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历史记录
想起晚餐时的那场二虎相争的闹剧，英奇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好在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过去就算了。
那顿饭吃到凌晨一点多，因为妮可离席而去，英奇只能陪着艾娅尼斯挨到半夜。苦不堪言、食不知味，大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奥地利贵族小姐都像妮可那样喜欢对人品头论足。她讨厌他戴的手表、不喜欢他那身老气的西服、不习惯他的说话方式和处事态度、不赞成他和水仙骑士深入接触。
按理说，英奇没理由跟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小女孩儿胡搅蛮缠，他完全可以丢下她不管，趁着天色未晚回家睡觉。可艾娅有言在先，如果英奇能把她哄得开心了，她说不定会就此放弃宰了他的打算，她还说，若不是因为有这么一件事，她轻易还赢不了安鲁公主。
那是什么回事来着？
英奇仰面朝天，顺着炕头仔细回想，事情似乎并不复杂，帝国近卫军受人之托，连续两次派人来到大陆，他们要取自己的性命，结果直到现在英奇还是活得好好的。
公主亲自出马，也是两次，一次是在郊区的一家高尔夫球场，英奇和春雨共处一室，被帝国近卫军的刺客找上门来，幸好警察赶来即时，公主没有得逞。
第二次是在魏家的海滨别墅，公主换装一把高精度狙击步枪，英奇倚仗自身反应过人，再次避过杀身之祸。公主没有不耐烦，反倒放出话来，要等周家大少儿女双全之后再来取其性命。这就是两个人所谓的约定，现在看来……挺闹心的。
事情只是看似简单，英奇又不傻，他只是不想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诉诸武力，武力并不一定就能解决问题。帝国近卫军是那种名满江湖的刺客团体，说白了，有奶便是娘，谁出钱就给谁办事。不管艾娅尼斯会在什么时候对自己下毒手，总是有人要杀他，问题是这个躲在幕后的人又是谁呢？
魏忠秦！英奇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个家伙。项门废了魏家的儿子，他却成了替罪羊。这不公平，但也没办法，事情毕竟因他而起。
另一种判断……会不会是“他们”呢？那些阴谋夺取华夏武林至宝的家伙！他们既有动机，又有实力，但他们同样拥有实力强横的武装人员，为什么还要假手帝国近卫军？是为了避人耳目？还是为了保险起鉴？
一连串的问题搞得英奇头晕脑涨，不过有一点还是被他想通了：“他们”依靠赖京川的势力掩护国内的行动，再依靠tony那样的人物布施武力，也许“他们”还可以借助魏家的财力，这样一来，有了来自政商两界的助益，办起事来自然会很轻松。
英奇相信自己的判断，但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赖京川和魏忠秦若是他们的人，那这两个家伙的上线又是谁？他们受谁的领导？指令来自何处？“他们”不但神秘，而且始终保持无懈可击的组织体系。“他们”真是无迹可寻又如此牢不可破吗？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tony是“他们”中的一员，又是水仙骑士团的叛逆！胆大包天的tony暗算了水仙骑士的领导人，按照妮可的说法，这个人该下地狱才对。那么也就是说，既然tony是为他们卖命，水仙骑士团就可以将他们视为敌人，英奇若是想要寻求盟友，世界上实力最强的刺客集团自然是首选。
本来他和妮可的接触尚算正常，双方都有互相欣赏的意思，可突然冒出来一个被大人宠坏了的小公主，搞得双方不欢而散。英奇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在晚餐过后的第二天就给长乐宫的总统套房打过电话，结果被饭店接线员告知，y.c.berfrand.zibeniben先生已经退房了。
英奇又打电话给朱密，他想起来，纪律情报局的调查人员曾在安鲁公主身边布控监视人员，朱密放下电话，过了五分钟又打了过来，他告诉大少，负责国内安全的情报部门并不清楚妮可的行踪，她和那头猛犸象在离开长乐宫之后便摆脱了监视，在华夏龙城人间蒸发，为了这件事，主管领导已把一线情报员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消失的意义很明确，就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让你找不着就是了。
