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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旧雨楼夜沉沦

    燥热的天气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华夏龙城终于赢来一场豪雨。雨幕厚重,行人走避,车辆和街灯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英奇独自坐在车里,注视着雨中的街景,眼光追随匆忙的路人无意识地游移。
    最近一段时间,一种罕见的沉默一直困绕着英奇的神经。有过鼎泰丰那场激战,他拒绝身边的任何一个女孩子与自己同行。他和eco相依为命,困了就在车上睡一会儿,饿了就在道边的小吃店填饱肚子;他不说话,也不接电话,只是默默地注视他想要保护的那个女人。
    他并不专心!眼前的古幽兰和白敬妍似乎是隐形人,他只能看到梅溪的身影。
    说到这儿,《海河图》的问题总归是浮出水面了。观察古幽兰和白敬妍这两个人,很难想象她们一个是共和国副元首的千金小姐,另一个是在国际犯罪领域声名显赫的黑道巨擎。按理说,古幽兰在接洽这笔展出买卖的时候就该想到白氏家族的生意与《海河图》的内在联系,以她的身份不该和华人黑帮打交道,但她不但与对方签下了正式合同,还为《海河图》以及白家人的活动提供保护,这应该可以说明她的出发点并不是做一个case那么单纯。
    白敬妍就算了,先不说她把传家之宝不远万里托运回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单说她这个人,作为华青帮专责处理“国际贸易”的话事人,白敬妍应该也必须是一个才思敏锐、机警狡诈、心狠手辣、兼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她若不是这种人,就无法在充斥男权的黑道世界立足。和这样一个黑道人物谈不上什么民族大义又或传统文化,如果眼下这件事没有任何利益,白敬妍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龙城滞留。她犯的险有多高,她获的利就有多大,这是黑道中人一贯尊崇的生存法则。
    古幽兰和白敬妍一道出了首都博物馆,她们坐上一辆体型硕大的防弹奔驰轿车。白敬妍最先发现那位尽职尽责的保镖就把他的车停在路口。她想跟英奇打招呼,可一旁的古幽兰却不冷不热地笑了笑:“你说……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
    vivian大有深意地望着古幽兰,该来的总会来,本来她并不打算将副元首的千金牵扯进来,但那个一直跟她作对的家伙竟然先一步找上门来,这逼使她必须改变策略,如果还是像往常那样对他不理不睬,他就会变本加厉卷土重来。
    “古总经理,大家都是聪明人。”白敬妍用算不上多么诚恳的笑容回应古幽兰的质问,“这么说吧,你若不是古幽兰……或者说,你要不是古老将军的独生女,我也不会把《海河图》这么贵重的东西托付给你,那幅画在将军府机要室的保险柜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安全。”
    “你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我的身份?”
    “你心知肚明!”
    “到底是谁想要抢走那幅画?国际大盗只为行货,轻易不伤人,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你看不出来?”
    白敬妍有些好笑地打量着古幽兰。
    “我看不出来,是你的仇人吗?”
    vivian摇了摇头:“说真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打哪来,但只要他们敢动我们白家的一草一木,以帮会的处事原则,对这种欺到头上来的家伙绝不姑息,所以说,不分胜负就不知道鹿死谁手。如果我家实力不如人,画被抢走就是正常的,即使我死在龙城也不会抱怨什么,到时就看我大哥如何发起报复。这是规矩,也是我们黑道中人的处事原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很好理解的,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古幽兰探手拢起头发,她自然不清楚所谓的黑道是哪条道,但她通过各种渠道也算初步了解了华青帮的所作所为,白敬妍就是看准她争强好胜的性格,才敢把《海河图》交给她的公司进行展出。
    “我还是不明白!那幅画若是在拍卖行也只能拿到五千万欧,咱们都是行家,五千万欧是封不出是喜是忧,他引着梅溪坐进eco的副驾驶位,等到他也上了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梅溪看在眼里,她好心递来一叠纸巾,英奇道声谢,小心接过,可再小心还是碰到女人的手,梅溪如受惊一般凄惶退却,就像是被无意地碰触烫伤了。
    “去哪?”
