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俏闯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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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来了。
由于受台风的影响,这几天浦江市一直是狂风夹着暴雨,一阵阵的东闯西撞。
我也带着一种东闯西撞的劲头在为萧翊的事情四处奔波。因为我对陈折梅许下诺言,萧翊找女朋友的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了,我一定帮他找到一位让他满意的好姑娘。之所以要这样做,一是我对他充满了敬佩和好感,二是我可以藉此让时间过得快些,尽量不要让其它的事情来增添自己已经不够快活的心情。
母亲身体好了后,又到设计院上班去了,她的工作很忙,时常忙到深更半夜才回来。有时还要出差,一走就是好几天甚至半个月,这使我经常一个人呆在家里,觉得没劲极了。
这天我休息,又为萧翊物色到了一位姑娘,她是我同事胡婉芬的远房表妹。
这位姑娘姓宋,在一家医院里当护士。我把萧翊的一些情况给她作了一个简单的介绍,问她是否考虑见面?不知怎的,这位小宋姑娘的眼睛连连地眨巴着,仿佛听到过萧翊这个名字似的,问我他是不是郊区一家机械厂厂部办公室的主任?我摇摇头,明确地回答她说,萧翊是市区一家机器厂的装修钳工,从来没有当过什么厂部办公室的主任。这位小宋姑娘这才恢复了平静,大大方方地答应道:“我也谈过几个男朋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要求高了些,对一些我认为配不上我的男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同时,一些自认为档子比我高的男人又看不起我这个小护士,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思来想去,感到最关键的还是对方的道德品质和素质修养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因此,我不管对方是高级人才还是普通工人,只要能情趣相投,性格相吻,实实在在地过日子就可以考虑。只要他是个能让我欣赏的人就行。”
听着她这番理性的择偶之言,我由衷地点头称是,暗中赞同她脚踏实地的思想。同时,我也在暗中如释重负地舒了口长气,总算替萧翊找到了一位慧眼识璞的好姑娘,并衷心希望萧翊能和她结成一对美满的生活伴侣。
一走出同事的家,我就兴冲冲地给陈折梅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及时告诉了他。并对他说,那位小宋姑娘明、后天要值中班,我就自作主张把约会的时间定在了今天的晚上。陈折梅听了有点为难,坦率地告诉我说,晓舟的母亲当天晚上要做六十岁的生日。他一下班就要去周家,恐怕没时间陪萧翊出来赴约,而且还来不及及时通知萧翊。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为难了,因为急性子的我已经和姑娘约好了时间和地点,总不能叫人家在约会的地点空等吧。
思索了片刻后,我灵机一动,高兴地对他说到:“我有个好办法,你把他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我。反正我和他也比较熟悉了,你不去也没关系,由我去通知他就是了。这不是很好么?”
我以为我这个想法一定会得到他的赞许,谁知陈折梅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久都没啃声。我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快起来,觉得他也有点不通情理。我这样为萧翊介绍对象,前后算起来也有十多个,可谓是热心到家了。可他倒好,连个地址也不肯告诉我。这不是太过分了么?我的心里总隐隐地觉得,他们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要不的话,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举动?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怏怏失意地对他这么说。
正想挂电话,陈折梅似乎在那边察觉到了我的心思,笑声朗朗地说道:“好,告诉你吧,免得你疑心生暗鬼。”他对我说清了萧翊的地址和传呼电话号码后,又用一种深沉的声调说道:“馨姐,真为难你了。简直把萧翊当成了亲兄弟。我真希望他这次能顺顺利利的成功。免得以后再有劳您的大驾,弄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次再不成功的话,你以后就不要再为他费心劳神了。”
“助人为乐是我的天性嘛。”我勉强地一笑,觉得他的话好像有点言外之音。但意味着什么,我却无法体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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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陈折梅的电话,我就给萧翊打电话。小白脸对我说过,公用电话就在萧家的楼下,传呼人只要仰起头来对着窗户一拉嗓门就可以叫到。果然,我听到电话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位老太太的几声呼喊:“402室萧翊,电话。小萧,电话!”
不一会,老太太告诉我说,萧翊没回音,估计是还没下班回来。我看看手表,自己也不觉好笑起来,时间只有三点多,他当然是不在家的。陈折梅对我说过,他每天是五点钟左右到家。现在打电话给他,这不是枉付电话费么?
