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义结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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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这天,吃罢午饭,我一溜烟地来到了萧家。
“还你的《报应》。”我朝他笑笑,把稿子放在写字台上,接过他端上来的茉莉香茶,点点头,算是表示了谢意。
“看了有什么感想,能不能给我提些宝贵的意见?”他看了手稿一眼,不再陪我在沙发上坐下,而是坐回到写字台前拿起了钢笔。
“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觉得够味道、够舒心!”我看着他开心地笑道,“确实叫人胆战心惊。难怪人家主编大人要把稿子退给你。你想找死,人家可舍不得眼睁睁地让你往火坑里跳!”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他吐了口长气,点点头,“是的,我感谢这位主编大人的及时提醒。要是没有他,以后再搞政治运动,我肯定会被荣幸地当选为什么‘坏分子’的。”
“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写这种内容的小说了,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我柔柔地说道,“魏叔他说了,他说你是个有文学才能的人,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是吗?”他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边低头抄写着文稿,一边说道,“连馨姐你都替我捏了一把汗,可见这部小说还有一点原子弹的味道。”
“你也真会编,编得那么无耻恶劣加缺德!”我坐在他的一侧,眨巴着一对明亮的眼睛偷偷地、细细地打量他。
“哼哼,艺术来源于生活嘛!”他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个回答算是什么意思。他放下钢笔,点上一支香烟吸着,脸色变得冷酷起来,一对小眼睛凝视着前面滴溜溜地转着,显然在思索着什么。“馨姐,因果因果,什么是因果?有因才有果。没有因,哪来果?你说是不是?”
“什么‘因果因果’的?我不明白。”看着一脸阴沉表情的他,我好笑地摇摇头道,“你别给我谈什么因果,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懂。”
他朝我扬了一下眉毛,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苦笑:“无耻恶劣加缺德?我有这么坏?看来我以后要入阿鼻地狱了。唉——”他发出一声长叹,吸了口烟,眼睛里又掠过一道阴沉的光芒,喃喃自语道,“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以前的剥削阶级现在疯狂地报复我们劳动人民而无动于衷吧?再说这件事本来就存在着,我只是把现实生活中的事情演绎成小说而已。朗朗乾坤下,难道就许他们做而不许我们披露?”
我嘿然无言,只是倾斜着身子,静静地注视着他。忽然眼前浮现起了那个和他做爱的梦来。我的脸一热,赶紧低下通红的脑袋。
“馨姐,我是不是一个很恶的恶人?”他突然转过脸来这样地问我,脸上浮着一丝微微的笑意。这种神态的笑意,我太笨,实在无法用词汇和语言来描绘。
我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仰起脸摇摇头,睁着一对明亮的大眼,毫无顾忌地看着他,坦诚相告:“不知道。”
“是啊,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萧翊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他感叹地点点头,又点上一支香烟抽起来。两眼看着窗外的蓝天,喃喃自语道,“什么叫好?只要是俯仰无愧天地就行,笑骂且由他人。什么叫坏?既然褒贬自有春秋,我又何必在乎这种所谓的恶劣?”
“嗨,一个典型的书呆子!”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我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呷了口茶说道,“别念你的‘好坏’经了,抓紧时间写你的东西吧。这部长篇小说大概几时能脱稿?”
“还要一段时间。”他把烟头放进烟缸,涩涩地说道。“没办法快,除非请病假。说句良心话,我也不愿意把我宝贵的时间用在那种我所不喜欢的安装工作上。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整天地看书写字啊。写出大千世界的悲欢离合,写出芸芸众生的喜怒悲哀。可我毕竟要为了吃饭和生活而赚钱。”说罢,脸上浮起一层无奈的苦笑来。
“那么,把你以前的文稿交给我,让魏叔去看看怎么样?”我想起了他那么多的手稿都搁在书橱里怪可惜的,就这么说道,“说不定他能给你提一些修改的意见。弄得不好,他还会转给出版社的朋友。”
“这倒也是个办法。”他点点头,露出一个开心的微笑,“馨姐,那就麻烦你了。等一会我抽空挑一部出来让你带走。多谢馨姐了。”
“哪来那么多的谢?”我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下,偷眼窥探,小房间里的床单没有换过。我来得这么早,本身就是想要帮他做掉些家务事,但又怕他拒绝。我眼珠一转,心想干脆给他来个调虎离山计吧。于是我喝了口茶,接着故意吐出来,咂咂嘴巴道:“这茶的味道也太酽了些。小萧,你有没有饮料?这么热的天,我喝不惯这又热又苦的茶。”
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看着我爽朗地说道:“馨姐,你能这么随便就好!我也真是的,自己喜欢喝热茶,怎么就没有想到你未必也喜欢的。你爱喝什么?可乐还是雪碧?”
