋友了,说不准就是去见盛师兄了呢?”
    阿牛眼睛亮了起来,兴奋道:“丁小哥,你真聪明,这些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
    丁原哼了声道:“想到又能如何,我猜淡怒真人他们也必然想到了这一层,可我们还是不晓得老道士和盛年师兄的下落,只能在这儿干等。”
    阿牛兴奋劲立刻没了,象霜打的茄子耷拉下脑袋道:“要是再找不着师傅和盛年师兄可如何是好?”
    丁原问道:“你跟了老道士这么久,就没发现一点线索么?比如说他每次出门回来是否会带点什么东西?又或者他有没有经常跟你提起什么地方?”
    阿牛想了想,没精打采道:“师傅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他的事情也从来不跟人说。我倒是经常看他出门,可也没见过有带什么东西回来。除非──”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猛拍大腿跳起来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紫竹轩门口荷塘里那两只白鹤便是师傅他老人家在七八年前带回来的,盛师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很少回来了!”
    丁原精神一振,道:“说不定老道士的下落就着落在这两只白鹤身上。”
    阿牛连连点头道:“一定是,要不师傅以前出门怎么很少带上它们,这回却两只一块带走了呢?”
    丁原一怔问道:“你说老道士把白鹤全都带走了?”
    阿牛回答道:“是啊,师傅驾了一只叫‘云霄’的白鹤,又带上了‘凌宵’,可不是都带走了么?”
    丁原苦笑道:“我原本还想让这两只白鹤带路,现在看来也不行了。”
    阿牛苦着脸问道:“那怎么办?”
    丁原思忖片刻,徐徐道:“如果我们能查出那白鹤原先的出处,到那儿去看一看说不准也会有什么线索。可这两只白鹤虽是神物,我却不晓得它们的来历。阿牛,你是否知道一些?”
    阿牛愁眉苦脸道:“丁小哥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不知道,我又如何晓得?天底下养白鹤的仙家说起来也不少,许多人我们都不认得,又到哪里去查找?”
    丁原忽然微笑起来,胸有成竹的问道:“阿牛,那白鹤平日里你都喂它们些什么?”
    阿牛摇头道:“它们都不用我喂食,每隔一阵子都自己出去游玩找食,三五天的也就回来了。不过我好几次我都看见它们在吃一些寒苔,天冷时候也爱饮些冰水。我问师傅为什么它们和别的白鹤不一样,师傅他老人家只说是这两只白鹤天生习性如此。”
    “天生习性?”丁原似想明白什么,脸上笑容更浓道:“那你有没有注意这白鹤每回出去都是朝哪个方向飞的?”
    阿牛渐渐明白丁原的意思,一拍脑袋道:“不是朝北吗,师傅这次走的方向也是那边,我怎么就那么笨?”
    丁原点头道:“不错,就是朝北面,至少我看见的几回都是。这两只白鹤必然是出生在北方苦寒之地,才养成如此习性。而天陆北端就是辽州,听说那里的极北之处终日冰雪覆盖,寒冷无比,却多产寒苔,正符合那两只白鹤的食性。如果白鹤果真与老道士的去向有关,我们找寻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阿牛赞同道:“是啊,那辽州是魔道冰宫所在,正道门派十分稀少,有名的不过三五家,这下可就好找多了。师傅他老人家带着白鹤说不准就是去了那里!”说着站起身道:“我这就去禀告淡怒师伯,请他派人去查找。”
    丁原摇头道:“我说的也只是猜测,这种可能说大也不大。如果白鹤和老道士的去向无关,那么辽州与他真正下落也许就相差万里。你现在就去告诉淡怒真人,若是他们一旦信了兴师动众派人去找,最后却一无所获又怎么办?讲不准那些牛鼻子又要迁怒我们,以为你我在消遣大家,岂不好心没好报?”
    阿牛愣了一下,师傅不在他没了主心骨,如今对丁原说的话他是深信不疑。于是挠头问道:“可要是不说,师傅万一真在那儿又怎么办?”
    丁原道:“阿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老道士真晓得盛师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只自己带了两只白鹤独自前往?也许其中有着他不愿别人知道的隐秘。而他若真找到了盛年师兄却又滞留不归,连个音讯也不传回更说明了这点。所以不找到还好,万一真是找到了恐怕又要引起别的麻烦。”
    阿牛听丁原说的头头是道,心下佩服不已,宛如应声虫一般连连点头。丁原继续说道:“所以,与其告诉淡怒真人他们,不如我们两个自行前往,先找到老道士再说。”
    阿牛闻言犯难道:“可是我们都还没有出师,如果没有师傅允许,是不能下山的。”
    丁原暗骂阿牛死脑筋,说道:“话是不错,但老道士如今不在,我们又是为了找他才下山的,门规也不会为难我们。再说万一老道士真因为遇到麻烦不能按期回来,我们去了正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你说是不是?”
    “也是,”阿牛踌躇道:“要不丁小哥,我一个人去就行啦。你现在正面壁受罚,是绝不能离开思悟洞的。”
    丁原道:“不要紧,我偷偷来去谁也不说,他们怎会知道?你从小就在山上长大,一个人这么出去我怕你东南西北也认不得,又怎么找到老道士和盛师兄?”
    阿牛感动道:“丁小哥,我晓得你和我一样都是担心挂念师傅,将来他们要是责罚你,我一定求师傅为你开恩。”
    丁原嘿嘿一笑道:“我是在这狗屁地方待的太闷,正好有个机会出去溜溜,你别把老道士和我扯在一起。”
    阿牛心中奇怪,为什么丁原明明也牵挂师傅却嘴里又不肯承认?看来聪明的人想法实在比自己多太多了。他想起姬雪雁和曾山,于是问道:“可我们都走了,雪师侄女和曾师叔祖他们找不着我们怎么办?”
    丁原笑道:“曾老头不是自诩方圆百里无所不知,我们的行动怎瞒得过他?他不过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雪儿要见不到我们自会去问曾老头,也不用担心。”
    阿牛听丁原说的有理,心中一宽。
    当下丁原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阿牛“哦”了声,嘴巴动了几动却问道:“丁小哥,我能不能带上大黑,我怕它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人陪会寂寞。”
    丁原苦笑道:“我们是去找老道士和盛师兄的,可不是出去游山玩水,你带着它干什么?”
    不过最终阿牛还是带上了大黑,他把大黑背在身后说这样就不会添累赘也不怕给走丢了。丁原见状哭笑不得,只好由得他去。
    两人祭起仙剑,双双朝北而去,要到辽州找寻他们的师傅和师兄。谁知道这么一去,才从此激起天陆无数惊涛骇浪,演绎出“七剑耀九州”的一段神奇传说。
    阿牛驾着沉金,丁原驭着雪原,但见周围云海翻滚,耳旁呼呼生风。也不晓得飞了多久,头顶心的日头渐渐朝西偏去,已是下午。
    丁原冲阿牛叫道:“我们下去歇一歇,吃点东西喝些水,再瞧瞧到了什么地界,离辽州还有多远?”
    阿牛应了,两人念动真言,体内真气徐徐回收,仙剑飞速见缓,朝下方的云层降了下去。
    穿过云层丁原朝底下一打量,竟是山峦重叠,葱郁茫茫,也不晓得哪里有人烟?他曾经读过徐客的《天陆地理志》,晓得翠霞山位于中州西南面,与辽州当中隔着个燕州。
    难不成这里是燕州的什么山脉所在?却不晓得是“白石山”还是“燕山”?而据说燕山剑派也是天陆七大门派之一,雄踞北方,与辽州的冰宫诸派水火不容,干戈数百年。
    随着高度下降,阿牛望见在一处山坳里升起嫋嫋炊烟,连忙伸手指的叫道:“丁小哥快看,那儿好象有一个小镇子!”
    丁原道:“我们就到那里去打探一下吧。”
    两人在镇外收剑落下云头,却被几个镇民瞧见,皆以为是天上有神物降落。看有彩光经略,自是祥瑞之兆,无不赶忙赶到镇东的土地庙里烧香祷告,数日间原本冷清的土地庙香火顿时兴盛许多,连已得六位千金的知县老爷也亲来上香以求官运亨通,来年抱个大胖小子。
    入得镇子,找到一个坐在自家门前晒太阳的老头问了才知:此镇名叫瓦窑,隶属汉州东边的衡城府怀水县,往西再有六百多里就是云林禅寺。那里可是天陆著名的佛门胜地,每年都有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不远千里从京城赶来朝拜,可比瓦窑镇的土地庙气派太多了。
    不过让阿牛和丁原感兴趣的是那云林禅寺也是天陆七大剑派之一,虽说那些和尚多半用禅杖棍棒,把他们列在“剑派”里多少有点牵强,可千年以往都这么个叫法,也就没人多问。
    云林禅寺与翠霞派一东一西,虽同是七派中的翘楚,不过行事风格上却大不相同。由于当朝天子诚心信佛,又将佛教列为国教之尊,云林禅寺更是御封的三大国寺之一,民间的声威排场可比翠霞派响亮许多。
    因此云林禅寺的弟子遍布天下,隶下庙宇成千上百,广布佛法于九州。禅寺的方丈一心上人更被百姓许为万家生佛,这也是淡一真人不能比的。
    这固然和佛兴道微有关,却和翠霞派素来低调作风亦不可分。不过在两家的仙法修为上却是各有胜长,难分轩轾。
    丁原知道自己和阿牛御剑朝北的大方向没错,可由于半空里涛生云灭不辩南北,这才导致二人无意中偏离正轨,往西北去了。还好半路下来问一问,不然到了天黑只怕是要跑到天陆最西北的凉州了。
    阿牛有丁原在身旁也不担心这个,反正丁原比自己聪明多了,有问题他自能解决。丁原看了看两旁街肆,问道:“阿牛,你有没带银两?”
    阿牛道:“带了,师傅以前交代过我,说山下买东西吃饭都要花钱,所以下山要先备着银子。”
    丁原心想总算老道士教了阿牛一点有用的东西,没让他忘带银子。抬头瞧见远处有一酒旗风高高挂起,上书“闻香知味”四字。那酒馆尽管不大,看起来也算干净,从里往外飘着一股酒菜浓香。
    丁原道:“走,我们先到那家馆子里要些饭菜填了肚子再说。”
    阿牛道:“丁小哥,我带了干粮和水,我们不如找个地方一边歇脚一边吃些干粮吧。听师傅说,山下的酒馆茶楼价钱都好贵,最好不要进去。”
    丁原气道:“如今师傅不在你就听我的,我们既然带了银两为什么不到酒馆里好好吃上一顿?要是象你这么说,还带钱出来做什么?”
    阿牛想想也是,于是从背后放下大黑,跟着丁原朝那酒馆走去。岂料跑的最快的竟是大黑,它的狗鼻子闻着肉味比什么都兴奋,嗷嗷两声就蹿进了铺子。
    酒馆里过了中午生意甚是冷清,加上丁原、阿牛两人也不过五六个客人。丁原和阿牛拣了角落里一张僻静的桌子坐下,酒保上来送上茶水。他们两人都不喜饮酒,便随口点了几个炒菜和两碗米饭,待酒保跑进后堂阿牛朝丁原问道:“丁小哥,我们随便吃点包子面条赶快上路也就得了,干吗还要点这么多荤菜?”
    丁原朝他翻了一眼,道:“要吃包子街边的摊上就有,来这就是点菜吃的。你不吃荤菜大黑也要跟着你吃素么?你看看大黑这些年都瘦成什么样了,和老鼠都差不多了。”阿牛只憨厚一笑,也不回答。
    在两人旁边一桌上坐着一个面蒙轻纱的少女,一边用着简单的饭菜一边朝街上张望,眉宇紧缩似有重重心事。
    她的衣着极为朴素,桌上摆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背后却背了一把长剑,模样倒有三分古朴。丁原一瞥之下就已察觉这少女身怀不弱的修为,想来是同道中人。不过看人家郁郁寡欢,他也不愿叨扰。
    阿牛“哦”了下不再吱声,丁原伸手一指对面空椅冲大黑道:“坐!”
    大黑仿佛明白丁原意思,噌的跳上椅子半蹲着,摇头晃脑十足的人模狗样。
    不一会饭菜上齐,两人一狗埋头大吃。丁原已有数年没尝过别人烹调得热气腾腾的荤菜,虽这小店厨子的手艺也不怎么高可吃到嘴里依然津津有味。大黑在对面吃的更是欢畅,一根骨头叼在嘴里也要嚼上半天,差点只剩下渣子。
    正吃着,旁边一桌的少女已用完饭菜,起身拿起包裹便要离开,可娇躯刚刚站直,拿着包裹的手却停了下来,身子猛的一震,一双清澈的大眼朝酒馆门口瞧去。
    原来不晓得什么时候门口多出了四个人,俱都是紫衣黑靴的魁梧大汉,把门口封的严严实实。
    当先一个汉子五短身材,满脸横肉,嘴角生着一颗黑痣,腰里头插着一对镏银锤。他朝着那少女咯咯一笑,嘴角黑痣不住颤动道:“秦大小姐,你这般急急忙忙不晓得是要去哪里,可要我们兄弟四个送你一程?”
    丁原心里微微一笑,用传音入密对阿牛说道:“找麻烦的人来了。”
    阿牛点点头,朝那少女望去。此时店里的酒客见那四人来势汹汹,知道待会有一场争斗要起,纷纷悄然起身往后堂避让。可又舍不得放下这个热闹不看,都挤在后门口探着脑袋。
    少女眼见四个大汉封死了自己去路,晓得今日无法善罢,愤然道:“你们天雷山庄未免欺人太甚,今日本姑娘就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虽是这么说,她却明白自己的修为和这天雷四煞颇是不如,今日凶多吉少,念及家中缠绵床第生死未卜的爹爹,不禁眼中流露幽怨绝望之色。
    却看的阿牛心中一动。这个傻小子也没如丁原那般早早运功双目透过轻纱将少女的容颜瞧个真切,但看见对方哀怨无助的眼神他却不晓得为什么心里老大不是滋味,生起了同情之心。
    但就是这心中一动,又生出日后的多少风波!
    第三章仗义
    为首大汉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其实如小姐你这般如花似玉我等弟兄也真舍不得下重手伤你。只要你说出那小子的下落,我们天雷山庄找到正主自不会再为难你们父女。”
    这大汉姓姚名战,早年曾投在凉州不老峰童峥老仙的门下做了个三代记名弟子,可惜行为屡屡失矩最终被逐出师门。在凉州和汉州游荡了几年,结交了齐劲、闵放和甘恒三人,于是臭味相投结成所谓的“四煞”。
    后来还是因为作恶累累惊动了正道翘楚云林禅寺,这才投入天雷山庄以求庇护,成了大庄主“虎威生雷”雷威的座下四卫。
    书中交代,天雷山庄位于汉州西北积石山,占地不下数千亩,门人仆从如云,乃汉州六大门派之一。大庄主雷威的表兄又是忘情宫四大长老之首的姜山,更是无人敢惹得。即便是云林禅寺亦不得不有所顾忌,约束门下弟子轻易不要踏入天雷山庄的地界,以免引起麻烦。
    两月前雷威九十寿诞时从朋友处得了一把当年魔教护法邱任的成名异宝“血雷锥”,此宝为上古陨铁锻造,通身乌黑泛着血光,可千里掠人首级如探囊取物,飞腾时黑光一片,风雷动天,端的厉害。
    雷威得了血雷锥顿时爱不释手,连晚上睡觉亦要摆在枕头另一边。可没过多久他便觉得血雷锥优则优矣,只是暴戾之气尚不够重,施展起来未免难以尽善尽美。
    当下他便遣派山庄弟子护卫,自汉州各地府县偷偷掳掠来众多云英待嫁的少女,要以九十九名处女元阴用上百日修炼血雷锥,使其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凶煞之器。谁晓得修炼了才没几日,一天深夜突有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偷入山庄将被囚少女送上在庄外接应的马车尽数放跑。接着又连伤山庄数十护卫闯进雷威修炼的密室,借着雷威促不及防之机一剑劈了法坛,令他前功尽弃。
    雷威又惊又怒更是万分的心疼,那血雷锥经此一劫不仅是前几日的功夫白费,更是大伤了元气,威力顿时折损过半。他当即驱动诸般异宝与那汉子大战一场,誓要将其剥皮剜心方得解气。
    孰知那汉子的仙家修为竟尚在雷威之上,一口气连破他三道异宝,反伤了雷威一剑。好在山庄其他高手闻讯迅即赶来,合了七八人之力才堪堪敌住对方。最后雷威乘那汉子一个没留神,终以一记“摄魂钉”伤了对方。
    “摄魂钉”亦是数十年前其表兄姜山送给雷威的一样护身毒器,由天地间八十一种绝毒之物炮制而成,雷威修炼多年威力自然非同凡响。但那汉子修为恁的深厚,竟压制住绝毒御剑突围而去,令雷威等人徒唤奈何。
    再想追回被解救的少女,此刻更是不知所踪,雷威这才明白自己却是中了对方的缓兵之计。
    经这么一闹腾,雷威可谓颜面大失,他横行七十多年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经过几日查探,居然真让他查出那晚暗中安排马车接应的竟是衡城府关洛镖局的总镖头秦铁陕。
    秦铁陕的祖父艺出翠霞派旁支青松观长松道长门下,出师后凭借身上过硬修为闯下了关洛镖局的偌大家业。传到秦铁陕这一代关洛镖局已是汉州三大镖局之一,通行天陆北方数州。
    秦铁陕子承父业,为人豪爽侠义,在汉州颇具声望。他的膝下仅有一女秦柔,早年也曾跟随汉州华阳仙府府主止真子修炼十年,年纪虽小却也博得“素衣幽兰”的美名。
    雷威闻知此事当下遣出座下高手由二庄主雷远率着到关洛镖局兴师问罪,要秦铁陕交出那个汉子的下落。
    秦铁陕铁骨铮铮,老而弥坚怎肯就范?双方一场恶战下来终是天雷山庄的人占了上风,秦铁陕中了雷远的“虎电毒牙”不醒人事,镖局伙计也伤亡惨重。幸好是青松观与华阳仙府等汉州名门一起出面调停,雷远碍着众人的面子才答应宽限关洛镖局十日。如若十日之后秦铁陕再交不出人来,便叫关洛镖局玉石俱焚。
    天雷山庄势大力粗,背后又有魔道三鼎之一的忘情宫撑腰,即使是青松观与华阳仙府也招惹不起。眼见那雷远率着一众人马坐镇衡城府,围困关洛镖局单等十日大限,而号称正道翘楚的云林禅寺却毫无动静,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无可奈何之下青松观观主朽木真人写下亲笔书信要秦柔带上,偷偷逃出衡城府去往翠霞山求救,期望翠霞派能看在一脉连枝的份上施以援手,出面摆平这件事情。
    可谁曾想秦柔才到了瓦窑镇就被雷威座下四煞拦住,有了酒馆一战。
    见对方咄咄逼人,秦柔知道无法善了,暗自吸气稳一稳心神自背后拔出家传的“琴心古剑”横在胸前,一汪青光如水映在脸上,悲声道:“你们天雷山庄即要赶尽杀绝,我虽是弱女子却也要一死相拼!”
    天雷四煞的老三闵放人最瘦小,用的是一对“紫煞鹰爪”,早年以风流自命,乃汉州地面上人人不齿的采花淫贼。他笑嘻嘻将腰间一对鹰爪套上,走到秦柔面前说道:“大小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来是不肯回头,那就让三爷我陪你亲近亲近!”
    秦柔尽管不是官宦千金却也算得上名门闺秀,何曾遭受他人如此当面的轻薄,当下玉颊一阵晕红,又羞又怒一咬银牙低叱道:“无赖,我与你们拼了!”手中琴心古剑青光一闪,剑刃竟响起一阵清越如古筝般的轻鸣,直点闵放咽喉。
    闵放嘿嘿一笑,嘴里继续放肆道:“秦大小姐,要亲近用你的小嘴就可,用剑嘛在下可不敢当。”他脚踩七星连环,侧身让过剑锋,紫煞鹰爪反扣秦柔双肩,端的快如闪电。
    角落里的丁原听闵放言语污秽心中冷冷一哼,旁边的阿牛憨厚的面膛上也露出怒色,一对铁拳下意识紧紧攥起,用传音入密朝丁原问道:“丁小哥,我们要不要帮帮人家啊?”
    丁原同样以传音入密回答道:“先别忙,那家伙还不是这姑娘的对手,不妨看看再说。”他只看了几眼,已经对秦柔与闵放的修为深浅大致明了。那闵放的修为大概刚到“入室”的境界,外家的功夫也算过的去,可也只能唬唬一般人而已,比翠霞派普通的“清”字辈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至于秦柔看的出修炼的是正宗仙家剑学,比之闵放要高出一筹。可惜用的剑法虽好,教的人却不怎样,许多地方使得并不得法,否则两三招就可以叫闵放去找阎王爷亲近亲近了。
    果然那边几个照面下来,闵放已无起先的从容,被秦柔的长剑逼得步步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四煞里的老二齐劲见状从身后抽出一杆铁戟,叫了声:“老三,我来助你!”拧身而上,铁戟横走扫向秦柔纤腰。
    闵放见有人相助精神一振,双爪一式“搜肠刮肚”分取秦柔左右两肋。这四人在一起多年,彼此招式特长都了然于胸,虽没有什么刻意的合击阵法,但配合起来倒也颇得益彰。
    就瞧寒光霍霍,两爪一戟杀到身前,秦柔临危不乱,右足点地娇小的身躯翩然飞旋,手里的琴心古剑化作一团碧涛“叮叮”两响拨开了鹰爪,又一侧身翻转躲过齐劲的铁戟。
    阿牛忍不住“咦”了一声,连传音入密也忘了,惊异道:“是本门的碧澜三十六式!”
    丁原心中诧异,自也看出秦柔方才用的那招“百转千流”正是翠霞派碧澜三十六式里的第二十七式,只是她怎么会使得,莫非这个少女与本门有什么渊源不成?
