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燕婉初出走了

    将军路16号院，一排年代久远的红砖墙挡住了喧嚷的街道和高楼林立的闹市，院落中遍植梨树，梨花繁盛，与牡丹芍药争奇斗艳，苍松翠柏，正是雄姿英发。
    16号院花繁叶茂、庭台水榭掩映红墙绿瓦。院落的主屋是一座三层高的西式洋楼，楼内有四十多个房间，始建于军阀割据时期，曾是某位常胜将军的府邸。经过后人半个多世纪以来不间断的改造和修缮，今日的大屋已经展示出与历史积淀截然不同的美观和风度。它在现代化的大都市中独占一隅，作为共和国副元首的官邸延续着它的荣华和权威。
    燕青思喜欢这处宅院，但她不常来，偶尔的几次拜访也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机密事务。她于共和国的身份并不多么讨人喜欢，但在某个特殊领域又是举足轻重。古辉将军一向都很尊重这位世家出身的大龄寡妇，但前提是她必须安分守己，不惹麻烦、不去闯祸、为国家更快更多地赚取外汇就足够了。
    “双胞胎？”
    “双胞胎！”
    “谁的？”
    燕青思瞥了一眼端坐在沙发转椅上的老将军，说实在的，她讨厌这个老东西，也讨厌对方的说话方式。也许当官当到一定程度都是老人这副样子，明摆着是由里到外的关心关怀，暗地里是全方位的监管和控制。燕青思已经厌倦了，不久的将来她会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不希望孩子一下生就沾上一身枪油味，她的孩子应该有一个体面的母亲，他们的母亲不该是一个享誉国际的战争贩子。
    “不说话吗？”
    古辉将军啖了一口香浓的绿茶，他没有穿戴将校服，而是一身军绿色的中山装。这件中规中矩的制式常服映着老人的苍苍白发，令老人的精气神提高了一个档次：
    “看看这个……”
    桌面上摊开了一大叠八寸照片，老人丢过来的。照片上只有两个人，周家大少、燕家主母，两个人出入妇婴医院，两个人在产科门诊：
    “你总得解释一下！”
    青思把散落的照片收拢起来，这是她和孩子他爸的第一套合影相片，她该留下：
    “我希望……您能让我独力处理这件事，这毕竟是我自己的家事！”
    “你怎么处理？”
    俏寡妇叹了一口气：“还没想好呢……”
    古辉将军的面孔突然开朗起来，他探出手，亲自为孕妇添上一杯新茶：
    “青思，这是你的家事，也涉及到你的个人隐私，按理说我是不该过问的，可你的身份不允许我视若无睹，我有一个意见……或者说是共和国的意见，你想听吗？”
    燕青思不想听，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这就是人在江湖的无奈之处，更何况这个江湖受到国家权力机关的严密控制。
    “最开始，有一份真诚的姻缘摆在你的面前……英奇、婉初，依我看哪，两个孩子若是彼此看中，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就省心多了！不过现在的情况是……”老将军看了看俏寡妇的大肚子，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件事，本来是给燕家闺女做的媒，可燕家主母却比女儿抢先一步：
    “你也不用犯这个难，既然你和英奇连孩子都有了，能将就的话也就凑活一下！过日子嘛，年龄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燕赵双门的业务不能因为你的个人因素停滞下来，也不能……”
    “将军！”燕青思突然打断共和国副元首，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并用一种轻蔑的眼光凝视老人的面孔：
    “在您看来，我个人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即使我在大燕山被人暗算、即使我怀了身孕、即使我肚子里的孩子发育不正常，您关心的只是谁能为燕氏企业集团撑起门面、谁能为共和国的军工企业谋取利润，您再找户人家不就得了吗？干嘛这么麻烦？”
    “别误会！”古辉将军笑着摆手，完全不以为意：
    “我只是为你提供一种选择，一个建议而已！小家伙，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结婚、看着你养育一双儿女，你的难处我都懂，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再者说英奇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小伙子，你总得好好考虑考虑。”