“随便你!”我嘻嘻一笑,心里很是得意。
“那好,我就主随客便了。馨姐你随便些啊。”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些钞票,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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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先走进卫生间,打开浴缸上的水龙头,往浴缸里倒了许多肥皂粉,由自来水哗哗地冲着。再走进小房间,先把薄被子拆了,然后把床单,被单、枕头毛巾等带着汗臭烟臭的脏东西抱进卫生间,往浴缸里一扔。说来羞人,他的床单上呀,尽是些斑斑点点的“地图”痕迹。不过也难怪,一个年轻力壮的单身男人,真没有这些痕迹的话,反而不见得是一件好现象了。这些东西不让肥皂粉浸泡片刻是没法洗干净的。
我打量了一下卫生间,心里不觉有些好笑。这个萧翊,别看他人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卫生间整理得倒蛮干净的。浴缸是自己买来安装上去的,地上铺着灰色的正方形花纹地砖,墙上贴着白色的长方形瓷砖。浴缸的旁边是一只抽水马桶,对面是一只盥洗用的瓷盆,上面配着一面镜子。整个布局看上去美观整洁。不过好笑之余,我又有点迷惑不解,就他的个性而言,他肯在结婚之前就花费这么大的时间和金钱来装修自己的房间?包括整套头的家具和小房间里的梳妆台?现在开始流行组合式的家具了,他现在就购买了传统式的家具,万一以后女朋友看了不喜欢怎么办?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在我快要洗好的时候,他拎着两塑料袋的东西推门走了进来。看见我卷着裤腿赤着脚、弯着身子哈着腰在费力地搓揉床单时,他先是一愣,随既变得脸红耳赤,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为了不让他感到尴尬和狼狈,我故意朝他挤挤眼笑道:“你请我喝冷饮,是你对馨姐我的尊敬;我帮你洗东西,是馨姐我对你当弟弟的爱护。大家扯平,互不相欠。”
他放下手里的塑料袋,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门口,点上一支香烟浓浓地吸起来。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进去抓紧时间爬你的格子?”我不好意思地直起了身子这么对他说。因为我弯着腰的缘故,衣服的领子也就自然地往下悬着,一对天生丰满圆润的乳房透过衣领袒露在他的视觉之中。虽然有乳罩遮着,但也只是掩盖住了半个而已,那深深的乳沟和洁白无瑕的肌肤是掩盖不住的。
他稍稍地蹙起眉头,一对近视眼微微地眯缝着,默默无语地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吞吐着香烟。
“嗨,有什么好看的,嗯?”我摇摇头叹口气,自己也有点不自然了,觉得脸腮微微发热。可是这能怪他吗,谁叫我长得这么漂亮和性感?况且他又是个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单身汉,偷看几眼也算不了什么。我不好意思地朝他挥挥手:“快点进去爬你的格子吧,别浪费时间了。这个叫各尽所能,懂不?”说罢,我关上了门。
等我洗完东西,捧着脸盆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他并没有在抄写文稿,而是坐在写字台前看着窗外天上的云彩发呆。桌子上,除了那只保温杯,还多了一个快要喝完的黄酒瓶子。
我拧了一下眉头,想说什么,但忍住了,只当没看见似地走进他的小房间,把床单等物全部用竹竿晾好,给他搭到了窗外的晒衣架上。又回到卫生间把地拖干净,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洗了一把脸,这才走进房间。
我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笑盈盈地看着他俏皮地说道:“好兄弟,买了些什么好吃的东西慰劳你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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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塑料袋让我过目,里面全是熟菜和饮料,低着头缓缓说道:“我原想叫陈折梅夫妇来吃晚饭的,可是电话没打通。这样也好,看来不必再通知了。馨姐,你喝什么?”他拿出大瓶装的可乐和雪碧放在桌子上。
“随便,喝雪碧好了。”我看着他纳闷地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迟疑地看看我,欲言又止,倒了一杯雪碧递给我,自己仰起脖颈把瓶里的残酒一饮而尽。
“你就不能少喝些酒?”我皱皱眉头,毫不客气地说道,“姑娘可不喜欢又是香烟又是酒的男人!这些东西对身体没有半点的好处!看你一付闷闷不乐的神态,是不是因为我帮你干了点家务活你就觉得损伤了你的自尊心?既然我当了你的姐姐,帮你干点家务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告诉你,助人为乐是我的天性。否则我帮你介绍对象、帮你找魏叔干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佩服你这种奋发向上的精神?换了一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我理都懒得理他!你以为我吃饱撑得难受来解闷的是不是?你又不是女人,哪来这么多的多愁善感?动辄借酒浇愁,那来这么多的愁?”