    此念未及落下,就听门口的甘恒叫道:“夜长梦多,大家一起上!”挥出一把十字夺冲了上去。
    丁原见四煞如此不顾脸面居然准备围攻一个少女,心头火起,指尖轻轻一弹,射出了石矶珠。那石矶珠原本灰乎乎与普通石弹毫无两样,但在丁原真气驱动下竟蓦然焕出一团五色的耀眼光华,划过一道美妙绝伦的弧线直射甘恒。
    甘恒手中的十字夺正要锁向琴心古剑,不防一边罡风凌烈,一缕夺目的五彩光芒当胸射到。他也来不及多想,横过十字夺封了出去。
    “叮”的一声,婴儿臂膀一般粗的十字夺竟被小小的石矶珠击得断裂成三截,甘恒虎口立时裂开,一股凌厉的真气破体而入震得他眼前一黑,朝后踉跄数步撞进姚战怀里。“噗”的一口鲜血漫天喷洒,手里剩下的一截十字夺颓然坠地,发出当啷脆响。
    却见那石矶珠以绝强的劲力穿透十字夺钉入甘恒的左胸,又从背心化作一道弧光飞出,在空中兜了个圈子钻进丁原的袖口里消失不见,直如电光石火。
    打斗立刻停了下来,所有目光都对准丁原。丁原石矶珠首次出手伤人,也没料到居然有此等威力,心中微微诧异又颇是欣喜。
    那姚战抱着甘恒的身子见他两眼翻白,鲜血直流,不死也要躺上半年,不禁狠狠瞪着丁原。他有心上来动手,可见对方如此声势又有些踌躇,于是恨声道:“阁下好胆,竟敢伤我们天雷山庄的人,有种报上名字来!”
    阿牛“腾”的站起,道:“报就报,他是我师弟丁原,我叫罗牛,都是翠霞派的弟子!”
    他这话一出口,各方的反应顿是不同。丁原不由暗暗叫苦,他倒不是害怕什么天雷山庄找上门来。而是这次下山自己和阿牛都是偷着出门,要是传回到翠霞派的那些老道士耳朵里毕竟是个麻烦,说不准自己真要再陪曾老头在思悟洞里多待几年。
    秦柔闻言却是又惊又喜,她绝处逢生已自庆幸,更没想到这救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要去求援的翠霞派门下。当下一对秋水柔波异彩连连,朝阿牛与丁原望去。
    姚战等人又是另一番心情:他们弟兄四个原本十拿九稳要把秦柔捉了回去,不曾想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出手即重伤了甘恒。自己抬出天雷山庄的名头想要吓一吓对方,那黑黑壮壮的少年却自报家门是翠霞派弟子,这下可就更加麻烦了。
    可人在道上走头可断志气不可丢,姚战明晓得对面两个人自己招惹不起,只得壮着胆子放下硬话道:“翠霞派与天雷山庄一在中州一在汉州,从来两不相犯。我奉劝你们不要插手敝庄的事情,要不然就是我天雷山庄上下数千弟兄的死敌!”
    阿牛毫不畏惧,一改平日好好先生的脾气,瞪眼道:“你们欺负人我就要管!”这话说的坠地有声,铿锵激昂,连躲在后堂的酒客伙计也在心里暗暗叫好。他们都是本地人,多少晓得天雷山庄的厉害,故此这喝彩也只敢叫在肚子里,可不敢喊出声来。
    齐劲、闵放朝姚战左右一战,眼中凶光闪闪盯着丁、罗二人。姚战狞笑道:“好,我倒要看你怎么管?”说着腰间一对银锤在真气驱动之下仓朗一声飞出,化作两道银光在空中飞舞,“轰”的将屋顶砸了老大一个窟窿。
    那银锤越舞越疾,在空中一化为二,二化为四,转眼但见漫天的银光闪耀,好不惊人。秦柔急忙呼道:“两位少侠小心,他要施展‘百雷轰顶’!”
    丁原心头一动,果听见那银光里隐约有雷声隆隆,四下罡风刮起,桌椅盆碟尽被掀翻吹起。
    姚战脸涨得血红,豆大汗珠劈里啪啦朝地上直砸,猛然大喝道:“疾!”呼的一声那点点银光挟着惊人的杀气当头朝丁原和阿牛轰落,后堂里响起一片惊呼。
    阿牛站在原地也不见动,背后沉金古剑在罡风激荡里龙吟而出,在半空中隐约现出一条龙形,好生的威猛。那些银光顿时暗淡,竟被沉金古剑射出的光华尽数消融,化为乌有。
    就听“当当”两声,银锤在空中被仙剑一截为四,成了四块银疙瘩重重砸落在地上,轰出数尺深的坑来。
    “铿”的清响,沉金剑自动归入鞘中,屋里罡风顿灭,光芒尽消,惟剩下一摊的狼籍和头顶偌大的窟窿。
    一式翠霞派的“腾龙剑诀”在阿牛使来举重若轻,瞬时灭了姚战气焰。
    姚战“哇”的喷出一口血来,脸上血色尽失,神情委顿再无刚才的凶悍之气。旁边的闵放赶紧扶住他叫道:“大哥!”
    姚战朝地上的银锤瞅了眼,惨然笑道:“阁下好功夫!老子学艺不精,怨不得旁人,今日的梁子我们算是结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说罢在闵放的搀扶底下趔趄着朝门外走去。
    丁原对阿牛道:“你就打算这么放他们走?”
    阿牛一怔,问道:“要不怎的?”
    丁原微微一笑道:“他们受此惨败心中定然怨恨,来日不敢找我们算帐,却把怒气撒在那秦姑娘身上怎么办?”
    阿牛闻言立刻冲着四煞叫道:“且慢!”
    姚战已走到门口,听的阿牛一叫身子一震回转过来道:“阁下莫非想赶尽杀绝,留下我们兄弟四个?”
    阿牛摇头大声道:“你误会了,我是想告诉你们我叫罗牛,是翠霞派淡言真人的徒弟,伤人毁宝的是我,你们要报仇只管到翠霞山紫竹轩找我就是,可不准迁怒那位秦小姐。”
    他嗓门洪亮,怕大街另一头也能听见。姚战心头松了口气,嘿嘿一笑道:“好,我们四兄弟记着便是!”狠狠瞪了秦柔一眼,和他三个弟兄去了。
    丁原心中暗笑,那天雷四煞虽在当地也算凶名卓著的人物,可就是借他们四百个胆子也不敢上翠霞山找茬。阿牛是等不着这几个家伙了。
    秦柔着实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有如此结局,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向阿牛与丁原盈盈拜倒道:“多谢两位搭救之恩,我只怕今日也难以为报啦。”
    阿牛顿时手足无措,红着脸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全无方才的威风。还是丁原微笑道:“小姐千万不要客气,说起来我们也算同门,拔刀相助也是应该的。我们还是坐下来说话。”
    说来奇怪,秦柔这才注意到酒馆所有的桌椅早碎裂一地,但阿牛与丁原这一桌却好端端的摆着,连桌上的碟子也没缺半个角。她心里不禁对丁原、阿牛的修为更是钦佩,原本漆黑的眼前忽然多了一线光亮。
    三人刚重新入座,那掌柜却招呼着酒保端上几碟刚炒的热菜。阿牛见状赶紧道:“掌柜的,你搞错了,我们没点这几个菜。”
    掌柜的满是笑容,道:“没搞错,这几个菜是我送的,不收你们的钱。”
    阿牛奇怪道:“我们把这里打的乱七八糟,你不叫我们赔钱反倒送菜过来,这是什么道理?”
    掌柜的笑呵呵道:“你们师兄弟把那天雷四煞揍的那么狼狈,可算为大伙出了口恶气。他们天雷山庄的人个个如凶神恶煞,连官府和云林禅寺的和尚们也不敢惹,谁想也有今天?就冲这个我也该敬你们!再说秦大小姐和秦老爷子是大大的善人,我们衡城府的老百姓哪个不晓得?你们救了秦小姐,小的再怎么着也该做几个好菜送上!”
    阿牛红着脸双手乱摇道:“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
    掌柜的见阿牛有如此神仙修为,为人却又平易近人,不由大生好感,笑呵呵的去了。他的生意是不做了,一边招呼酒保收拾屋子一边和那些酒客路人大肆吹嘘刚才的一战,直似是他打跑了四煞。
    掌柜刚走,秦柔又拜倒在桌前,哀婉道:“请两位公子仗义襄助,救救我关洛镖局上下百多口人命!”
    阿牛给吓了一跳,没坐稳当的屁股如被火烤一般抬起,急忙道:“你怎么又拜了呢,有话我们好好说。”
    丁原伸手虚按,凌空发出一道真气将秦柔轻轻扶起,道:“关洛镖局百口人命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妨慢慢说来。”
    秦柔一省,从贴衣香囊里取出朽木真人的书信双手交在丁原手上。丁原略略一扫已明大概,阿牛在一边探着头也看过一遍。
    阿牛怒道:“这天雷山庄也忒霸道了!小姐放心,这事我阿牛一定要帮忙。”
    丁原神色不动,问道:“秦镖头是否认得那个蒙面汉子?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本人却不见了踪影?”
    秦柔四下打量几眼,看见周围已无闲人才压低声音摇头道:“丁公子千万不要误会,盛大叔是好人,他必定是有要事才不能分身,不然一定会来帮忙的。”
    丁原心中一动,暗想不会真那么巧吧?于是继续问道:“小姐可晓得这位盛大叔的来历?”
    秦柔想了想道:“七年前我爹爹曾经丢失了三十万两的镖银,后来是盛大叔夜闯连云窟,诛杀了连云三鬼才将镖银夺了回来。我爹爹千恩万谢要为盛大叔立长生牌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只说自己姓盛,还要我们万万不可将他的事情传了出去引起麻烦。”
    丁原有些失望的道:“这么说连你们父女也不晓得他的真实身份?”
    秦柔点点头道:“大约二十多天前,盛大叔一日深夜突然悄悄来见我爹爹,说要请他帮忙雇些马车。我爹爹明知有危险也答应下来,数日后便和盛大叔联手从天雷山庄救下了数十个少女。完事后盛大叔又来找过我们一趟,说身负剧毒要找一种名叫‘回生草’的灵药医治,暂时要消失一段时间。他劝我爹爹赶紧关了镖局避一避风头,可我爹爹终究舍不得偌大的祖业,又以为行事机密不会叫天雷山庄的人抓到把柄所以没听盛大叔的劝告。这才引来了灭门的祸事。”
    丁原与阿牛对望一眼,已能确定秦柔口中所说的盛大叔九成就是盛年。
    第四章义愤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原本是出于一时义愤救了秦柔,不想却从她的口中探听到盛年的消息。丁原按奈欣喜,问道:“秦小姐,可否麻烦你将那位盛大叔的容貌为我们形容一下?”
    秦柔有点奇怪,不晓得丁原为何对盛大叔这般感兴趣?可一来对方是救命恩人,又是名门子弟,谅不会不利于自己和盛大叔,于是回答道:“盛大叔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身材十分的高大魁梧。他满脸的络腮胡子,又硬又密,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甚的威武──”
    秦柔刚说了一半,阿牛已忍不住叫道:“不错,就是──哎呦!”却是桌子底下丁原狠狠踹了他一脚。阿牛吃疼不解望着丁原,丁原没好气的用传音入密道:“盛师兄如此隐匿行踪身份必定有原由,先不要说破。”
    阿牛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又见秦柔正怔怔瞧着自己和丁原,赶忙道:“没什么,我不认得那个盛大叔的。”
    这么一说比什么都不说都糟,好在秦柔知书达理,晓得阿牛必有隐情不能相告,当下羞涩一笑也不追问。
    丁原头大十分,心想阿牛这个憨直的生性将来不晓得要吃多少亏?他却不知道,阿牛自幼生活在紫竹轩,从未品尝过人间险恶,故此才这般的淳朴厚道。但为人却并非真的是傻瓜,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剑会的前八。更难得的是那份淡泊心态令其荣辱不惊,贵贱自宜,这却是丁原及不上的地方。
    丁原岔开话题问道:“那么秦小姐可否知道这位盛大叔如今的下落?”
    秦柔犹豫片刻,虽有轻纱遮面也被丁原瞧个真切,徐徐一摇头说道:“我也不晓得,盛大叔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都是他自己露面来找我们。”
    丁原察言观色,明白秦柔必然有隐瞒,这也难怪,毕竟自己和她萍水相逢,不能完全互相信任。自己不是也瞒起了盛年的来历么?
    阿牛道:“丁小哥,我们还是赶快帮秦小姐和秦老爷子打跑天雷山庄的人再说吧,要去迟了说不定就有人遭殃了。”
    丁原心中盘算一下时间,衡城府距此并不算远,从四煞的身手来看,天雷山庄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摆平那些家伙。当下将书信还给秦柔道:“你先收着这信,若我们解决不了你回头再上翠霞山求救也不迟。”
    秦柔喜道:“多谢两位公子,我这就再为两位备上快马,天黑前就可赶回衡城府。”
    丁原笑道:“何必如此麻烦,你只管跟我们走就是。”
    阿牛见秦柔有些疑惑,于是小声道:“我们可以用御剑术,百八十里的路程转眼就到,比马可快多了。”然后咳嗽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
    秦柔不解问道:“什么事?”
    阿牛憋了半天才道:“你叫我阿牛就成,千万别再公子公子的啦。”
    秦柔嫣然一笑直比幽兰盛放,说道:“我记下啦,罗公子。”
    当下秦柔执意付了酒钱,三人到得镇外僻静无人处,阿牛与丁原双双祭起仙剑,又阿牛带着秦柔直奔衡城府。
    云雾缭绕里阿牛催动沉金古剑,右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秦柔纤细滑腻的柔指,即怕用力太过唐突佳人,又担心抓的不牢让人家坠了下去。一颗心在胸口扑腾腾直跳,以往斗剑也没这么紧张过。
    他从懂事起就和淡言真人独居紫竹轩,周围熟悉的人都是男子,和陌生女子说两句话都要脸红。后来有了姬雪雁情况稍微好点,可除了她之外自己也没机会再和其他的女子说话啊。
    没想到第一回下山就碰见了秦柔,方才在酒馆里阿牛见她无助柔弱,楚楚动人的模样心中就没来由的猛跳。虽然说出手相助是基于一时义愤,可私下里也蒙懵懂懂觉得能让秦柔开心实在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许是丁原看破阿牛的心思,居然要他带着秦柔飞驰,秦柔虽有些害羞但一来心忧老父,再则见阿牛憨憨神态不会是个登徒子,于是含羞默允。倒是阿牛推了半天又哪里斗的过丁原,好说歹说还是他接下了这份美差。
    眼见佳人就在身畔,阿牛只觉两耳滚烫,看都不敢看秦柔一眼。可那淡淡的处子幽香近在咫尺,云鬓被风吹拂扫在脸上,又怎能无睹?
    丁原跟在身侧,也是头一回见着阿牛如此窘迫的样子,不由心里好笑。他注意着方位速度,以免错过衡城府。如若这个时候要开阿牛领路,多半是要飞到爪哇国去了。
    百多里路以御剑之术瞬即就到,三人在衡城府外的一处密林里收了仙剑,由秦柔领着进城。
    阿牛松来秦柔手时才长长出了口大气,可望着她的背影又不觉有点怅然。丁原从后走来拍拍阿牛肩膀道:“别发呆了,走吧。”
    阿牛“哦”了声才似从梦里醒来,跟上秦柔脚步走出密林,心头却不断回味刚才的一幕,如同灌满蜜糖一般甜丝丝。
    衡城府为汉州通衢要道,地处衡水与汉水汇流口上,人口稠密,商贸兴盛。阿牛也是第一次看见偌大一座城市,走在街上看什么都新鲜。如果不是丁原拽着,他险险就被流莺拉进了红楼。
    大黑一点也不怕生,跟在阿牛身后兴奋的左右张望,不停摇晃尾巴,见了顺眼的不顺眼的都要叫唤两声。
    秦柔轻车熟路领着丁原、阿牛穿街绕巷到了一个冷清的胡同口停下,回头道:“对面就是我家,门口有几个天雷山庄的护卫把守,早上我是翻墙才逃出来的。”
    丁原靠着墙角,朝对面瞧了眼。只见“关洛镖局”的黑底金字大匾还挂在正门上,朱红的大门紧闭,有四个大汉分立在两旁。门口还有一对石头狮子,可惜其中一个已掉了半边脑袋,未免不雅。
    秦柔低声解释道:“这几日雷远率着天雷山庄的三十多人就住在镖局的后院,却将镖局的男女老少尽皆赶到柴房茅屋中。他们封死了所有出口,连下人出门买菜也需有人跟着。”
    阿牛疑惑道:“他们弄出偌大的动静,官府也不管么?”
    秦柔苦涩的笑道:“衙门哪里敢管这些人?只要不是杀官造反,知府大人闭着眼睛也就蒙混过去。何况镖局也没有报官,官府更乐得不理。”
    丁原自然明白秦柔所说的道理,冷哼道:“少了官府的麻烦更好,我们先偷偷进镖局将令尊他们保护起来,以免动手时投鼠忌器。”
    秦柔点头道:“两位公子请随我来。”他们从另一巷口穿过大街,绕到镖局左首的一处僻静围墙边,秦柔道:“早晨我便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这围墙虽有两人多高,却丝毫为难不住他们三个。丁原当先开道,阿牛殿后轻而易举的进了镖局。围墙里面是一个无人的院落,秦柔解释说这里原本是库房,现在也无人看着了。
    凭借丁原、阿牛的敏锐感应,自可先一步避过其他人,悄然在秦柔的引导底下来到靠近后门的一处院落。这里一边是牲口棚,一边是柴房和堆放旧物的仓库,院当中坐着两个黑衣汉子不问可知是天雷山庄的人。
    丁原好似一阵清风欺身而上,没等两人发觉已左右开弓击昏了他们,竟未发出半点声响。秦柔从花丛后面起身,奔到最里间的柴房门口伸手轻轻扣门,就听里面一个警觉的男子声音问道:“谁?”
    秦柔抑制心头激动,低声道:“是我,尚大叔,快开门!”
    柴门迅速打开,秦柔一闪而入,跟着丁原一手提着一个护卫进来,最后是阿牛和大黑。柴门“啪”的关上,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幽暗之中,惟有地上的一盏油灯发着微亮。丁原这才注意这柴房上下前后连扇窗都没有,空气十分的浑浊难闻。
    柴房里除了柴火就是人,二十多人里却有大半躺在地上,有骨断筋折,有伤口溢血,模样甚是狼狈。这许多人警惕的目光注视在自己与阿牛身上,也叫丁原有些不自在。
    关门的男子四十多岁,身材消瘦,难得一件白衣在此环境中也一尘不染,犹如崭新。他的双目细长,神情稳重,先朝丁原与阿牛望了眼才问道:“柔侄女,你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这两位公子又是谁?”
    “这两位是翠霞派的丁公子和罗公子,便是他们在半道上从天雷四煞的手中救了我。”秦柔说着又向丁原、阿牛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镖局的副总镖头尚志尚大叔。”
    尚志闻言一抱拳道:“多谢两位公子救了我侄女,尚某感同身受。”他的语气十分诚恳真挚,令丁原、阿牛平添几分好感。秦柔先简单把中午的遭遇和尚志说了,又关切的问道:“尚大叔,我爹醒了没有?”
    尚志目光一黯,摇头道:“还是老样子,早上朽木真人为总镖头换了一贴药,可依旧不见好转。”
    秦柔走了过去,落脚需得小心翼翼,以免踏到别人身上。借着昏黄的油灯,秦柔瞧见秦铁陕双目紧闭,面色发黑昏睡在草席上。肋下的伤口用纱巾裹着渗出墨色的血水,原本红润的脸膛此刻已憔悴的不成人形,即使是在睡梦里依然受着伤痛的折磨。
    秦柔跪倒在父亲身前,轻轻唤了声“爹”却晓得他根本不能听闻,想到悲处珍珠般的泪水潸然滴落,打湿了身上衣裳。忽然旁边伸出一只大手,默默递过一条褚色丝巾,却是阿牛。
    秦柔一怔接过,朝阿牛微微颔首表示谢意,泪水朦胧里就见阿牛朝自己憨憨一笑,那厚实的肩膀好象可以抗下天大的事情。
    丁原早把那两个大汉扔到门后,对尚志小声问道:“尚大叔,这柴房里怎么还有死人?”阿牛和秦柔得丁原提醒,目光转向角落里,却见一抹白布蒙面,一具娇小的尸体正静静躺在那里。
    此言一出,满屋皆是愤懑的目光,更有人狠狠以拳砸地哽咽不语。尚志叹息了声回答道:“是柔侄女的贴身丫鬟翠儿。”
    “翠儿?”秦柔惊呼道,揭开白布里面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蛋不是朝夕共处的她又是谁?秦柔悲呼一声,眼前黑黝黝晃成一片,胸头一口郁闷的热血眼见就要喷出。
    丁原反应最快,探掌贴住秦柔背上大椎穴,一股柔和温润的仙家真气汩汩流入,助她疏通血脉。一旁的尚志心中一惊,暗道:“这少年好生了得,出手之快竟连我也没看清楚。”不由收起慢怠之心。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用绷带吊着骼膊,愤然道:“大小姐,翠儿是给天雷山庄的人活活逼死的,我们大伙要报仇副总镖头却不让。现在您回来了,我们就听你一句话,豁出性命也跟他们拼了!”
    秦柔尚未从震惊里恢复,她茫然抬头望着尚志,轻轻问道:“怎么会这样,早晨她还好好的──”
    尚志低声说道:“中午雷远手下的一个院主叫作刁横的老贼喝醉了酒却抓着翠儿要她侍寝,翠儿抵死不从一头撞死在厅里。当时里面只有几个丫鬟,谁也拦不住,等我们知道已经迟了。”
    他微微颤抖的手安抚着秦柔道:“我也想报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这些人冲出去,也只有送死的份,一切都只能等你请来翠霞派的真人们。”
    阿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般惨无人道的事情,他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狠狠一捶自己大腿叫道:“畜生!”
    丁原幼年命运多乖,对于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象阿牛那般感觉稀奇。在老家的时候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不知糟蹋过多少少女,可又有谁出来说半句公道话了?自己母子二人遭受凌辱,最后家破人亡,那老天可曾给过公道?
    不晓得为何,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巴老三趾高气扬的纵容属下毒打自己,要他母亲到巴府做女佣的情景,一股恨意油然升起,冷冷道:“这些畜生现下在哪里?”
    尚志回答道:“雷远和他手下的院主还有几个头目现下都应该在前厅。”
    丁原点头,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尚志想了想道:“他们一共来了四十多个,一场激战下来如今能打的也只剩下三十余人。不过雷远和他手下的几个院主的修为甚是扎手,总镖头便是伤在雷远的虎电毒牙之下。”
    丁原哼了声道:“也不过三十来人,若合上镖局、青松观与华阳仙府的人手就算秦总镖头不在也未必拼他们不过。”
    先前说话的小伙附和道:“丁公子说的可不是?可恨那些老道老仙的平日里拿着我们镖局的孝敬,真要有事却当了缩头乌龟,只敢假模假样做个和事老。”
    尚志立时低喝道:“大洪,休得胡说!天雷山庄势力庞大,背后又有忘情宫的老魔头撑腰,连云林禅寺的大师们也不愿招惹他们,又怎怪得人家?”
    丁原微微一笑,向那小伙问道:“你叫大洪?”
