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2005-08-1218:46
[8月11日润儿]
与陈旧的机身相比,机舱却是干净而整洁的,肯亚航空的服务在非洲一直有口皆碑。手持红色登机小木牌,找到一个靠近舷窗的位子坐下来。早已过了票面确定的起飞时间,却仍然有零零散散的旅客不断缓步到来。曾经见识过成都机场连黄牛都悠闲地踏着细碎的步伐与飞机深情凝望的场景后,没想到在离开这个上帝最宠爱的大陆数年,人们的生活仍然是享誉全球的习惯性的慵懒与散漫。几乎所有的洲际航班,均像极了行驶于城郊的公共客车,因为不能守时的非洲人而永远晚点。冗长的等待,睡意早已浸染了我的眼角,混沌地听着乘客的喧闹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了一阵剧烈的颠簸,空乘微笑地抱歉着路况的不平整。伴随着舷窗外缓慢打开的机翼,低头看到只有一张票面的联程机票仍握紧在手中,手写的sierraleone跃入眼帘。这似曾相识的字节排序,瞬间唤醒了我遥远的记忆。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幼年时好奇于经营珠宝的母亲为何一直拒绝钻石。后来渐渐知道,正是这价值连城的钻石交易造就了非洲大陆绵延不断的战争。而这个位于西非西南端的狮子山国,更是一个充斥着血腥的奢华,冷兵器的搏斗以及杀人兵团的地方。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却有着全球最多的钻石资源,每年的雨季过后,钻石在雨水沖刷下裸露在矿脉,有简单的机械即可以采拾。而正是这唾手可得的璀璨,导致每一颗钻石后面皆隐约着非正常交易中黑人矿工鲜红的血液及冤死的灵魂,从而带给这个国家长久的魔鬼般的噩梦。
夜幕的降临,空乘已经开启了休息灯,协助乘客将座椅靠背放下准备入睡。微弱的光晕洒下来一片安静。我亦细拨着身体内的灯线,试图将内心白昼般的喧嚣嘈杂逐次熄灭。透过舷窗,深邃而幽蓝的天空下,可以想象飞机正在穿越五大湖横跨东西非洲,一定很高,一定很险,一定很美。我摸索着身边的记事本,闭上眼睛勾勒着他的名字,苍劲的笔触远没有往日的章法,只是无奈着似乎要将身体里的想念倾泻。很难准确地表达想一个人的时候,关于他的一切是以怎样的方式透彻地占据我的思维,只感觉一种痛苦与幸福的糅合融和丝丝缕缕拉扯着我细弱的灵魂,仅有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思想也被吞噬得无处藏匿,无处可寻,最终慢慢地消失殆尽。只有发呆,只有等待。睁开眼睛,借助于微弱的光线,淡蓝的记事本已布满了杂乱的线条,划出无数条伤痕。随手翻阅,页面右上角红色的字体跃过我的眼帘:
2005年8月10日,七夕
哦,七夕!深吸一口气,这一天是古老神话里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日子,被誉为本土的情人节,同2月14日一起平分国人的爱情寓言。也许是佳节催生情愫,遥想距今半年的西元情人节,幸福的感觉竟辗转而来。记得那天他拉着我的手,穿越他的家乡大街小巷,寻找他的小学、中学、大学,直到最终精疲力竭的我被偶然闪过眼角的珠宝店留住了步伐。
“papa,你看,你看!”我转动着左手的中指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他先是不解地盯着我,而后会意地抱着我甜甜地亲了亲,拉我跑进去,晶莹璀璨闪耀着恒远的钻石,镶嵌在指环多变的几何造型中,随着照射的角度不同,嬉戏于光影之间。他扶我坐下来,仔细挑选。只是与他饱满的热情相对应的却是我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润儿,你不喜欢?”
“不是。”
“那是什么?”
我已经感觉到了服务生投射过来的火辣辣的殷切,逃也似的拉着他的手走出来,“papa,我要一个软金线戒。”
“噢,不喜欢钻饰?”
“嗯,黄金的柔软会消除最初稍有的不适,伴随我手指的变化而最终熨帖,就像爱情。可钻饰不会,过硬的切割只会划伤我。”
他深情地看着我,随后牵着我的手走过一家又一家珠宝行。很显然这个城市并没有我想要的唯一,其实这个结果早已在我的预期中。看着他失望的眼神,我有意调侃着,直到他的眼睛终于明亮起来,“papa,可以请我母亲帮你噢!”
“呵呵,润儿,对不起,下一个情人节一定送给你。”
“嗯,papa,再过十年的情人节,你还要记得送我靛蓝宝石,像海一样深邃的靛蓝宝石,你答应我。”
“噢?”
“希腊传说中,蓝宝石是海神为了取悦于自己深爱的情人,在天使面前祈求了三天,于是人间得见。”
“嗯,好。”
“等再过十年,我要红宝石。《圣经旧约》中讲它是上帝创造的坚贞,瑰丽、清澈、华姿的第一爱情宝石,我要你给我,连同爱情一起。”
“好,好。”
“再过十年,50岁的时候,50岁的时候……”
“要什么?”
“要珍珠吧!等我年纪大了,你仍然爱着我,那就送我珍珠吧!正因为珍珠寓意的人老珠黄,反而成为东南亚一直推崇的恒久不变的爱情信物呢!”
“嗯,润儿,无论时间如果改变,我一直会喜欢你。”
“papa!”
“我爱你,润儿。等你老了,我想我会爱上细数你眼角皱纹的浪漫。”
我轻轻地抚摩着手指,闭上眼睛仍然可以准确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曾经的细语柔情过去了那么久,我们一直都没有等到为彼此带上那枚软金的线戒来箍住一生的爱情。可是我知道,无论如何,这份至死不渝的爱情早已箍住了我的内心,以致我坚定地幸福于几回回梦里默默的许诺,那就是任何境地,我的身体和心灵都会永远为他保守贞洁。
当飞机经过三个城市的中转,终于到达弗里敦时,已是第三天的午后。刚下飞机,已感觉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隆吉机场很小,超出想象的破旧,甚至没有台北旧式火车站的气派。持枪的士兵张扬着冷酷,裹着一种让人憋闷的窒息感。办理出关手续时,方发觉塞拉里昂早已取消了落地签证。我知道想要顺利通关,更依赖于海关官员的心情。我忐忒着紧张,将十美金塞在护照中一起递过去,胆战心惊地揣测着工作人员丰富多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