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朝阳沟迭事(一)
河南有个朝阳沟,山东也有个朝阳沟,河南的朝阳沟里没有水,被晒成豫剧,山东的朝阳沟就紧挨着田庄水库,有得是水,那里的水和鱼就被揉成了吕剧。
抓革命,促生产那会,王连驹被调到张庄公社当书记了,主要是为了理顺那里的路线问题,因为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对范人和的批斗也暂告一段落,又让他回儒林集中学教书了。他走后,这朝阳沟小学临时没了老师,她因那段时间“及时与丈夫臭老九划清界线”被推荐来这里当了代课老师。能当代课老师与划清界线是分不开的,划清界线与大小胜利他们哥俩也是分不开的。
大小胜利是王连驹的两个侄子,他爹是朝阳沟村的支书,这哥俩的岁数只差三分钟,是个双胞,长得一模一样,听说她娘在他俩小的时候分不出来,怕喂奶喂错了,就在他们其中一个的小脚牙丫上系上一个红布条。他爹是个“粗人”,这“粗”不仅“粗”在长的黑壮的体态上,也“粗”在没文化上。她在没接触他儿子胜利之前,就曾和他打过交道,那还是田庄水库截流成功开庆祝大会的时候。她那会是西高庄妇女突击队队长,他是朝阳沟劳模连连长。大会主席台两边插满了红旗,她和他都作为“英模”代表上台发言。是他求她为自己写的发言稿。他不太识字,她给他写的那东西他用不上,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拿着上去装个样就是了,他在台上讲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稿子上的,但却很能提振“士气”,特别是最后一句——伟大领袖毛主席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我要带领我们的劳模连,就是没了命,把不着脉,我们也要把田庄水库建设好,我们要艰苦奋斗、大干快上,谁不好好干,就不是养的!最后的那话谁也没听明白,单从他那挥舞的拳头,盛气凌人的气势上就赢得一面红旗,赢得一片欢呼。她是听明白了,笑的牙都差点掉出来。
她的队友说,这有什么好笑的,他这是实话实说,总比他以前不懂装懂的时候好多了,你还没听他给自己村里的妇女开会呢,“大批的妇女同志都是好样的,只有小批的同志不自觉”,那“批”字,他就山东秀才念半边了。他闹笑话多了去了。他到别的村作报告也是这样,弄的人家哭不是笑不是的,还在会上自己谦虚呢,我没大有文化,和大伙讲话就不用稿子了,用稿子反倒常念错了字,我是个大老粗,到底“粗”到什么程度呢,你问问俺村的妇女主任就知道了。
粗人归粗人,笑话归笑话,她和他认识后还曾一起在水库上“战斗”了两年,倒觉得这人实诚,不象他兄弟王连驹,装腔作势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桄档。把毛主席“万寿无疆”读成无寿万疆都没人听出来。她还曾帮过他一次小忙。那是他扛着个耘耙赶南巴集时,到西高庄就被“红小兵”拿着红樱枪截住了,不背诵一段“老三篇”不让他过。是她“救”了他,是她替他背的,还说他是她的老师!红小兵想,老师应当比学生强,就把他放过了,他谢了她,说他欠了她一个小人情。
他欠了她的这个人情很快就还了,而且是还了一个大人情,但他没敢公开露面,是安排他的俩个儿子悄悄做的。
1967年,批判“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彻底打倒刘、邓路线,进入到一个新,王光美作为叛徒、内奸、公贼刘少奇的黑秘书被揭发,并打入了牢狱。这股风暴以北京为中心很快刮遍了全国,山城沂联也没例外,批斗走资派、揪斗黑夫妻的重担落在了坚定的红色革命战士王连驹的肩上,他当时好象是县城南巴公社革委会主任,向上级作了保证,两天之内至少要挖出藏在人民内部五对走资派黑夫妻,当他凑足四对后,第五对他犯愁了,第五对在哪儿呢?走资派是不少,可成对的也太少了,最后他把眼光盯在了县一中他的高中老师范人和的身上。因为范人和在给他们讲课时曾说:社会主义有其优越性,资本主义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它的市场经济,还歪曲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理论,说这就是所谓的“两点论”——他这是公然反对毛泽东思想,是在树立资产阶级当权派的大旗,范家就是培养资产阶级思潮的实验室、保温箱、育儿袋。潘一男就是王光美安插在无产阶级革命队伍里的反革命女爪牙他们在写黑名单和宣传标语时,被小胜利看到了,有范人和与潘一男的名字,胜利就把这消息偷偷跟爹说了,因为他在爹口里听说过这个能干的有文化的女人是个好人,还有她的丈夫。爹知道那年头范老师是保不住了,就叫俩儿子以她的名义连夜写了好多张与臭老九范人和划清界线的大字报贴在了学校的门口。这事当时她并不知情,当丈夫被批斗了好几天后,她才从丈夫的嘴里知道是那个“老粗”救了她。因为水库上两年的相处,他似乎很了解她的个性,知道她在那种情况下是不会妥协的,所以他日后见到她时说,那是他做的一件她不愿做但他应该做的事情,这样虽然她村妇女主任的职务没了,但不会被天天拉出去受那份罪。后来,她和丈夫还是来登门谢了他,同时还说也谢谢俩个孩子,深更半夜的让他俩跑了那么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