    那小伙站起身抱拳道:“小的名叫洪涛,小名大洪。”
    丁原见他身材壮实跟头牛般,沉声道:“我要到前厅找他们算帐,你敢不敢带路?”
    大洪想了没想哈哈一笑道:“有什么不敢?小的走镖这么多年早把命不当一回事情啦,只要能为翠儿、总镖头他们报仇,叫我干什么都乐意!”
    秦柔闻言连忙道:“丁公子,还是让我领路吧。”
    尚志犹豫一下出言道:“丁公子,他们人多势众,我看不如大家从长计议。”
    丁原明白尚志是对自己和阿牛没信心,这也不怪人家,毕竟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纵然师出名门但根基尚浅,又怎是雷远这等称雄数十年的凶恶之辈对手?但见到尚志神情反而激起丁原傲气,他本就不把天雷山庄的人摆在眼里,如今更是非要会会不可了。
    当下道:“要动手就乘现在,等四煞赶回来报信说不准他们就有了防备。诸位都留在这里听信,若我们得手再出来不迟;若我们落败了,秦小姐便速速出府,再到翠霞山求救也为时未晚。”
    尚志心底暗叫一声惭愧,心道:“我行镖三十多年,怎么老了反倒胆小起来?与其如此活受贼人凌辱,不如放手一博,或有生机。”于是慨然道:“两位公子,尚某愿与你们一同前往!”
    “我也去!”柴房中能动的纷纷低声叫了起来,一时间气氛热烈之至。
    丁原心中颇是感慨,他没想到这些镖局的伙计竟比许多修仙炼道之人有血性的多,当下存了保全他们的念头。他朝众人摆摆手道:“前厅的蟊贼我们师兄弟自可料理,大伙却须保护和总镖头和受伤的弟兄。不然要让天雷山庄挟持了老爷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尚志摇头道:“丁公子说的哪里话来,天底下焉有你们为我们拼命,大伙却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的?”他转头对秦柔道:“柔侄女,你带部分弟兄守住柴房,只要不是那几个老贼亲来应得无碍。”
    秦柔道:“尚大叔,我随大伙一起去!”
    阿牛在一旁嗫嚅道:“秦小姐,你还是留下照顾老镖头吧,那里太危险了。”
    秦柔一怔,默默瞧了阿牛一眼面孔红了起来,好在幽暗里有轻纱蒙面也没人看出来。她赶紧低下头,不晓得为什么心口有一头小鹿在乱撞。
    这时尚志已挑好了十余个伤势不重的伙计,又轻声交代了秦柔几句,和丁原率先出门。其他的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出,人人脸上一副慷慨就义的坚毅神态,都没想着能再活着回来。
    最后轮到阿牛,他刚跨出门,却听见背后一声比蚊子还轻的呼唤道:“阿牛!”
    阿牛一怔,回过头来只见秦柔手执自己的丝巾站在门边,温柔羞涩的目光从他的脸膛上一扫而过,迅速垂下了头道:“你的丝巾能先让我保管么?”
    阿牛心中奇怪,暗想一条丝巾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还需跟自己说么?茫然点头道:“行!”
    秦柔嫣然一笑,耳朵已红若朝霞,再轻声道:“你和丁公子都要小心些。”柴门渐渐关上,秦柔的俏脸消失在门后。
    阿牛直等门完全合上也没回过神,脸上忽而微笑,忽而迷茫。忽然背后有人叫道:“罗公子,我们该走啦。”却是那大洪。
    一行人连带丁原、阿牛在里边共是十四个,由尚志在前领路直奔前厅。尚志等人对于镖局里的一草一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前厅所在。路上碰到几个天雷山庄的护卫,该着他们倒霉先成了众人的餐前小点。
    丁原逮了一个小头目模样的汉子盘问了几句,晓得雷远与几个山庄院主以及山庄几个位列院主的大头目果真都在前厅,说是正招待一位雷威的老友,究竟是谁这个小头目就说不上来了。
    丁原一拳把他打昏,对尚志说道:“尚大叔,既然天雷山庄的头目都聚集在前厅,我和阿牛便先进去打前站,你带镖局的兄弟们将外围的那些喽罗肃清,再到前厅与我们汇合。”
    尚志一阵犹豫,丁原已明其意,傲然微笑道:“大叔放心,就那几个杂碎还不放在我和阿牛的心上。”
    尚志感觉到丁原身上散发出的强大自信,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却还是关切的嘱咐道:“两位小心,他们人多势众又阴险狡诈,万万不要大意。”
    当下两拨人分头行动,丁原与阿牛在大洪的引路下绕到前厅的正门。这个功夫后院响起喊杀声,自是尚志等人动手了。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从前厅快步而出,站在门口朝一旁的护卫叫道:“快去查一下,后面出了什么事?”
    却听有人冷笑道:“不必查了,告诉雷远,债主上门来了。”
    第五章驱敌
    这妇人是天雷山庄八大院主之一,因其夫葛刚亦为山庄院主,故此别人都称她作“葛夫人”。她自幼追随凉州乱雪峰冰真人学艺,后因与门下师兄发生私情而双双叛逃,投入了天雷山庄。
    不想没过两年葛夫人便与葛刚奸情火热,不可收拾。于是葛刚设计害死其师兄,葛夫人竟连一滴眼泪也没落就欣然投入现任夫婿的怀抱。这事若发生在其他地方必为人不齿,但在天雷山庄里却属司空见惯,不少人还私下里艳羡葛刚艳福不浅,老来娶了一房娇妻。
    葛夫人年轻时也确算是惹火的尤物,杏目柳眉,娇小玲珑而风情万种。可惜岁月无情,眼见是五十多的老妇人了却偏偏还要做少女打扮,一层粉底在脸上涂的比窗户纸还厚却也掩不住眼角额头的皱纹。一身五彩斑斓的紧身衣裳更是将她日渐臃肿的体态衬托的“曲线玲珑”,一摇三晃。
    日子久了葛刚难免生出墙外摘花的贰心,可经不住河东狮吼的一哭二闹,更怕她拿着这些事情去找雷威哭诉,头大之下忍不住懊悔自己当年又是何苦?
    这回雷远到衡城府寻仇原没带着葛夫人,可她一听说葛刚要来便又找到雷威哭闹。那雷威早年也人老心不老,暗地里分了葛刚一羹,如今面对旧情也硬不起来,只好答应葛夫人也随着葛刚来衡城府。
    一路葛刚见别人花天酒地好不快活,自己娇妻在侧却只能望洋兴叹,苦不堪言。这葛夫人倒在无意中为世间消除了不少的罪孽,却是她自己也没想到。
    却说雷远正在关洛镖局的前厅设宴招待天陆九妖之一的神鸦上人,推杯换盏之际后院却响起隐约的喊杀,惊疑之下便命葛夫人遣人去打探。葛夫人刚到门口吩咐下去,就听见有人回答道:“不必查了,告诉雷远,债主上门来了。”
    葛夫人一惊,朝说话方向瞧去,门前已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手上吊着绷带,多少有些眼熟,应是镖局里的伙计。可是前头两个少年葛夫人无丝毫的印象,也不晓得是打哪里钻出来的?
    她见方才说话的少年身材修长,眉清目秀,虽然衣着朴素但器宇不凡,倒似个世家子弟。顿时眼睛一亮也不计较对方言出无状,妩媚一笑问道:“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不晓得你们又是哪门子债主?”
    丁原见她徐娘半老尤自卖弄风骚,心头不禁生起厌恶,冷冷道:“叫雷远出来,小爷没空和你这妇人一般见识。”
    “吆,好大的口气啊,”葛夫人摇摆水桶粗细的腰肢,“花枝”乱颤的走到丁原跟前笑道:“却不晓得小兄弟高姓大名,找我们二庄主讨什么债啊?”
    一股浓郁的香风钻入丁原的鼻中,初不觉得什么,可没片刻脑袋里就是一晕,体内真气受那迷香刺激迅速生起,浩荡如长川大流,瞬间将毒气逼出体外。丁原一个疏忽险些中了葛夫人的诡计,心头怒气顿起,喝道:“好毒妇,敢用奸计害我!”右拳挥起,宛如裂石崩云,一式二十二字拳中的“正”字拳直轰葛夫人面门。
    葛夫人暗地施展“乱花迷眼香”原本以为丁原会闻风而倒,令自己手到擒来。岂知眼前少年非但没有倒下去,反而生龙活虎朝自己打出威猛无伦的一拳,禁不住大吃了一惊。
    她哪里晓得丁原年纪虽轻,可仙家修为已在己之上,更兼得体内有九转金丹与无忧丹护法,早是万毒不侵。这乱花迷眼香虽是厉害,却也伤不到丁原分毫。
    葛夫人促不及防下惟有闪身飞退,堪堪躲过,那丁原的拳头最近时距离她最是自诩的鼻尖仅差了半寸,顿时惊得她一身的冷汗。可那罡风激荡岂是易与?脸上开花的厄运暂且是逃过了,头顶诸多的发饰却在拳风里一一断裂,丁零当啷的落下。葛夫人满头长发立时散落,直披到腰间,远一看便如女鬼一般。
    没等她喘息定神,丁原左掌立起如刀,“正”字诀的第二式变化如鬼斧神工,当头劈下。铁掌虽未杀到,可那漫天的罡风已激的葛夫人发丝寸断,犹如柳絮横飞。
    葛夫人吓得心神俱丧,暗道:“这个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恁的厉害!老娘一个托大便要栽在他的手中。”当下也来不及祭出腰间冷霜双刃,只得奋起全身的功力双掌一翻硬架出去。
    在她心目中尽管已认得丁原厉害,可终究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那真气修为亦远逊自己。满以为自己双掌封出定可震的丁原少说横飞数尺,哪里料想“蓬”的一声接下,只觉得对方掌上传来醇厚无比,偏浩荡如川的浑厚掌劲,迫得她体内真气倒转,反噬丹田,脚下更是如无根之浮萍连连踉跄而退。
    这下葛夫人魂飞魄散算是真领教了丁原的厉害,她的双掌几乎麻木,胸口真气积郁如鼓胀的气团不得舒解,激得喉咙口一热,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此刻的她乱发飞舞,衣裳带血,面目狰狞之下再无半点风韵可言。
    阿牛在后为丁原压阵心中也是诧异,他尽管和丁原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可除了剑会上见丁原祭起玄金飞蜈的冷光伤了巫挺,就没真见丁原出手对敌过。如今看丁原一套拳法用的纵横跌宕,只两拳半招就把葛夫人打得狼狈不堪,心中不禁无限欢喜,同时也暗道:“原来丁小哥果真了得,看来我也要更加努力了!”
    大洪更是看的心旷神怡,扬眉吐气,要不是手伤了早就拼命鼓掌,就是这样也把喉咙给叫破了。
    丁原恼葛夫人阴险歹毒,出手更不容情,他右拳再次挥出,当胸直捣中宫。这“正”字诀五式拳招全是直来直往,大开大阖,是拳法中变化最少的几式之一。但刚猛正气,深得“正”字内意,最适合在对付修为相若或有不及之对手时大力强攻,取得速胜。
    葛夫人原非庸手,身为天雷山庄八大院主之一自有不凡艺业在身,正常情形底下施展出冷霜双刃与丁原缠斗上十几个照面也不是不能。可上手暗算不成被丁原反客为主,顿时乱了阵脚。
    忽听脑后响起尖锐刺耳的呼啸,一团金光挟着滚荡杀气而来。葛夫人心中一喜,虽未回头却也晓得是夫君葛刚的“烽火双轮”前来助阵。
    丁原面对厅门自是看个真切,见里面一左一右飞出两道弧光,一对直径在两尺八分的金轮耀着团团火焰声势惊人的朝自己撞来。这金轮外沿尽是锋利的锯齿,里档倒有三个可容一手端握的把手,在空中飞速转动。
    可要丁原前功尽弃,舍下葛夫人去应付烽火双轮又如何能够?他刚要祭起背后雪原剑应阵,却听身后头的阿牛叫道:“丁小哥,我来!”
    话音未落,古朴无华的沉金剑亮鞘而出,阿牛念动真言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飞光自丁原头顶掠过。原来他虽关注着丁原的战局,更留心周围有人会加以暗算,故此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若说阿牛平日浑浑噩噩或许是真的,但每遇要紧关头他必全神贯注,本色尽显。
    但听“当、当”两响,空中爆开两团耀眼的金光,那沉金古剑在阿牛驱动下势如破竹,连挑烽火双轮。只见得火星四溅,乱风迭起,烽火双轮发出呜咽之声徐徐倒飞,不仅光华黯淡,那唬人的火焰更是踪影皆无。
    阿牛破了葛刚的双轮去势不休,剑化作人,人直如剑,如经天长虹直挂葛刚的头顶。
    这葛刚的双脚刚落到门口,就见到自己的烽火双轮被阿牛挑飞,气机感应之下心头如遭重锤,尚未缓过这口气来头顶心上剑气纵横,竟是阿牛杀到。
    好在他的修为比其妻高出不少,双手一翻竟从腰后又取出两只烽火金轮,奋起全身修为硬接阿牛来剑。
    “当”的闷响,葛刚受不住阿牛御剑的巨大冲击,朝后连退九步,脚下的青砖竟碎成齑粉。饶是这样,他的眼前也是一黑,险些双轮脱手。他可不晓得,阿牛的修为尚在丁原之上,单论浑厚沉稳怕尤有过之。这下硬拼,果没讨得好去。
    阿牛也是身形一震,人在空中脚踩平步,稳稳飘起,正让过从被后射来的另两只金轮。
    葛刚将双轮收回手中低头扫了眼,不由心下大痛,原来这烽火四轮上锯齿断裂无数,灵性也是大损,“无妄真火”的威力几乎折去了一半。
    还没等他叫骂,那边传来葛夫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团肉影正朝自己的怀里撞来。却是丁原得阿牛拦截下葛刚,心无旁骛之下一连将“正”字诀后面两拳一掌如长河大浪滚滚打出,葛夫人心神失守终被丁原一拳命中,吐血飞出。
    葛刚忙将夫人揽入怀中,可低头一看葛夫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已无进气了。他终究与葛夫人有三十余年的伉俪之情,眼见到妻子殒命怀中,忍不住仰天长啸,瞠目恨视丁原道:“小鬼,我与你拼了!”
    激怒下再管不得许多,口中真言念动,背后亮起一道冲天金光,手中腰间,七只烽火金轮腾宵飞起,在半空里载浮载沉,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样。一时间狂风大作,血腥扑鼻,天上的日头也被这金轮遮住半边,发出血红的光彩。
    这“七星冲宵”葛刚已多年不用,近年更是少有出动五轮以上的情况。但妻子横死眼前,金轮又受毁伤,他也被激起凶性拼得耗损二十年修为也要毙丁原于掌下。
    此刻阿牛已飘然落地站在一旁,沉金古剑纳入鞘中不见。厅口又多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可体态硬朗,满脸毛发,鹰鼻狮口,穿着一身血红的长袍,正是天雷山庄的二庄主雷远。
    在他身侧只站着一人,瘦小枯干的身型,尖嘴猴腮,面堂紫黑,一对小耳朵笔直的竖起,光光的脑袋上寸发不生。他身着黑色袍服,背后鼓鼓囊囊不晓得藏了什么东西,高高耸过肩膀却隐于衣裳之内。不用介绍,这自然就是神鸦上人了。
    他号称天陆九妖之一,横行于汉州地界,与雷威兄弟交往数十年,堪称莫逆。那血雷锥便是他赠送给雷威的礼物,不想由此惹出连番麻烦。这回雷远到关洛镖局寻仇,他得知以后也自告奋勇的跟来助阵。
    在这两人身后尤有两人,形象古怪,神情凶悍,却是天雷山庄的另两大院主武里与刁横。
    暂且不说他们见得丁原掌毙葛夫人,阿牛剑挑烽火双轮心中是如何的惊讶。那七星冲宵在空中已然布成,只听葛刚大吼道:“疾!”半空喀喇喇滚动震耳雷鸣,七道金轮幻化成火焰流星,当头朝丁原砸落。
    丁原初生牛犊,夷然不惧。人如黄鹤冲天而起,投入金光之中。他抱元守一,心如明镜,脑海里清晰映射出七道金轮变换万千的飞行轨迹,身形随风化蝶,施展穿花绕柳的身法,宛如浊世翩翩佳公子,穿行趋避于千层浊浪里。
    “铿”的清脆一响,一缕碧光泛起,雪原竹剑在主人气机牵引中跃然出鞘,丁原右手一探稳稳握住剑柄,看准正面迫来的一只金轮挥剑劈出,却是一式“九曲青莲”。
    就见九朵青花盛绽,梅花间竹一样的九记脆鸣,一连九剑点、按、劈、挑,几乎不分先后击在金轮之上。那金轮受到剑气侵袭,发出“兹兹”怪响,血光大减“呼”的激飞出去。
    “轰”的一声,金轮正撞在前厅的房檐上,顿时轰开一个偌大的缺口,青砖碧瓦卷起一团黄尘簌簌落下。那金轮却去势不减,脱离了葛刚真气的操控直朝厅后飞去。
    大堆的砖瓦如冰雹似的朝站在厅前的众人头顶砸落,雷远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立在他身旁的神鸦上人微微一皱眉宽大的袍袖水云一般凌空挥出,半空里就宛如多了一只无形的巨灵大手,将那些砖瓦捏裹成一团稳稳朝外送出,连尘灰也不曾漏过。
    阿牛一惊,暗道:“这个老头也不晓得是打哪里来的,好深的修为,只怕尚在我和丁小哥之上。”
    这时丁原又一气连破两只金轮,剩下的四只虽尚在空中翻舞无奈威力大减不成阵势,任谁都看出不能持久。葛刚对那金轮修炼了五十余年,早炼得心神相系,感同身受。这金轮连受毁伤,葛刚体内真气亦由此生出感应,只是强自支撑着不倒,内伤却早已种下。
    他此际凶焰尽消,有心收回金轮无奈已被丁原牢牢在气势上压制住自己,可说骑虎难下。如若勉强收手,丁原的雪原仙剑势必高歌猛进,直捣黄龙,到那时候怕连性命也保不住。
    正在进退维谷之时,雷远看出不妙,手中一对铁胆脱手激射,化做两道乌光直扑丁原。
    丁原此刻已融入“知着坐空”的境界之中,周遭的丁点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灵台感应。虽然眼睛并未望向那对横空出世的铁胆,但心头早将它们的来势、角度、力度等等了然于胸。
    他人在四只金轮包围攻杀之中却做到来去自如,身形水银泻地似的从两只金轮下方逸出,姿势偏优美之极,深得“穿花绕柳”之真韵。但那铁胆在雷远的驱动下在空中蓦然爆涨,幻作两只飞天的带翅雷虎,张牙舞爪朝丁原扑来。
    这对雷虎胆乃天雷山庄祖传至宝,到得雷远手上已历四代三百六十余年修炼,若全力施为到第七层境界时可祭出两头数十丈长的黑色雷虎,即使得道仙家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雷远虽然修为尚未达到那个境界,可也能用到第三层的“裂岩断流”,在汉州纵横数十年罕见有人能够接下。可今日却偏偏撞上了一个。
    丁原见这对畜生展着两双血红肉翅不依不饶朝自己扑来,黑色的身躯居然在飞行中迅速的爆长,心中不禁暗暗称奇。但他即见过桑土公元神出窍之声势,又怎会畏惧这东西?丁原身躯在空中连串翻转,翩若惊鸿自雷虎上方闪电般掠过。
    碧光如流崩现,雪原剑轻盈的劈出,“叮叮”两声击在雷虎腰际,竟发出金石之音。那两只雷虎悲鸣连连,爆出一团乌光飞速收缩倒射,重新变作两枚铁胆收入雷远手中。
    雷远垂首一瞄,就瞧见铁胆上各有一道宛若指甲化过的崭新伤痕,里面依稀泛起殷红光华,不禁大是心疼。
    丁原这手看似简单轻巧,却同时用上“穿花绕柳”中的“风行”身法配以碧澜三十六式中最是迅捷的“逝者如斯”,火候、力道、角度等等缺一不可,才有此等效果。
    他击退雷虎收身落到阿牛身旁,收剑于背后皮囊中。方才连战三人也令丁原真气耗损不少,当下借机调息,打量厅前众人。
    那边葛刚得雷远之助好不容易收回仅余的四只金轮握在手里,大口喘着粗气却再不敢出手。也难怨他修为太劣,实在是碰上丁原、阿牛这般即使是在名门大派中也堪称不世出的青年佳俊,也只能自认倒霉。
    从葛夫人下毒出招到雷虎折返,期间虽发生一长串事情但宛如兔起鹕落,弹指之间已经完成。说起来未免冗长累赘,可实际上不过电光石火的眨眼功夫。
    那边的大洪张大嘴巴怔怔瞧着丁原,也不晓得他是否负伤,更忘记了喝彩。
    雷远手转铁胆,锋刃一样的目光扫过丁原与阿牛,嘿嘿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翠霞派的弟子。就是你们的掌门淡一真人来了对我天雷山庄也要礼让三分,偏偏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要强硬出头。看在翠霞派的金面上只要你们留下点交代,我今日便放你们走。如若不然,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他这番话软硬兼施,一方面自是顾忌翠霞派的实力,不愿节外生枝;另一面也是见丁原、阿牛修为惊人,自己这方就算能赢只怕也要付出点代价。这才不计较手下死伤,雷虎受挫,与丁原、阿牛放下硬话。
    可这两个少年一个孤傲不群,一个中正无畏,焉能被他喝退?丁原调匀了真气,报之冷笑道:“要我们退走原也不难,你们天雷山庄的人凡曾在关洛镖局做过恶事的各自留下一只骼膊,雷庄主自己更需到秦老爷子面前磕头认错,求他老人家放你一条生路。如此我们自会离开!”
    雷远身后的院主刁横勃然变色道:“好你个小鬼!我家二庄主本要看在翠霞派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可你居然不知死活侮辱本庄。今日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天外有天的道理!”
    他也没有出招,却从腰间取下一支殷红色的金属笛子横在唇边。大洪见刁横开口,顿时怒发冲冠,伸手一指咬牙切齿道:“丁公子,就是这个老贼逼死了翠儿!”
    丁原凤目寒光一闪,震的刁横心头竟是一颤,觉得宛如有一股森寒的冷刀当头劈落,迫的自己不得不全力守住心神。当下心中暗道:“这个小子好厉害的修为,竟不在我之下!看来惟有施展‘无音魔蚀’方有取胜之机。”
    他迈步徐徐走下石阶,每走一步体内的真气就配合着步韵增强,脸上渐渐泛起一团狰狞的殷红光华,握住金笛的双手之下袍袖无风鼓胀,猎猎作响。
    阿牛见这老头个子不高,面目可憎却处处透着古怪,手里的金笛更不晓得有什么歹毒伎俩。他担心丁原连战之下真气有所耗损,于是横身在丁原面前,低声道:“丁小哥,这阵我来!”