    燕青思刚想说话，门口已经出现一位秘书的身影。古辉将军这便笑呵呵地走出沙发椅，他扶住大腹便便的俏寡妇，像长辈一样亲切地抚着她的头发：
    “年轻人到啦，你也别把自己困在围城里，都苦了这么多年，难得有人比老赵还要心疼你！”
    青思突然涨红面孔，这不是羞涩的红晕，而是苦涩的憋闷！老赵？好陌生的名字！她尽量不去追忆已故的丈夫，也不去思考再度怀孕会给家庭造成的冲击，可她的孩子们已经来了！她会面对什么？她会如何面对？
    “妈！”
    婉处的手机屏幕展示出一张欢快的笑脸和一声充满依赖与惦念的呼唤，不过燕大小姐的面孔突然跨了下来，妈妈大着肚子！这是演的哪出戏？记得母亲和英奇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一边让出门廊，亲自把小朋友们领进客厅。
    古将军一边说一边让出门廊，亲自把小朋友们领进客厅。这座大屋没有任何现代化的陈设和布置，满室都是古旧的红木家具，屋子里充满了老家具特有的木香气。老将军没有和年轻人继续寒暄，他是共和国的副元首，身上自然背着忙不完的事情。由一位秘书引路，两位小姐各自找到自己的房间，算是安顿下来，英奇这边则由老将军亲自出面，他住到书房对面的一间套房，有卧室、卫生间、还有一个鹌鹑大小的客厅。
    在小客厅里分宾主而坐，古辉将军只是欣慰地打量着周英奇，却不说话，英奇摸不着头脑，自然不敢胡言乱语，一位将军和一位上士闷闷地喝了一会儿茶，最后还是由副元首引出话题：
    “空降兵上士周英奇……感谢你为祖国所做的一切！”
    “不！是我违抗了命令……”
    老将军笑了笑：“还不服气？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英奇昂起头，挺起胸：“没有！绝对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惦记那些牺牲的战友，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离开军旅！”
    “在你还没度过危险期的时候……我和几位老朋友专程去303海军医院探望过你！见了你那时的样子，我觉得……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你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有权享受和平的生活。所以我签署了那项命令，所以你才会被请离共和国最后抵抗力量！不过有一点并没有改变，你是英雄，走到哪里都是！”
    英奇没有多话，这是他保持沉默的时候，可这位英雄压着千言万语在心头。
    “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让你过上安逸平和的生活，安排你上大学，再跟龙宾集团的当家人打声招呼……”
    “原来是您！我以为是我舅舅……”英奇错愕地瞪大眼睛，韩栋梁一贯主张自家的男孩子应该考上公务员，像他的两个妹妹一样在国家机关供职，英奇绝没想到舅舅会把自己送进一家私营汽车公司。不过现在清楚了，原来是这位老将军的不世之功。
    “你也不算算自己有多少天没上班？换了别人早就被龙宾开除了，你舅舅也是听了我的意见才肯把你送到龙宾，要不然他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再说了！你的性格也不适合猫在国家机关，还不如驾上车，出门兜兜风。你要是再把自己关起来，那就该出事了！”
    英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着老将军深深一鞠躬，他只是一个空降兵上士，与对方素昧平生，而对方是一位万众瞩目的副元首，经营着共和国的百万大军，谁能想到这位统帅会对一个普通战士如此看重？
    “谢谢您，让您老人家费心了！”
    古辉将军摆了摆手，他把年轻人扯回沙发。英奇立刻端正坐姿，拿出一派职业军人的气势风度，老将军上看看、下看看，左看右看都觉得对方是个标兵似的好小伙子。面对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即便是国家副元首也情不自禁地放低姿态，换上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
    “清理燕山战场的时候，驻军部队的司令员给我来过电话，说是在现场发现了残余simoncct的注射器，当时我就觉得一阵心慌，没想到你还真把人家俏寡妇的肚子给搞大了！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啊？”