到哪儿去?母亲这两天又出差去了,我早回去也没有意思,那就兜商店去吧。看看新潮时装解解闷,到时间去吃些东西,然后再安排他们见面,自己也就完成了这次的使命。于是我漫无目标地东游西逛,一会走进这家商店看看衣服,一会走到那家超市看看食品。不知不觉中,谁知道竟神差鬼使地走到了光明路。
“光明路”?
看着路牌,我的心里不由一动:咦?怎么会走到这条光明路上来的,萧翊不就住在这条路上的吗?抬腕看看手表,嗬,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五点钟。我得赶紧去找个公用电话亭给萧翊打电话,通知他后自己再去找个地方吃晚饭,然后再去约会的地方和他们见面。
总算在一幢住宅楼下找到了一个传呼电话间。我顺手就拨号码,对方的铃声响了,亭子里的一位老太太也拎起电话问要哪里?我说要402室的萧翊。里边的老太太看看我,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放下话筒瞅着我好笑地说到:“姑娘哎,你抬头就能看见402室萧家的窗户,拉开嗓子叫一声不就行了,干什么还要传呼?”
我脸一热,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通红的脑袋,付了钱后赶紧朝外走了出去。抬头朝楼上看看,不知道哪个窗户是萧翊家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正犹豫不定的时候,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对我笑眯眯地说道:“你别看了,我刚看到小萧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你上去吧。喏,转个弯就到了。”
我道了谢,低头想了一会,便朝萧家走去。小白脸陈折梅对萧翊家的地址这么保密,这反而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倒要看一看,这个萧翊的家里到底有些什么秘密,他整天又在家里干什么?这样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怕陌生的。
唉,谁知这么一上去,我这个为他物色女朋友的介绍人就变成了他生活中的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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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你!”一看是我,萧翊不由愣住了。
“是我,不欢迎?”我冲着他盈盈一笑,心里很是得意。
“哪里哪里,请进请进。”他还过了魂,赶紧打开防盗门让我进去。一边很是狼狈不堪地干笑道:“馨姐,失礼了。不知您大驾光临,所以一点也没有准备,我连房间也没有打扫过,请不要见笑。”
见他一付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跟着他走进大房间,在沙发上坐下。乘他到厨房里去替我泡茶的空闲时间,我打量了一下他的住所。
这是一个煤、卫独用,房间内横套的传统建筑房型。煤、卫朝北,大房间里套着一个小房间。这个大房间约有十八个平方米,装饰得很漂亮。雪白的天花板正中镶着一盏素雅的乳白色吸你看我是个当官的料么?馨姐,你的同事叫什么名字?”
“胡婉芬。”
他苦涩地一笑,脸上的神态不觉有些变了。想了一想,他看看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馨姐,我高攀不上那位宋小姐。你能不能给我辞掉这次的约会?”
“这怎么行?”我的心里已经明白他们肯定认识了。但我不能叫人家在那里空等吧?因此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但我要言而有信。就算你不想和对方谈,但去还是要去的。否则,我怎么对我的同事交待?”
他点点头,微笑着自言自语道:“我去的话,只怕她会躲起来不见面。好,去就去吧。”他看看手表,站起身说道:“馨姐,你肯定还没有吃晚饭。我去买些熟菜,在这里抓紧时间随便吃一点。你看怎么样?”
我看看他,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见他脸沉似水,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点头说道:“熟菜就不必去买了。方便面有多的话,你也给我来一碗。”
他犹豫着搔搔头皮,有些不知所措。
“抓紧时间吧,”我看看手表,笑着说道,“要请我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
见我说得很是诚恳,他不安地点点头,但也直爽地说道:“那就委屈你了。馨姐,大恩不言谢,我就不多说了。你随便坐,我一会儿就好。”说罢,他关上房门到厨房里去了。
我起身推门又看小房间,这是他的卧室,面积约有十二个平方。朝南的窗下又是一张特制的大写字台,上面堆的全是字帖和毛边纸以及宣纸。什么《淳化阁帖》、《三希堂法帖》、《隶书大字典》、《草书大字典》以及什么“多宝塔碑”、“勤礼碑”、“孙过庭书谱”等单行本,多得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另外,大大小小的毛笔挂在了一个雕琢精细的红木笔架上,一方雕花的砚台里注满了清水,“曹素功”墨汁的盖子半开着,看上去颇有些像书法家的工作台。窗台上放着一盆娇艳的西洋杜鹃,云霞般的鲜花缀满了枝头,看上去真叫人爱不释手。靠北是一套淡黄色的组合式家具,房间的西边是一张大床,旁边是床头柜,上面放着一盏台灯和一只小闹钟。东边摆着一张小巧玲珑的梳妆台。我不觉有点纳闷:一个大男人要梳妆台干什么?是不是性变态啊?