    “旧雨楼……”
    一路无话,只有雨刷不停晃动,发出单调沉闷的声音。英奇并不知道旧雨楼的地址,也不知道这座楼是什么东西。他懒得问,更不想冒然开口,惟恐稍有不慎便触怒身边的女人。他很别扭,还有那么一点窝囊的感觉藏在心里……不是为自己,是为梅溪。以往的魂牵梦绕在她面前竟然禁不住一个眼神!他想念她,他深恋她,但他说不出口。
    “到了……”
    说话的不是梅溪,是eco传递给车主的意识流。对于宇宙六级智慧生命体来说,在偌大的龙城找一座有名有姓的楼房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祝你好运……”
    英奇还是不说话,只是对着闪烁水蓝色光芒的液晶屏幕颓然一笑。
    走到楼前,大少这才发现“旧雨楼”是一家装饰考究的书吧。独门独院,深藏在闹市区里的一个僻静的角落。按照龙城老人的说法就是那种“胡同坐馆”,大凡读过几年书的街坊邻居都可以坐在里面,要一壶大碗茶,加一碟茴香豆,或是山里海外的神侃,或是安安静静地看书读报。一静一动,在胡同坐馆里相得益彰,互不干扰,是龙城早些年的老传统。
    旧雨楼不是这样。
    进门的是一道影壁,壁前列着一排四座狭长的壁龛,每座壁龛都供着一颗造型古朴的佛头。绕过影壁,向内穿过东西耳房之间回廊,除了人造水池和一块奇石就势修筑的假山,小院内便只余铃兰的芬芳。
    龙城气候干燥,铃兰在四五月间才有一季花期,英奇抬头,果然不出所料,天井被巨大的特种效能玻璃切成四块,小院内便是一个温室花房,再仔细看,不起眼的角落的确藏着一座大功率的恒温空调机。英奇在感叹店主人地心意时也不禁生出些许疑惑,梅溪对此地熟门熟路,她会是这里的常客?
    “进来吧……”
    女军医推开半掩的房门,里面立刻迎出一位服务员打扮的小姑娘。
    “老板娘!”
    英奇愣了一下,梅溪开了一家书吧?她是这里的老板?除了惊异,他的面孔还有深沉的苦笑。一切都跟过去一样,他从来就不了解这个女人。
    上下两层的老洋房既要豪华又不会过于炫耀,梅溪在装修自己的书吧时用尽了全部的积蓄和心思。虽然现在流行“清贫”。但那不符合梅溪的心灵需要。她打通了一层的墙壁,分出厨房餐厅和一个巨大的阅读室,茶室和雪茄室分列书屋左右,俨然是一个私人沙龙的规模。
    没有在一层逗留,旧雨楼的主人径自将旧时的小朋友引上二楼,二楼相对是比较私人的空间,同样是打通了南北四间屋子。除了落地窗前的一排绿色植物,地板上只有摆着一快瑜伽垫,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件家具,也没有任何陈设,典型的梅溪风格。
    英奇打算开口了,“那是什么?”他指了指窗前地那些养在培土里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
    “不知道……”
    梅溪如实回答。
    “不知道?”英奇紧皱眉头,他本以为这要算是最轻松的话题,可梅溪给出的答案却让他十足的不知所措。
    “就是不知道!有人说它好养好活,我就买回来了。”
    “这是你的店?真好!”
    英奇实话实说,梅溪感同身受,她确实为自己的小书吧感到骄傲,但她的笑容只在面上维持半秒钟,然后就变得像书屋的格调一般阴郁和沉闷。
    “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闲下来就会想到死……”
    英奇不敢围绕“死”这个字眼展开话题,他咳嗽一声,然后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住了那块铺在地板上的瑜伽垫:“你有练瑜伽?”
    梅溪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男人的口气怎么会那么亢奋:“是啊!据说瑜伽能叫人忘掉不愉快的事,但我还察觉不到任何功效。”
    英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如果那么轻易便能忘却往事的话,他也不会在此时此刻体如此绝望地啃食哀伤和痛苦。
    “这里……这里生意怎么样?”