    周英奇被老将军说得老脸一红：“我……我听青思的……”
    “你都叫燕子青思啦？那就是打算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对不对？”
    “我……青思……我们俩还在商量……”
    “这还有什么商量的？”老将军使劲儿拍着大腿：“她都是你的人了，也决定要给你养孩子！你就干脆……”
    “将军！”英奇腾的一声跳了起来：“孩子发育不正常，青思心里乱着呢！最近又有一帮跳梁小丑在龙城内外四处为非作歹，两件事全都让我赶上了！我有点头大！您能容我再想想吗？”
    古辉终于点了点头，这孩子说得没错，娶个比自己大上二十岁的寡妇，任谁碰上这种事都得仔细斟酌，不过话说回来，杀人越货的买卖都做到龙城燕门的头上了！如果共和国不给对方一点颜色的话还真是失了体统。
    “英奇啊！你放心！关于龙城最近一个时期发生的几起大案要案，一旦国家掌握了犯罪份子的来头，打击的力度绝对是你想象不到的！”
    英奇想了想，他倒是能琢磨出个大概，共和国最后抵抗力量有过几次跨国行动的范例，多半都是给国家解决那些罪大恶极的凶徒。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古老将军一边念叨一边站了起来，他和前空降兵上士的大手用力一握：
    “你是年轻人，自己的事自己能把握，我相信你！也相信青思！祝你们家的两个小娃娃健康成长，摆满月酒的时候一定记得通知我！”
    英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当下只得点头哈腰地装孙子。
    “我在南方还有个会，这就得去赶飞机！”
    老将军再不多言，他与年轻人简单话别，在门外上了座车。英奇直把国家副元首让出门，又目送戒备森严的车队开上路面。直到看不见了，英奇才晃晃荡荡地回到大屋，看着眼前的红墙花海青砖碧瓦，他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春秋大梦！
    由一条九曲回廊穿过洋楼，大屋后面终于出现一幕极有现代气息的景致。那是一间长近二十五米、宽近六七米的巨大玻璃屋，玻璃屋里竟然是一个游泳池。英奇站在洋楼的屋檐下，他用欣慰的眼光打量着吵吵闹闹的女孩子。
    白凤凰、项阑珊、燕婉初，其中的两个已经化身美人鱼，在一池碧水中上窜下跳，只有婉初孤零零地坐在池边，垂着头，抱着膝盖，无意识地用一双小巧的玉足拨弄着水花。阑珊游到她身边，俏声说着什么，婉初只是笑笑，并不说话，那部大手机也没放在身边。
    英奇叹息了一声，母亲莫名其妙地大了肚子，做女儿的总会想一想吧……
    “咱们得谈谈！”
    司机豁然回头，燕青思怯生生地站在门廊里，向着男人招手。
    英奇扶住女人，他领着她走进大屋，孕妇不该吹风。
    “英奇！我想好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燕北和婉初！”
    英奇什么都没说。
    青思挺起肚子，按着微微发酸的腰背，笨重的身子已经让她感到负担了。
    “你听我说，我也是为你着想！你一个大小伙子，前途无量，犯不着和一个半老徐娘在一块儿瞎搅和。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有你自己的路！这是意外，我想来想去，你没有必要负责，也没有任何理由为了一个意外耽误自己的人生，我……”
    “孩子也是我的！”
    英奇打断青思，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说散就散那是饭局！我总还是个男人，即便是意外，我也不能抹抹嘴巴拍拍屁股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青思刚想开口，走廊里却突然响起一阵飞速逃离的脚步声！英奇骇然，他追着声音望了过去。湿淋淋的脚印由泳池方向一直延伸过来，进了屋，最后在地板上凝聚成一滩水渍，离说话的两个人只有不到三米的一段距离。
    青思望着英奇、英奇凝视青思！凤凰和阑珊还在玻璃屋，独独少了一个燕婉初。
    婉初先以最快的速度倾泻泪水，又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将军府。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也不相信自己的初恋会在没有开始的时候便已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