再看看他的床,我不由皱起了眉头:床上一条半新不旧的薄被子叠也不叠地扔在床铺上,散发出一股男人特有的臭汗味。枕头上的毛巾也脏得要命,还有那铺在下面的床单,已经脏得发了黄,都不知道洗一洗。
我摇摇头,心里叹息道:唉,这就是小光棍的日子!有趣的是,他的写字台和地板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既然如此,怎么就不知道把床上的东西也顺便洗一洗?难道就挤不出这点时间?
回坐到沙发上,我的心里很是感叹:难怪陈折梅说他没有什么钞票。原来他的钱全都用到这方面上去了,那一套《三希堂法帖》就要二百多块钱,满房间如此之多的书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花了多少的代价。
他端着一碗香味扑鼻的方便面走了进来,上面还有两个荷包蛋。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馨姐,实在不成体统得很,让你这位大媒人吃这样的晚饭。”
“没关系。”我双手接过面碗,看着他笑欣欣地说道,“至少我比你多了两个荷包蛋,说明你还是很好客的。至于那十八只蹄膀么,我相信你到时候也不会赖帐的。哎,你怎么不吃,是不是怕我分一个荷包蛋给你?”
他淡淡一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吸了起来。弄得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低头吃起面条来。
见我全部吃完后放下筷子,他这才扔掉烟蒂,端起那碗已经凉掉的方便面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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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在写小说?”我只当不知道地问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文稿纸。
他看看我,想了一想后便点点头;“既然你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是的,我这个人有点勃勃野心,有成名成家的狂妄思想。”
“这怎么能叫野心和狂妄呢?”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扑闪着一对明亮的星眼看着他,真挚地说道,“人应该有点事业心的。堂堂的七尺男儿,理应在天地间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人人都能做出一番事业的话,那就没有上智和下愚之分了。”他放下饭碗,又点上一支香烟吸了起来。感叹地说道,“我就是个下愚者。看着镜中花,我想摘。对着水中月,我想捞。其实一辈子都在徒劳,永远都不会成功。”
“道路固然曲折,前途却很光明。”我凝视着他,诚恳地说道,“只要你尽了力,我相信苍天不会辜负有心人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又缓缓地吐出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按宿命论来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该是我的,纵然舍命攀登,那也只能是一种枉然的结局。不过,我不会为此颓废。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写作只是我的爱好罢了,无所谓失败和成功。我依然会一如既往的只知耕耘,不问收获。这样,我才对得起自己的青春和人生。”
我被他这种容得成功、耐得失败的精神所感动并为之敬佩。我想,这和他的心理素质以及自身修养是分不开的。唯有具备这种人生哲学的人,才是我所追求的。
“你写的作品能不能借给我看看?”我想起了魏叔。
他没有吭声,只是笑了一笑,算是对我的回答。
我怎么老是自讨没趣?他总是用那么一种难以形容的浅笑来作为对我的回答,弄得我很不自在。这个萧翊,实在叫人难以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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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姐,咱们是不是该走了?”他抬腕看看手表这么说。大概他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所以借此来掩饰一下自己的不安。
来到楼下,我看看手表,说:“乘车子的话,我恐怕来不及了。能不能让我坐在你的书包架上一起去?这样可以快一些。”
他点点头,从车棚里取出自行车,骑着我向滨海公园缓缓而去。
“萧翊,我还想和你谈一件别的事情。”
“别的事?请说。”
“我希望你能开诚布公的回答我,不要隐瞒。因为我是纯属为你着想。”
“谢谢馨姐的关照,你有问我必答。”
“你搞创作很长时间了吧?”
“是的。”
“有没有投过稿?”
“投过。”
“有没有发表过?”