英奇一想，这样才是正理。如果世界上最强大的刺客组织的首脑人物始终被情报机构和司法人员围在中间，那妮可就可以光荣下岗了。水仙骑士若是没有实力玩儿一次消失，那么这个刺客组织也就失去了行动的保障和安全的保险。
自然，有过晚餐发生的那场闹剧，妮可需要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番。她来中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志同道合的人，英奇很合适，只是他的生活作风令这位高贵的公主有些不齿。而英奇对这件事的看法是：去他妈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可在这之前，英奇还想搞清问题的关键。安鲁家族和帝国近卫军一脉相承，两大刺客集团都是由准军事组织演化而来，为什么会搞到今日这种水火不容的局面？
要想理顺这个问题，自然得请教位居第二的项门杀堡。所以……英奇把阑珊请到房里，备好一箱薯片，谋划一番长谈。
“没有糖葫芦……”小白吃得还挺全，英奇只好出门去买。
买回糖葫芦，又见项阑珊一粒一粒吃到嘴里，英奇总算开了这个口，不过刺客小白有言在先，她对个中细节也不是十分了解，因为水仙骑士团和帝国近卫军的问题属于历史遗留下来的争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说得清的。
“让你说你就说，废什么话呀？”英奇有些不耐烦，小白便打开一包薯片，就着可乐，娓娓道来。
教历803年，安鲁大帝君临天下，取代莫瑞塞特王朝，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安鲁王朝。帝国近卫军是前代皇朝的产物，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这是一支政府军，但在安鲁大帝问鼎帝位的过程中，这支政府军对旧王朝倒戈相向，对安鲁家族的上位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安鲁拥有的家族武装就是水仙骑士团，这是安鲁大帝与中央政府进行抗衡的资本。论势力，在铁木真统一蒙古之前，水仙骑士团就是西方人认知中的世界第一骑兵劲旅，所以，这是一个老掉牙的地方军阀推翻中央政府并取而代之的桥段。
由教历八世纪开始，安鲁王朝控制着整个东欧和安那托利亚大平原，在这个大帝国的全盛时期，领土包括现在的意大利、奥地利、匈牙利、捷克和斯洛伐克、罗马尼亚、阿塞拜疆、斯洛文里亚、塞黑、马其顿，以及黑海沿岸国家和整个土耳其，就连大半个中东地区也是安鲁皇室的地盘。
水仙骑士团和近卫军共同完成了帝国的扩张，但是到了王朝统治末期，两大军事集团的分离和分化逾演逾烈，随着占领区内民族独立运动的兴起和扩大，到了最后阶段，水仙骑士依然效忠安鲁人的皇帝，近卫军则把统治旧王朝的莫瑞塞特家族重新扶持起来。庞大的帝国就此走向分裂，安鲁王朝的荣光就此淹没于历史的硝烟。
其实要是有两到三个星期的时间，英奇完全可以读一读这方面的著作，上就有叙述这段历史的作品。只要在搜索栏里输入“泰坦穹苍下”，他就可以找到水仙骑士和帝国近卫军的缘起缘灭。
至于两大准军事组织是如何蜕变成刺客集团……只能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到了近代，波及整个欧洲的资产阶级大革命最终摧毁了各大君主国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水仙骑士团和帝国近卫军像所有的封建余孽一样搞起了政治恐怖活动。但任何形式的挣扎在历史进程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骑士的铠甲无法抵御炮火的轰鸣，骑士的配剑也无法抗衡步枪发射的子弹。
接受现实的过程同样漫长，但骑士总有解甲归田的一天。一部分人离开了，被历史彻底忘记，一小撮习惯了战争和鲜血的人留了下来，以他们的一技之长，只能选择刺客这个最古老的行当。