“馨姐教训的是,我记住就是了。”他低着头、看着空酒瓶喃喃地说道,“不过馨姐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高了些?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是好还是坏是你的事。”我喝着雪碧,看着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一点你别误会,不要以为你是个才华横溢的人我就故意在巴结你……”
“这我知道。”他匆匆打断我的话道,“我知道馨姐是个施恩不图报的人,也知道馨姐的爱人是广告公司的老板,还买了价格不菲的商品房,可见经济条件相当得好,没任何必要来巴结我这种平庸无能的凡夫俗子。这样的帮助我,确实是出于一种助人为乐的崇高品质和思想境界。可是馨姐,”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点上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起来,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你我的认识是一场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我摇摇头,看着他不解地问,“你说的话我总是不太明白。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错的是我而不是你。”他这么地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实在让我无法理解。
只见他的脸上浮起一层悲哀的苦笑,轻轻地叹息到:“我的话你确实不会明白,因为我是个很古怪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所以也往往让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着他又停顿了一下,看看我,忽然发出一声微笑,喃喃自语道:“看我在胡扯些什么?馨姐,没把你的魂吓掉吧?对不起,我又有点失态了。你怎么不喝了?”
我勉强地喝了一口饮料,见他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心里还真有点害怕。心想这个萧翊,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或者竟是个花痴!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干什么?难道从来没看见过女人?说出的话也如他自己所形容的那样,前言不搭后语,叫人犹如坠入云雾之中茫茫然不知所措。
捧着杯子,我壮着胆子和他双目对视,毫无畏怯地朝他打量。却又见他一付端庄坦诚中透着飘然清雅的神态。于是又感到他既不象是个花痴,也不象是个有精神病的人。要不然,陈折梅可能叫我帮他介绍对象吗?这个萧翊,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怪人!
“你怎么不写了?”我关心地问,“是不是我在这里你觉得不方便?要是这样的话,我晚上再来,来给你缝被子。”说罢,我站起了身。
他又笑了起来,觑着我俏皮地说道:“馨姐,是不是让我看得有些不寒而栗了?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成语?叫作‘秀色可餐’。就是形容女性的漂亮美貌简直可以让男人当饭吃。简言之就是让男人百看不厌,是一种心理上的享受。馨姐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漂亮?在我的眼里和心中,你是美的化身,我用一种艺术的角度来欣赏你又有什么错?你大概以为我是个好色之徒,所以就急着想逃之夭夭了是不是?”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在沙发上重新坐下,讪讪地说道:“看不出性格内向的你竟还挺会说话!我可没有把你当成什么好色之徒,否则我也就不会到你这里来。我只是不想浪费你宝贵的时间而已。你们这些搞创作的人我知道,对时间都是很吝啬苛刻的,很不希望别人来占用你们的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我是个普通的工人而不是专业写作的。喜欢爬格子只是一种爱好罢了,又不是必须完成的工作任务。”他微笑着摇头怅叹道,“馨姐,其实一个人有时真的好闷!我也时常想有个人和我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的,可是那些盟兄把弟们全都有了家庭。说句笑话,真是见色忘友。除了春节和生日聚会,平时基本上没有什么来往。幸亏我是个耐得寂寞、容得孤独的人,能整天和纸作伴、与笔为友,故而还算马马虎虎。”
“那我这个当姐姐的就经常来这里陪你,你不会嫌弃吧?”我笑盈盈地这么说。
看着他,我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快活,为什么会快活,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他呆在一起,长时间地和他呆在一起。因为他给我带来寂寞生活中的安慰。我眨巴了一下明亮的大眼,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不会妨害和影响你的。你肯当我的弟弟,我从心眼里感到高兴。就像刚才,我帮你干点家务事其实是很无所谓的,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又是老酒又是吓人的怪话,弄得我胆战心惊,差一点被你吓出心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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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又浮起一个苦涩的笑来。看看塑料袋里的熟菜,他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我说道:“馨姐,反正没事,咱们边吃边谈如何?这么热的天,熟菜放长了恐怕要变质。不过有言在先,我不是个酒鬼。但不喝酒的话,我就会变得更加笨嘴拙舌,什么话也没有了。”
我点点头,心想你还够谦虚的啊,这么能说会道,偏还说自己笨嘴拙舌。好,你喝吧。人家说酒后吐真言。今天我倒希望你能喝醉,对我说些真正的心里话。
他从碗厨里取出了好几瓶绍兴加饭酒,我帮他把熟菜在碗里一个个摆好,什么鸡鸭鱼肉牛筋羊腿另加其他的东西,足足装了令我咋舌的十大海碗。
“来,馨姐,为我们的义结金兰干杯!”他举起酒杯冲着我点头道,“尤其是我为你这种施恩不图报的关心照顾深表感谢。我萧某人能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三生有幸!希望我们的姐弟之情能天长地久!”
