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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遇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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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萧翊的认识,纯属偶然。
    过完元旦的休息日,我去上早班。没多少时间,机器出了故障,我去请机修工来修理。厂里已经定了岗位责任制,每个机修工都有自己的修理项目。而负责我这里机器的修理工,则是陈折梅。
    不一会,他就拎着工具袋来了,一边检查故障一边和我闲聊。
    这个陈折梅,可谓是一个真正长得眉清目秀、唇红脸白的“奶油小生”了。他的英俊潇洒、他的书卷气质,莫不洋溢在他的眼睛和眉宇之间。如果说他自谦为老二的话,厂里的其他男人没有一个敢称老大。他又是个饱学之士,写书法龙飞凤舞,画国画栩栩如生。以前公司、厂里搞书画展览的一等奖非他莫属。可惜的是他不会拍马屁溜狗须,看不惯的时候还要抬眼落睛、犟头倔脑地和领导,什么‘岁寒三友’、‘梅兰竹菊’,连你七个,个个都是琴棋书画篆的能手。我怎么就没有这些朋友?”
    “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当然也就没有这些朋友。”他微笑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他叫萧…萧什么?”我尴尬地笑着,看着落款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字我还不认识。他是干什么的?”
    陈折梅笑着告诉我:“他叫萧翊。干什么的?和我一样,是个普通的安装钳工。”
    “鬼才相信!”我摇摇头,嘲讽他道,“你失魂,他也落魄?总不见得你们几个都是怀才不遇吧?”
    “信不信由你。”他收回信笺,拎起工具袋道,“馨姐,能人当吏,庸才的官位岂不岌岌可危?为了自己的官位稳定,他就必须重用比他还无能的庸才。让他处处指点你,教导你,甚至在大庭广众面前数落你的这个不是和那个不好,这样才能显出他当领导的水平。这可是官场秘诀,知道不?”
    “既然如此,还写什么诗,做什么词?”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巴摇摇头,“有这点时间,倒不如在家里帮老婆带带孩子做做家务。也好让老婆轻松清闲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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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我这么说,他停下脚步看着我,那神情显然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接着他放下工具袋,靠近我带着一种犹豫的声调低声说道:“嗯,馨姐,他还没有成家,所以才有那份闲情逸趣。你能不能给他介绍个对象?刚才我就在琢磨这个问题了。”
    “几岁了他还没有结婚?”我扬了扬眉毛,有点儿惊讶。
    “和我一样大,也是三十二岁。”
    “哇!三十二岁还没有成家?”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是不是要求太高了,所以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怎么说呢?”陈折梅长叹一声,沉默了片刻后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人生总有不如意,往事就不谈了。芸芸众生,全都是一帆风顺的话,人世间的喜怒悲哀从何而来?不过你放心,这位朋友的道德品质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绝对没错。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说到这里,他沉默起来。看着我不断地用手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会,他才浮出一丝笑意,缓缓地说道,“馨姐,你我同事十几年,虽无深交,但彼此的为人也略知一二,都是正正经经的普通百姓。你是个稳重的女性,所以我相信你并拜托了。假如方便,请你帮忙给他物色一个女朋友。”
    “好吧,我一定尽力而为。”见他说的这么诚恳庄重,我赶紧点头答应。可嘴上是这么说,但我的心里却很为难。这年头,二十来岁的外来妹都被本地小伙子抢走了,哪来三十多岁的本地大姑娘?估计这个萧翊,肯定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有学问的人一定恃才气傲。尽管他是个工人,但他未必看得起平平常常的女性。而三十多岁的老姑娘大都是些挑肥拣瘦的怪女人,也未必看得起当普通工人的他。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帮忙的。但如果帮不了忙,你也别见怪。”我对他坦诚相告道,“那么,你把他的基本情况告诉我一些,好让我的心里有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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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折梅微微一笑,侃侃说到:“萧翊在一家机械厂当安装钳工。厂里的经济效益不怎么样,每个月也就几百元的收入吧,所以他的经济条件不怎么好。他的外貌么,怎么说呢?平心而论长得不怎么样,又黑又瘦。平时酷爱看书写字,是个深度的近视眼。不过戴了副眼镜后看上去显得还算斯文,所以带出去是没有问题的。平时的爱好就是喜欢诗词曲赋。噢,还有吸烟。说实话,他的烟瘾还很厉害。这一点你必须向对方说清楚,因为很多女性讨厌男人抽烟。其实这些问题都不大。最叫人头痛的是他个性内向,性格孤僻。是个成天泡在书籍里和笔为友,与纸作伴,基本上不和外界人士来往的书呆子。”
    “难怪他讨不到老婆!”我笑着摇头道,“现在是什么年代?有本事的人都在外面扒分进米,做腰缠万贯的大爷。他整天泡在书堆里能当饭吃?一个典型的书呆子!就算他会写点诗词什么的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这又能赚多少钱?”看见陈折梅面露尴尬,我暗中咂了一下舌头,意识到自己太直爽了,说的话让他有点儿下不了台,于是赶紧转弯道,“那么,他家里的其他情况呢,是不是也可以谈谈?”
