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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辽阔宏大而又深沉的北京,竟然逐渐衍变成了一座阴郁与暧昧杂陈的都市。
追溯起来,好像是伴随着满大街黄色“面的”和夏利的招摇过市,逐渐在大街小巷兴起了发廊、歌厅、迪厅;后来鸟枪换炮,普桑、捷达和富康登场,把官场和商场的男人成群结队送往酒吧、洗浴中心;在后来私家车百花齐放,出租车变成索纳塔和伊兰特,娱乐场所也与时俱进迈入豪华夜总会和高级私密会所时代。
挂断电话四十多分钟后,我和老傅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并排躺在东方名流足部保健中心的一间装潢豪华考究的大包房里,任凭一帮短衫玉腕的小丫头无比细腻地推拿按摩腿脚的每一寸肌肤和穴位。
“算起来,北京的夜生活还是在你们广东佬和香港人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转回去二十多年前,我们下了班每天只能回家看新闻联播啊。”脑满肠肥的建委副主任孙爷惬意地享受着小妞的专业推油服务,一边感叹说。改革开放初期他到广州出差,刚下海经商的老傅陪他到歌厅第一次玩时,还老冒似的管小姐叫同志,完事后俩人在大排档宵夜,几杯酒下肚就感慨万端地说,咱农民家出生的苦娃子,没想到也能有机会听着邓丽君搂着交际花跳资产阶级的贴面舞。
“所以说商业的力量比政治更强大。如今历史舞台的主角已经不是政治家而是企业家,还是老傅有远见,永远走在时代潮流的风口浪尖上。”中宣部的郭大秘随口附和说。
老傅咪着一双小眼睛,嘿嘿直笑,“所谓这山看着那山高,商人在共和国才冒多长时间的泡儿?要论史断代的话,撇开那帮公子哥儿们有祖上余荫不去评说,真正也就荣老板等有数的几个家族商脉延续,其余的满池虾蟹鱼鳖都是进不了官场的货色,铤而走险混口饭吃,有些人闯出名堂成了大腕儿企业家,大部分中途夭折成了革命先烈。还有洋人进来培养了一批买办,他们当中最吃香的不也还是那伙会走后门关系的家伙。”
孙副主任挠着头顶稀疏的毛发,说老傅你当年要还在机关呆着也不会比自己差,不过想想看还是在商场自己干着顺心,如今快退休了扶正看来没戏,就指着再努把力把女儿弄到美国留学深造。
话到此处老傅眼皮一挑,已然心下明了,却并不正面接话茬儿,掉过头来跟我说道:“杨尘,你知道什么是商人吗?就是商量着办的人啊。所谓经商,就是经常跟大家商量,只要商量到位,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大家都笑,而我的笑容也许古怪,所以老傅往孙副主任那边瞥了一眼,冲我会心一笑,接着话题又转了个方向,“你老弟肚子里鬼点子还真是一串串的,今天怎么又突发奇想给曾荃整个电影基金的招牌忽悠善良的社会大众呀?”
“其实就是把虚的玩意往实里忽悠,把实的东西往虚里忽悠。真有值得投资的电影曾荃也舍得投,要是没投那就是还没等到何时的案子呗。”我话音未落,郭大秘接过去说:“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诡道也。得了美誉还不失信誉,不花一分钱做了个大广告,杨兄玩得高。”
老傅嘿嘿冷笑,甩出来一句“不过曾荃这回恐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见我紧瞧着他,老傅想了想,补充说曾荃前一段时间频繁拜会各大银行首脑,一方面是想延缓还贷压力并再贷些钱,一方面已经着收需求广州地处项目的部分股权出让,丢车保帅目的就是全力维持奥驰中心项目的运转。不过因为奥驰中心还有诸多纠葛,建设工程开工许可证就迟迟没有拿下。
“那个证儿就归我们孙爷签字才能颁发。”老傅补充道,我有些疑惑,既然华驰是通过政府公开合法程序接了盘,那也没道理不让人家开工动土呀。孙副主任慢慢悠悠地回答,小兄弟你不知道官场的玩法,大家都在博弈,当几方豪强都在较劲而且背景都硬靠山都强的时候,最合适的办法就是拖。何况人家葛氏兄弟已经申请行政仲裁,如果我把许可证给了华驰,将来就没有一点转寰的余地了。
“凡在天子脚下动土的大地产项目,哪个开放商在上面没有路子没有根子,所以说京官难当呀。”孙副主任幽幽叹气,说:“全国经济一盘棋,做官也是做生意。面上都是资源配置和利益调配,本质上还是玩人的游戏,最怕的还是跟错人和站错队。前一阵子看清宫戏,我比较佩服的还是和坤,上上下下都能玩得转,此人要是不贪得过分,做事还真是一把好手呀,在他面前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老傅以前闲聊时传授他的赚钱心法,说是三十岁以前要用劳力赚钱,三十岁到到四十岁要用经验赚钱,四十到五十岁要用专业赚钱,五十到六十岁要用人脉赚钱,六十岁以上用钱滚钱。其实最轻松的挣钱方式还是做官,资源配置的权力掌在手里,只需要谨慎选择套现的对象和方式。
大凡小人皆有才具,和坤的成功在于他紧跟中央领导核心,而且忠心耿耿没有觊觎最高权力的野心,乾隆那么天纵英才的人物岂不知道臣下的贪婪,只是那时候还没有贪官赃款外逃的路径,和坤聚敛再多金银财物,也不过是再替天子家族暂时寄存着,随时一个炒家令就可以悉数充公入库。不过这话当着孙副主任不好公开议论,我只好意态悠闲放松躯体,任小姐的玉手在双脚的穴位间不停变化游走。
朦胧间我神智有些迷离,耳边众人的谈话声音渐渐远去,下意识中依稀看见一群秃鹫和黑鸦聚集在滩涂,正分啄一头搁浅灰鲸硕大的残躯……
老傅拍拍迷瞪中的我,喊道,“杨尘,醒醒,小姑娘都超时服务了,我们准备买单走人,一起去萨拉伯尔吃烤肉,奶奶的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我歉意地跟给我按摩的小丫头塞过去一张百元小费,她却坚辞不受,说老板规定的要是违反了就得丢饭碗。“咦,没想到如今欢场比官场还有职业道德呢,那我下次来还找你。”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小姐伺候下穿好鞋子,随着一干人等出了大门。
下电梯的当口,我跟老傅告假说这些日子有些疲乏,还是早早回家安歇,改天再跟大家鬼混。老傅拍拍我的肩说,那也不勉强你,我也听说杨泓那事情了。劝你一句话,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给老哥打电话吧。
我故作潇洒状,把大家分送上车挥手作别,嘴上说哪天兄弟窘迫困顿自然会找大家援手,只是女人跟床上的事情嘛,还是只能靠自己摆平。
等他们离开后我钻进车里,把钥匙插进点火孔,却迟疑着没有转动。看着眼前闪烁靡丽的霓虹灯,蓦然间仿佛置身于迷幻丛林中孤独的苍狼,寂静中依稀能听到心脏搏动的声音,短促急迫、铿锵有力,诱使我将沉郁在身体四经八脉的野性冲出重重桎梏,进而肆意引颈、放喉嗥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