    刁横闻言咯咯怪笑道:“黑小子,这可由不着你了!”他功凝舌尖,手抚金笛,但见那金笛上亮起一道红光,发出“!!”的一声,便再无动静。
    丁原等人大是疑惑,丁原更是本以为这老头会如当年的晋公子一般以体内真气驱动金笛吹奏出乐曲来对付自己,谁料到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但他年纪虽轻,头脑却比常人好用百倍,立刻明白其中定有蹊跷。于是低声喝道:“小心!”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就要施展二十二字拳反击。
    可没等他出照,忽然觉得两耳外射入极细极冷的各一缕寒风,犹如银针一样刺进耳膜,顿时脑海里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疼,提至胸口的一道真气也受到感应宛如翻江倒海一样的沸腾起来。
    刹那间,耳朵里回荡起无比难受的滋味,明明觉得好象有千百根银针刺穿自己的耳膜在脑海里肆虐横行,可偏偏听不到任何的声响。视线越来越模糊,恍惚里却看见阿牛又是不解又是焦急的望着自己在说什么,却什么也听不见。
    第六章魔音
    原来刁横的金笛表面看来与普通笛子并无什么两样,但里面的构造却迥然不同更是大异于乐理。若有高手注入先天真气吹奏,发出来的并非是什么动人乐曲,而是远远超出常人耳朵可以听见范畴之外的一种音波。
    这种音波在自然之中几乎无处不在,常人也不会觉得什么。可是经刁横的金笛聚丝成束的吹奏出来,却可崩山碎石,更可鼓惑对手心神,令其陷入幻境最终走火入魔而亡。
    丁原初次见到自不识其中厉害,这才着了道。阿牛站在丁原身旁见丁原身躯微颤,神色痛苦,额头上更是有冷汗渗出,仿佛正在与什么可怕的事物作剧烈搏斗。
    他连呼丁原去得不到回应,心中诧异道:“难不成那老头的金笛真有什么古怪,丁小哥已经着了他的道?”他渐渐看出不对,此刻丁原的面色已是一片血红,眼睛里的目光变得迷茫散乱。阿牛不敢再迟疑,正要探手贴住丁原背心施以援手,却听见头顶金风大作,天雷山庄的另一院主武里如鹰隼般振开双臂,挥动一柄铜斧朝丁原劈下。
    阿牛见状只得先祭出沉金古剑封架住武里的当头一击,再腾不出手救援丁原。
    丁原的耳朵里不断传来奇异的嗡嗡鸣叫,脑海中伴随着阵阵剧痛,心神失守之下完全迷失在无音魔蚀之中。他忽然看见自己坐在家乡河边的桥洞底下,拿着自己制作的鱼竿在河里垂钓,远处的夕阳将村郭染得一片金黄,诱人的菜饭香随着秋日的清风徐徐吹拂而来。依稀里,听见母亲在家门前呼唤道:“阿原,回家吃饭啦──”
    他的眼前一黑,周围的景物已变成巴老三家高大豪华的庭院,无数的欢声笑语飘入耳朵,自己在黑夜里闪烁着仇恨的目光揣着菜刀寻找仇人的踪影。
    一幕幕幻象从丁原的脑海里闪现而过,体内的真气在魔音的刺激下如同脱缰野马狂乱的奔腾。若不是依靠九转金丹守护着心脉,此际他只怕已然疯癫而亡。
    那边厢刁横将自己的功力发挥到极至,无音魔蚀犹如长河大浪般汹涌扑向丁原。他的心中也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小子明明嘴角逸血,摇摇欲坠,为什么却还不倒?
    丁原背后皮囊中忽然传来极为轻微的清脆鸣响,就连身旁的阿牛也没有注意到。皮囊中的雪原剑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危机,发出了细微的振颤。一道温润清流在雪原剑身上汩汩波动,再透过皮囊悄然注入丁原背心的大椎穴。
    丁原原本混乱欲裂的神经受到这股清流的刺激,蓦然一醒。积郁在胸口的一股热血再按奈不住,“噗”的张口喷出,化作一团血雨。
    这血雨正对准了站在丁原对面的刁横,以他的修为即使叫血珠喷到身上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刁横终究嫌这血箭一旦沾上衣裳颇是不雅,当下功运全身,形成了一道护体罡气。
    丁原喷洒出的血雨在空中迅速扩散变薄,化成一团蒙蒙血雾。其中一部分撞上刁横身前的气墙纷纷弹回,被纵横在厅前的罡风稀释。
    可就这么微微一走神的功夫,无音魔蚀难免受到些微影响,丁原的灵台一清已恢复了神志。他的双眼陡然射出两道夺人心魄的寒光,利刃一般穿透刁横的眼睛,直刺心底。
    “破!”
    丁原再吐一口鲜血,挟着这股热血以汹涌的真气送出气吞山岳的一吼。这记吼声穿到别人耳朵里只是一震,但对刁横竟别有一番滋味。
    刁横先是被丁原的眼神一慑,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胸口被那吼声重重的一捶,经脉中的真气好似受到了惊吓不由自主的微微一下凝滞,他唇边的金笛不免也是一颤,奏错了音律发出极为沙哑的“兹兹”声。
    丁原连吐两口鲜血气息已平,只觉得体内的真气如万马奔腾,迫不及待的寻找着发泄的窗口。他用目光紧紧慑住刁横,不待对方回应再次低喝道:“破!”
    这是丁原在思悟洞石壁上修炼得的“破魔咒”,当日丁原学它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今日遇到强敌不假思索的用上,竟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刁横耳朵里宛如有响雷炸开,被丁原第二声破魔咒喝得心神摇荡不能自持,呆如木鸡般怔怔望着丁原。需知无音魔蚀最厉害之处就是在于利用音波惑人神志,令对手魂魄消散最终走火入魔。
    但这种技艺施展出来固然可怕但同样亦十分凶险。若是对手的修为远远高出施术者又或者有奇功妙法抵御反击,则无音魔蚀非但不能伤着对手更会反噬其主,令其万劫不复。
    雷远见状知道刁横处境不妙,气运丹田高声喝道:“刁横!”
    若在往日刁横必然忙不迭的回应,可此时他却似着了魔一般对二庄主的呼喊不理不踩,面色苍白直愣愣盯着丁原。
    雷远眼见座下又一名高手要折损在丁原手中,当下飞身而起直扑过来。可丁原岂容这刁横再活着回去?聚足十成功力气压喉间,第三声喝道:“破!”
    刁横发出撕心裂肺的一记惨叫,两眼浑浊无光,身形巨震之下脱口喷出一蓬鲜血。他也算了得,竟然支撑了三声破魔咒而不倒,换作旁人恐怕早就疯癫了。但即便如此事后他的修为势必大损,没有十数年时间休想恢复。
    丁原这一下也是全身功力所聚,真气激荡之下经脉受损,第三口鲜血喷薄而出。却见那血光之中竟有一缕乌光闪现,却是丁原乘势发出玄金飞蜈。
    刁横心神为破魔咒所慑,根本不晓得闪躲,被玄金飞蜈射中胸口应声后仰,却正落进从后赶来的雷远怀里。
    那边传来切金断玉的一记脆响,却是武里的铜斧在阿牛一式“长河落日”中被沉金剑硬生生一劈为二。武里闷哼一声,抱着半截残斧踉跄而退,脸上被剑气割开一道殷红的细痕,看起来着实吃亏不小。
    神鸦上人见状喈喈怪笑道:“好小子,看不出真有点斤两,让洒家会会你!”黑衫一晃,人已在半空。身后的衣裳突然爆裂开来,打里面伸出一对丈许长的肉翅来。但见那肉翅之上乌光熠熠,尽皆是一片片两寸多长的黑色羽毛,宛如倒插的匕首一般锋利,“嘎琅琅”舒展开竟有金石似的响声。
    阿牛一怔,不晓得神鸦上人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难不成这人真是什么怪鸟修炼成精的,居然长着一对翅膀?
    忽听到背后尚志叫道:“罗公子,小心这妖僧的‘五罗飞翼’!”原来他们收拾完镖局其他地方的天雷山庄护卫便急忙赶来为丁原、阿牛助阵,正撞上神鸦上人要对阿牛出手。
    尚志心中不禁一凉,暗道天雷山庄的人已经够扎手,再多了这个天陆九妖之一的神鸦上人,今日一战恐怕凶多吉少。可事到临头说什么也没用了,也只有硬拼一途,大不了就来个玉石俱焚。
    神鸦上人嘿嘿冷笑道:“小心也晚了!”双翅一振,翼上的羽毛犹如箭矢朝向阿牛激射而出。只见那黑羽三片一组,七组一路,分向阿牛的咽喉、胸口、小腹打来,将他前后左右的退避之路尽数封死。远远望去,六十三片黑羽或快如闪电径直射出,或弧度诡异绕到阿牛身侧,黑蒙蒙一团将他卷裹在了当中。
    阿牛也听不见身后尚志等人的惊呼,全副心神牢牢锁定空中呼啸而来的黑羽。眼见乌光近身,阿牛的身躯猛地如陀螺似的原地飞旋,沉金古剑在身前织起一团密不透风的光网,正是碧澜三十六式中的百转千流。
    这一招当日秦柔也曾经施展过,但在阿牛手中威力气势何止高上百倍?只见沉金古剑如水银泻地自然流转,霍霍剑光便如长江大河在身周奔流汹涌,端的是妙到巅毫!
    那凌厉锋利的黑羽一入剑光就好似泥牛入海,连声息也没就隐没在其中,丝丝乌光瞬间黯淡不见。阿牛的身形蓦然停住,气定神闲倚剑而立便好象方才根本没有动过一样。再看六十三片黑羽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吸附在沉金古剑上,随着阿牛右腕一抖雨点似的坠在地上。
    尚志等人看的心摇神驰,无不大声叫好,对阿牛与丁原的信心又足了几分。他们却不晓得当年就为练就这么一招百转千流,阿牛花了两个多月的功夫,多少个晚上在睡梦里都在念叨出招的要领。
    一寸心血一寸功夫,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奇遇与天才可言。若要想人前显圣,唯一的捷径只能是背后的苦修。阿牛也许并不真明白这个道理,但比懂得这个道理的“聪明人”却做的更好些。
    神鸦上人出手即施展出“五罗飞翼”的绝技,本是打算一举震住阿牛也好显示自己的高深修为。在他眼里阿牛与丁原尽管厉害可终究不过是两个后生晚辈,自己赢了也没什么光彩,却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破解了五罗飞翼。
    虽说刚才毕竟未尽全力,否则以一百八十九片黑羽齐飞的“五罗羽阵”祭出,阿牛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可听见尚志等人的喝彩,神鸦上人顿时恼羞成怒,觉得这喝彩的叫声仿佛是在嘲讽自己。
    当下眼中凶光一闪,双翅披风挂云,身影化作一团黑电直射阿牛。一对枯干的手爪张开,十片浸淫暗蓝毒光的指甲宛如索命的利刃或曲或伸,或舒展或游走,分朝阿牛的头顶天灵盖与咽喉抓来。
    阿牛见神鸦上人的双爪狰狞,挟着撕裂罡风的杀气袭到心中一惊。在别人眼里也许神鸦上人这么一爪除了速度快逾闪电也无出奇的地方,可阿牛却晓得对方是动了杀机,每一根手指都暗含变幻无方的杀招,就等若有十支利箭同时刺向自己,只要稍稍一个疏忽便错恨难返。
    阿牛不敢怠慢,沉金古剑在胸前笔直竖起高逾头顶,古朴的剑身发出“叮”的脆鸣,一团柔和浑厚的光华映射在他镇定无畏的面庞上。
    神鸦上人身在空中轻咦一声,原来他发现自己的十指无论如何取角刁钻,变化万千却无一例外要撞上沉金剑的剑锋!看似屹立不动的古剑竟然暗蕴着无数变招,将自己出手的通路全部封死,更藏着惊人的反击之力。
    却是阿牛施展出了飞瀑十八剑中最简单也最惊险的一招“中流砥柱”,硬生生迫退了神鸦上人的“索魂夺魄爪”。
    尚志等人见神鸦上人飞击阿牛无不把心提到嗓子眼,可只瞧阿牛轻松的竖起沉金剑,神鸦上人顿时脸色一变莫名其妙的飞身而退,犹如鬼撞墙一般。虽然心里都是疑惑不解,可依旧大声叫好为阿牛助威。
    再说雷远低头打量怀里软绵绵靠着自己的刁横,只见他风干的老脸上布满紫黑色的毒气,一双眼睛无力空洞的瞪大朝向天空,嘴角黑色的淤血汩汩往外冒,也不晓得是中了什么妖法,眼见活不成了。
    对方不过是两个年未满弱冠的少年,眨眼之间居然造成自己手下两死两伤。尤其是这个姓丁的小子,更先后令他折损了葛夫人与刁横。如此惨重的伤亡在天雷山庄数十年来尚是头一遭,雷远真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对雷威交代。
    当下他把刁横的尸身交给身后的葛刚,目光怨毒无比的凝视丁原道:“好小子,本庄主还是小看了你。今日不把你们几个碎尸万段就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丁原抹了一口嘴角边的鲜血,胸口却传来隐隐的阵痛,却是方才一战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好在他有金丹护体,更有六十年精纯修为的根基庇护,故此体内真气不断流转,平复内伤。
    刚才可说是九死一生,如若不是诸般因由凑在一起,恐怕完蛋的就是他了。这天雷山庄称雄汉州看来果非幸致,自己开始实在是有些轻敌。但明知如此以丁原个性又怎可能就此退却?闻得雷远的怒语,丁原不屑冷笑道:“无耻小人也配大放厥词,阁下只会嘴皮上的功夫么?”
    雷远听丁原语出不逊心头更是恼怒,眼睛里射出的怒火熊熊燃烧,充满怨毒。他抬起右手,么指与小指一搭,无名指蜷起,食指和中指屏立如峰,摆出雷府秘传的“天雷剑诀”。但看脸上紫光一闪,双目射出咄咄逼人的精光,一对袍袖猎猎而响,鼓胀如气球一般。
    丁原立时觉得对面一股凌厉惊人的杀气扑面袭来,已明白雷远要祭起御剑之术。他艺高人胆大,却不屑乘此机会出招,更料到即便自己此际出剑雷远身后的葛刚、武里也必然会出手抵御,反倒令他分了心神。于是手中暗扣石矶珠,抱元守一静待雷远的御剑一击。
    雷远嘴唇轻动,念诵御剑真言,背后的紫芒魔剑受到感应徐徐自鞘中升起,低低发出滚雷似的响声。突听雷远沉声喝道:“疾!”紫芒剑如应斯响,卷起一道暗紫色寒光破鞘而起,笔直垂悬在雷远头顶三丈处爆涨出慑人的光华。
    “轰隆隆”的雷声鼓动,地面也仿佛受到这御剑之威的震慑不由微微震颤,一道道罡风自雷远身上海潮一样呼啸而起,朝丁原泰山压顶的迫来。丁原双足稳稳站定,令雷远发出的罡风刚到面前就立刻中分,往两边流去。他右手轻弹,石矶珠破空激射,在漫天紫光里亮起三道五彩的华光,分成上中下三路划过美妙的弧光打向紫芒剑。
    那紫芒剑在主人的驱动下猛然再一亮,从剑身上射出数百缕暗紫色的剑芒,幕天席地朝着丁原呼啸而来,将他吞噬在一片光影中。
    “叮叮叮”三响,石矶珠击在紫芒剑身上,爆出一团团耀眼的火花。紫芒剑剧烈的一震,光华顿时暗淡不少,剑身上更留下三个不易察觉的凹坑。石矶珠也犹如撞在磐石之上,被震飞出去。可是毕竟是仙家神器,不容小觑,三枚石矶珠无须主人策动再次于空中返转第二次射向紫芒剑。
    这石矶珠每一次打到紫芒剑上,雷远便感同身受的身躯微晃,不得不催动体内真气充盈魔剑的耗损,更需加大对丁原的攻击力度。才眨眼功夫,他的面庞就被一层浓浓的紫雾覆盖,头顶一道淡淡的水气会聚成一股直线不住蒸腾,显然功力已发挥到极至。
    丁原的滋味也不好受,雪原剑上下翻飞一面抵挡无孔不入的紫芒,一面也在感应石矶珠受到冲撞后带来的心神震颤,气血翻腾。打到这个份上,已是两人修为的纯粹比拼,就看谁能够在对方的攻击下多坚持一刻。故此表面看起来不如阿牛那边热闹,可凶险犹有过之,动辄就有剑毁人亡之虞。
    可那边神鸦上人两次无功而返更是杀意大起,心中思忖今日若不杀了这两个小子,异日传了出去人人言道鼎鼎盛名的神鸦上人居然连翠霞派的一个后生晚辈也奈何不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天陆称雄?
    他右手一翻,打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只朱红色的葫芦托在掌心。这葫芦顶上的塞子“啵”的一声弹起,里面飘出一股浓烈的腥臭粉雾。神鸦上人念动真言,朱红葫芦在他手里微微颤动,塞口的粉雾也越来越浓,将他的身形遮掩在烟雾之中。
    但见葫芦口上火光一闪,冒出点点暗红的火星,激射在半空中如同星丸跳跃,甚是妖艳。阿牛看的一怔,不晓得神鸦上人又在耍什么宝,难道是要放烟火么?念头未落,那点点火星突然崩散,幻化成巴掌大小的火鸦,一只只拍打双翅在半空乱舞,竟然不下数百只!
    原来神鸦上人见屡次失手,终于祭出他苦心修炼百多年的“森罗火鸦”,要将阿牛除之而后快。这森罗火鸦的本身乃火云岭百鬼窟中的千年黑鸦精魄,为神鸦上人以阴火鬼丹炼制,寻常人不要说被火鸦抓上一记,就是吸入一口它喷出的火毒也要命丧黄泉。
    阿牛虽然不识得这森罗火鸦,可见其声势已知厉害。于是赶紧手引剑诀,沉金古剑铿然飞天,一条金龙隐隐从层云中闪现真身,在阿牛头顶布下一道护体的结界,正是翠霞派的腾龙剑诀。
    空中数百只火鸦狂舞呼啸,挟着一团团耀眼的火焰扑向阿牛。但在腾龙剑诀的剑光吞吐闪烁中那些火鸦不及近身就被凌厉的剑气所弑,化作一蓬蓬黑烟淡渺。然而阿牛的真气消耗也不断加剧,需知御剑之术固然威力强大,可破仙兵魔宝,却也最耗损真元。
    如若不是阿牛拥有极为扎实的功底,此刻恐怕已经力不能支。可那森罗火鸦竟似杀之不绝,除之不尽,任凭沉金古剑射落一只只火鸦,其后更有层层叠叠的蜂拥而上。这样下去,也不晓得他还能坚持多久?
    神鸦上人同样苦在心里,眼见自己耗费无数心血修炼的森罗火鸦有去无回的在阿牛剑下形消魄散,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激怒之下再顾不得自己亦是元气大伤,一劲催动森罗葫芦,不断将火鸦祭出。
    时间一长,阿牛头顶的金光渐渐黯淡下来,那条隐约现身的金龙也变的雾影绰绰看不真切,好似随时都会消散。一股股腥臭的氤氲之气终于透过剑光侵入,若有若无的钻进阿牛鼻孔中。
    甫一闻到这股腥臭的粉色氤氲之气,阿牛便觉得脑袋猛的一沉,胸口好象有什么东西堵住,一阵阵犯起恶心。他心中一惊,明白不知不觉里已中了森罗火鸦的火毒,沉金古剑的剑身上更是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粉色雾气,光泽也越来越暗。
    好在他没有失去方寸,屏住呼吸改以内胎换息,却无暇再分出心神来迫退毒气。
    尚志等人有心帮忙,无奈修为实在差了一截,莫说插手助阵就是靠近一点也会为罡风所迫立足不定。大伙正焦急的在一旁观战,也不晓得阿牛与丁原是否能赢,忽听见大洪叫道:“大伙别愣着,先把那些狗腿子收拾了再说!”
    尚志一醒,当下长剑一摆道:“弟兄们,咱们也别闲着,一齐上啊!”镖局众人闻听副总镖头的招呼纷纷出手,朝着武里等人就杀将上去,顿时混战成一团。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有人偷偷报官,知府大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派了几个衙役过来打探。那衙役哪里敢进到院子里面,在围墙外睁大眼睛观望只见镖局里光华冲宵,喊杀声声,吓的腿肚子也发软了。不敢多做逗留急急回到府衙禀报知府大老爷言道镖局里有妖孽精怪出现,非人力可逮。
    知府大人闻言立即请了一营官兵将镖局周围的大街小巷全部封锁,不准闲杂人等接近。可世上人心最是好奇,越是如此越是有人想看个究竟。不一会功夫镖局正门前就聚拢了数百看热闹的平民,更有人绘声绘色说是镖局里在闹狐狸精,秦总镖头被吸尽阳气病重不起,尚副总镖头只好请来袤山道士为镖局擒妖捉鬼。
    第七章重逢
    这个时候,一蓬淡红色光华犹如匹练自云霄泄落,正将阿牛的身躯笼罩在其中。说来也怪,那一只只火鸦甫一接触红光立时形消神散,爆出一缕缕的腥臭黑烟。
    眨眼也不到的功夫,数十只森罗火鸦灰飞烟灭,剩下的数量虽则更多却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在红光之外振翅乱舞,四下游弋。神鸦上人一怔,抬头朝上望去,只见半空中悬着一尊青铜灯,那红光正是由此射出。
    在前厅的屋脊之上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立着一位丰姿卓越的妙龄少女,但看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如画,秀丽绝伦。一身水色衣裳于斜阳清风里飘飘荡漾,宛如随时要临风飞起的天上仙子。
    神鸦上人失声叫道:“天心灯!”朱红葫芦发出一团异光,那森罗火鸦受到召唤纷纷还巢,却至少在天心灯下折损了四五十只。
    神鸦上人心疼不已,瞠目恶狠狠盯着水衣少女问道:“你这女娃娃是谁,怎的会有天心灯,与那苏真是何关系?”
    水衣少女玉手轻扬,天心灯稳稳飞回她的掌心,朝神鸦上人嫣然一笑道:“上人有这多问题,也不晓得要让芷玉先答哪一个呢?”
    丁原闻言一怔,虽在激战之中也忍不住抬头朝屋脊上瞧去,借着重重暮色有一少女飘飘欲仙,美绝人寰。尽管说眉目之间依稀有些当年的模样,但淡雅从容的神情丰韵里又如何辨得出她就是那个娇憨爱哭的小丫头?