    陈折梅摇头叹息道:“是的,我这样的介绍他是很难为你,因为你们都觉得他是个书呆子。其实不然,假如女方真正了解了他后,说不定会很喜欢他的。至于他的家庭情况么,他的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些小的冲击,一时想不开后自杀了。母亲前年去的世。他们一共兄妹两人,妹妹萧翎嫁了个海军军官,五年前跟着丈夫随军去了南海舰队。但萧翎和她儿子小虎的户口还在他的家里没迁走。小虎平时住在奶奶的家里,这浦江市就只有他单身一人。基本情况就是这样。馨姐,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忠厚诚实,朴实无华。我相信肯嫁给他的姑娘以后是不会吃亏的。”
    这年头,有几个女人肯吃亏的?我在心中暗暗好笑,忠厚诚实其实是“窝囊废”的代替词,朴实无华更是平庸无能的具体表现。现在是什么年代?是九十年代,是抛弃传统伦理、追逐所谓享受的年代!大户、大款多如牛毛。有些二十来岁的姑娘,仗着有几分妩媚和魅力,宁愿被富有的六旬老叟当一只金丝鸟圈在笼子里养着欣赏、玩弄,也不愿意嫁一个穷小伙子过日子。更何况这个萧翊已经三十六岁了,并且还是个没有半点花头的普通工人。要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哪有这么容易?
    “那么,他对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我是个热心肠的人,但对这个萧翊已经没有了兴趣,因为我觉得我周围没有一个适合他的女性。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道,“作为很有学问的他来说,对女方的要求一定很高、至少要有相当的文化知识吧?”
    “恰恰相反。”陈折梅摇摇头、搔着头皮笑道,“第一,他希望找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知识的普通工人……”
    “奇怪?”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瞟着他不无挪揄地说道,“你是开玩笑啊?这年头哪个不想高攀,怎么偏偏他相反?我打算给他找个大学里的研究生呐!他不是个书呆子吗?和我们这样叽叽喳喳、疯疯颠颠的普通女人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他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让我听了长点见识。”
    “他择偶的要求你听了确实会觉得不可思议。”陈折梅也笑了起来,一边搔着头皮,一边继续说道:“有文化知识的不要;第二,年龄倒大的阿姐不要;第三,身体不好的药罐头不要;第四,长得漂亮的不要;第五,父母有一官半职的不要……”
    我忍不住咯咯地大笑起来,看着他心里觉得怪有趣的。暗想难怪这个姓萧的找不到老婆,天下哪有这种择偶的要求?前面三条还算说得过去,凭这第四条就值得怀疑这个姓萧的是否有点性变态。天下男人,谁不想讨个漂亮的姑娘做老婆?给他介绍一个满脸麻子或者是长着斗鸡眼的姑娘他难道真的会爱不释手?第五条更加不通了,不肯攀龙附凤也许是他的清高,这倒也无可非议。但问题是什么叫官?司令是官、可排长也是官;什么叫职?总理是职、而车间里的小组长也是职。能一概而论么?这个姓萧的,脑子一定有毛病!