“谢谢!”我被他的豪气所吸引,被他的爽朗所感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盈盈地笑道。“你把我说得太好了。我倒是为有你这么一个胸怀大志的弟弟感到由衷的高兴和自豪。来,干杯!”
我抿了一口雪碧,他却一口气喝干了一杯黄酒。
“那么,我以后叫你什么呢?就叫你‘翊弟’吧。”我的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开心,想了一想,就把脖颈上24k的项链和锁片摘了下来,“这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
“这个……”他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了。
“你拿着吧。”我满心欢喜地哄他道,“这是不值钱的假货。要不,我可不好意思做你的姐姐。”
“那你就不要做我的姐姐了。凭你这样的经济实力,可能戴假货吗?”他给自己斟了第二杯酒,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暗下来,很是不高兴的样子。一付闷闷不乐的神态让我体会得出,他是认真的。
我看看眼前写字台上那么多的书籍,转了一下眼珠,心想以后帮他买些他所需要的书籍可能比这项链锁片更实惠些。于是我收回项链嘻嘻地笑道:“既然如此,见面礼以后再说吧。翊弟,我也敬你一杯,希望在我的努力下,让你今年有两个大丰收。一是为你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爱人,二是让你的文学作品出版发表。”
“谢谢馨姐!”他举起酒杯看着我点头道,“我没什么好报答馨姐的,唯有视馨姐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是我生活中的一个精神支柱。我一定兢兢业业,勤奋创作,以不辜负馨姐对我的期望和厚爱。馨姐尚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萧某人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决不食言!若有虚假,天地不容。”说罢,他一仰脖子,一杯黄酒“吱溜”几口的又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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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所感触地点点头,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相信他是个不会食言的男人。反过来说,我没有什么要他帮忙的,因此他也没有什么可以食言的。
吃了几筷小菜,我看着满桌子的书籍和文稿,心里忽然一动,想起甄春的变化,不由叹息了一声道:“满口饭好吃,满嘴话难讲。你现在很普通,很平常,所以你是站在现在的生活环境和条件中说话。翊弟,我随便打个比喻说,比如你目前找到了一个能和你患难与共的女人,她为你付出了全部的青春和精力。你以后一旦有了名气,有了钞票,随着层次的提高和身份的变化,恐怕也会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
“我想我是不会的。”他断然地摇摇头,看着我苦笑道,“我不知道陈折梅对你说过多少我的事情。但作为过来之人,被人抛弃的滋味我是深有体会的。这是一种心灵上的创伤,是永远不可能痊愈的。将心比心,我会珍惜她对我这份真挚的感情。所以我不可能作出任何伤害她感情的事情。”
“能嫁给你的女人一定会很幸福的。”我由衷地点头称赞。在欢快的气氛下,我竟没有听出他那“作为过来之人”的言外之音。唉,我真是个笨头笨脑笨到家的女人!
看着他,我忽然想起了甄春。我脸上虽然绽放着笑容,心里却泛起了一股酸楚的感觉:同样是有事业心的人,但他和甄春的世界观,为什么有着天壤之别?
想起自己的事情,我忍不住想流泪。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我低下头慢慢地吐着鸡骨头,免得让他看到我的表情。一边又缓缓地投石试路:“翊弟,假如在无奈之中我给你介绍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的话,你会不会考虑?”