    可这么一走神,不防一道剑芒穿透雪原剑光直刺在丁原左肩上,一股鲜血汩汩流淌,瞬间染红衣衫。如若不是丁原有护体真气及时做出反应卸去大半劲道,怕这条骼膊就废了。
    苏芷玉轻呓一声,手腕扬起激射出一道银光,却是一只“灵犀镯”。空中顿时响起仙乐一般动听的银铃脆鸣,灵犀镯不偏不倚正套在了紫芒剑上。紫芒剑如受雷击,剧烈的震颤数下,剑身光芒顿时黯淡,反被一层自灵犀镯上发出的银白色光华覆盖,再发不出一丝剑芒。
    就听“叮叮叮”三记清响,三枚石矶珠不分先后打在紫芒剑身上,那紫芒剑被灵犀镯锁住法力再禁受不住石矶珠的重创,应声断成四截,飞落尘埃。
    雷远的元神早与紫芒剑合为一体,此刻不禁闷哼一声,张口喷出一蓬血雾。他的身躯连晃数下才勉力站稳,面色惨白如雪,一手抚着心口,怨毒的目光瞪视苏芷玉道:“你这臭丫头,竟敢毁我仙剑!”一句话刚说完,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赶紧运息疗伤也顾不得其他了。
    神鸦上人小眼珠骨碌碌连转,心中思忖道:“这丫头片子也不晓得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年纪轻轻竟有这般修为。更麻烦的是她身怀天心灯诸般上古异宝殊难对付。况且看样子,这丫头必然与销声匿迹多年的苏老魔渊源甚深,说不准就是他的女儿。若真是如此,今天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他与苏真夫妇乃同辈人物,当年苏真纵横天陆快意恩仇时神鸦上人亦创下了九妖之一的盛名。可若论真实修为,他与苏真却是相差十万八千,不可同日而语。且两人虽同是魔道高手,可素无往来,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苏真为人孤傲冷酷,若自己真得罪了他的宝贝女儿,恐怕上天入地这个魔头也放不过他。
    想到这里,神鸦上人再问道:“丫头,那苏真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他的天心灯会在你的手中?”
    苏芷玉收回灵犀镯,微微笑道:“晚辈苏芷玉,苏真正是家父。方才急于救人,对前辈多有冒犯,尚请担待一二。”
    神鸦上人听苏芷玉言辞甚恭心里舒服不少,嘿嘿一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女,怪不得有如此惊人的修为。”
    苏芷玉玉容恬静毫无得色,反微微一躬身道:“前辈过奖了,今日之事还请前辈看在与家父相识多年的薄面上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前辈可否?”
    她气质典雅,神情从容,又兼得一出手就连破森罗火鸦与紫芒剑,顿时震慑住在场众人。连神鸦上人这样恶名卓著的人物也难以再板下面孔,只得道:“苏侄女有所不知,我不过是为天雷山庄助阵的。今天是战是和,那还要看雷二庄主的一句话。
    他轻轻松松就把烫手山芋抛给雷远,就算待会争端又起,自己也不会过分得罪到苏真。而若是苏真晓得自己虽然隐退六十多年,可威名之下居然连神鸦上人也不得不顾忌再三也足以自豪。
    此时众人的打斗都已停歇,大伙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雷远。雷远勉强抑制住内伤,不让第三口血喷出来,可晓得这下没几个月的功夫调养休想恢复元气。更可恨的是自己苦心修炼多年的紫芒剑竟然毁在了丁原与苏芷玉的联手夹攻之下,就算有心报复也无力再战。
    可当着这么多人面要自己临阵退缩,不说脸面上过不去。回到天雷山庄如此惨重的伤亡也无法向兄长交代,一时间不禁进退维谷,心中踌躇。
    忽然耳朵里听见神鸦上人以传音入密说道:“雷兄,今日你我仙宝毁损已不堪再斗,即便继续打下去他们有那苏丫头助阵我们恐怕也讨不到便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如就先卖苏老魔一个面子暂且退走。等过得几日杀将回来,定可血洗镖局。”
    雷远醒悟道:“不错,大丈夫能屈能伸,何苦争这一时之气?反正秦老头家大业大,也不怕他飞上天去。等这几个小鬼走后,再找镖局算这笔帐也不迟!”当下脸上强颜一笑道:“也罢,今日便看在苏兄和侄女儿的份上放过镖局,以往的事情到我这里都一笔勾销!”
    尚志等人闻言无不松了口气,没想一场浩劫居然就这样轻易收场。苏芷玉飘然自屋脊上飞落,身姿之轻灵宛如仙子曼舞。她在丁原身边站定微笑道:“如此晚辈就多谢雷叔叔和上人啦。”
    雷远心里盘算如何回天雷山庄请兄长增派人手异日碾平关洛镖局,脸上却堆起笑容道:“侄女说的哪里话来,苏兄与水仙子都是天陆首屈一指的豪杰,有天大事情看在他们的面上我雷远也认了!”
    苏芷玉淡淡微笑,也不晓得她心里是否真信了雷远的话。当下雷远等人亦不多做停留,自正门退去。门外虽说有官兵封锁,可对于这些人而言着实是小菜一碟。
    尚志高声叫道:“大洪,快去告诉小姐,天雷山庄的人退走了!”大洪哎了一声撒开两腿朝后院奔去。
    丁原上下打量苏芷玉,微笑道:“玉儿,我都认不出你啦。”
    苏芷玉深深看了丁原一眼,不晓得为何原本平静清澈的灵台竟莫名的一跳。五年的光阴弹指飞逝,自己曾经多少次私下里幻想丁原如今的面容,想象着再遇见他的时候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眼前的丁原再不是那个潦倒落魄的野小子,虽激战之下模样未免有些狼狈,可依旧掩饰不住俊朗丰神,轩昂气宇。她有意无意躲避丁原的目光,淡淡微笑道:“是因为我不再缠着你讲故事了么?”
    丁原的心中回想起当年那家客栈中,苏芷玉纠缠着自己讲故事的情景,胸口不由得竟也生起一股暖意。岁月匆匆,不经意再见面时早已物是人非,那时只会哭泣的小女孩竟出落成如仙子一般的少女。如果不是有天心灯,有那熟稔的笑容,自己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苏芷玉。
    两人仿佛有默契,一同沉浸在对于昔日的回忆里,谁也没有再说话。倒是阿牛笑呵呵走过来问道:“丁小哥,你们原来认识啊?”他脸上红潮未退,走起路来如醉汉一般摇摇晃晃,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滴淌,身上的衣裳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冒着腾腾热气。
    苏芷玉目光一闪,探出玉手双指扣在阿牛的右腕脉门上,以阿牛的修为竟连反应也来不及。丁原心中一震道:“玉儿好快的身手,怕我和阿牛都远不及她。”阿牛却怔怔望着苏芷玉问道:“怎么了?”
    苏芷玉秀眉轻蹙说道:“这位小哥中了神鸦上人的火毒,如不尽快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阿牛想起适才情景,一醒道:“定是我不小心吸进了火鸦的氤氲毒气了,我以为用真气逼住它便没事了。”
    苏芷玉摇头道:“那火鸦所吐乃阴火剧毒,等闲真气非但不能抑制,反会激发起毒性令其顺着经脉游走全身,要是等到毒气攻心就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她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白玉脂瓶,倒出一粒丹丸说道:“这位小哥请先服了丹药,暂时抑制住毒性蔓延。稍后我再开一副药方,将草药抓来熬制成汤汁,倒入大缸里以百倍热水稀释。届时小哥全身泡进水缸,让毒性散入药汁中。如此一连七日,每日早中晚各一个时辰,当保无虞。只是这段时间就不能再强运真气,更不可与人动手。”
    阿牛听苏芷玉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敬佩,一口吞下丹丸顿觉一股清凉之气直窜喉咙,胸口的燥热郁闷减轻许多。当下感激的说道:“多谢苏姑娘,这下我心口舒服多啦。”
    丁原见站在一边的尚志嘴唇动了一动终究没有开口,已知其意。于是说道:“玉儿,你那无忧丹是否有多,镖局的秦总镖头中了雷远的虎电毒牙,如今沉屙难起。”
    苏芷玉道:“天雷山庄的虎电毒牙虽然歹毒,可比起森罗火鸦的毒性却相差不少。我自当为秦总镖头再配一副药方,不出十日必可复原。”
    尚志大喜过望,深深朝着三人一揖到地道:“三位的隆情厚意我镖局上下永不敢忘,今后但凡有我镖局可效劳之处,只需一纸传音,我尚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时大洪和秦柔从后院赶来,秦柔一见丁原三人亦是盈盈拜倒,秀目中波光涟涟激动道:“丁公子,罗公子,苏仙子,你们三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一世也不敢忘,即使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
    苏芷玉不等秦柔拜倒便伸出双手将她扶起道:“姐姐快别这么说,芷玉亦不过举手之劳,万万消受不起姐姐如此厚谊。”秦柔起身仔细打量苏芷玉,顿时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心中思忖道:“我虽不曾以容貌自负,但也自信不输于天下任何女子。却不曾想到在这世间竟有如此天仙一般的佳人,偏又这般亲切高贵。”
    丁原笑道:“不错,我看大家都别客气了,还是先去看看秦总镖头的伤势如何。”
    一众来到后院,此时秦铁陕已被安置到卧房的床上,但满脸黑气双目紧闭依旧不见好转。苏芷玉诊断片刻即开出一副药方,连带阿牛的解药也一并写了交给尚志,自有镖局的人去药房照方拿药。
    府外的官兵见有镖局的人出来这才敢腆胸迭肚闯了进来,尚志赶紧出面打理,自然少不得要花些银两破财消灾,给知府大人和诸位官差买酒压惊,不枉他们辛苦担惊一场。
    诸般杂事直到掌灯时分才处理停当,丁原和苏芷玉好不容易有空在小客厅里坐定。两人聊了几句,丁原问道:“玉儿你怎会如此凑巧赶到这里?”
    苏芷玉浅浅微笑,问道:“丁哥哥可曾听说过‘河图仙卦’?”
    丁原一怔,说道:“我好象在古书上见过这个名字,据说是上古传下的神奇占卜之术。利用六十四枚翡翠青签可度算吉凶祸福,更可测人之前生后世,福禄运寿。不过数百年前已经失传,那六十四枚青签也不知下落,这事也就仅限传闻之中了。”
    苏芷玉微露诧异之色,讶然道:“原来丁哥哥也晓得这河图仙卦的来历,不过它并未真的失传,千年以来一直收藏在天一阁中,如今却由我娘亲传授给了我。”
    丁原暗叫一声惭愧,当年倘若不是老道士硬逼着自己读书交换口诀,他又哪里会知道这些?也许连大字也识不得几个。当下说道:“难不成你是用河图仙卦推算出来的?”
    苏芷玉轻轻颔首,丁原笑道:“就算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占卜之术,可你又如何正巧算到今日之事,还能不早不晚及时赶到?我却不信了。”
    丁原哪里知道,苏芷玉当日央求水轻盈传授河图仙卦便是为了占卜丁原吉凶,好寄托相思挂念之情。五年光阴说来不短,可丁原当日的身影却时时浮现在苏芷玉的心头,更不会有片刻相忘。
    丁原如今情有所钟,更是一直将苏芷玉看作当日那个娇憨爱哭的小妹妹,自是无法体会到那少女的情怀。其实自打丁原舍身救下苏芷玉的那一刻起,她已情根深种,再无动摇。每每回忆起丁原的音容笑貌和他为了保护自己与群魔周旋的种种往事,苏芷玉的心扉再容不下丝毫其他。
    这些年苏真夫妇心无旁骛,倾尽全力培育爱女,自也对女儿的心思洞察若悉。苏真暗地每隔三五月就悄然飞赴翠霞山考察丁原修为进境,回来后免不了跟女儿一一汇报。不过丁原与姬雪雁的事情苏真是绝不会说的,端的是报喜不报忧。
    水轻盈爱女心切,也终将河图仙卦传予苏芷玉,好让她心有所寄。自打两年前苏芷玉习得河图仙卦,便时时为丁原占卜,看得苏真直摇头。这日苏芷玉打坐之时心神不宁,总觉得静不下心来,于是取出河图仙卦算了一卜,竟从卦象中发现丁原近日有血光之灾。
    苏芷玉关心则乱,一再恳求苏真应允自己去翠霞山探望,总想亲眼看丁原无恙才能放心。苏真驰骋天陆可谓威风八面,却独独拿宝贝女儿没有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答应。
    水轻盈惟恐苏芷玉生出意外,便将自己的仙剑“盈雪”传给了女儿,更和苏真讨得了上古仙宝天心灯,这才多少放心些。其实此际苏芷玉的修为早超越凡俗,只要不遇上有限几个老魔头,当可自保无虞。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千里远行又焉能令水轻盈完全放下心来?
    苏芷玉驾驭盈雪倏忽云霄之间,抵达翠霞山的时候刚巧天明。她早从父亲口中得知丁原被罚在后山面壁,故此不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思悟洞。可正在犹豫是否要露面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一老头笑呵呵的说道:“你这小妮子又是打哪里来的,在这后山转悠半天不知想找谁?”
    苏芷玉转身就见一个白胡子老者正坐在一根枝桠上,一对破草鞋在半空晃晃悠悠冲着自己眨着眼睛。她心中一惊,暗道这老头不晓得是翠霞派的哪个长老,修为居然不在自己的父母之下。不过见对方神态轻松,似无恶意,于是嫣然一笑道:“不知前辈的尊姓大名,芷玉给您行礼啦。”
    老头双手一摆道:“不用客气,我老人家最不喜欢拘束。你叫我曾老头便可,你这丫头又是谁?”
    苏芷玉微笑道:“原来您就是曾山前辈,晚辈曾经听爹娘都提起过您的大名。”
    曾山一怔,从树上跳下落到苏芷玉跟前摸摸脑袋问道:“你爹娘是谁,怎么知道我老人家的名头?”
    苏芷玉答道:“晚辈苏芷玉,家父苏真,家母水轻盈,想来前辈您也都听说过。”
    曾山哈哈大笑,眉飞色舞道:“何止听说,当年我和苏老魔还恶斗了三天三夜,差点把山头给拆平了。结果到底谁也没奈何得了对方,由水仙子也就是你母亲做东请我们喝了一坛回梦香。那酒的滋味,我老人家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说着馋虫大动,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苏芷玉不由莞尔,也不计较曾山把苏真称作老魔,说道:“可惜芷玉今日来的匆忙不曾带酒来,异日有机会必定为前辈补上。”
    曾山连连点头道:“好,好!最好是你母亲亲手酿制的回梦香,别的酒喝起来怎么都没它够味。”
    苏芷玉见曾山毫无架子心机,一副乐天淳朴的本色不禁心生好感,微笑道:“这些年家母闲居聚云峰,也酿了不少好酒,异日晚辈定为您送几坛来。”
    曾山眉开眼笑,道:“看不出苏老魔还能生出你这么懂事的娃儿,你象你母亲怕更多些。三十多年苦恋终有今日结局我老人家为他们高兴,可惜没讨着一杯喜酒喝。等我老人家能够离开后山,说什么也要先摸上聚云峰,和苏老魔再干一架,然后再尝尝你娘亲手烹饪的小菜和回梦香。”
    苏芷玉心想父亲几年来到过翠霞山数次,当有机会见到曾山。不过以他的性情脾气,多半是不肯露面的。何况如今还有丁原的八年之约,苏真更不会轻易在翠霞山现身以免被人误会。
    忽听曾山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老人家来这儿干什么?”
    苏芷玉落落大方的回答道:“晚辈想到思悟洞探望丁原。”
    曾山又挠挠满头乱糟糟的白发奇道:“这小子究竟交了什么狗运,整日价都有美女来找?”
    苏芷玉心头一动,问道:“莫非除了晚辈还有别的什么人到这儿找过丁原?”
    曾山当然不明白其中玄机,口无遮拦的道:“当然,你不过今日才来找丁小子。那姓姬的丫头可是隔三岔五往后山跑,还骗走了我老人家的好多宝贝。”
    苏芷玉心道:“这姓姬的女子也不知是谁,和丁哥哥有何关联,为何未曾听爹爹提起?”她冰雪聪明,顿时想到苏真定是怕自己晓得这些会分了心神,故此有意隐瞒。如此看来,丁原与那少女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苏芷玉心头一酸,问道:“晚辈可否见一下丁原?”
    曾山嘿嘿一笑道:“这个自然不成问题。不过最好现在不要进去,这小子正和阿牛那个傻小伙商量着如何偷偷溜下山去找他师傅。他们以为能瞒过我老人家的耳目,未免太小瞧我啦。我也不说破,就让他们得意一阵子再说。”
    苏芷玉一怔说道:“丁哥哥的师傅怎么了?”
    曾山道:“他下山去找另一个徒弟说好回来的日子却没回来,如今人家上门要人,小木头又不晓得在哪,连我老人家的昊天镜也查找不到。两个小子等不着师傅,正打算下山去找。”
    苏芷玉好不容易听明白曾山的叙述,暗想:“我到底该不该劝阻丁哥哥不要下山呢?”
    第八章魔阵
    终究,苏芷玉没有露面,只暗地里跟随丁原与阿牛来到衡城府。以她的修为,丁原与阿牛竟然没有发觉后面缀着一个人。若非最后眼见丁原情势危急,或许苏芷玉直到现在也还没有现身。
    如今听丁原不信,苏芷玉也只微微一笑而过并不辩驳。不然女儿家的心事势必合盘托出又如何使得?
    忽然大洪满脸喜色奔了进来,咧嘴笑道:“丁公子,苏姑娘,我家总镖头醒过来啦!”
    三人来到秦铁陕的屋里,秦柔正坐在床边,见状说道:“爹爹,丁公子和苏小姐都来看你了!”
    秦铁陕躺在床上,人虽已清醒但气色萎靡,甚是憔悴。见到丁原与苏芷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终究力不能逮,反累的气喘吁吁。苏芷玉忙道:“秦总镖头,您还是先躺着吧。”
    秦铁陕苦笑道:“想不到我秦某纵横北地数十载却也有躺着不能动的时候。几位少侠拔刀襄助,救我镖局于水火之中,秦某感铭于心!”
    丁原道:“秦总镖头不必客气,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
    秦柔搬了两张椅子请丁苏二人坐下,苏芷玉伸手轻搭秦铁陕的脉搏,瞑目体察片刻说道:“秦总镖头的伤势已不碍事,只是元气损耗颇多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不过镖局已不可久留,天雷山庄的人虽然暂退,我料他们必不甘心,定要卷土重来。秦总镖头最好先歇了镖局,到外面暂避一时。”
    秦铁陕吃力的点头道:“多谢姑娘提醒,这个在下省得。”
    丁原问道:“秦总镖头,你可知道那姓盛的汉子现今在何处?”
    秦铁陕的目光顿时警觉起来,犹豫一下说道:“这个在下也不晓得,不知丁公子为何问起他来?”
    丁原察言观色,已猜到秦铁陕多半知道盛年的下落,只是守口如瓶不肯告诉自己而已。他心中暗哼道:“这个老头恁的倔强,难不成他还当我有恶意不成?”当下说道:“实不相瞒,这位姓盛的汉子就是我的师兄盛年。这次我与阿牛下山,便是为了找寻他的下落。盛师兄多年来隐匿行踪,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好在屋里的诸位都不是什么外人,也不会再将这事传了出去。”
    秦柔闻言微微一怔,垂首思忖道:“原来丁公子、罗公子和盛大叔是师兄弟,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也要叫他们‘叔叔’了?也难怪他们先前对盛大叔那么感兴趣,再三的询问于我了。”一颗芳心犹如有小鹿乱撞不能自已,幸好别人都在凝神倾听,没有发觉她的异样。
    秦铁陕惊讶道:“原来盛兄弟是丁公子与罗公子的师兄,这么说来他亦是翠霞派弟子?”
    丁原见他将信将疑,不由有些着恼,说道:“莫非秦总镖头还信不过我?”
    秦铁陕苦笑道:“非是我信不过丁公子,实在是当日在下曾经答应盛兄弟绝不将他的下落说予第三人知道,尚请丁公子见谅。”
    苏芷玉微笑道:“然则丁公子是盛大哥的师弟,秦总镖头对他也不能透露么?”
    秦铁陕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摇头道:“在下既然曾经答应过盛兄弟,就需遵守诺言。丁公子为了关洛镖局九死一生,就算要了在下的脑袋我也绝不皱半下眉头。独独这件事情不行。”
    他语气坚决毫无回转余地,丁原对他反倒心生好感,觉得他一诺千金确是条汉子。若是当日秦铁陕骨头软一下,将盛年的下落告诉了天雷山庄,亦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在这个世界上象秦铁陕这般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于是丁原说道:“秦总镖头有所不知,我是非要找到盛师兄不可。他近日牵涉进了一桩公案,东海平沙岛与太清宫联手到翠霞山要人,若他再不出面事情只怕要越闹越大。”
    然后就将前因后果简略的叙述一遍,秦铁陕听完后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但我看盛兄弟绝非品行不正之人,相反却是位顶天立地,慷慨好义的豪杰。其中必然是有误会。”
    秦柔说道:“可这人必定是盛大叔无疑,不然不会那么凑巧都在找寻珠仙草。”
    丁原点头道:“秦总镖头说的不错,我也相信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可是若找不到盛师兄与那位墨姑娘出面对质,旁人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秦铁陕沉吟道:“盛兄弟当日临别之时也惟恐天雷山庄找我报复,故此给我留下了一个地址,要我事情紧急时派人到那里送信找他。”
    丁原精神一振问道:“盛师兄所说的是什么地方?”
    秦铁陕压低声音回答道:“辽州天池山琼浪岭栖凤谷。”
    “栖凤谷?”丁原尚是头回听见这个地名,好在对于天池山和它的主峰琼浪岭都不陌生,至少在以前读过的书上有见过。
    秦铁陕解释道:“盛兄弟当日言道,天池山位于辽州极北边陲,连绵数千里尽是冰峰雪崖。惟独那栖凤谷四季长青,风景如画。传说就是凤凰飞到那里也会落下来流连忘返,故此才得名落凤。”
    这时阿牛驱毒完毕换了身新衣裳走了进来,听见秦铁陕的声音喜道:“秦总镖头果然醒了,苏姑娘真是厉害,都快成神医啦。”他面色比方才红润许多,说话也有了力气。
    丁原道:“阿牛,你来的正好,秦总镖头刚才已把盛师兄的下落告诉了我们。”
    阿牛眼睛一亮,开心道:“太好了!丁小哥,明天一早我们就上路去找盛师兄和师傅去!”