“没有。”
“我有个相当要好的朋友在刊物社当主编。你要不要我帮忙?有人认识,总归方便一些的。你说是不是?”
“是吗?馨姐不是在说笑话吧?”
“这种事能随便说笑话?”我被他这种半真半假的口气真是弄得有点哭笑不得。瞧他那德性,说话的音调半死不活,好像很无所谓似的。
“那么馨姐,作为报酬,你有什么要求?”
“你停车!”我生气地跳下了车,一个踉跄,差一点把我摔个大跟头。
“怎么啦馨姐?”他刹住车回头看着我问。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气咻咻地看着他说道:“我有什么要求?我既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欺世大盗,要在你的大作上签上我的名字;也不是一个雁过拔毛的无耻之徒,要你稿费百分之多少的回扣。我只是敬重你是个对事业孜孜以求的人,所以才主动提出帮你的忙。你也不要在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好像不认识我似地看着我。良久,他才叹息道:“对不起,馨姐,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相比之下,我真是自惭形秽。我向你认错,馨姐。”说罢,他竟向我深深地鞠了一个大躬。
“走吧,再晚就要迟到了。”我摇摇头,对他真是有点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一直到公园门口,他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同事和那位护士小姐还没有来。我见他低头不语,就温柔地笑道:“小萧,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天下能有这样的好事吗,是不是?”
他扬眉一笑,坦荡地说道:“我在想,你这么不避寒暑,风里来雨里去的为我婚事四处奔波,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真要感谢的话,你就认我做你的姐姐吧。”我一阵冲动,话也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他稍稍地眯缝了一下眼睛,看着我饶有兴趣地问。
“我喜欢和有事业心的人交朋友,喜欢和他们来往,这是我的天性。你能不能满足我这个要求?”
“这么说来,你的哥哥弟弟一定很多,少我一个也无所谓的。”
这个萧翊!真是叫人可气可恼。他不直接回答,而是绕着弯子拒绝我。这个人显然是个很难缠的人。
虽然尴尬,但我也有点不肯服输了。心想我帮了你这么多的忙,你就这么不通人情?而且不给我一点的面子。换了别人,气得早就扭头走了。现在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弄得这么清高干什么?我正想反唇相讥,他却开口了。
大概他看出了我的羞怒,所以赶紧赔着笑脸说道:“馨姐,你别生气。听我说,我是个思想比较封建的人,没有和女同胞来往的习惯。请你别见怪。真的,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折梅。”
见他那付局促不安的神态,我也就释然一笑,坦率地说道:“思想封建也得看场合。比如说今天的事,陈折梅不来的话,你不也一样陪我出来了?还有以后,假如为你作品的事我要找你的话,难道也要先绕个弯去找陈折梅?”
他看看我,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我的同事胡婉芬来了。她很是抱歉的对我们说,小宋护士刚才来了电话,说她刚要下班时,忽然一家工厂送进来一位因公负伤的急救病人,需要立刻动手术,所以她只能加班参加护理工作,今天就不来了。是不是能把约会的时间改一改?
我朝萧翊看看,忽然发现他的脸色相当难看。不时地对胡婉芬投去打量的目光。而胡婉芬也频频地看着他。我正想说什么,萧翊却在一边冷冰冰地说话了:“胡表姐,免了。我萧某人高攀不起你家的宋小姐。”
“萧翊!”这一下我有点发火了,“你怎么这样不通情理?……”
“温馨,”胡婉芬止住了我的话头,对萧翊叹息道,“小萧,你和莺莺就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么?都这么些年了,有些事应该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遗忘。”
“你们果然认识?”我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惊讶。
“岂止认识,”萧翊恶恶地冷笑道,“我和他家的宋小姐还有一段感情缠绵的交往!宋小姐给我的恩典令我没齿不忘!遗忘?哪有那么好遗忘的?不过表姐你放心,你是温馨的同事,我不会在她的面前说令表妹半句的坏话。萧某人一言九鼎,决不食言。”说罢,他转过脸来问我:“馨姐,还坐我的车走吗?”说毕,他跨上了自行车。
我看看胡婉芬,来不及细想,和她挥挥手,转身坐在了书包架上。
“胡表姐,再见!”萧翊礼貌地打过招呼后,用力蹬起了自行车。
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萧翊把雨披给了我,自己却任凭斜雨拂面淋湿衣服。一路上,他沉着脸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也不敢和他搭腔。我想,这个姓萧的看来还真有一点叫人捉摸的噱头,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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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怎么回事?”