莫瑞塞特家族控制着帝国近卫军，盘踞奥地利南部山区，到了今天，近卫军这个品牌已经成为一个大型的跨国保安公司，在世界上的各个战场都有黄金狮子图腾的身影。
安鲁家族回到了位于匈牙利和罗马尼亚交界处的水仙郡，这是这个皇室家庭的故土，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继续铸造水仙骑士的利剑。直到今天，仍有水仙人的后裔将他们的子孙从世界各地送回安鲁的训练营，水仙骑士团的声名依然和不败的信仰并存于世。
说了半天，英奇还是不太清楚水仙骑士和帝国近卫军到底因为什么变得势不两立，这时小白又说，两大刺客集团的关系并不总是形同水火，而是时好时坏，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为了共同的利益，两大家族还会谋求一定程度上的联合。
实际上，基于历史上的多次通婚联姻，安鲁家族和莫瑞塞特家族的亲缘关系非常接近。早在安鲁王朝最初建国的时候，莫瑞塞特王朝的末代女皇就是安鲁大帝的妻子，再然后，过了一千年，安鲁的基因自然包含莫瑞塞特的血统，这使两大家族有了达成谅解和协作的依据，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两家的关系出现反复也是正常的。
到了这一代，阑珊也不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艾娅妮斯的母亲是妮可的父亲的姑姑的外孙女，这样一来，妮可就比艾娅整整大了一辈，艾娅应该叫妮可小表姨才对。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艾娅从小就不喜欢只比自己大四个月的妮可。
英奇将信将疑地打量着阑珊：“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阑珊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想当初……她们两个的刀法还是我们家的十三叔教的呢！”
“怪不得……”英奇连连点头，想必这就是妮可所说的，刺客组织之间的学术和技术交流。
“现在的水仙骑士和帝国近卫军又是怎么回事？要是我没会错意的话，上回你说过，莫瑞塞特家族开始走全球化路线，他们建立了一个跨国公司和一支庞大的雇佣军队伍，而安鲁家族仍守着传统固步自封。”
“这不就是矛盾的根源吗？”阑珊的回答异常肯定。
矛盾的根源就是两大家族在经营家族事业的理念上出现了严重的分岐。妮可和艾娅尼斯既然是两位公主，那么她们的父亲自然是两大家族的领袖。妮可的父亲是典型的水仙骑士，将忠诚和勇武奉为神旨，将家族传统和代代传承的技艺和精神视为世间的一切，他反对以现代企业的经营模式改组他的家族管理层。
艾娅尼斯的父亲正好相反，这位爷在青年时代拿到了两个经济学博士学位和一个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他自然认为家族式的经营管理已经脱离现实，注定要被现代企业高集中高效率的管理模式所淘汰。二十多年前，美苏两大国家集团的冷战导致世界上的各个焦点地区战火不断，这位莫瑞塞特家族的领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他不顾来自安鲁的强力抵触，决意改革家族管理层，成立公司，建立合法的佣兵组织，在全球拓展业务。
那个时候，艾娅和妮可都还没有出生，即使在她们的童年阶段，上一代人的分岐也不干两个小孩子的事情。她们和两大家族其他那些后人一样接受严苟残酷的准军事化训练，直到她们开始懂事，开始接触家族权利核心，不同的教育方式和父辈的意志在少女心目中的影响越来越显著，她们才开始互相敌视，互不服输。于是，英奇便在餐桌上见到那一幕。
这样说来，水仙骑士和帝国近卫军之间的矛盾还算不上是什么仇怨，只能概括为意志和理念的抵触。一家认为你是错的，另一家认为你这样做不对，分岐由此产生，由此深化，最终导致今日这种互别苗头的竞争态势。
艾娅尼斯的父亲为了向妮可的父亲证明现代企业制度的优越性，二十多年来，励精图治锐意进取，终将帝国近卫军打造成一个拥有四千余名员工，一万余名准军事人员的集团公司，莫瑞塞特名下的企业在经营合法项目的同时，兼顾刺客这个老本行，还在情报搜集、武器研发、军事培训等多个领域享有盛名，应该说，现代企业的经营模式是成功的。
