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湖纹路

    《水浒传》里有这么个场面，宋江又在一次董事会上提到要向政府招安这个课题，黑汉李逵忍不住了，向总裁大声嚷道：“今日招安，明日招安，招得员工心都凉了！”
    由宋总的言行可以推测，很多在江湖上跑动的人，都希望赶紧找到组织，有了组织，江湖客武林人在身份和心理上就会踏实得多。
    ……
    “英奇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国家安全部的朱处长……”燕青思朝着身边的中年男子摊开手：“朱处长领导下的衙门专责处理九门十八家的业务。”
    “朱处长您好……”周家大少满面微笑。
    “幸会……”五十岁许的虬须大汉边说边和英奇递上来的大手用力一握。如果燕门主母没看错、没说错，那么面前这个毛头小伙子就是一个世纪以来侥幸避过“横刀夺爱”的第一人。
    “朱处长怎么称呼？”司机问得小心翼翼。
    “朱毅臻！朱德的朱、陈毅的毅、聂荣臻的臻！任职于国安部机要十三处……”
    “哦啦！”大少心头狂赞不已，你瞧人家这名字，三位老帅齐上阵。
    “刚才我没听明白，这九门十八家是指什么……”英奇说话的时候不禁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再说……您可别介意，我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可据我所知……国安部下属的司处级单位都没有十三这个代号。”
    “周英奇是吧？”
    “是，朱处长您请说。”
    “你管燕子叫阿姨，那就得叫我伯伯！”
    “朱伯伯！”英奇不敢怠慢，当下便朝长辈叫了一声。
    “朱伯伯这么跟你说……”国家安全部机要十三处的处座大人心平气和地端起一杯香浓的黄山毛峰：
    “你大表妹在七局任职，来的时候青思跟我提起过，其实就连她也不知道部里还有十三处这么一个小衙门。我这衙门口管的事情并不多，若是用大白话来形容……就是主管那些身怀绝技、身负异能、易对公众安全和国家安全造成威胁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国家管理奇人隐士的办事处。”
    “哦啦！”英奇恍然大悟一般赞了一声。
    “这是说好听的……”朱处长连连摆手：“若是说不好听的……我这衙门可清呀！就像你说的，世上已经没有江湖，更没有什么武林！全中国13亿人，真正的异能者也就三五个，会武侠电影里那两下子的人也不出二十个。手上的十颗指头数两遍就全出来了！”
    “我说嘛……”英奇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要是十亿人民八亿习武两亿修真……那您这衙门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谁说不是！”朱毅臻笑着点头，满脸的大胡子不住颤抖：“说出来你别不信，现在这些所谓跑江湖的——十个会异能的九个是骗子，剩下的那个必定是邪教份子；十个会武术的九个是瞎把式，剩下的那个还是体校毕业的！”
    “那九门十八家呢？”大少继续追问。自从遇见野丽多兰和白面曹操，他就对这些江湖人的江湖功夫充满疑问。
    “呵呵……从头说起那就远了，咱们只说现在！”朱处长望了一眼微笑不语的燕门主母：“从先辈那里传下来的中华奇功已经所剩无多，世上仅存十八户人家！这十八户人家又由武功路数分为九大门派，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位高手。”
    “可江湖不是没了吗？”英奇挠了挠头：“全国人民安居乐业，九门十八家还能靠功夫吃饭吗？”
    朱毅臻摇了摇头：“九门十八家掌握着中华武术的真正财富，管理和保护这笔财富的工作在共和国建立之初就开始了。既然没有了江湖，十八户人家又得繁衍生息，所以国家就把那些乐于配合政府工作的人家安置到各行各业，同时又对极个别不愿接受管制的人家实施监控。”
    “朱伯伯！您别说，没准我还真见十八家里的人呢？”周家大少被说得来了兴致：“我记得特清楚，就是第二集的事！一个白脸曹操，一跳十多米、一跃半条街！还有一个维吾尔族小姑娘，抱着一张抢来的古琴硬说自己是天山童姥，您认得他们不？”
    “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别瞎说！”燕青思眉头一拧，手底下偷偷掐了一把男人的胳膊。
    朱毅臻也是明眼人，他把老朋友在言谈之间和面前这个大小伙子的亲密关系看得一清二楚：
    “青思，不怪孩子！”大处长摆了摆手，他转向揉着手臂连连呼疼的司机师傅：
    “小伙子！你说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劝你把这件事彻底忘掉，知道太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不过话说回来，九门十八家里像你燕阿姨这样肯为国家出力、肯为国家做贡献的毕竟还是多数，但总有几个不愿受约束、做事我行我素的人！就拿意图对你施行暗杀的那个人来说……青思若是没有看错那招刀势，想必便是项门中人！”