    “我说馨姐,你别笑个不停呀!”陈折梅打断了我的笑声和寻思,似乎有点不高兴了,他又拎起工具袋。看着我认认真真地说到:“我说的都是真话。总而言之,他就是希望找一个相貌平常、普普通通,但一定要是一个贤惠善良、吃苦耐劳的女人。”
    “好,一定努力。”我忍住笑,勉强地答应着。看着他怪有趣地问道:“这个萧翊肯定是个稀奇古怪的人,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女朋友。小陈,我看你的性格很豪爽直率,怎么会和他成为好朋友的?合得拢吗?”
    “不,他一点也不古怪。”陈折梅摇头苦笑道:“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因此我对他相当了解。其实以前他也有一个有说有笑的外向个性,只不过是他的生活之路过于坎坷曲折,所以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唉,自古英雄多磨难啊!”说到这里,他忽然不再说下去了,看了一下手表后告辞道,“馨姐,和你聊了半个小时了,再不走,有人要对我们翻白眼珠子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但请你务必记住我的一句话,他确实是一条好汉,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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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班,我懒洋洋地朝家里走去。
    我实在是不想回家,因为我现在的家已经不象一个家了。
    有人说,凡是素质差的男人不可以有钱,有了钱就会变坏;就象素质差的女人不可以开眼界,开了眼界也会变坏一样。
    我的丈夫甄春就是属于这样的一个人。八年前,他依靠我俩多年的积蓄和朋友的借款,辞职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和踏实勤奋,两年里他就还清了全部的债务。那时候的他,对我是感激涕零,百般恩爱。因为我对他是不遗余力的支持,所有的家务活我都包了,儿子的文化教育我都揽了,还有他那位年迈体弱的母亲也由我精心地侍候着,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创事业。一个上三班的挡车女工已经够劳累了,回家后还要做那么多的零碎琐事,可以想象是多么的艰辛。所以那时的他对我恩爱有加,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很甜蜜。
    赚了钱后,我们的日子开始好了起来,前年年初我们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儿子小龙也被送进一所寄宿制的高级民办小学。见我这么劳累,他每月给我几千元的生活开销,并要我辞掉工作。他说我辛苦了这么几年,也该歇在家里享享清福了。不过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不是一个好吃懒做、想依赖丈夫过舒坦日子的女人。但听了他的这番话我还是感到由衷的高兴和幸福,觉得自己嫁了一个有情有意的好男人。
    然而从去年开始,随着他母亲的去世和越做越大的生意,我发觉他开始有点变了。一开始是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钱也给我少了,理由是有应酬。做生意的嘛,哪有晚上不应酬的?比如和客户上馆子、泡酒吧等等,这都需要时间和钞票。当时我想想觉得有点道理,所以也大大咧咧的没在意。谁知道后来就是时常的整夜不归,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空荡荡的家里,度着这寂寞孤独的漫漫长夜。最后,他竟发展到以出差为借口、时常瞒着我带着一些风骚的小浪女去外地游山玩水。晚上他们干什么,当然可想而知了。
    我当然不能容忍他这种无视我存在的行为。我和他争过吵过,他却恬不知耻地说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另外,是哪个有德行的老夫子说的?叫做:‘食、色,性也’!德高望重的老祖宗况且如此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吵到最后,他竟拿离婚来威胁我,说什么他没有忘记以前我对他的恩情,否则早就不要我了。现在除非我不管他的私生活,对他的那些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就和我离婚。考虑到单亲家庭对孩子的成长不利,我只得噙着泪水忍声吞气,眼开眼闭地由他胡闹去。而这些苦楚,我又不能对任何人去倾吐,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在平时的工作和外人的接触中,我还要强颜欢笑,仿佛我是个很快乐的人似的……
    这样的家,回去有什么意思?虽然很大而且很豪华!