萧翊皱了一下眉头,停下自行车喃喃自语。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对我歉意地摇摇头,“对不起馨姐,我稀里糊涂地把你带到我家的门口了。你乘几路车?我送你去车站。”
“上楼吧,我还要和你谈谈你小说的事。”
“你爱人和小孩不会等急吧?”
“我爱人出差去了,儿子在寄宿制学校读书,今天不回来。没事的。”我装出一付很轻松的样子,心里却有点楚酸,想流泪。
他开门让我进去,先给我泡了一杯茶水,然后才拿了一套衣服去卫生间换掉他身上那套湿透的衣服。从厨房走进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装满了琥珀色液体的茶杯,苦笑着对我说道:“馨姐,请你不要问我刚才的事情,因为那是一杯苦酒。”
我点点头:“好的,那我以后再替你想办法。”凝视着他,我想起他刚才的话来:我去的话,只怕她会躲起来不见面。显然,他们以前肯定认识并交过朋友。那么,他真的当过什么办公室的主任?以前怎么就没有听见陈折梅说过?
“小萧,你真的当过办公室主任?”我忍不住好奇心,看着他追根刨底的问。
他摇摇头,轻描淡写地笑道:“像我这样无德无才无学问的人能当办公室的主任的话,企业岂不乱了套?馨姐,喝茶吧。”他这么说着,自己也把茶杯里的饮料一饮而尽。一股浓重的酒味顿时扑鼻而来。
“小萧,你别吓人,你怎么以酒当茶?”我吓得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见我吓得这样,他放下杯子,对我苦笑道:“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馨姐,你放心,这点酒是醉不倒我的。馨姐,你对我这么好,我从心里感谢不尽。你喜欢听音乐吗?我吹一段乐曲给你听怎么样?”
我茫然地点点头,觉得他怪里怪气的。心里既然不高兴,干什么还要吹乐曲?不过,我还从来没有听陈折梅说过他会吹乐曲。
他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管长箫,在我对面坐下,闭上眼睛吹了起来。
我并不懂乐曲,但感到他吹得很好听,那乐声时高时低,时徐时疾,好像是一首很伤感的曲子,让人听了心里感到很是凄惨。
果然,泪水从他闭着的眼睛缝里流了出来。
一串长长的音符吐出之后,他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萧翊放下长箫,抹去眼角的泪水,无语地摇摇头,看着我勉强一笑:“馨姐,实在对不起,我今天真有点莫名其妙的行为。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谈正事吧。”
我对他笑笑。其实我知道,他刚才的行为是一种心理上的发泄,是用长箫来排泄自己内心的压抑,或者说是倾诉一种只有他才知道的感情。
“馨姐,能不能把你那位朋友的情况告诉我?”他点上一支香烟吸了起来。可以看出,他的烟瘾很大。
我把魏叔的情况对他作了一个详细的介绍。
“大型刊物的主编。”他听了后沉思起来。直到吸完香烟,他才缓缓地说道,“我现在写的是六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刊物社不可能刊登发表的。”
“这怕什么?”我抿了抿嘴,笑道,“他和出版社的主编很熟悉。只要你的作品各方面都过关,他介绍过去的话,成功的把握一定会很大。”
他看看我,点上一支香烟吸起来。想了一想,微笑着说道,“嗯,只要那位魏叔帮忙成功的话,我会感谢他的。这样吧馨姐,我也快人快语了。他肯帮忙的话,我只拿一半的稿费就满足了。其余的一半由你去安排,怎么样?”