“馨姐给我介绍的女人一定不会有错的。”他这么地回答。尽管我低着头没有勇气看他,但我清醒地意识到,他一直在很冷静地观察我。“不过有个先决条件,她必须没有孩子,否则就免谈。因为我的思想很封建,我也想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给我萧家传宗接代。”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我的心冷了下来,心想自己和甄春离婚以后,小龙我是一定要的。首先这一点就谈不拢,其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的年龄又比他大,他更加不可能会要我。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吧,免得把他弄尴尬了,大家都不好下台。我虽然长得漂亮性感,富有魅力,但毕竟是个半老徐娘,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为好。
“馨姐,”他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暗思,“几时我去拜访一下你的先生怎么样?你做了我的姐姐,我也该认识一下姐夫和外甥才对。”
“好的,我会让你们认识的。”我振振精神,勉强地笑着敷衍他道,“不过最近他出差去了,大概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有你这样的妻子,他一定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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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么好?”我叹息一声,想起甄春对我的冷落,不由放下筷子幽幽地说道,“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
“馨姐你长得既贤慧又漂亮,他怎么会不幸福?”他咪了一口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是爽朗地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才貌双全,外慧内秀,他怎么会不幸福?”
“喝你的酒吧!”我斜了他一眼,反宾为主,挟了一筷菜放在他的菜碟里。见他这么的夸我,我的心里不由一动,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一种勇气,笑嘻嘻地觑着他用话撩拨他道:“漂亮能当饭吃?你们男人呀,全是些硬梆梆的家伙!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要想入非非。没几个是好东西!刚才我洗东西的时候,你看我哪里看得眼都直了?”
他顿时变得脸红耳赤,低下脑袋不安地说道:“我是无意的,对不起了馨姐。我确实是无意的。”
“看也看了,有什么好多打招呼的?”我忍不住笑起来,心里觉得快活极了。喝了一口饮料后,我觑着他欢快地说道,“真是个书呆子!就不能否认么?你也太老实了些。都像你这么,花花世界就不存在了。翊弟,对姐姐我说句实话,以前有没有看过大姑娘的酥胸丰乳?”
他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迷惑不解,看着我慢吞吞地问道:“怎么,陈折梅没有把我以前的事情告诉你?”
“这种事情也能随便说的?”我不明白他的话了,好奇地追问道,“你和陈折梅的关系难道就亲密到男女关系也可以无所不谈的程度?你们两人是不是性变态?”说到这个,我自己的脸也不觉有点儿红了。
“嗨!看馨姐说到哪里去了!”他听了直摇头,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的意思是陈折梅没有把我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把话一下子收住了,叹了口气后点上一支香烟深深地吸起来。
“你的意思是什么?”我扑闪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问。
“还能是什么呢?”他闪烁其辞地笑笑,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说,我以前有过……”
“以前有过女朋友是不是?”我自作聪明地打断了他的话,笑嘻嘻地看着他低声俏语瞎说道,“是不是未婚先孕,所以陈折梅也知道这回事情?可他并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你以后的女朋友。”
“馨姐你看我是那种下三滥的无耻之徒么?”他扬扬眉毛看着我问,脸上浮起一个怪怪的神态来。这个表情,似笑又似哭。我形容不来,反正很滑稽。
“那么你是怎么样的人?”我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好笑地看着他问,心里觉得很是高兴。我有太长的时间没有和别人这样愉快的对话了。
“我虽然不敢自诩自己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却也不是那种不知自重自爱的无耻之徒。”他喝了一口酒,很是平静地回答我。
“只怕是嘴老骨头酥吧?”我挟了一块火鸡膀,啃得津津有味。因为心里高兴,也就嘻嘻哈哈地笑着,很随便地逗他道,“天下没有不贪腥的猫。嘴巴上说得好听有什么用?看看你刚才那付贼眼溜溜的模样,恨不得把我一口吞下去才解馋。”