    谁都喜欢过物质丰富的日子,我当然也不例外。但我更追求精神充实的生活。我是这么想的:上班时勤勤恳恳工作,对得起自己这些工资。下班后抓紧时间回家,实实在在地为丈夫、孩子忙晚饭。吃罢晚饭后给丈夫泡上一杯香茶,让他做他自己的事情。我则打扫房间做家务,空闲了就看看电视,俩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有恩有爱。这样的日子才象个小家庭的生活,过得温暖如春、有滋有味。就象陈折梅和他的妻子周晓舟一样,结婚快十年了,但还是象热恋时那样的感情缠绵,相敬如宾。我真的很羡慕他们。他们虽然不很富裕,但他们的家庭生活却是格外美满和幸福。身为普通平民百姓,追求和满足的不就是这种生活么?
    为了让甄春大显身手搞事业,我为他节衣缩食、含辛茹苦了好几年。如今他总算出人头地了,扬眉吐气了。可是我呐?却落得了一个如此可悲的下场!可见素质差的男人是不能发财有钱的,否则他早晚会把你对他的一片痴情抛入汪洋大海!并且绝不后悔!!
    “唉——!”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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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百般无聊的情绪中,我忽然想起了陈折梅托我的事情来。
    我的心里兀地一震,陈折梅是什么意思?我和甄春的事,他难道已经知道了?莫非他想把我介绍给那个萧翊?
    “不、不会的。”我随即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自我解嘲地摇头一笑,人家是个还没有结过婚的大小伙子,而我现在尽管和甄春分居了半年之多,但这毕竟是外人不知道的私事,我还算是个有夫之妇。更况且我还大了萧翊二岁,是个标准的半老徐娘。他不是有言在先,说年龄倒大的不要吗?这姓萧的,对女方的要求还挺有意思的。
    “自古英雄多磨难”,什么意思?那个姓萧的是英雄?是个什么样的英雄?这个陈折梅是不是把他的朋友吹得太玄乎了一些?
    心不在焉地走在马路边,我胡思乱想着这件事,
    “几时我倒要去认识一下这个萧翊,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的‘英雄’。”
    我突然间产生了这么一个大胆的想法:“有道是盛名之下,难副其实。他真有那么好,我和他交个普通的朋友也不为过。和知书达理的人在一起聊聊天谈谈话,应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还有,我的感觉告诉我说,甄春再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不是他不要我,而是我不要他了。天下三条腿的癞虾蟆很难找,但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得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妩媚的缘故,那种拿色迷迷眼睛直盯盯打量着我的男人不要太多噢!只不过我不想干这种对不起自己名誉的事而已。人是有逆反心理的。有时恨起来想想,他既然那么对不起我,我干什么要这样的对得起他?男人女人都是人。他需要生理上的发泄,我就不需要生理上的满足?更何况每月列假前后的几天里,说句不知羞耻的话,我的性欲还比较旺盛,特别想得到丈夫的温柔和性爱。只不过是我善于克制罢了,不想为了满足那片刻的欢愉而做出不是对不起他、而是对不起我自己身子和清誉的事来。
    是啊,我时常扪心自问:我干什么要过这种郁郁寡欢的日子?既然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我,我干什么要这样守身如玉?既然他能玩女人,那我为什么不能也给他戴,今天他肯定要到场。”
    陈折梅点点头:“既然是约在今天,我肯定会陪他来的。不过以后最好不要约在当天,因为我还不知道他晚上有没有空。”
    我朝他看看,觉得有点窝火,心想那个姓萧的如此古怪,鬼才会第二次帮他介绍对象!他有没有老婆和我有什么关系?像这样傻的人能讨到称心如意的老婆,那真是腊梅花开在夏天里、叫人看不懂的怪事!
    晚上,我带着姑娘准时来到会面的地方,正巧看见马路对面的陈折梅和一个男子在说话。正想扬手招呼,陈折梅也看见了我们。他一边和那个男子朝我们走来,一边笑道:“让你们久等了吧,不好意思。嗯,馨姐,这是我的朋友萧翊。萧翊,这位就是我的同事温馨。我们都叫她馨姐。”
    “馨姐,你好!”那个姓萧的对我点头一笑,神态似乎有点勉强,
    “你好!”我朝他——萧翊——这个我感觉中的“书呆子”投去打量的目光,心里不由一动,眉头也忍不住地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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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这个萧翊,就别提有多少的邋遢寒酸!