我对他笑着摇摇头,叹口气道:“萧翊,你也太小看魏叔和我了。我之所以这样帮你,是因为我敬重你的精神和毅力,并被你这种锲而不舍的钻劲所感动。我的天性就是助人为乐。何况你现在的情况我都看到了,陈折梅说你经济条件不是很好。现在我才知道,你的钱都用在书籍上了,我们不会要你一分钱的。有些人的身上充满了铜臭,而我和魏叔却不是这种人。”
“那我该怎么感谢你们呢?”他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
“感谢?”我眼珠一转,盈盈地笑道,“除了一个在外地工作的亲哥哥外,我既没有其他的什么哥哥,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弟弟,只不过希望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弟弟而已。你却不肯,真的叫我很没面子。既然说感谢,那就认我做姐姐吧。”
“我不是一直在叫你‘馨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很会借题发挥。
“这种姐姐有什么好当的?谁都叫我‘馨姐’的。”我摇摇头,看着他心里很是愉快地笑道,“我要当一个你心里真正承认的姐姐。”
他想了一想,认认真真地说道:“好,一言为定!挑个时间把折梅夫妇叫来,我在家里办一桌酒席,请你这位姐姐和姐夫带着外甥来吃饭。”
“有必要这么隆重?”我开心地笑了,忽然觉得他有点像孩子般的可爱。“这些都免了,只要你的心里真正有我这个姐姐就行了。请客的事,以后再说吧。这一点一定要记住。”
他看看我,犹豫了一会,最后点了点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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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写过中篇小说?”我看着他关心地问,“魏叔说过,中篇小说可以在大型刊物上搞连载。”
“投过一部,但是退了回来。”他又点上一支香烟吸了起来。
看着我。他忽然开心地笑道,“馨姐,我写的东西编辑部不敢发表。因为我写得太毒辣,太乱伦理。那个编辑部的主编大人看后吓出一身冷汗。”说罢,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付样子,显得相当得意。
“有这种事情?”我扬了扬眉毛,有点不敢相信。“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不能看。”他摇摇头,微微地眯缝着近视眼看着我说道,“你看了以后,说不定也会吓出一身冷汗的。以后你就不敢再帮我的忙了。”
“有这么严重?”我惊讶地看着他。想了一想,不由笑道,“你说乱伦,内容是不是写得很黄色下流?所以不好意思借给我看?”
“乱伦不等于黄色下流。”他掸了一下烟灰,微笑道,“信不信你可以去问陈折梅的。”说罢,他又嗨嗨地笑了起来。这付洋洋得意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可见他不仅仅只有冷漠,现在看来他还有热情,甚至带着调皮。
“我不去问他,你不是要他为你什么都保密吗?我去问他,你不是在拆自己的台脚?”我这么说着,心里产生了一丝的好奇,“既然不是黄色作品,借给我看看怕什么?我再拿给魏叔看看,让他看看你的写作水平怎么样。这不是很好的事情?”
他又点上一支香烟吸了起来。我真不明白这烟有什么好抽的,就不怕姑娘们讨厌?整天抽得烟雾弥漫,房间里也都是一股很难散去的烟味。
“一定要看,你就拿去。”他终于点头答应了,“不过不要让那个魏叔看,因为这部小说是不可能发表的,搞得不好会弄巧成拙。而且你还不能借给其他任何人看,因为它的政治色彩太强。最晚你必须在后天晚上还给我。”
“我答应你就是了。”我满心欢喜,看着他眉开眼笑地说道,“对了,这才像个弟弟的样子!后天不是你休息吗,我到时候一定完璧归赵。”
他打开书橱取手稿,我偷眼一看,乖乖!只见书橱里整整齐齐的叠着几排装订得很漂亮的文稿本,看来全是他的作品手稿了。他从中抽出一本交给了我。我看看封面,上面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钢笔魏碑:报应。我咂咂嘴巴,瞅着他笑道:“《报应》?天下哪有这么多的报应?这个‘铁拳’是你的笔名?怎么起这么个怪名字?”
他笑而不答,只是看了看手表。
我知道,他可能要抓紧时间写东西了。于是我知趣地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别送,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
“不,我应该把你送到车站,你还不太认识这里的路。再说又是这么晚的时间,天上又飘着蒙蒙细雨,我要为馨姐你的安全负责。”他说着,陪我朝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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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床头上,我津津有味地看着萧翊的《报应》。
等我看完小说,时间已经是凌晨二点多钟了。
我放下手稿,打了个疲倦的呵欠后,却又不想入睡。回味着小说的内容,深深地体会到他的话还真不假。这部中篇小说,让人看了确实有点心惊胆战的感觉。主要内容是写一个资本家在文化大革命以后摘掉了所谓的“帽子”,又补回到几十万元的人民币,洋洋得意的他怎么处心积虑地开始用各种卑劣的手段来报复在文化大革命时批判、揪斗过他的那些人。其结果是,被他恣意玩弄的妇女竟是他解放前的私生女儿,被他教唆而走上犯罪道路的少年则是他的亲外孙。这个老流氓得知实情后落得个中风瘫痪的下场。
在小说中,萧翊用他那犀利的词汇和尖锐的语言把这个老流氓的肮脏灵魂刻划得活灵活现。真是写得惟妙惟肖,看了叫人荡气回肠、拍案叫绝!