    秦柔轻声道:“罗公子,你伤势未愈,恐怕还不能走。”
    阿牛心底生起一股甜丝丝的感觉,红着脸望了秦柔一眼,却迎面撞上她温婉清澈的秋波,急忙低下头来。
    苏芷玉微笑道:“秦姐姐说的不错,罗小哥中的火毒尚需七日的调理,更不能强运真气施展御剑之术,的确不利于远行。”
    阿牛急道:“那怎么办,找师傅和盛师兄的事情可不能多耽搁啊。”
    丁原道:“阿牛,不如你就留在这儿养伤,我去天池山找寻盛师兄。等事情办好再回头来接你就是。”
    阿牛也明白自己现在有力使不上,勉强去了反成丁原的拖累。可觉得就让丁原一个人去天池山寻找师傅师兄又有些不放心,于是叮嘱道:“丁小哥,万一你一个人遇上了什么麻烦可要多小心啊。”
    丁原感受到阿牛对自己的关切,心头一阵温暖,拍拍他粗壮的肩头道:“我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在这里养伤,等我回来接你。”
    苏芷玉忽然道:“丁哥哥,不如我陪你走一遭吧。”
    丁原说道:“玉儿,你若不尽快回山只怕苏大叔水婶婶都要挂念。”
    苏芷玉心中一甜,觉得丁原比起五年前改变了许多。那个时候的他可不会在意别人有什么想法,更不会为其他人考虑。相形之下,自己还是喜欢如今丁原的性格多些。
    她微微摇头回答道:“不要紧,等你找到你师傅和师兄我再回聚云峰也不迟。”
    丁原却还是摇头道:“我看不必了,找老道士和盛师兄的事我一个人也应付的来,不需你再帮忙,你还是赶快回家。”
    苏芷玉深知丁原生性孤傲,不愿旁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所以也不以为意。浅浅一笑说道:“其实是我难得出门想在外面多待几天,以前常听娘亲说天池山苍峰背雪,明烛天北却从没见过。这回正好可以和丁哥哥做伴亲眼去看上一看,这样也不许么?”
    阿牛也劝道:“丁小哥,你就让苏姑娘和你一块去吧。她修为比我还高明许多,有她陪着你我也就放心多了。”
    丁原怎么不明白苏芷玉话中的用意,可不知怎的就想起幼年时她坐在床上哭着鼻子央求自己说故事的情景,心中一阵感慨点头道:“也好,你便和我一起去吧。”
    苏芷玉见丁原应允,嫣然一笑道:“谢谢丁哥哥。”目光流转又望着阿牛谢道:“多谢罗小哥为芷玉说情。”
    阿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你为我解了火毒,该是我谢你才对。这次去天池山找寻师傅和师兄,你同丁小哥都要小心些才好。”
    苏芷玉早看出阿牛与秦柔之间的秘密,当下微笑道:“罗小哥放心,我们定会尽早回来接你。”然后秋波扫过一旁的秦柔道:“秦姐姐,罗小哥这几日便麻烦你和秦总镖头照顾了。”
    秦柔清秀的面庞立时升起一抹嫣红,低声道:“苏姐姐放心,罗公子是我们镖局的恩人,小妹和家父定当尽心照料。”
    丁原嘿嘿一笑,道:“阿牛,既然秦姑娘已经这么说了,你便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秦铁陕岂能看不出女儿的异样,忍不住呵呵而笑,却牵引伤口猛的一阵咳嗽。阿牛愣愣望着秦铁陕,也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几人计议已定,阿牛便留在了镖局养伤。翌日清晨得知消息的青松观、紫阳仙府纷纷前来拜访,免不了想和翠霞派的高弟套套近乎。可惜丁原与苏芷玉早就走了,只苦了阿牛被几位汉州的前辈名宿包围在当中,诸如“年少有为”、“少年英雄”之类的评语不绝于耳。
    却说丁原与苏芷玉驾驭仙剑早出了汉州地界,这回认准了方向当不会再蹈昨日覆辙。然而从衡城府到天池山何止万里,寻常人走上两个月也未必能到,以丁苏二人的修为亦费了不少周章。
    再加之路径终究不熟,不免时常收了仙剑寻找路人相询。一路走走停停景物也逐渐变化,过了一片浩瀚的草原后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极少再能见到人烟,却已深入辽州地界了。
    见四周人烟稀少,丁原与苏芷玉降下仙剑,只在三千多尺的高度飞行。这样速度虽慢了些,却能看清脚下的景物,亦可节省些气力。两人俯瞰下去,底下黄沙漠漠,风尘滚动,在落日的余辉里显得无比悲凉雄壮。远处暮色苍茫,星垂平野,却有几缕孤烟升起,想来是行走在沙漠中的客商正在宿营。
    过了这片沙漠,前方景致又有变化,一座座山脉连绵不绝,色彩由绿而黄,由黄而白。最后放眼望去尽是皑皑雪峰,连呼出的气都瞬间化作白雾。
    两人飞行了整整一日俱感觉有些疲倦,但望着眼前月色映雪,冰封千里,宛如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世界,又觉心旷神怡,豪情澎湃。
    苏芷玉说道:“丁哥哥,方才我们过的应该是乱云山,向北再有六百多里就该是天池山啦。”高空之中云岚滚荡,寒风呼啸,她的声音却柔和清晰的传入丁原耳朵,就如在屋子里轻声说话一般。
    丁原点头道:“倘若顺利我们半夜就能找到那儿,但愿老道士与盛师兄都在。”
    苏芷玉问道:“丁哥哥,你如今还想找那个巴老三报仇么?”
    丁原一怔,这件往事苏芷玉若不提起自己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奇怪的是他对巴老三并无以往那样的怨恨之意,却多了几分不屑和轻蔑。也许是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仇恨已经逐渐淡忘了许多。
    可是自己的娘亲分明就是为巴老三和他手下的爪牙所害,这笔帐就算再过五年十年亦无法勾销。他摇摇头,目光中射出一道寒光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且让他再多活两年。”然后转头说道:“我这故事尚是五年多前说的,你倒还记得?”
    苏芷玉凌风御剑,丰姿若仙。在月色里一对明眸如星,脉脉端详着丁原道:“丁哥哥,那是我和你的约定,怎么能忘记?”
    “约定?”丁原思索了一下,想起当日苏芷玉所说的童稚之语,嘴角流露出一缕笑容道:“那不过是童言儿戏,做不得数的。何况我若想取巴老三的人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易,也用不着你帮忙了。”
    苏芷玉道:“芷玉既然说过,就一定要做到,不然岂不成了言而无信之人?即便丁哥哥不用人帮忙,芷玉也可以站在一边为你助阵啊。”
    丁原洒然一笑,对苏芷玉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两人借着月色又飞了一段,远远望见视线尽头一座雄伟壮丽的雪山如玉龙横卧,屹立在巍巍群山之间。那山腰里云雾蹿动,仿佛是海涛翻滚,将好一座银装素裹的巍峨大山拱卫于中。
    丁原伸手一指道:“玉儿快看,那便是天池山了。”
    两人见终于到了目的地精神都是一振,加紧催动真气朝雪山飞去。越接近天池山,就越感觉山之雄壮人之渺小,那跌宕起伏的层层雪峰宛如银浪万顷,极目眺望更无穷尽。
    两人飞到两万多尺的高度,遥望天池山的第一高峰琼浪岭犹如柱天银石直插天际,四周悬崖峭壁几无通路,就算是飞鸟灵猿也只能在半山望洋兴叹。可峰顶周围冰雪居然消失,代之以葱葱苍翠草木,分外的醒目。在那峰顶之上一座小湖波光粼粼,竟在这冰封世界里冒着腾腾热雾,在峰头聚成一团旖丽的紫气。湖畔绿草如茵,青松翠柏笑傲寒霜,不亲临此境断不能体味造化之奇妙。
    苏芷玉瞩目良久,心神俱醉道:“这便是天池了,芷玉虽不止一回在古书上读到过它,当若不亲眼目睹,又怎能体会这如画仙境的真正风姿?”
    丁原疑惑道:“那峰顶明明是极寒之地,为何湖水却不结冰,更有树木花草茂盛生长?难道真是上天钟秀之地?”
    苏芷玉道:“看这情景琼浪岭中必然蕴藏着丰富的硫磺等矿物,故此地表极热令湖水长流,草木常青。说不定,那峰底就有火山的岩浆滚动,只是一直没有发作而已。”
    丁原点头道:“想来就是这个道理了,不然谁能相信在冰天雪地里竟有如此世外桃源?”
    苏芷玉忽然轻“咦”道:“丁哥哥,你有没有看见在琼浪岭的背面似有淡淡的殷红光雾流动,忽明忽暗就象风灯一般。”
    丁原一怔,想起秦铁陕交代栖凤谷便在琼浪岭的北面半山上,莫非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当下凝目望去,果见琼浪岭背侧浮现着淡淡的红光,弥漫着庞大的杀气。但那如薄雾一般的红光只是隐约可见,如在白天的日射之下怕更不能看清。不是苏芷玉心细,可能亦不会发觉。
    不知为何,丁原心头警兆忽起,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正在此刻,一阵山岚迎面吹拂而来,清新的空气中竟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丁原说道:“这里面恐怕有古怪,我们过去看一看。”
    两人又朝前飞了二十余里,已越过琼浪峰顶,心头的警兆也越来越明显。但见脚下红浪汹涌,深不知几。一股寒风自下而上吹来,雪原剑与盈雪仙剑竟不约而同发出清越的鸣响,剑身一阵剧烈的震颤,险些失去了控制。
    丁原与苏芷玉急忙各自稳住身形,低头俯瞰,只觉得这深不见底的红光里仿佛隐藏着无限的杀机与邪意。丁原打量片刻,依稀发现在那覆盖方圆百多里的殷红光雾里闪烁着几点紫色星光,细细一数居然有九处,依照方位正该是栖凤谷的上空。
    丁原沉声道:“玉儿,你有否看见那紫色的星光?”
    苏芷玉神情凝重,回答道:“丁哥哥,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并非什么星光,而是九盏紫瞳魔灯射出的光芒。栖凤谷附近必定有魔教护法级的高手坐镇,以九盏紫瞳魔灯布下了九光灭魂阵。听我爹爹说,这是魔教镇教魔阵,一旦身陷其中又不谙阵法,任你修为通天也只能落得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的下场。幸好我们发觉的早,若是在白天懵懵懂懂撞了进去,麻烦便大了。”
    丁原讶然道:“魔教在二十余年前一场巨变,不是已烟消云散,怎的又出现在这里?看来老道士和盛师兄果然出事了。”
    苏芷玉摇头道:“个中原由我就不晓得了,或许是魔教重现天陆也未可知。”
    丁原嘿嘿一笑说道:“既然都到了这里,总需下去探探再说!”
    苏芷玉略一思忖,点头道:“九光灭魂阵虽是厉害,好在我也曾随爹爹研习过诸类魔阵的奥妙玄机,或许可以一试。”她此话倒也非自夸,那苏真夫妇学究天人,精通各类杂学,对天陆各家的阵法亦有研究。有道是虎父无犬女,苏芷玉自幼耳闻目濡,已不输于当世任何名家。
    她伫立在半空里低头凝思,身周云蒸霞蔚,月色与冰光辉映于秀丽绝伦的玉容之上,端的是美到极点。丁原飘飞在她身侧,心中不由一动,暗想:“以前我倒也没有觉得,原来玉儿竟生的如此秀美淡雅,几乎要将雪儿也比下去了。”
    似乎是想通其中关键,苏芷玉樱唇边流露出一缕浅浅微笑,伸出玉指一点道:“丁哥哥,这九光灭魂阵尽管变幻莫测,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惜布阵的人对阵势变化只是略通一二,莫说远不如我爹娘,甚至还不如小妹。他以九盏紫瞳魔灯列出九宫之形,又依山间地势摆出四象之阵,看似千变万化,实际上却首尾不调,生涩的很。虽未入阵,但我已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破解了它。”
    丁原听苏芷玉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已胸有成竹,于是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听你差遣,将此魔阵破了!”
    苏芷玉嫣然道:“若说破阵以我们两人的修为或许不成,但只是通过此阵进入栖凤谷却不是难事。唯一需要提防的却是暗中埋伏在阵中的魔教高手,若他乘着阵势朝我们发动攻击倒也难办。”
    丁原点头道:“这个我省得,我们先入阵再说。在这里一直站下去,到天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苏芷玉道:“丁哥哥,随我来。”身形化作一缕银色弧光射向琼浪峰顶,丁原亦驱动雪原剑跟了下去。
    第九章破阵
    苏芷玉俏立在一块山石上,盈雪剑已收入剑鞘。在身前数丈开外,一蓬蓬红雾弥漫在山林之间,以丁苏两人的目力竟也只能看到十丈远的距离。
    苏芷玉悠然道:“小妹方才在峰顶俯瞰,这九光灭魂阵有四道门户,正合风云雷电四象之数。如今我们所站之处乃魔阵正南,为雷门入口。现在正是子夜阴气极盛之时,正可借此相冲雷火之威。”
    甫一进入魔阵,眼前顿时被漫天的红光包围,说不出的阴森诡异。雪原、盈雪二剑不约而同在鞘中微颤低鸣示警。一道道热浪从四面席卷过来,令丁原与苏芷玉如坠铜炉之中。
    只见两人脚下的青草俱都枯萎发黄,一片片焦枯的树叶随着山岚飘荡。干涸的土地冒着乳白色的蒸汽,一股灼热的气浪从足下生起。若是常人,只怕走不出百步就要被灼烤而亡,化作了干尸。
    苏芷玉小心翼翼朝前迈了九步,然后停住不前,低头端详脚旁一个隆起的小土堆。这小土堆大约三寸多高,上面并排摆着三行九颗石子,平日看来也无什么特异之处。可苏芷玉却轻蹙眉头,右手玉指掐算半晌才徐徐出了一口气道:“原来那布阵之人用的是‘三三之术’,竟可以配着四象之阵生出三十六中变化,我方才险些小觑了他!”
    丁原于奇门遁甲并无研究,闻言问道:“玉儿,莫非这土堆中也有什么文章?”
    苏芷玉嫣然一笑,俯下柔若无骨的纤腰轻轻将土堆左角那颗石子移向中间,再将中央石子推到左下角。如此宛如弈棋一般将九颗石子重新布列,在外人眼中却看不出丝毫名堂。
    只见前方五丈开外异变陡生,“轰”的一声平空爆起一簇紫光,竟形成了两丈多高的一道光门。
    自光门之中隐约传来滚滚雷鸣,一团团黑气汹涌扑出,却被两人的护体真气逼到一旁,不得近身。但那黑气中浓重的腥臭味道依旧让人感觉异常难受,呼吸也受到了影响。
    丁原心中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何苏芷玉不祭起天心灯来?
    苏芷玉沉吟片刻,说道:“丁哥哥,麻烦你朝西面走上三步。”丁原不明所以却依照吩咐做了,眼前突然红光大盛斗转星移,竟看不见苏芷玉所在。耳中听见苏芷玉悦耳的嗓音急道:“向南再退四步!”
    丁原不敢怠慢,辨了辨方位朝南跨出了四步。那红光一散,恢复到先前情景,只是自己却已经站在紫光门前。
    苏芷玉见丁原无恙也松了口气,说道:“这是九宫幻门之一,若不识此阵玄奥在外面一通乱走永远也无法打开此门,更不能通过九光魔阵。”
    丁原尚是第一次见识到阵法奇妙,暗道:“此次若非带着玉儿前来,我只怕连这九光灭魂阵的门户也找不到。看来大千世界浩瀚如烟海,我却险些做了井底之蛙。他日若得空闲,定要在奇门遁甲上花些功夫,不然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陷入奇阵之中也有虎落平阳之虞。”
    丁原左脚刚踏进光门,迎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流淌浓绿色浓汁的女鬼双眼放出慑人的金光从树后扑了出来,探出两只细长的枯爪抓向丁原。
    丁原正要反击,苏芷玉欺身到近前出手如电,春葱似的玉指按在他的右臂上低声道:“别动!”
    丁原一怔还来不及多想,那女鬼已扑至丈许开外,森寒的阴风与腐尸难闻的气味清晰可觉。可就在这时,那女鬼竟蓦然幻化作一团绿雾徐徐升起,消失在红蒙蒙一片的头顶。
    丁原心里一松,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芷玉微笑道:“这女鬼只是幻象,但切不可对它发动攻击。否则气机牵引之下诱发阵势,不仅女鬼会由虚还真,更将引得阵形变化,令我们陷入危境。这也是我不敢祭起天心灯的原由。”
    丁原回想方才情形果然发觉有些蹊跷,这女鬼虽模样狰狞,声势惊人却未让他感到分毫的杀气。但这种细微的差别于千钧一发间往往容易被人忽略,要不是苏芷玉的提醒自己已然出手。
    这个时候苏芷玉脸上忽然微微一红,松开握住丁原的纤手,一颗心莫名的连跳数下。丁原专注魔阵之中,也不曾留意身边少女的变化,何况在他心目里苏芷玉宛如当日那个爱哭的小妹妹?
    苏芷玉见丁原若无所觉,暗自幽幽叹息一声,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因为躲过尴尬的宽慰?她收拾情怀,打量周围景物,默默推算九宫四象的变化。两人身外依旧是树影婆娑,红光弥漫,只是头顶多了隐隐的雷声滚动。而在十丈外的黑暗中不知还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与杀机?
    苏芷玉一边计算阵法,一边小心前进。虽然她在九光灭魂阵中同样分辨不出栖凤谷的具体方位,但依照阵理观测理应位于九光灭魂阵的中央,这也合乎先前自高空所观的情景。
    苏芷玉忽而直行九步又退三步,忽而左行三步又朝右连退九步,步法看似杂乱无章,却正合阵法之道。一路上虽有幻象丛生,却未真个遇到袭击。有时候明明看见三丈外有一树木迎面就要撞上,可不管怎么走它总在那处,好象如影随形保持着与两人三丈的距离;有时一条溪水拦路,可真的踏了上去却是实地,再等回头看时,水流已在后方。
    此等希奇古怪之状层出不穷,丁原渐渐见怪不怪,只抱元守一,随在苏芷玉身侧。如此在阵中行了个多时辰,前方传来清冽水声,隐藏在光雾深处看不真切。丁原起初以为又是一条溪流,也不以为意,可走到近前才发现居然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横挂当路,也不晓得有多少里宽?
    苏芷玉站在瀑布汇聚起的碧潭边沉思一会,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情形说道:“依照九玑天卦推算,我们入阵后一共走了九百九十九步,正该是雷尽云生,火灭水起的变化更替。”
    丁原以前也读过些关于九玑天卦的书籍,晓得那是上古达者九玑子传下的天算之书,据说原文不过四千五百八十九字,六百三十七句,分为上下两册,暗合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之数。然而这不过几千字的巨著却字字珠玑,道尽天理玄妙,玄黄本真,为不世之仙书。可惜其后渐渐失传,而众多转述研究者亦无法恢复其精髓,惟传闻在天道一书的下卷中有全文收录。
    苏芷玉所说的“雷尽云生,火灭水起”的道理他也懂得,于是点点头道:“这么说来出路还是要着落在瀑布上。”
    苏芷玉颔首浅笑道:“丁哥哥说的不错,小妹正在想如何破解这水云之门。”她莲步轻移,朝前走了四步,一只靴子已踏入潭水。苏芷玉恍若不觉,微微停顿后似计算了一下方位,朝着东北方又行了三步,正站在了一块山石上。
    苏芷玉回过头来朝丁原微微挥手道:“丁哥哥,你照着我的法子走过来。”丁原依言走到苏芷玉身边,低头一看自己落足之处哪里又是什么山石?分明是一叶丈多长的扁舟,通体似是一片荷花叶,漂浮在潭水上轻轻荡漾!
    再回过头去,什么妖氛红光全都不见,分明是一片风清月明的良辰美景。又朝前瞧,那匹练一样的瀑布正中竟然豁然中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里面黑云滚滚也不晓得深浅。
    忽觉着脚下一震,菏叶扁舟无风自动,朝洞口驶去。抵达洞口,苏芷玉与丁原迈下扁舟踏在潮湿的青苔地上,耳朵里响起奇怪的隆隆声。一阵阴风从洞中吹来,夹杂着无比的恶臭,苏芷玉不禁掩鼻屏息。
    丁原抬眼冲里打量,只见黑漆漆的洞里无数豆粒大的黄睛点点,闪烁着妖异的光彩,宛如鬼火一样星罗密布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功凝双目,两眼如寒星一闪这才依稀透过重重黑云看见那洞壁上挂着成千上万只黑羽蝙蝠,黄色的冷光便是从它们的眼中射出。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扁毛畜生,丁原心中虽不畏惧也是一紧,想起神鸦上人的火鸦来实在是小菜一碟了。
    好在那些蝙蝠只栖息在洞壁上也不发作,苏芷玉自然也已经看到,低声道:“丁哥哥,这是九光灭魂中的幻象所生,只要依照阵法通过,就不会有事。”
    丁原嘿笑道:“这个鬼地方虚实莫辨,变化万千,除非练就通天神目,不然和瞎子也没什么分别。”
    苏芷玉叹息道:“九光灭魂为魔教镇教之宝,就算有天目照妖的修为也不管用。可恨我功力未够,否则直捣中宫毁了那九盏魔灯便无须如此麻烦。”说话间,两人进退有秩,沿着洞穴向里走去。
    那洞穴蜿蜒曲折,有时豁然开朗,有时仅数尺宽度,那些黑羽蝙蝠几乎都贴上身来。苏芷玉聚精会神,一边前行一边演算,不感走错半步,不然就是黑云灭顶之灾。
    这次丁原也留心脚下步数,当踏出第三百六十九步时异变突起,原本安静待在石壁上的蝙蝠猛的振翅群起,黑压压一片压向丁苏两人。苏芷玉低声叱道:“闭起眼睛,千万别动!”
    丁原闻言立刻合起双目,就听耳边呼呼风啸,大地仿佛在不住摇颤就如地震了一般。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风声徐止,周围恢复一片静谧。苏芷玉在丁原耳边道:“丁哥哥,可以睁开眼了。”
    丁原徐徐睁开双目,不仅蝙蝠已经消失,原先的洞穴也不知了去向,周围分明是光雾缭绕,树影摇曳,好象又回到起初的模样。只是在前方十丈外隐约可见一蓬白光闪烁,依稀是一个山谷的入口。
    丁原精神一振,与苏芷玉对望一眼,喜道:“玉儿,莫非前面就是栖凤谷?”