    你看他,上身穿着一件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哔叽中山装,下面是一条面料极普通的裤子。半新不旧且不说,出来约会也不知道熨烫一下,上衣下裤全是折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剃着一个短短的学生发型,乱糟糟的头发也不知道梳理一下。鼻梁上搁着一副早就可以送进历史博物馆当文物的老式秀郎架近视眼镜。只有脚上的皮鞋还有那么一些光亮,我估计说不定还是陈折梅帮他擦的。
    再看看他身边的陈折梅,外面穿着一套笔挺的深褐色的全毛华达呢西装,中间是一件姜黄色的加厚羊毛衫。里面则是雪白的白衬衫,领子里系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看上去委实是英俊潇洒。再配着一付细边镀金的无框架眼镜,更加透出几分斯文秀气。
    我在暗中叹了口气。心里不知怎的,竟会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在胸中翻腾。
    看看这个萧翊,不但长得又黑又瘦,而且看上去显得很是苍老,背脊似乎也有点弓曲。说他三十二岁,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付样子,简直可以做我的大哥了!你再看他那冷漠的神态,紧抿的嘴唇,不时眨巴一下的近视眼里隔着厚厚的两片近视眼镜跳动着浑浊的目光。那付怪怪的精神面貌,像是自傲,也像是自卑。那付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怪样,就好像人家欠他多、还他少似的难看。那两只无法聚神的、小得不比绿豆大多少的近视眼睛不打量我身边的大姑娘,却眨也不眨地在凝视着远处闪烁不停的霓虹灯。真搞不懂他是来看对象的还是来欣赏夜景的?有这样约会的吗?瞧他那付心不在焉的神态,看他那身不修边幅的服装,无疑是一个典型的“傻瓜”!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理由来挑剔女方。嗨,瞧他这付德性,像个什么玩意儿?嘿?斜门!陈折梅会有这样的朋友,竟还称他是什么“英雄”、“好汉”。我看这个陈折梅也是走火入魔碰着大头鬼了!
    我在暗中摇摇头,心想我温馨虽然是个性格豪爽的女人,有着一个助人为乐的性格,但像这个傻不溜秋、难以名状的萧翊,看来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就在这时,萧翊转过脸来朝我看了一眼。见他始终不看姑娘,就好像她不存在似的,我不由朝他投去嗤之以鼻寓审视的一瞥。心中暗暗嘀咕道:“什么玩意?你看不中人家,人家还看不中你呐!就凭你这付灰头土脑、邋里邋塌的德性,谁肯和你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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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也就在对他嗤之以鼻的这一瞥之中,我的心里又是暗中一动。
    嗳,这个姓萧的要是细细观察,和英俊潇洒的陈折梅相比,我突然又觉得他好像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神韵在眉宇间微微地抖动。他的神态虽然冷漠,但很自若,隐隐然蕴着一股凛不可犯的傲气;他的眼睛虽然近视,但也却会极偶尔地闪烁出两道深邃的目光。并且这目光似乎带着一股森森的冷气,让人看了感到有点不寒而栗。这种目光,只有经过大苦大难磨练的人才会产生。
    “自古英雄多磨难”。
    我忽然又想起陈折梅的这句话来。他那浑浊的目光是不是因受折磨而致?他那两道深邃的目光是否又意味着不屈不挠的个性?看上去是有点儿苍老,但他看我时的表情却又显得大方得体,文质彬彬。而且我还从他微微蹙着的眉宇之间明显地察觉到有一股蕴藏着的智慧和灵气在我眼前似隐似现地飘浮……
    “我没有中邪吧?”
    “没有,绝对没有!”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样回答自己。直觉告诉我说,这个姓萧的绝对不是一个没有灵气的“书呆子”。你看他那付傻里傻气的外表,显然是在掩饰自己内在的精明能干;那付看似自卑、实为深藏不露的灵气却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敢肯定他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安装钳工。假如他和我们一样是个普通工人,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清姿笼身的书生气韵。对,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好像叫、叫什么“大智若愚、大贤似痴”吧?
    “陈折梅这小子肯定在骗我!”