我长长地透了口气,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觉得萧翊这小子现在让我更加尊重了。
我不懂什么叫艺术,也不懂什么是文学。但我却晓得什么叫正义,什么是感情。他在作品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思想,该鞭鞑的他就无情地披露和讽刺,该赞美的他则怀着深厚的情感去歌颂和赞美。我想,这部小说要是在他脱稿的那一年就能发表的话,它在文学界掀起的波澜决不会亚于《伤痕》之类的作品。
我的眼前又浮现起萧翊他那消瘦的脸庞和冷漠的神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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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就把这部小说送到了魏叔的家。
“魏叔,你看看这个人的写作水平如何?”我嬉皮笑脸地把《报应》递到他的面前。“声明在先,我并不是要你帮忙发表,而是让你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可以造就的文学之才。”
他戴上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谁知才看了半页,他就放下了稿子,看着我惊讶地问:“这个‘铁拳’就是你的朋友?这部小说以前是我给他退的稿。嗨,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干什么要写这种内容的东西?我是个直爽人,退稿是时候我不是以个人的名义在信中提醒他了么,不要自找棺材睡!他不怕死,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火里跳。再来一个政治运动的话,他就是典型的现行反革命分子。我在信中告诉他说,我把他当着自己的子侄辈,所以才这么善意的提醒他。他怎么还拿出这部小说来显山露水?”
“原来你就是那位冒冷汗的主编大人!”我忍不住咯咯地大笑了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伙子,我能不为他冒冷汗?”魏叔摘下眼镜,把稿子还给了我,“这个‘铁拳’是块写作的料。他如果还在搞创作的话,我可以帮他的忙。不过我也声明在先,类似这样的作品魏叔可无能为力。”
“一言为定!”我满心欢悦,心里就别提有多少高兴了。我把稿子放进了包里,眉开眼笑地说道:“那我走了,以后再请你喝酒。”
他看看我丰满的胸脯,吞吞吐吐地说道:“你就不能多呆一会?”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所以才急着要走。”我羞涩地笑着,对他挤挤眼睛,调皮地说道,“魏叔,远水不解近渴,找个老伴吧。这样好了,我想办法替你物色一个怎么样?也算是我对你老人家的一种孝敬。”
“嗨!”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难过地低下了头。
“嗨,你呀!”我也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心想这老头也怪可怜的。性欲旺盛的男人就是离不开女人。都六十了,还是如此的嘴馋。看来真的要帮他找个老伴才是。否则的话,以后我真要被他这个骚老头子烦死了。
我犹豫不决地停下刚要迈出的步子,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开心一下。我并不是一个下贱的女人,更不是一个荡妇。我只是出于同情而已。
“小馨,陪我一会吧,魏叔不会太过分的。”他看着我这么说。
我想了想,终于放下了肩上的小包。看着他幽幽地说道:“魏叔,你叫我怎么说你?如果我不肯,你会认为我不够交情;如果我答应了你,你又可能会认为我这是为了萧翊的缘故在和你做交易……”
“绝对没有这些成份。”他急忙辩解道,“我只是好色而已。还记得不?在你结婚前我就对你有过非礼勿视的举动了。魏叔不是那种讲交易的人。”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释然。也就微笑道:“这倒是真的。那么魏叔,你要我怎样陪你?”
“我会适可而止的。”他高兴地笑了,一对眼睛里放出了贪婪的光泽,“只要能让魏叔我解馋就行了。”
“什么叫‘解馋’?”天生爱笑的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脸蛋红红地看着他低声说到,“你这个骚老头怪话还蛮多的噢?”