    苏芷玉点头道:“我们已到阵中,那白光可能是什么宝物发出,正可抵御魔灯,这才守得谷内平安。看来栖凤谷里果真有人在。”
    猛然听见遥遥有一记冰寒的冷笑响起道:“哪里来的小辈,竟敢闯入我的仙阵?”这声音不晓得从何处响起却自四面八方一同传来,宛如说话人就在耳边一般。
    苏芷玉立时停下脚步,低声道:“我们被人发觉啦,恐怕要有麻烦。”
    丁原嘿然道:“阁下既然自称前辈高人,却怎么做出藏头缩尾的事来?若还有半点志气,就出来相见,我们在此恭候!”他的嗓音并不大,却以醇厚的真气远远送出,即使是在数十里外也可听见。但在九光灭魂阵的结界之外,却因受到阵法所阻,对里面发生的任何情况都无法察觉,更不会听见丁原的说话声。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老夫纵横天陆的时候怕你的爷爷都还在穿开裆裤,你这小儿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不给你些厉害尝尝,你还不知道天有多高?”
    苏芷玉哼了一声道:“你老人家就别大吹法螺啦,九光灭魂虽然厉害却太过凶戾,尚算不得天下一等一的阵法。莫说比起云林禅寺的大日如来阵差了许多,那碧落黄泉剑阵也未必输给阁下!”
    那人冷笑道:“你这女娃好大的口气,今日就叫你知道九光灭魂的厉害!”
    说话间头顶紫光爆涨,三盏紫瞳魔灯宛如幽灵飘到了半空中焕放出妖艳的光芒,笼罩于方圆数里的山野。那花草树木,山石洞穴无不蒙上了一层凄艳的紫光,说不出的诡异。
    苏芷玉花容微变道:“不好!”
    话音未落,一记震耳欲聋的滚雷在空中炸响,排山倒海似的罡风呼应着雷声宛如泰山压顶轰击下来,吞吐着骇人的团团红紫光芒。四周的苍松古柏发出“吱吱”异鸣,飞速挪动起来,犹如群鬼乱舞,百魔狂啸,一阵天旋地转景物已是大变。
    苏芷玉飞手祭起天心灯,柔和的红色光华喷薄而出,正接着上空压来的滚滚罡风。天心灯“叮”的长鸣,在光焰交击里剧烈摇晃,周围爆出一蓬蓬耀眼的火花。
    丁原心头警兆突起,不假思索的与苏芷玉双双腾空跃起。脚尖刚一离地,下面“喀喇喇”的连串响动,地面纷纷开裂,形成一道道数丈宽的沟壑,一蓬黑气蒸腾而出,打里面射出一串串紫色火团。
    丁原人在空中双拳一错,卷起两道强劲的罡风朝下轰去,却是一招二十二字拳中的“此”字诀。火团被拳风一挫,纷纷横飞而去,大多撞击在树木山石之上,击得石木粉裂,散落一地。
    苏芷玉盈雪剑铿然出鞘,掠过一缕美到极处的电光,“哧”的将一个扑向丁原的黑色游魂截。原来在火团之间,竟有无数的黑色雾状游魂拖曳着冗长的身影杀了过来,由于是从地下冒出连天心灯也无可奈何。
    此刻周围的树木已然停止,北面的古树却不知转换到哪里去了,平地之上赫然耸起一堵直入云天的山崖,横亘住两人去路,再看不见谷口的白光。这山崖之上密密麻麻画着无数丈许大小的图形,宛如符咒图腾,闪烁着血红的暗芒。
    突然间那些图形“兹兹”作响,从崖壁上浮现起来,迅速变大,化作各式各样的血红滚雷,或疾或徐,仿佛万马奔腾碾压而来。
    在魔阵南方却是一蓬暗云涌动,遮掩了半天天空。一缕缕黄色云柱扶摇升起,在空中幻化成成千上百的云雾魔卒,每个身高都在三丈朝上,却只有上半个身子,下体被团团黄云笼罩,巨灵大手中挥舞奇形怪状的兵刃如滔天的巨浪扑击过来。
    那魔阵东面更是惊险,天色泛出妖艳的紫兰,映照得山石树木无比狰狞。层层云岚里无数道紫电划裂天幕,纵横交错,宛如劈岳崩山的天斧神剑,排山倒海的砍向两人。
    在丁原与苏芷玉西侧同样也是惊涛骇浪迭起,呼啸旋转的狂风竟如有形之体,闪耀着绿色幽光形成一排排数十丈高的风柱,卷得地上乱石横飞,险些把地皮也掀了起来。
    原来布阵之人受到丁原与苏芷玉的言语讥讽,又惟恐他们与谷内被困之人里应外合,故此驱动紫瞳魔灯变幻阵势以求速杀二人。
    如此六面夹攻下幸亏有天心灯庇护,不然只要一个疏忽任你是大罗金仙也要形神俱毁。正这个功夫头顶传来一阵慑人的鬼哭狼嚎,胆子小点只怕五脏都要被惊裂。数十头形状怪异的凶禽魔兽个个大如小山丘,自上方的光雾里蹿出,朝着天心灯如雨打梨花一阵猛攻。
    那天心灯不愧是上古宝物,在九光灭魂阵的五面攻夹之下却如铜墙铁壁,柔和的红光虽如风中残烛却始终不灭,抵挡住一次次猛攻。只是光芒笼罩的范围在渐渐缩小,眼看风雨飘摇,渐不能支。
    更麻烦的是那布阵之人尚隐藏在暗处,若乘势发动偷袭,两人更难抵挡。
    丁原明白这些变化多半是头顶那盏紫瞳魔灯惹出的麻烦,但如今光雾蒸腾,哪里还看的见紫瞳魔灯的所在?他凝聚心神,以心头灵觉朝上方探索,终于隐约感觉到魔灯位置。
    于是再无半点迟疑,挥手祭起三枚石矶珠。当日曾山送他石矶珠只为游戏,没想到这次下山却屡屡派上用场。石矶珠发出三溜五彩绚光,瞬间消失在重重光雾中。
    半空蓦然三声闷响,散落下缤纷光雨,整个天地好象都猛烈的晃动数下,阵中的杀气罡风短暂凝固,诸般幻象亦顿时一滞。石矶珠倏忽飞回,色泽黯淡许多,仿佛也受到重创。
    苏芷玉明眸一闪清叱道:“九宫飞升,四象绝杀,原来如此!”盈雪剑舞起一团雪光迫得群鬼辟易,左手揽住丁原虎腰两人宛如飞鸟一样投向山壁。
    丁原一惊,但随即想到苏芷玉绝无带着自己撞壁自尽的道理,这高耸的山崖必然隐藏着什么玄机。果然苏芷玉右手轻扬,腕上的灵犀镯化作一缕银光正射中山崖上一副状若“米”字的图案,“轰”的将它击成碎片,山石碎屑纷纷飞扬。
    那山崖竟然抖动起来,仿佛是一道浮光掠影的水幕一样。丁原的脑袋触到山岩的一刹那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直如撞在了空气里。眼前白光闪耀风声呼啸,如坠云里雾里。
    蓦然背后寒气袭人,一股凛冽的杀机无声无息逼迫而来。以丁原与苏芷玉的修为竟也未能提前感应,可见来人修为之惊人。此际两人的身躯尚有大半裸露在山崖之外,而天心灯又被苏芷玉将将收起,端的是千钧一发。
    苏芷玉心头一紧,晓得是那暗中布阵之人眼见自己与丁原就要脱阵而逸,于是掩袭上来。对方掌握的火候不可谓不绝,正是两人背身出阵之际,或早或晚都断不能陷自己于如此被动。
    但她亦清楚自己与丁原两个人里必然要有一个回身去抵挡,这才能护下另一个人。但这留下之人不仅有强敌在侧,更是身陷九光灭魂阵,生望渺茫。不过这也总比两人全都再陷在阵里强。
    当下苏芷玉主意已定,要牺牲自己将丁原送出阵去。可她却没想到丁原也是抱了一样的念头。
    丁原心念急闪,暗道:“若我不回身抵挡,只怕我和玉儿都难逃此劫。可是我若要回过身去必然又将重陷绝阵不得脱身。玉儿是苏大叔水婶婶唯一的女儿,当年要不是他们送我到翠霞山焉有我的这条命在?无论如何也需护得她周全,不能令苏大叔他们伤心。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五年多前苏芷玉充满稚气的小脸,耳旁仿佛听见那幼嫩的声音在说道:“丁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丁原再无犹豫,低声在苏芷玉耳边道:“去吧,玉儿!”挣脱苏芷玉的左手环抱,左掌在她纤腰上一送,雪原剑反转过来一式“中流砥柱”封住身前。
    苏芷玉突感左手一空,已明白丁原用意,惊呼道:“丁哥哥!”她想在空中回转身形,可腰间一股柔和大力涌到,将她送进茫茫白光之中。依稀听见丁原平静的声音说道:“去吧,玉儿!”双目顿时湿润,珠泪不觉盈满眼眶。待要回头再找丁原的身影,可一片白光迷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第十章十招
    丁原在电光石火间施展出“穿花绕柳”身法中的“风行”一诀,修长的身躯凌空倒悬,犹如杨柳飘荡,雪原剑灌注十成的真气劈出。
    甫一出剑,丁原心头立刻感觉隐隐不妥。果然雪原剑所向披靡,一溜碧光爆起将迎面袭来的罡风风卷残云一般迫散。但在那道森寒的罡风之后,竟陡然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回吸气劲,象只巨灵神掌硬生生要将他拽出。
    丁原急中生智,身法由“风行”转为“璇光”,人如陀螺疾转化作一团旋风,顺着回吸气劲的来势冲天射起,挣脱了禁锢。他似一片树叶轻盈的漂浮半空,雪原剑横握在手,上面却被蒙了一层森蓝的寒霜。
    这层寒霜自然是刚才那道罡风所致,丁原真气一冲,雪原剑“兹兹”有声,冒起一蓬淡淡的兰色雾气,寒霜瞬即消融。
    九光灭魂的阵势此际已然停歇,风云雷电俱都飘渺无踪,仿佛方才一切都未曾发生,惟有若有若无的红雾凄迷朦胧,沉陷于静谧无声里。丁原身后的那道山崖倏然消失,远处的栖凤谷谷口又再重现,隐约的银白光芒好似暗夜里的天星。但丁原晓得谷里的人却定然望不见自己,苏芷玉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想来已经脱险。
    这时身前升起一团白茫茫寒雾,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雾气里渐渐显现,嘿嘿冷笑道:“好个娃娃,居然要劳动我老人家亲手来收拾你。”
    丁原定睛瞧去,隐约是个中年男子,但以仙魔两道的修为而论,驻颜长青都不是难事,已无法貌相。这中年男子身材瘦长,面白如玉,凤目微阖,颇具儒雅之姿。手中一柄玉如意长约三尺,色泽圆润,一望即知必是通灵宝物。
    尽管尚不清楚这男子的底细,但看他身如冰峰,步如云行,丁原已明白不好易与。如果但以气势而言,也只有翠霞派的几个老道士堪可并肩,至于雷远、神鸦上人之流已不值一提。
    丁原思量道:“看样子他便是布下九光灭魂阵之人,料来我今日凶多吉少。但既然玉儿已经脱险,我即便与他同归于尽也无所牵挂。只是这么一来,我就再也见不到雪儿,此刻她在翠霞山正做着好梦吧,也不知这梦里是否有我?”
    他抬眼望向天空,一片红光蒙蒙哪里看的见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抛除诸般杂念,朗声回答道:“阁下不愧出身魔教,尽会躲躲藏藏,仗着一个破阵就做起了缩头乌龟。”
    中年男子双目猛的一睁,两道锐利如电的寒光慑得丁原一震,若是功力稍差可能就这一视之威就可叫人魂飞胆丧。丁原生性孤傲,岂肯示弱于他,亦是功透双目丝毫不让的对视那男子。
    中年男子似未料到丁原居然能在自己咄咄逼人的神光之下面不改色,更能与他以目光对峙。当下消去功力,双眼恢复常态哈哈一笑道:“你即能晓得此阵奥秘,自然也能识得老夫来历。不错,老夫便是当年魔教‘风云雷电’四大护法之首的风雪崖!”
    丁原暗吃一惊,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运气总是这么好,刚和天陆九妖里的人物碰过面,却又遇上了魔教的什么护法。他曾听曾山与姬雪雁提起过魔教种种,据说在百多年前魔教声势鼎盛,赫然凌驾魔门三大派之上。魔教教主羽翼浓号称天陆魔道第一高手,排名尤在苏真、楚望天等人之前,可谓如日中天。在羽翼浓左右更有风雪崖、云不归、雷霆、殿青堂四大高手横行无忌,再配上九使七山,端的是人才济济。
    可奇怪的是二十年前魔教一场巨变,几乎一夜间烟消云散,绝迹天陆。对此自然有各种猜测,但谁都说不出真正缘由为何。没想到丁原端的真是好运气,在这里居然撞上了魔教当年的二号人物风雪崖。
    风雪崖继续说道:“我看你的身手也是翠霞派弟子吧,刚才一招中流砥柱使得有模有样,可惜功力差了点,不然就用不着再施展和老头的‘穿花绕柳’身法了。”
    丁原心里一动,说道:“阁下刚刚说话用了个‘也’字,莫非此地还有本派其他同门?”
    风雪崖嘿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不错!在栖凤谷里还困着你的两个同门,可惜你也见不着他们了。”
    丁原一喜,暗道:“原来老道士与盛师兄果真都在栖凤谷里,以他们的修为这风雪崖即管厉害却未必能是对手,多半是被九光灭魂阵给困在谷中不得出来,也难怪这么多天不见老道士回山。如今玉儿必定已经入了栖凤谷,以他们三人联手这狗屁阵法再难起效。我现在先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尽量支撑到老道士他们前来。”
    风雪崖似乎看破丁原心思,冷笑道:“小娃娃,我奉劝你不要妄想谷中的人能够赶来救你。那个和你同来的女娃儿好象是苏真门下吧,难怪懂得些九光灭魂阵的阵理,可惜叫她溜了。不过老夫方才已重新布置了九灯列阵,以她的见识再过几个时辰也未必能进到这里,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丁原忍不住问道:“你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打算做什么?”
    风雪崖鼻子里一哼,说道:“老夫不必告诉你,如今老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了断留你一个全尸,要么就麻烦我出手让你形神俱灭。你要哪一种死法?”
    丁原见对方言辞咄咄,好象完全吃定了自己,不禁激起天生傲气,回答道:“这两种死法都太平常,不妨阁下留着自己选择。”
    风雪崖眼中掠过一丝欣赏,淡然笑道:“老夫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么硬的骨头。如果不是怕泄露了行迹,我还真想放你一条生路。”
    丁原傲然道:“不必阁下假惺惺,我的命虽贱,但也不是谁都能拿去!”
    风雪崖点头道:“好!只要你能撑过十招,老夫便送你入谷。”话音尤在,他身上蓦然生出一蓬寒雾,偌大的身躯在雾气里倏忽不见,宛如化成了清风。
    “风遁!”丁原明白以自己的修为根本无法破解对方的风遁之术,于是干脆闭起双眼,功透全身,灵觉如潮水一般朝四外蔓延。
    果然灵台警兆突生,丁原依稀感应到风雪崖正借着风遁潜到自己右侧,他想也不想一式高山流水挥洒而出,碧瀑一样的剑光飞流直下。可刚一出手,雪原剑发出一阵颤动,“嗡嗡”而鸣,正是要为主人示警。
    丁原一怔,背后涌来一股彻骨寒气,庞大的杀机席卷而来。丁原立刻明白自己一个疏忽中了风雪崖的诡计,对方不晓得使了什么伎俩骗过自己的灵觉却从背面掩袭,要待回身招架已经不及。
    他在刹那中想起老道士曾经给自己讲解过的一式碧落派剑法,虽不曾真个练过却也了然于心。于是毫不犹豫驱动雪原剑回转,将一式“高山流水”化作了碧落派的“回天乏术”,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挑出。
    风雪崖左掌堪堪切到丁原头顶,对方背上陡然亮起一道碧光,半截剑锋已刺向他的掌心。风雪崖见丁原应变自如,竟将翠霞派与碧落派的剑招互化,偏偏浑然一体,挥洒自如,也禁不住低喝了声:“好!”
    他左掌改切为拍,骤然由极刚转成至柔,轻巧的按在雪原剑身上,吐出一道九宵罡风,正是“金风玉露掌”中的一式“阴阳割昏晓”。
    雪原剑被掌力一震险些脱手,丁原心知不能硬抗,借着掌风翻飞而出,如翩翩大雁,荡向三丈开外。饶是他运用身法卸去了部分劲力,胸口仍被击得一闷,背后衣襟寸寸碎裂随着罡风飞舞。自从丁原学艺以来,还是头一回在一个照面就落的如此狼狈。
    就听风雪崖在背后喝道:“第二招!”人随身到,比风还快的身形贴到丁原身后,玉如意点出漫天寒星,笼罩住丁原后背五处大穴。
    丁原晓得如果自己不能及时回转过身,不消三招就要毙于风雪崖手下。情急之中兵行险招,身体突然以一式“高山”身法横了过来,头朝前,脚向后与地面平行,双足断不容发连环踢出,用的又是在思悟洞石壁上学得的“辟魔腿法”。
    这一手果然出乎风雪崖意料之外,他轻咦一声玉如意吞吐闪烁锁向丁原双腿,可丁原好象脚心长眼,一一以腿功化解。
    “蓬蓬蓬”数响,玉如意攻势终于受挫而退,丁原只觉双腿发麻,更有一股凛冽的寒气沿着经脉直上。他深呼一口气,以翠微真气强行压制住寒气,身躯由横转纵,一连三个凌空筋斗翻出,这才能第一次面对风雪崖。
    可风雪崖犹如附骨之蛆,丝毫不给丁原喘息之机,玉如意风驰电掣点向丁原胸口。他先声夺人,又以八成修为攻出没想到丁原居然能够安然化解,顿时收起轻敌的念头,以一招“飒沓如流星”强取丁原,意在用百年的修为吃住对方,速战速决。
    丁原自然清楚以自己的修为若与风雪崖硬拼,无疑是蜻蜓撼树。他在空中催动仙家真气横飘三尺,雪原剑使出一招九曲青莲幻化九朵剑花点向玉如意。这一式以虚御实,以柔化刚,风雪崖心中也不禁暗自赞叹道:“这小子恁的机灵,如若不是功力远逊于我,可能老夫亦不是他的对手。二十年未曾出山,没想到翠霞派竟然出了这么多青年俊彦!”
    风雪崖玉如意转攻为守,却以左手食指拈花轻弹,瞅准丁原剑招用老之际连发九道“朔风指”。只听一阵暴雨梨花般脆响,雪原剑剑势尽消,九朵剑花幻灭无影。
    丁原右臂一阵酸麻,雪原剑身上冒起丝丝寒气,倘若不是他全力抗衡那朔风指力早已沿着剑刃侵入经脉。经历过昨日激战丁原的经验丰富不少,晓得此刻生死一发绝不能有一点松懈。
    他不等风雪崖玉如意出手,抢先轰出左拳,银钩铁划气象万千,正是二十二字拳中的“到”字诀。这还是丁原头一回在实战里打出“到”字诀,他以前总觉得这式拳法刚则刚矣可惜少了些变化,又不如“正”字诀那般大气。可现下施展竟在心头多了一层明悟这一拳挥出全无半点花巧,却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不归气魄,仿佛要和对手拼得玉石俱焚,不死不休。以风雪崖的修为也不禁为之动容,玉如意隐忍不发,改以左手金风玉露掌劈出。
    没想丁原左拳突然由刚变柔,水蛇一般一弯一绕避过掌风,直点风雪崖左肩。风雪崖见多识广可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不按常理偏偏妙到巅毫的拳法,他哪里晓得这是曾山的神来之笔?
    左掌用老之下风雪崖惟有将玉如意劈出,切向丁原左臂。可丁原好似已算准他有这手,拳头猛然一顿,五指张开成掌轻轻拍在玉如意上,这正是“到”字第三划的那一点。
    这一掌时机拿捏极准,正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妙用,玉如意竟被丁原左掌按的一沉,风雪崖胸前门户立时大开。丁原被风雪崖连攻三招几乎每次都险到极处,直到此刻方利用二十二字拳扳回些局面。
    好在风雪崖临危不乱,身形朝后一退,错过丁原的左掌掌风,亮起左腿踢向丁原。丁原左掌只得顺势一封,架开飞腿。但左臂亦是一震,拳势被迫微滞。
    风雪崖一个大意差点被丁原所乘,眼中寒光一闪,左掌如泰山压顶拍向丁原,口中喝道:“第五招!”
    丁原还未来得及收回左拳,一股奇寒的掌风已经迫到头顶,顿时被压的胸口一闷,全身如入冰窟。这一掌风雪崖用了八成的功力,岂是凡响?丁原灵台一片空明,心神完全沉浸在激战里无一丝杂念。他看清来势雪原剑呛然立起,依旧是那招“中流砥柱”。
    可以风雪崖的造诣焉能再上当,他先机而动左掌五指凌空连弹,发出缕缕白光“叮叮”脆鸣宛如琴音却把雪原剑激得不住震颤守势全消。丁原心知不好,风雪崖的玉如意已如催魂令箭破过剑光劈向丁原额头。
    丁原变招不及,无可奈何只好左掌翻起,以“一”字诀硬接。这“一”字诀原本脱胎于翠霞派的“中流砥柱”,尽管是简简单单的一记封架,可妙用无方,守如铁壁。无奈对方功力实在强过丁原太多,玉如意重重拍在丁原左掌之上,顿时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森寒真气由上而下涌入丁原左臂。
    丁原的左臂先是一股痛彻心扉的冰寒,衣袖上居然凝结起一层幽蓝色的薄冰,继而知觉全无,仿佛这手臂已被切断。他的身体宛如从天降落的陨石,轰然坠向地面。
    “蓬”的一声,丁原的双足竟陷入地面数寸,泥土几乎覆盖到他的膝盖。体内真气受到剧烈震荡再抑制不住一缕鲜血自嘴角逸出。他知这是生死关头,努力平复错乱的真气,右手探指在左肩连点数记,注入一道纯阳仙气这才阻住九宵罡风的奔腾之势。
    饶是这样丁原眼前也是一阵晕眩,耳朵里“怦怦”连声都是自己猛烈的心跳。他心中忍不住苦笑道:“有道是天外有天,我自以为五年修炼已有大成,至不济也有和别人一拼之力。哪里晓得竟然连这个魔教护法的五招也接不下来!”
    他的胸口隐隐作痛明白已受了内伤,左臂更是毫无知觉,看来自己是看不见明天的日出了。丁原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暗想:“雪儿定然不晓得我现在命如危卵,再也不能回去见她了,但愿她不会太伤心。不过大丈夫死则死耳绝不能卑躬屈膝,说什么我也要和他硬拼到底!”