妮可的父亲为了向艾娅尼斯的父亲证明家族传统和骑士精神的重要性，二十多年来，深居简出一心求道，他进一步完善了家族骑士的选拔和培训过程，其中既有古老而又传统的方法，也融合了现代精英军人的训练内容。在他的领导下，水仙骑士制造的个案从未有过失手的记录，他相信，只要保有精神，安鲁永远不会落后于人。
不过……两位领袖都已无缘看到他们在今时今日创造的成就。妮可的父亲在两年前的一场突发事件中死于叛逆之手，艾娅尼斯的父亲则在老对手去世后不久，于一场空难中撒手人寰。莫瑞塞特家族在失去领袖之后改以一位外姓人出任企业集团的“ceo”，而安鲁还是老样子，在妮可羽翼丰满之前，按家族传统，由骑士元老会代替家长行使职权。没有了联系纽带，两大家族也便就此没了来往，只有在两位公主无意间撞个正着的时候才会有些热闹好瞧，不过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阑珊吃饱了薯片、喝足了可乐，该说的也就说完了，剩下的就看英奇如何把握。不过在大少看来，即使理顺了前因后果，于眼前的事情还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和许多在世界各地拥有产业的名门望族一样，本质上，失去了领袖的莫瑞塞特家族已经不具备控制帝国近卫军的能力，它只是这家股份制集团公司的所有者。在经营上，内有负责执行的ceo，下有股东大会和各及分区经理人。莫瑞塞特的家族成员对公司决策无法形成干预，艾娅的公主之名也就来得不是那么实在，这和人们习惯称呼“帕丽斯·西尔顿”为公主的道理是一样的，她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只是具有公主一般的身份。
妮可的公主之名才是真正当之无愧的。安鲁奉行长幼有序子承父业的家族经营模式，对于水仙骑士来说，妮可的地位相当于半个家长，维护她的存在是所有水仙骑士的信条。在骑士元老会上，虽然现在的妮可还无法左右家族核心决策层，但只要她动用否决权，骑士元老会的决议就无法生效。
英奇既不傻也不笨，两相比较，已经是龙蛇混杂的帝国近卫军自然不可信，为了对付“他们”寻找盟友，还是水仙骑士最为可靠。
一方面，tony那孙子暗算了安鲁家族的领袖，这个仇不共戴天，一旦被妮可掌握了线索，她就会动员整个水仙骑士团，对家族的死敌予以剪除。所以说，英奇必须争取妮可的信任，他要和安鲁联手，先是揪出tony，再把不断制造阴谋的“他们”连根拨起，这个过程虽然不是说说这么容易，但总是有希望的。
另一方面，帝国近卫军实在令人放心不下。英奇的这种担心不是没有来由，他时刻不敢忘记，那位艾娅尼斯公主不远万里跑来中国的目的是要自己的一条小命。是谁雇佣帝国近卫军制造了数起针对自己的行动？这个答案要是找不到，英奇是不会和只为利益不为其他的人站到一起的。
现在看来，到底是艾娅尼斯的父亲输给了保守的安鲁，安鲁正是因为保守，才能保证家族对武装力量的绝对控制，而今天的莫瑞塞特家族充其量不过是个大财主，没有了统御三军的精神和传统，又将公司的运作交予他人，这在实际上就改变了帝国近卫军的归属。
从前的近卫军一如水仙骑士一般侍奉莫瑞塞特人的家庭，而现在这支庞大的佣兵队伍不过是一群为了薪水外出谋生的员工。也正是因为这样，英奇决定暂时将帝国近卫军也纳入嫌疑名单，如果“他们”出的价钱合适，早已晋级为“商人”的帝国近卫军没有理由拒绝这种慷慨大方的顾客。
对这种为钱卖命的佣兵，英奇的了解是有实际参考的。当兵的时候，他在特种战场上遇见过打着私人保安公司旗号的佣兵团队。那是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交界处的一个小山谷，这家公司为国内的某个分离主义恐怖组织培训作战人员，内容主要是自杀式袭击和爆破，这也是英奇所在的空勤特种作战旅确定越境打击行动的根本原因。他在那次战斗中击毙了三名外籍佣兵，他一点也不为这些死于异国他乡的军人感到惋惜，有的只是恼火和厌恶。
心中有了计较，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英奇得找到妮可，奈何对方在龙城市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办法也不是没有。既然安鲁家族和项门杀堡是老相识，那么项门中人对安鲁公主的去处应该不会一无所知，英奇相信自己能从阑珊的十三叔那里获得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