他嬉皮笑脸地把我拉到了他的身旁,迫不及待地拉开我连衫裙背后的拉链,松开我的乳罩后面的扣子,开始抚摸起我高耸在胸前一对丰满的乳房来。
“你当心甄春折断你的手指头!”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脸颊烫烫地这么说。
“要真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让我这么的摸你了。”他嗨嗨地笑着,笑得眉飞色舞。“我的小馨是不会出卖我的。”
“谁是你的小馨?”我瞪了他一眼,“我的年龄和辈分和你的儿女一样大,亏你好意思这么的摸我?”我斜了他一眼,又诚恳地说道,“魏叔,我真的帮你介绍一个老伴怎么样?结婚后你不是可以得到这方面的满足了?既不会被我骂你是个骚老头,也不会被我看不起。这多少是好?”
“看来我还真的要找个老伴。”他苦笑着说道,“我总是改不掉这个好色的毛病。一看到漂亮的女人就会产生性的渴望。不瞒小馨你说,有时憋得受不了,我就干脆用自慰方式来满足自己。都这把年龄了,有时自己想想也不像话。你说可怜不?”说着,他把他的手滑到了我的腿上,开始撩我的裙子。
“魏叔,你不是说适可而止的么?”我闪了闪腰,躲避着他的手。
“小馨,就让你魏叔解一次馋吧。”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央求。
我避开他的眼睛,低下头沉默不语。虽然我也有性生理的需求,但我并不是一个人们称之为思想开放的女性。除了丈夫甄春,我从来没有和别的男人发生过性行为。尽管有时我也因为憎恨甄春时有过这样的想法:既然你对不起我,那我也干点对不起你的事来,让你戴萧翊是个可造之才,我当然为他高兴。成功总是属于不畏艰险、努力攀登的勤劳者。萧翊总算没有白费苦功,快要达到成功的目标了。这大概也是老天爷对苦心人的一种报酬吧?
“温馨。”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甄春。我脸一沉,没好气地斥他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不是对你说过不要到这里来吗?我妈妈身体不好,请你不要为了你我的事到这里来打扰她的生活好不好?你有什么事?”
“你回去好不好?”他哭丧着脸说道,“看在小龙的份上,不要离婚吧。回去吧。我一定痛改前非,保证安分守己。这还不行?”
“你以为我还会受你的骗上你的当?”我压着怒火,觑着他冷笑道,“这种信誓旦旦的保证,你说过多少遍了?要不是我警觉的话,我那几万元积蓄还不是全都被你骗去当赌资了?再跟着你的话,恐怕我这个人都要被你当作赌资去押注了。你看看你那些狐朋狗友,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绿了,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才舒服。赌棍输急了,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说穿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叫我无法相信了。”
“你就不能给我最后的一次机会?”他一付心灰意冷的样子,“我用我的具体行动来证明我的悔过。”
我思索了一下,看着他缓缓地说道:“可以,看在小龙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但前提是你必须把所有的外债还清。另外,你把家里的彩电和其他东西全部给我一件不少的赎回来。第三,去把你的广告公司再拿回来。你几时办完这三件事,就几时打电话告诉我。等我全部证实后,我就搬回去住。办不完这三件事,你就不必再来找我。”说罢,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走进母亲的家,我就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谁都说我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对什么人都很容易动感情。这个甄春,我已经恨死他了,根本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破镜重圆的念头。可看到他那付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就会硬不下这个狠心,竟还会答应给他改正的时间。还有和魏叔的事,我明知这是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对他还是有所迁就。我真是个无能的女人!
哭泣了一会,我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这才擦去泪水。洗了一把脸后又梳了梳披肩的秀发,觉得情绪恢复了平静,就懒洋洋的往沙发上一斜,从包里取出那本《报应》重新阅读起来。
唉——!我放下稿子,发出一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息的声音来。
本来很好的心情,一下子被甄春的到来赶走得无影无踪。
“如果我和甄春离婚的话,萧翊会不会要我?”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人在失意的时候,往往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甚至是一种邪恶的念头。
但我立刻又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萧翊怎么可能要我呢?简直是无稽之谈!第一,我的年龄比他大两岁,他说过年龄倒大的不要;第二,他的年龄虽然大了些,但毕竟是个没有结过婚的大小伙子。而我则是个离婚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要我?第三,离婚后我肯定要把小龙接到我身边的,他会接受我的孩子吗?
唉,想得这么多干什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嘛,我真是有点自作多情、胡思乱想了。还是面对现实,帮他实实在在的介绍个女朋友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