    还能说什么?英奇冥思苦想,但他实在想象不到谈话要如何继续下去,他陷入了一个进退不得的死角。
    “算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梅溪不耐烦地转过身,她壮着胆子直视男人的面孔,然后她便看到了一个成熟的周英奇。和她印象中的样子有些不同,比她梦里的那个人还要高壮,不过没错的,这就是他,那个无情地伤害了她、残忍地摧残了她的男人!
    梅溪面孔陡红,迅速避开头,不是无法面对,而是恨他入骨。
    “有话快说,别耽误时间了!”
    “对不起……”
    长吁一口浊气,无论如何,这三个字总算是让英奇憋出来了!
    “啪!”
    梅溪没有言语,但她将一道红燦燦的五指掌印留在男人脸上。这是她预想的情节,她幻想着有一天与周英奇再次重逢,他若是道歉,她就狠狠地抽他一个嘴巴,她要告诉他,这一巴掌不是泄愤,而是对他的鄙夷和嘲讽!
    “打得好!”英奇伸手扶面,嘴里大赞了一声,“要是没有这一巴掌,接下来的话我还真是说不出口!”
    梅溪还是不说话,她在等,等他把话说完,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虽然她一度认为自己再也不愿看到他,再也不愿想起他,但她必须承认,他始终被她置于心脏的最中央。她或许是为了恨他才会坚强地活下来,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有这样一个开诚布公的机会,她倒是真想听听他的解释!她告诫自己,这不是期待!不是期待!不是期待!可不是期待,这又是什么?
    “我的确伤过你、我的确后过悔、我的确不是东西!我的确是畜生!但就算我喝多了,我还是不认为我有做错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梅溪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口出狂言的小男人。他强奸了她,难道错的还是她不成?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了早就该说的。我要了你,要你做我的女人,可你呢?你敢吗?”英奇振起一股浓烈的凶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些歪理邪说,他就是不想再像鹌鹑一样面对这个令他又爱又惧的女人:
    “你不敢!你临到嫁人也不敢回应对我的情感,你骗了自己,骗了指导员,骗了我!狗屁的组织安排!是组织上安排你嫁给一个老光棍?你就没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只是不敢!不敢抗争!不敢面对!你以为嫁了他就能凑活一辈子?我呢?我自打见到你的第一天就爱上你了,我就合该是出局的那个?为什么?”
    “他是你的指导员,他拿你当儿子看的,你拿他当什么?王八?”
    梅溪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她不想碰触那块伤疤,但周英奇还是像记忆中那样残忍。
    “没错!他是我的指导员,他待我如慈父,你该是他的儿媳妇,不是他老婆!我做了一件让他蒙羞、更让自己悔恨难当的事,但我告诉你,我做对了!”
    “你混蛋!”
    梅溪挥手要打,英奇却先一步缠住她的手臂:“我是混蛋,你逼的,我是用强的,但这也是你逼的!”
    “你还算是男人吗?你不愧疚?你还做对了?难道我就合该被你……被你……”
    梅溪终是说不出口,她想哭,想痛不欲生的哭,可她却突然没了哭的底气,她感到心灵深处一个异常坚硬的东西正在迅速瓦解,平时用于冻结情感的那座冰山也在迅速消融。
    “无论对错,我做了,我认!我敢做你的男人,你敢做我的女人吗?你一声都不吭,一句话都没有!你心里想的不过是自己受伤了,自己受害了,接下来又死丈夫了。我呢?你想过我吗?你知不知道我在事后有多么无助?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把你的丈夫拖出战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你知不知道指导员的最后一句话是把你托付给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向他点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能侥幸活下来完全是为向你转达一句话!”
    英奇顿了顿,梅溪只是哭,他只得扳住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面孔:“指导员让我告诉你,你和他只做了三天有名无实的夫妻,你该冷静下来,去找那个喜欢的好男人,别再让自己受委屈了!”
    梅溪站立不稳,英奇便把她揽到怀里,她开始发疯发狂似地挣扎,他任由她踢打,但始终保持不动。
    窗外雨声渐弱,这样一个夜晚最适合情感的沉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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