    我朝小陈没好气地斜了一眼后,又把目光转到了萧翊的身上。这时,萧翊已经稍稍地垂下他的脑袋,眼皮往下搭拉着。我和陈折梅、姑娘站在一起,他则站在离我们有一米远的地方。冷眼旁观,只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伫立在残冬的萧瑟里纹丝不动。任凭寒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身体,就象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偌大的年龄还没有成家立业。虽然粗看上去外貌不扬,但仔细审视,却又觉得他挺斯文秀气。可他为什么偏偏找不到对象呢?难道仅仅是因为经济不佳的缘故?钱多未必是件好事,我不就是一个被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受的有钱男人所抛弃的典型?人哪,为什么要如此地追逐金钱?一个人,应该看他内在的气质而不是看他表面的形象才对。这些年来,难道就没有一个慧眼识璞的姑娘和他有缘?
    “咳!想得那么多干什么,管他这么多干什么?又不是我找对象!”
    我在心里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因为这个姓萧的掏出一支烟点上火后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我对抽烟的男人很反感。尽管事先我已知道他的烟瘾很大,并和姑娘也打过了招呼。但在初次会面的场合下就这样目中无人地吞云吐雾,未免有损自己的形象和气质吧?反过来说,也是一种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具体表现。
    “嗨,你呀萧兄!”陈折梅看着这个萧翊,无可奈何地摇头斥道,“何必如此游戏人生?”
    “游戏人生?”我心里一惊:原来这小子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显然,他没有想要和姑娘单独约会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勉强?我正想带着姑娘告辞离开,谁知道姑娘却在一边开了口:“陈先生,温馨姐,谢谢你们了。你们先走吧,我和这位萧先生随便走走。”
    “哇塞!”我在暗中吐吐舌头,暗中忍不住好笑道:“是真的慧眼识璞、还是臭猪头碰上了瓮鼻头?跟这种难以形容的怪男人有什么好谈的?”
    “馨姐,麻烦你了。”萧翊扔去烟蒂,对我这么说。说话的时候,冷冰冰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小子,脸上没有半点的笑容倒也罢了,而且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甚至连个“谢”字也没有。仿佛在这么冷的天里我应该出来帮他受寒挨冻似的。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事情!还说他是个知书达理的文人墨客呢,这文化知识都表现在哪儿了?纯属是个不懂礼貌的混蛋!我一生气,扭头就走。陈折梅赶紧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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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馨姐,你别生气。”见我满脸不悦,陈折梅托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陪着笑脸说道,“萧翊就是这付德性。不了解他的人一开始是很难和他相处的,所以他很难找到一个知心朋友。一旦时间长了了解了他,应该说对方肯定会喜欢他的。”
    “但愿如此吧!”我斜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心想谁会喜欢他是谁的事,和我没有半点的关系。我不过是冲着你陈折梅的面子才帮他介绍对象的。谁会喜欢这样的男人,那她肯定是个找不到男人但又急于出嫁的花痴!
    心里尽管是这么想,然而奇怪的是我对这个姓萧的也产生出了好奇。于是忍不住问他道:“小陈,你没有骗我吧?我左看右看你这位朋友也不象是个普通的工人呀。尽管他有点装模作样。但他那难以掩盖的气质和蕴藏着的斯文分明流露出他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
    “你也认为他是个秀才?”陈折梅微微地笑了起来,推着自行车陪着我慢吞吞地朝车站缓步而行,声调中带着苦涩,“我没否认他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但他确实是个钳工。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嗯,馨姐,平时看你大大咧咧的,倒看不出你还有给人相面的真才实学藏在肚子里。”
    “你怎么老是避开我的提问?”我有点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他给我戴的这顶高帽子,我听了心里还是感到很沾沾自喜的。
    他沉默了。
    一直走到车站前,他停下自行车后才缓缓地说道:“馨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不但是个学富五车的书生,而且是个才高八斗的能人。只不过他个性内向、不肯对外显山露水而已。作为介绍人,我不想把他的优点都告诉你们。如果女方有意,自然会在和他的接触交往中了解到的。就现在而言,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罢了。但请你记住我一句话:龙非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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