    “绝对是他们项家！毫无疑问！”燕门主母的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老朱啊！不说别的，今天把您请进家门就是为了给我这大侄子评评理！昨天夜里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刺客的来龙去脉百分之百就是项家的徒子徒孙，只不过学艺不精，让我这个大侄子捡回一条性命。可是可忍孰不可忍！项家人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电影院？川菜馆？电影院你也得买票、川菜馆你也得买单！她还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英奇缩了缩脖子，他什么时候成了燕门主母的大侄子？这位爷顺手扯了扯女人的衣袖：
    “燕阿姨！您别激动，您别生气，您……”
    “就属你最败家！”燕青思对着周英奇横眉竖目，想起昨晚的事情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姑娘？你小子看见一个大姑娘就走不动步？人家是来要你的命！你干什么呢？跟人家联络感情呢？”
    燕门主母越说越气，她朝坐在沙发上一言未发的朱毅臻转过身：
    “老朱！你说我这侄子倒霉不倒霉？第一次是被那丫头片子打了三枪，第二次是让那小破孩子毁了我的客厅，第三次是那傻姑娘砍了他一刀，结果还让他把人给放跑了！你说他这是什么脑袋？你说他是不是欠揍？”
    燕青思一发牢骚没完没了，朱毅臻一味含笑不语，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项家的信誉和手底下的功夫放到全世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结果在那个小伙子面前来了三回又走了三回，这活儿是怎么干的？项家人的脸面还能往哪搁？
    “咳咳……刺客的事情，我可以跟项家人打声招呼！”朱大处长假意咳嗽，说话之间却把话题引回来了！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年轻人说：
    “我看得出你燕阿姨信任你的为人，我也看得出你这个小伙子压根儿就不是大奸大恶之徒。项家在行当里的名声还算正派，只怕这里面出了一些岔子。”
    英奇瞪大眼睛，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可理喻：
    “朱伯伯，我说这话您别不爱听！您的意思是说……十三处知道有这伙专门经营买凶杀人的职业杀手，您不管吗？您不抓吗？”
    “朱伯伯，我说这话您别不爱听！您的意思是说……十三处知道有这伙专门经营买凶杀人的职业杀手，您不管吗？您不抓吗？”
    朱毅臻苦笑着摇头：“傻孩子！项家人从秦朝末年就开始做起买凶杀人的生意！一个历经两千年风雨的刺客世家足够申请联合国世界遗产了！再说管有管的办法，现在抓人都得讲证据，你能指认那个朝你开枪、朝你拔刀的小姑娘吗？你知道项家人在哪吗？”
    “老大哥，别跟孩子说这些没用的！”燕青思有些不乐意，她已经察觉到朱毅臻隐有维护项门刺客的心理：“项家人不就是在国外给你们单位处理过几个罪大恶极的贼人吗？他们不就是仗着暗地里的优势给你们不方便动手的事情行个方便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比贡献，我们燕门也不差吧？她在我家客厅行凶伤人，这不明摆着瞧不起我们燕家吗？”
    朱大处长有些苦恼地捋着虬须：“燕子啊！可别拿这种事情痛快嘴皮子，这都是机密！”
    “屁大个机密！”燕青思更不乐意了：“我们家见过的机密就少啦？不管怎么说，人命关天！您得替我和我侄子讨个公道！”
    英奇看了看气焰嚣张的燕门主母，又看了看苦笑连连的处级干部，聪慧敏锐的周大才子有点明白了！刺客的所谓好名声无非是尽杀那些作恶多端的人，除此之外还得加上那些专门给司法部门清理门户的机密工作。
    “你别急嘛……”朱大处长放下手里的杯子，他看得出一向随和稳重的燕女士真的是在发火：
    “老大哥给你担保，如果真是在办事的时候出了问题，不用我言语，项家家法严明，人家自然会还你这大侄子一个公道！再说事情又不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昨天夜里那个杀手不是被你们给放了吗？要我说，放了就对了！项门那位当家人出了名的护犊子，真要是他家的晚辈在你这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轮到那位爷使一招横刀夺爱可就不一样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燕青思腾地一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没想到主管：“是项家给脸不要脸！他家小的欺到老娘头上来，我还动不得她？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事不过三！从今往后我这侄子若是再碰上项家人，你就叫项家那老不死的等死吧！”
    上了年纪有些发福的朱处长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显然是怕了燕门主母：
    “我先给你赔个不是成不成？中午我做东，请二位吃饭，路上我就落实这件事，项家在日落之前必须给咱们一个说法！这样满意了吗？”
    燕青思气得直发抖，可最后是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燕门的功夫到了她这一代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她也不想难为主管九门十八家的朱大处长，而龙城燕门和杀堡项门都算是华夏中原硕果仅存的功夫世家，彼此之间也得留条退路。