“没那么严重吧?”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有点发红的脸庞,迅即又抬起头看着我,爽朗地说道,“馨姐长得这么漂亮和性感,自然要让男人目不转睛了。既然你老是嘲笑我,我就解释给你听。古人云,食、色,性也。食欲和性欲是人的本能需要。馨姐的胸脯长得坚挺秀美,珠圆玉润,性感天成。不要说是我,不论换了是哪个男人,都想看上几眼的。这不是下流而是本能。进一步说吧,从性生理来说,女人的乳房本来就是让男人欣赏的。女人裸体艺术的美,不大多是表现在女人的乳房和臀部这两方面的曲线上么?至于欣赏者带着什么眼光去看,那就因人而异了。”
“哇塞,看不出翊弟你还真会说话!”我吐了吐舌头,觉得他挺有意思。要么紧闭嘴巴像个哑巴什么话也没有;一旦开了口,竟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而且说得有板有眼,听上去似乎也蛮有道理的。
“那么,你刚才是用什么眼光看我的?”我笑嘻嘻地问,幸灾乐祸地揭他的老底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床单上有些很难洗干净的东西哎。”
“精满则遗。馨姐你不会不知道这个正常的生理现象吧?”他竟是这么坦然地回答我,“所以我认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真的不是想女人想出来的?”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看着他毫无顾忌地笑着问。我倒要看看他再怎么回答我。
他低下头,有点局促不安了。喝了一口酒后,他放下酒杯深邃地看着我,轻轻地说道:“馨姐,你想不想听我的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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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听你的心里话。”看他那付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令我难堪的话。不过,我的心也随之荡漾起来。因为那个和他做爱的梦又在我的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了出来。
他点上一支香烟,看着我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浅笑来:“馨姐,我本来是想叫陈折梅夫妇也来这里吃晚饭的。可是我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你知道么?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来过这里几次了。同时我还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帮我介绍对象了,也不要帮我发表什么作品了。换言之,我就是要你以后再也不要到我这里来了。”
“为什么?”我大吃一惊,顿时直起身子愣愣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就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太性感的缘故。”他苦涩地笑道,“对你说吧,我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普通人。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被你的美貌所吸引。随着多次你陪我去约会,你的眼神和表情告诉我说,谁娶到你谁就拥有最大的幸福。要是你没有家庭,我一定会追求你。尽管你的年龄比我大,但我会推翻自己择偶的条件向你求爱。遗憾的是你毕竟有了家庭和孩子,我不能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这是一种道德品质的具体表现。你为我的婚事到处托人,为我的小说四处奔波。可我从来没有说谢你,这并不是我不懂道理,而是我故意不谢你。目的是让你感到我萧某人是个不通人情、不屑一顾的二赖子。完全不值得为我付出你这样的时间和精力。”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猛猛地吸了几口烟后,又滔滔不绝地说到:“可你并没有那么做,依然对我这么好,这让我的良心深感不安和歉意。尤其是今天,为了帮我洗东西,你怕我拒绝,所以就故意支我出去买饮料。我在背后看着你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的不安和惭愧?我们毕竟不是亲姐弟呀,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付出这么多?你说我在偷看你的胸脯,其实我站在你的背后,怎么看得见?只是你转过身的时候才确实看到了。说心里话,我确实怦然心动。因为我毕竟是个男人,有生理上的渴求和性欲上的满足。原想结为姐弟是件喜事,但若是时常来往,反过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感情的加深,我唯恐把握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由情爱变成了性爱。一旦欲火烧身,对你进行非礼。这岂不是糟蹋了馨姐你对我的一片厚爱?同样也对不起我自己的名声。所以我要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希望我们这纯洁的姐弟之情能给你、给我都留下一个长期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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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至诚至率的坦荡君子!