    蓦然右臂一热,居然是雪原剑悄然散发出柔和碧光,将一道醇厚的暖流徐徐注入主人的体中。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的事情,那雪原剑原本是通灵紫竹,蕴涵天地精华之气,此刻在风雪崖的九宵罡风刺激之下油然生出一道热流,将自己积累三百年的仙气毫不吝啬的奉于丁原。
    这热流自丁原右臂顺着经脉流淌到胸口,一团暖融融的气流不仅护住主人心脉更将淤塞的经脉逐渐打通,令丁原精神一振。
    风雪崖心中更是吃惊,他给出十招之限原以为十分保险。想对方不过是个二十岁也不到的少年,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过十几年的修为,可偏偏能奇招百出将自己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
    方才玉如意的一击风雪崖已用上八成功力,即使是天陆成名高手也未必能够接下。可丁原非但硬接下来,反而震的自己也是气血翻涌,不得不调运真气,不然焉能给丁原喘息之机?
    他居高临下眼见丁原脸色又渐渐红润,虽不明了其中关键可也知道不能让这小子再缓过这口气来。于是冷喝一声:“第六招!”玉如意上绿光喷薄,射出一道碧荧荧的丝光。
    这丝光在空中迅速盘成螺旋状,不断飞转渐渐化作一道数丈长的龙卷风朝丁原射来。周围的空气急剧震荡,如百川会海被飓风吸入,发出“哧哧”轻响。虽然距离丁原头顶还有数丈远,可他已清晰感到那庞大的罡风沛然莫御,不远处的树木喀喇喇连声被折断。
    丁原虽不晓得这是风雪崖的“百曲碧岚”,可见其声势惊人自己若不躲闪一旦给卷进去怕不成为齑粉?当下强行压住体内伤势,身形拔地飞空,宛如倦鸟投林斜射出去。
    可那百曲碧岚如影随形,不断涨大紧紧尾随丁原,瞬间迫到他身后丈许。一股绝大的吸力扯得丁原左右摇摆,好似风中的烛焰。想来先前将丁原从山崖中逼出的就是此招,可威力尚不及如今的一半。
    丁原尽管没有回头也已感觉到百曲碧岚越来越近,他双腿一屈一弹,如黄鹤冲天,反手射出三道玄金飞蜈的真气。可这三道乌光只是一闪便被罡风吞没,刹那不见。
    这么一耽搁又追进五尺,猎猎冰风割的丁原满脸生疼,要不是护体真气可能头颅早就碎裂成粉。丁原心中一惊,身躯轻盈侧转,雪原剑一溜碧光挑出,剑锋点在追来的风端不由嗡嗡震颤,几乎要脱手而飞。
    丁原抱元守一,灵台上清晰的浮现起百曲碧岚的走势轨迹,雪原剑就着罡风旋转之势飞快转动,画出一个个碧色光圈。但见第一个光圈刚被化去,第二个光圈已然生成,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一个个光圈好比缚龙绳索不断缠绕上罡风,雪原剑越转越疾,最后竟比百曲碧岚还要快上半拍。
    这个工夫百曲碧岚已爆涨到六丈多长,宛如一条翻滚的巨龙,奈何那龙头被雪原剑牢牢牵引,随着丁原的身影上下起伏,不能自主。
    风雪崖见状眼中寒芒一闪,修长的身躯似一头巨鹰凌空扑来,人尚在数丈开外漫天的掌力已破浪而到。
    丁原一声清啸,雪原剑一引一送,脱手飞去,化作经天虹光射向风雪崖,百曲碧岚为仙剑牵引亦呼啸着席卷过来。
    风雪崖大吃一惊,以他的修为也不敢硬接,只得闪身趋避,滚滚飓风自他脚下奔流而去。风雪崖立掌如刀,九宵罡风喷出一道银白寒雾凌空切下,将六丈多长的飓风截成四段。他手中玉如意“!!”低鸣,送出四团幽绿光华分击在飓风之上,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正才化解了由自己发出的百曲碧岚。
    风雪崖全力施为下也不禁震得气血翻涌,重重吐了口浊气。丁原被压制到现在,才算出了口恶气。可没等他来得及调匀气息,耳中就听见风雪崖冷笑道:“第七招!”
    人随声到,玉如意化做漫天碧星笼罩住丁原上身。丁原顿时被对面一股庞大的罡风压的透不过气,左臂更是麻木难动,只得身形倒悬以双腿连环踢出,依旧用了辟魔腿中的“锁”字诀。
    风雪崖见这小子明明功力远不如他,可偏偏能花样百出,屡屡化解了自己的攻势,如今居然又以辟魔腿来抵挡他的这招“昨夜星辰昨夜风”,心头冷笑道:“任你滑如泥鳅,也休想逃脱我的手心!”
    他的玉如意转实为虚,引开辟魔腿。左掌罡风内敛,无声无息轻轻拍下。丁原觉察不妙已经慢了半拍,风雪崖的金风玉露掌已到背后!
    第十一章冰人
    这一掌如果拍实,丁原即便有金丹护体也要魂飞魄散,经脉爆裂而亡。风雪崖眼见着自己要得手心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以他的身份地位,居然被一个翠霞派的晚辈后生整整纠缠了七招才能拿下。若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别人多半不会说丁原如何难缠,只会讥笑他无能。
    好在,只要杀了眼前这小子,此事就再无第三人晓得。
    可就在此时,风雪崖心头警兆乍现,一缕碧光由下而上激射过来,正是那把雪原剑。丁原与雪原剑朝夕相处数年,一人一剑灵性相通,彼此间息息相关已建立了微妙的感应。
    丁原于刻不容缓间右手握住雪原剑反身一挡,金风玉露掌正拍在仙剑剑身上。风雪崖百年的九宵罡风一吐,仙剑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朝后一倒贴到丁原胸口。
    丁原只感到一股庞大的冰冷真气汹涌透近体内,直把自己的身子涨得疼痛欲裂,刚刚勉强压制的内伤重新复发,一口鲜血不由自主仰天喷出。他的身躯在掌力激荡下好似断线风筝飘了出去,脑海里一片混乱几乎灵台失守。
    风雪崖没想到这么崩山断岳的一掌居然还没有震死丁原,只见丁原仰面摔落,嘴角又逸出一缕鲜血,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他的手中尤自紧紧握住雪原剑,眼里燃烧着桀骜不屈的火焰,努力站稳身形。
    风雪崖心里升起怜才的念头,没有急于再发出第八招而是说道:“小子,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着实不易。若你肯拜老夫为师,老夫不但可以饶了你的性命更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出二十年准保你成为天陆魔道有数的高手!”
    丁原以剑柱地,肩头剧烈的起伏,咳嗽几声呸的吐出一口血痰道:“做梦!”
    风雪崖脸色一沉,凭他的身份天底下不晓得要有多少人想尽办法求拜在门下,他都不屑一顾。今日见丁原不仅年少了得,更生就一副宁死不屈的硬骨头,不禁心生喜欢这才想放他一条生路。
    谁知道这个小子居然不识抬举,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对自己恶语相向,顿时动了杀机。
    他嘿嘿一笑道:“好,有骨气!你若能再接我三招,我一样放过了你。”以丁原眼下情景,莫说三招,一招恐怕也接不下来。但丁原天生傲骨,更不愿屈求于人,昂然冷笑道:“三十招我也一样接!”
    借着说话之际,他略略平复了一点伤势,一点一滴的积聚体内真气,等待风雪崖的再次攻击。
    风雪崖听丁原说话的嗓音里中气渐渐又足起来,心中暗自讶异道:“这个小子好强的修为,我如他这么大时只怕差了有一截。翠霞派的老牛鼻子们果然有点门道,竟能调教出如此弟子。”
    他自然不晓得丁原曾经服食过九转金丹与无忧丹,更经翠霞六仙以六合回春大法为其洗髓易筋,造化之奇当时罕有所匹。
    当下风雪崖不再怠慢,嘿然道:“第八招!”他与丁原拼出了真火,身上除了玄冰玉如意外尚有青梅定魂旗,通天缚龙索与暗风罗喉针诸宝,但他偏偏要和丁原在拳剑上分个输赢,故此诸般异宝俱弃置不用,仅以玉如意的招式与丁原周旋。
    也亏得这样,不然丁原焉能够撑得这么久?
    风雪崖身如鬼魅,在常人眼中不过是身形一晃却已欺到丁原左侧,玉如意挥洒自如的画过半个圆弧,吐出一片蒙蒙碧光封住丁原退路,再是一转一点,闪电般挑向丁原咽喉。
    丁原身负重伤,不仅半边身子逐渐为寒气所侵,几被冻僵;胸口更是象有一把锯子在不停拉扯,痛彻骨髓。他明白自己断无再硬拼的资本,有心以身法趋避化解,怎奈风雪崖早防着了这手。
    无可奈何底下丁原只得施展出飞瀑十八剑中最为轻灵的剑式之一:“春潮带雨”,雪原剑在胸前连划三道剑弧,漾起潮水般的碧光。玉如意受到剑气阻滞,速度微微放缓,但依旧刺向丁原。
    丁原深吸一口气,雪原剑疾风骤雨一样点出,犹如雨打芭蕉击在玉如意上,却都是一沾即走,绝不用强。电光石火里丁原连刺一十三剑,终于将玉如意激得一偏,堪堪从他脖子边划过。
    风雪崖见丁原如此劣势下居然能破解了自己的“青泉石上流”,也忍不住叫了声“好”,左掌矫如灵蛇直插丁原右肋。丁原左手已不能动,雪原剑也用老不及收回,急中生智飞出右腿踹向风雪崖小腹,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果然风雪崖怎肯与丁原同归于尽,就听“嘿”的一声,丁原右肋一阵麻痛,风雪崖已退出三丈,那一脚自然走空。丁原的衣裳上瞬间被鲜血染红,方才只要他稍一犹豫性命已然不保。
    此刻他也顾不得肋部伤势,以真气封住周围穴道令其暂时止血,勉强稳住身子没摔倒下去。风雪崖一个大意也差点被丁原踢中,低头一扫下腹的衣裳上也粘了几点黄尘。他纵横天陆百多年,何时碰上这样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当下袍袖鼓荡,寒声喝道:“第九招!”一只左掌赫然膨胀数圈,泛起一层诡异无比的金光,周围空气急剧凝结成细粒一般的冷霜,森森冒着白气。这掌风竟比冰雪还冷!
    丁原脑海里混混沉沉,好象有千万匹野马在耳朵中奔驰,根本就听不见风雪崖在说什么?眼见金光闪动,风雪崖的左掌徐徐劈下,他已无力躲闪,惟有将最后一丝真气注入雪原剑,全力挥出。
    “啪”的一声雪原剑被风雪崖轻而易举的击飞,丁原一个踉跄好玄没有摔倒。金风玉露掌破雪凝霜,已到胸前。
    丁原心中惨然一笑,迷迷糊糊想道:“看来我是真撑不过这一关啦,也不晓得我死以后有谁会为我伤心?也许雪儿和阿牛会,但时间久了他们也会忘记我吧?”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的丹田里猛然一热,一道醇厚的甘流喷薄而出,瞬间流淌到全身干涸的经脉里。
    原来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蕴藏在他体内的六十年先天真气再加上当日曾山送予的朱果效力终于被激起。
    丁原蓦然一醒,看见风雪崖的左掌已到胸口,下意识的右掌一横。“砰”的两掌相撞,风雪崖被震得微微一晃,丁原却一口鲜血激射而出,身体象被骰石机一样弹出,重重摔落在十丈外的泥地上。
    丁原猛烈的咳嗽几声,一口口鲜血随着呼吸呛出咽喉。他的全身一片冰冷,身上破碎不成形的衣裳上覆着一层幽蓝的冰霜,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泛着淡淡的金光。
    幸好丹田里汩汩流出的真气护持着心脉,令他保持着最后一线生机与清醒。他艰难的伸出右手,想撑着站起,可挣扎几下还是颓然倒下。他的脸庞深深的扎在湿润冰凉的泥土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模模糊糊想起若干年前,巴老三的爪牙们就这样把自己按在地上猖狂的踢打,想到刚来翠霞山的时候被姬别天门下的徒子徒孙们任意的欺凌。丁原忽然感觉这些事情距离现在仿佛是那么的遥远,可又好象就发生在昨天。依稀里,他听见风雪崖沉声道:“小子,你要是后悔想求饶还来得及。”
    丁原用唯一能动的右手紧紧抓起一把泥土,轻蔑的笑容浮现在他被鲜血浸染的嘴角,微弱的声音回答道:“做梦!”
    风雪崖眉毛一扬,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大步走向丁原。丁原努力翻转过身,面朝天空躺在那里,可是天宇被雾蒙蒙的红光遮掩,看不见一颗天星。
    他急促的呼吸着,数算自己最后的一点光阴,隐约看见风雪崖修长的黑影出现在眼帘里,带着一缕冷漠的微笑道:“这是你自找的,小子!”
    丁原集中精力凝聚从丹田升起的那股真气,这个时候他对自己已不报任何侥幸,只是绝不能就此放弃!小时候,娘亲就曾经告戒过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认输!
    风雪崖凝视丁原俊朗的面容,淡然道:“小子,让老夫送你上路吧!”左掌轻轻一扬,凌空拍下一道掌风。
    丁原奋起最后的一点力量滚向一边,右手一拳劈空轰出。风雪崖没料到丁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居然还能够躲闪还击,玉如意一挥接下拳风,可自己的一掌也落到空处,“轰”的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风雪崖“嘿”了一声半俯身躯,左手五指成爪扣住了丁原的咽喉。
    丁原再支撑不住,嘴里热血一口接一口的喷出,全身僵直连动个指头都成了不可能的事。他朦朦胧胧望着风雪崖的面庞,嘴角竟还含着一缕不屈的冷笑。可渐渐的,风雪崖的脸变成了自己的娘亲,正伸开双臂站在前面。丁原嘴唇微动,想叫喊娘亲,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风雪崖的手凝固在丁原喉咙上,只要微一用力就能结果了这个少年的性命。然而他的手在这刻仿佛有千钧之重,久久不能抓下去。
    “十招!”风雪崖喃喃的自语道,目光望着丁原昏死过去的躯体,神色阴沉。他已经用完十招,如果这一下抓下去就是第十一手了,所以虽然他击败了丁原,可真正的输家还是自己。
    不过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只需杀了丁原也不会再有第三人晓得。然而风雪崖微一迟疑,却还是缓缓叹了口气收回了左掌。他好似是在劝说自己一般低声道:“我风雪崖快意恩仇,为所欲为,平生却最守信誉二字。既然输了,那便认输,怎能再做出苟且之事?”
    忽然间,头顶红光积聚,隐隐发出滚滚雷鸣。风雪崖心有所感,晓得是谷中的人为救丁原已闯进九光灭魂阵。他伸手取出青梅定魂旗在风中轻轻一晃,一朵犹如青色梅花的光焰爆起,在空中幻化作身高过丈的青甲力士。
    风雪崖吩咐道:“将这个小子送到栖凤谷口,再回来复命!”说着左手凌空一抓,将跌落一旁的雪原剑放在了丁原胸前。
    雪原剑原是天生异宝,通灵圣物。无奈方才一战亦是灵性大损,与主人一般命悬一线,不然即使丁原昏死过去,雪原剑也会自动护持在主人身旁,又岂容风雪崖如此轻易抓到手中?
    青甲力士朝风雪崖微微躬身,轻松抱起丁原腾空朝栖凤谷而去。风雪崖望着青甲力士远去的身影轻轻说道:“小子,我虽放过了你,可阎罗王要不要留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却说青甲力士把丁原放在了谷口自行回去复命,丁原的身躯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上渐渐凝起一层幽蓝的冰霜,将他全身连着雪原仙剑一同包裹起来。时间一久,这层寒霜越结越后,远远看去丁原就仿佛是个水晶冰人。
    需知风雪崖的九宵罡风是何等厉害,丁原尽管有金丹护住心脉也不过保他一口心头热气,但却阻止不住寒气发作将他全身冰封。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谷口亮起一团白光,三道人影打从白光中走出。当先一人身穿褚色道袍,面容奇丑,正是淡言真人。在他右边是一少女,不是苏芷玉却又是谁?站在老道士左首的还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肤色古铜,虎目炯然有神,神情甚是豪迈。尤其是他身后背的一把重剑,竟有平常两把剑身那般宽阔,剑鞘的厚度也在一指以上。似是刚与人恶斗了一场,这汉子模样多少有点狼狈,可他气度沉稳,神态自若,一派大家风范。
    苏芷玉一眼就看见横躺在地上已成冰人的丁原,讶异道:“丁哥哥?”声音里更多透着一份惊喜之情。
    她先前被丁原一掌送出阵来,果真外面就是栖凤谷谷口。身形尚未站定,就听有一洪亮豪放的嗓音问道:“姑娘,你是怎的到了这里?”
    苏芷玉心头犹如乱麻,更不晓得丁原现在是死是活,朝说话的方向放眼望去,就见谷口左侧的青石碑上坐着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手里拿着一个偌大的皮囊放在嘴边咕嘟饮了一口,目光精湛瞧着自己,倒无甚恶意。他似是随意在那里一坐,可气势如山,雄姿勃发,更兼占据谷口有利位置,将所有出入通道尽皆封死,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苏芷玉虽关切丁原安危,心中亦经不住喝彩道:“好一条大汉!”当下微一躬身行礼道:“小妹苏芷玉,与丁原丁大哥同来栖凤谷找寻乃师淡言真人。请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可知真人仙驾何处?”
    那汉子洒脱一笑,回答道:“在下姓盛,真人正在谷中。你找真人有何要事,丁原又在何处?”他外表粗豪却心思缜密,虽报出了姓氏可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显然对苏芷玉存有疑虑。
    苏芷玉也顾不得太多解释,说道:“原来是盛年盛大哥,暂且不说小妹的来意,还是请你与真人赶紧随我入阵解救丁大哥,他为救小妹尚陷在阵中,命在毫发。”
    盛年虎目放光,站起身来说道:“姑娘是说丁原被陷在了九光灭魂阵中?”
    苏芷玉点头道:“正是!”
    盛年仰头喝干最后一口烈酒,伸手一抹嘴道:“姑娘即能通过此阵,想必对阵势变化也知道不少?”
    苏芷玉暗暗钦佩盛年的才智,回答道:“小妹苏芷玉,也曾随家父苏真修习一二,若能得盛大哥和真人之助或可救出丁大哥。”
    盛年扫了眼苏芷玉背后盈雪仙剑,大手一挥,将空空如也的酒囊抛到山石后,大步走上来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入阵救人!”
    忽听谷内有人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一道身影飘然而出,正是淡言真人。苏芷玉一惊,暗道:“这位道长好深的修为,他必定听见了我们刚才的说话,而我若不是听到他的声音尚自不觉,想来他便是丁哥哥的师傅了。”
    果然就见盛年躬身道:“师傅,您内伤未愈,还是让我和这位苏姑娘入阵解救丁师弟吧。”
    淡言真人微一摇头,目光扫过苏芷玉道:“姑娘,烦你引路。”
    三人再次入阵,此时阵形已然大变,即便是苏芷玉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破解之道,惟有小心推进。风雪崖重伤丁原后腾出手来,又发动阵势将三人困在其中,幸亏苏芷玉蕙质兰心,保得三人无虞。
    其后风雪崖利用九光灭魂阵的掩护现身,与盛年又激战一场。盛年这才得知丁原已被其招出的青甲力士送到谷口,如今生死未明。于是三人不再恋战,匆匆出阵回谷,风雪崖也因真气损耗颇多,亦不阻拦他们。
    三人在谷口果然见到丁原,可他全身已被冰霜封冻,从外表看和死人无异。苏芷玉快步走到丁原身边,探手一摸寒冰,以她的修为也忍不住微微一颤,急忙运功抵御这彻骨的奇寒。
    盛年浓眉一紧,沉声道:“是风雪崖的九宵罡风。”
    淡言真人颔首不语,弯腰从地上抱起丁原道:“回谷。”当先迈步朝谷中行去。苏芷玉走在淡言真人后面,见他怀抱丁原毫无异样,可知这老道士功力之深厚纯正。若是换了寻常人别说抱着丁原走路,就是碰触冰霜一下也要冻得半死,哪里还能走路?
    盛年知道风雪崖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也不会再有精力来找麻烦,此刻多半打坐休养去了。他尽管和丁原从未谋面,可也从淡言真人那里多这个同门小师弟略知一二,如今见他生死未卜,挂念之下也随着苏芷玉与淡言真人一同回到谷里。
    虽然谷外是凄迷苍茫的红光萦绕,可谷中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在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白光,倒有些象乳白色的晨雾。苏芷玉一路走来,就见幽静的山道两侧繁花似锦,树木长青,不时有禽兽出没。
    三人走了里许,前方山崖上隐约传来隆隆水流声,一道瀑布从山崖的缝穴里飞流而出,竟冒着白茫茫的热气。瀑水下泄百多丈后汇聚成溪流,汩汩注入不远处的一个小湖泊里。
    湖畔坐落有四间木屋,虽都不大却甚是雅致,其中一间筑在湖面上,推窗就看将湖光水色尽敛眼底。苏芷玉暗想道:“这位盛大哥真是好眼光,居然在冰天雪地里找到如此的世外桃源隐居,爹爹的聚云峰也不过如此。”
    在临湖木屋旁的一方碣石上一位白衣少女神情悠然,玉指捧起清澈湖水梳洗着如云秀发。她的容貌极美,肌肤如玉脂一般白皙,只是目光颇是冷漠,眉宇间隐约含着一丝煞气。
    盛年遥遥对那少女问道:“墨师妹,布衣大师起来了么?”
    白衣少女轻轻点头,回答道:“大师正在做早课,可要小妹去请?”
    这时东面一间木屋的门被推开,一个慈和苍老的声音微笑道:“诸位都醒的好早啊。”苏芷玉顺着声音瞧去,只见一位体态臃肿,白须银眉的布衣和尚正从屋里出来。他脸色红润和善,看上去少说也有七八十的年纪,可步履沉稳,手足矫健。在这和尚的右手握着一串黑玉念珠,但其中有一粒大小如龙眼般的雪珠通体润泽,徐徐散发着乳白色的柔和光华。
    苏芷玉星眸一闪,微微诧异道:“骊云珠,这位大师莫非就是百年前叱吒天陆的魔教护法云布衣云老先生?”
    她此际已然醒悟先前在阵中看见栖凤谷中的白光就是骊云珠所发,也亏的它才抵御住紫瞳魔灯,守住谷中一片净土。
    布衣大师悠然微笑道:“小施主好眼光,不过老衲并非云布衣,云老施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出家的和尚而已。”
    苏芷玉心头一动,嫣然一笑说道:“此布衣非彼布衣,布衣亦为空,是晚辈着相了。”
    布衣大师满面慈和恬静,向苏芷玉颔首而笑。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眼前这个没有丝毫上乘修为,慈祥出尘的老僧竟然就是当年噬血好狠,凶名昭彰的魔教护法云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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