    “朱伯伯……您看……我中午得去陆军总医院探望战友，您两位又是长辈，我也不好意思让您做东，下回我请行不行？”司机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朱毅臻上下打量着年轻人，他点了点头，心里也开始纳闷！他从多种渠道得到的资料已经证实，这个名叫周英奇的小伙子不但是个战斗英雄，还是出身“共和国最后抵抗力量”的终极卫士！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奸佞之徒？项家那位老先生吃错什么药了？他在吩咐门人办事之前不会彻查一下目标人物的身份来历吗？
    当下再也无话，燕青思便跟随朱大处长出门找饭辙，司机至此也算寻得一日轻闲，他驾上停在车库好几天隐隐有些消化不良的eco出得燕家大门，然后便像ebo撒欢一般兴冲冲地冲上龙城街头。
    从城乡结合部进入市区，绿意反而逐渐增多，但绿的不是植被，而是建筑工地上的安全网，也就是水泥森林的外衣——这层绿色外衣包裹着许多人做梦都在幻想的楼盘和极少数地产商疯狂掠夺的巨大财富。
    车行一路，司机在红灯绿灯之间的停止线上遭遇无数散发楼盘广告的小人物。世上的小人物满世界地摸爬滚打，无非是为了拼出一线生机和一点幸福。周家大少把接到手里的楼盘广告妥善放好，他也是小人物中的一个，他也希望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住房，但存折上的数字制约着他的人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忘了！
    英奇走了一路便想了一路。江湖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大、更广、更残酷！江湖里的房价不断飞涨、江湖里的股市一路飘红、江湖里的大人物越来越富、江湖里的小人物越来越苦。江湖是什么？有人说是人心、有人说是世情，在一位普普通通的司机眼里，江湖就是车辆视野中的前路。
    eco至今还挂着“wj01”的总部牌照，在车进陆军总院大门时自然无人拦阻。大少下了车，直奔主楼的住院部。门诊大厅内人山人海，排队等候挂号的人群构成了一个自成体系的小江湖。
    江湖中的一位七旬老人突然拦住身边的过客，他颤颤巍巍地展示出手中的单据，再小心翼翼向着高大英武的年轻人开了口：
    “劳驾……小兄弟，划价药房是哪个？”
    周英奇指了指走廊另一头的一片人群：“在那边……”
    老人望了过去，说完话的小伙子已经与他擦身而过。司机回转头确认了一下，结果他却发现老人还是杵在原地，带着满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英奇心下过意不去，他又走了回来，一把扶住老人的胳膊：
    “您老人家就跟着我吧！我送您过去！”
    老人笑逐言开，他对好心的年轻人千恩万谢，英奇却只是摇了摇头，一笑了之。到了划价药房的窗口，司机便把老人安置在排队等候的人群里，正当大少想要告辞的时候，老人却一把扯住他的手：
    “小伙子……你看……能不能帮我排一会儿？我去方便一下！”
    英奇笑着点头：“您老放心吧！路上慢点儿，别着急！我就在这儿等着您！”
    老人又是一阵客套，然后才笑眯眯地钻进人群。大少在划家药房的窗口外头足足等了半个多钟头，他已让过十几个排在身后的人。珊珊来迟的老先生终于在司机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转了回来。
    “周英奇？”
    大少有些吃惊：“您是……您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十三叔背过手，挺起胸：“免贵姓项！”
    英奇眨了眼眼，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老人已经把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小伙子！正所谓因小见大，我已查实你的身份，也以看到你的为人。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也请你为我在燕家的那头母老虎面前美言几句！这次是项门有眼无珠，累你们受惊了！”
    “哦啦……”英奇傻呼呼地点了点头，人家上门来道歉，他有一肚子委屈也只得生生咽下。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他把相片放到司机手里：“这就是她！她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救她？”
    英奇从没如此清晰地审视那个带着一身杀人绝技的少女刺客，此时他一见对方的面孔和嘴角扬起的一抹浅笑，心中不禁再次肯定了那个想法：
    “我是气她！想一想也是觉得她挺可恨的，可真要我朝着她的脑袋开一枪……”大少顿了顿，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做不到！看不惯的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少几个收藏也算不了什么，反正我就是觉得将来大不了逮住她打顿屁股！”
    老人笑得前仰后合，他和司机的大手用力一握：
    “行啊小伙子！那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