我的心里荡漾起一股春风吹拂般的涟漪来,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热发烫。这个萧翊,面对一个还算不是很熟悉的女性竟能如此剖析自己的心态并直言不讳,可见需要多大的勇气。是的,我能理解他的心态,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我对他这么的好,这么的帮助他,他自然是感恩戴德的。把我当成凛凛然冰清玉洁的神圣偶像来敬慕和崇拜,唯恐自己有丝毫的过失和得罪,既玷污了我的清白又破坏了他自己的形象。
唉,可是萧翊你是否知道?我又何尝不喜欢你?看你这么勤奋好学、努力奋斗,我的心里就别提有多少高兴了。都说女人的神经是敏感的,感情是细腻的。可我怎么就大大咧咧地没有感悟到你对我暗中的情和爱?可见你藏得太深。如果你是真心的爱我,我纵然不能做你体贴入微的贤慧妻子,却也愿意做你孤独寂寞时想要发泄的情妇……
有些女人就是这么的贱,就象现在的我一样。现在的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我的丈夫已经不再爱我,而我真心爱上了另一个男人的话,我就会为他奉献甚至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体。我认为我并不是一个下流淫荡的女人,我只是希望我所爱的男人能在我的身上得到恣意的快乐和尽情的满足。这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心灵上的欢乐和精神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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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说得太过分了?”见我低头不语,他自己也忐忑不安地低下了脑袋,喝了口酒叹息道,“对不起,我只是开诚布公地袒露我的内心思想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刚才我不是说过吗?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萧翊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我喜欢你这种坦率直爽的性格。”我朝他投去含情脉脉的目光,怜爱地说道,“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我非礼的。就象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们都应该自重自爱。反过来说,我也不会让你占便宜的。爱说爱笑是我的天性,偶尔说一些令男人想入非非的俏皮话也是我的个性之一。你大可不必为此萌生情窦,误以为我在勾引你。否则的话,倒是我惹火烧身了。”
这虽然不是我的心里话,可我还是要掩饰自己的感情和尊严。要说虚伪,我现在才是真正的伪君子。尽管心里很喜欢他甚至很爱他,却又不象他那么开门见山,有什么就说什么。大概这就叫感情的微妙和脸面的虚荣吧?
“是不是刚才我的玩笑话说得太轻浮了些,所以让你有些控制不住了?”我朝他表示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地解释到:“纺织厂里的女工——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好些都是比较疯疯癫癫、痴头怪脑的,说话也比较露骨。你们读书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然成习惯。不瞒你说,男人的什么女人的什么,这些词汇在我们的嘴里是脱口而出的。其实经常放在嘴上说说的人倒是不怎么样的,只有不放在嘴上的人才是闷骚。以后我一定注意就是了。”
看了他一眼后,我又浅浅地笑着,毫不在意地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了,男女之间未必一有感情就会转变成性爱的。彼此尊重和自爱的话,我想不会有什么事情好发生的。只要你把我当成是你亲姐姐,我想你就不会作出什么令我难堪或者伤心的事情。我还是要到你这里来的,除非我为你完成了你的婚姻大事和小说出版的两大事情以后我再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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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样,我就领教馨姐你的教训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斟满了酒看着我说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馨姐不愧是我的红颜知己!我敬姐姐一杯,祝我们的姐弟之情犹如滔滔长江东流水。”
我朝他微微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妩媚和欢快。我毕竟不是一个真的笨头笨脑笨到家的女人,如果他真正不要我到这里来,我想他绝对不会用刚才那种态度和方式和我倾诉衷肠并一吐为快的。因为他完全可以找个借口对我恶言相向。他的内心确实是不希望我再在他的面前出现,因为这会引起他的性骚动和性烦乱;然而他又怕我真的不来,从此失去了一个真心疼他爱他的好姐姐。所以他很有点进退维谷的味道。干脆就把这个难题推给了我,让我来作这个决定。如果我为之离开,他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如果我留着,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万一有什么心猿意马的时候和地方,也好让我无言相对。反过来说,如果我和他只有平平常常的友谊,听了他这种花里胡哨的话,我保证立刻站起来扭头就走,决不留恋。也正因为是我对他有着一种恋恋不舍的感情,所以我对他的话不但不计较,反而是暗中高兴,认为这是他对我一种别出心裁的爱情表现。情爱和性爱本身就是两相情愿的事情,一旦感情融洽,从情爱走向性爱也是顺理成章的,不必大惊小怪,更没有什么好指责的。至于别人爱怎么想和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何必去理会他们?可是这种羞人答答的心里话我怎么好意思对他开口呢?
“一切顺其自然吧。”我默默地这样对自己说。我希望他是个正人君子,不要有什么非礼的行为。我呐?也应该收敛一下,不要再说一些容易令他心猿意马的荡话。否则的我,岂不是变成了一个引诱他走向堕落的教唆犯?我想我以后肯定会时常和他见面,那时再也不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疯话。免得让他胡思乱想。当然,如果因为我长得漂亮性感的缘故,他自己若煎熬不住了提出想要发泄的要求,那则是另一码事。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想我也不拒绝他的。
临走之前,他交给我两部他以前写的中篇小说:《六月雪》和《满天彩霞》,说是请魏叔多多指教。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浅浅一笑,说:尽人事,听天命。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和滋味。
╲千╲╱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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