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羞涩日记
今天是小年，按当地风俗，店铺下午是关门的。袁姨告诉她，今早只有五家来批发凉皮，都是事先电话联系好的，其他客户不来了，九点就叫她把门关了。她来二十二天了，袁姨说：“你到过大年差不多正好一个月，那时给你发工资时间上较合适。可想这就过年了，劝你这么长时间你又不愿回家，跟姨过年姨当然同意，只是觉得你家里毕竟还是有亲人吧，你再恨你爹，可他总是你爹呀，你就是不回家过，也得和他通个信才好，说多了你就哭，让姨说什么好？这样吧，你不愿回去就不回去，我和你叔商议啊，这工资还是提前给你发了，说好的是月工资六百，虽还差个十来天，我就一块发给你，别嫌少！另外，再给你二百，算我和你叔的一点心意，过年了吗，你自己去商店买点衣服穿，现在年龄还小，不用穿什么太好的，没见姨也是穿的普普通通的，你身架儿美，穿啥都好看！卫生用品就不用自己买了，和我用一样的就成，咱家里有，需要就跟我说声，这样你满意不？”翠妮说：“满意，只要你不叫我回家我就满意”
九点半左右，翠妮就带着磊磊去逛商场了，自己买了一身衣服，给磊磊买回个风筝，到家时见袁姨正送林姨出门，就向林姨问了声好。这林姨她只见过一次，知道和袁姨是好朋友，根叔和姨都叫她范姐。她才知道自己不该叫她林姨，是应叫范姨的，不知当时为什么叫她林姨时她也没反对。磊磊寒假作业全部作完了，妈妈允许他看电视，时间延长到晚十点，小家伙十分高兴，就奔电视去了。姨返回自己的房间把一袋硬币撒在铺上，一个人在挑挑拣拣的，这回没说让她帮忙。叔不在家，去河西办什么事去了。翠妮便和姨打了声招呼，象燕儿似的向楼下飞，姨跑出来喊她，别再到处跑了，中午不能误了吃小年饭！
回到自己的宿舍，她迫不及待的把今天愉快的心情写进自己的日记里，划上句号时，也是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了。她是个细心的孩子，扉页还留了一张空白纸，是为最后记录标题用的。字写的密而长，一个个瘦瘦的，象她的个子，只是都向右斜着个身子，一行行的，象群弯腰做游戏的孩子。标题也简单，没什么寓意，只将日记的前一两句话照抄上就是。
第一个标题：日记就是日日记是错误的，人生总有空白的时候，该记的才记。
第二个标题：爹，我离开你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当你某一天从酒精的麻醉中醒来的时候。
第三个标题：林大夫是个大男人，他待我象我想象中的母亲。
第四个标题：这世上有无数个不幸的家庭，家庭中的每一员不一定都铸就不幸的人生。
第五个标题：终于找到工作了，这是我迈向社会的第一步。
第六个标题：秃头是个骗子，咬了他的手活该！谁让他的手到处乱摸？
第七个标题：女人属于男人，但不是属于所有的男人，这事我死也不做。
第八个标题：要想活着等待机会，当前也只能先做个“引头”了。
第九个标题：他是个好人，这次我的判断没有错。
第十个标题：他的心跳我只体会了短短的十几秒。
第十一标题：我再次见到他，并和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我知道我掉进好人堆了。
第十二标题：我的心扉是他开启的，这不是少女的冲动，我属于他，称呼不是障碍。
第十三标题：我喜欢看他吃地瓜的样子。
第十四标题：路再黑再滑，只要我挽着他坚实的臂膀，就什么都不怕。
第十五标题：我看到他光着身子的样子了，他壮的象头牛。
第十六标题：曾经呆过那种地方，我以为我一生不会再有少女的羞涩，今天却有了这种感觉。
第十七标题：是他还是她，那么粗心，卧室的门都不关，让我看到了他俩的一切，我不想再陪磊磊睡觉了，不，我愿意！
第十八标题：不管怎么说，我还有我完整的女儿身，我在耐心的等他。
第十九标题：这种想法算自私吗？真这么做了算是第三者吗？姨对我很好。
第二十标题：我会变成一缕清风去触摸他的胸膛，姨，对不起，这只是在梦里。
第二十一标题：他今天做“演员”了，每句台词只两个字，我也对你说两个字：爱你！
第二十二标题：第一次发工资，我要多攒钱，因为我的心是你的，将来人是你的，钱也是你的，我的一切全是你的。
吃过小年饭，姨在阳台上晾晒衣服，她在阳台上擦玻璃，叔在沙发上大声的问，范姐啥时来跟你说的？让我几点去？姨说：“她是今上午十点左右来咱家的，姐就是担心她去娘家过小年，在那还住个三五天，怕那姓徐的再来捣乱，叫你给他看看门，几点去你看着办。这事也怪棘手的，不去吧？对不起范姐，去吧？我也担心你有什么不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叔说：“徐长龙不是又跑了吗？他还敢露面？”姨说：“她是跑了，姐说，什么资金账号的事，临沂公安上的都在咱这查了十好几天了，还没处理清，搞得她这些天头晕脑胀的。她说徐长龙手里还不知有她多少身份证复印件呢。都是那狗东西惹的祸，这都离婚了，还有这么多千头万绪的牵着她。咱当地公安上跟她说，随时都可能来找她。她想大过年的，不愿和那些人打交道，看样子，这事范姐心里没愧”叔说：“那我就每晚九点去，早四点直接去店里，就不回家了”。姨说：“你待会跟我上街，我去买几件衣服，爹来电话说，他们后天就回来，大后天就到家了，大过年的，车上肯定挤的要命。爹和娘从不在城里过年的，这都过小年了，年货都还没买点呢，你去买两个猪头，两套猪下货，其它的我都列好了，在写字台桌子上放着呢，你看全不，别再漏了啥？”叔就拿起写字台上的纸在念：猪肉三十斤、白条鸡四只、鲤鱼四条、刀鱼两箱、香肠三斤、苹果一箱、花生五斤、瓜子五斤、花糖五斤、木香四把、烧纸两刀。
袁芳啊？烧纸两刀，两刀是多少？姨说：“两刀就是，两摞，这我也说不清，你到那跟人说是两刀，人家就按两刀给你的！”
他继续念：蜡烛两把、香炉一个、酱油十斤、香醋十斤又勾掉了，为什么把醋勾了？姨说：“咱家有的是呢，你调的那醋，比买的都好吃，今年这东西咱不买了”他又在继续念：粉皮十斤、藕五斤、括弧朝阳沟的，大白菜二十斤、大葱十斤、芹菜十斤、翠妮，翠妮，过来替叔看看你姨写的这是两个啥字啊？翠妮看了眼说，我也不认识。磊磊跑过来说：“芫荽！芫荽十斤，妈这字也不会写，她看我《看图识字》那图书上的，我帮她查的。爸爸上面有我的东西不？”富根说：“有，你看这不在下边吗？鞭炮八挂、礼花筒两包，钻天狗两包，哈哈，磊磊，快看，你妈把钻天猴写成钻天狗了，哈哈，磊磊，这个就不买了，人家没卖钻天狗的”磊磊说：“妈写错了，你就按正确的买吗？”袁芳过来说：“你可别在这烦人了，象念经似的，都半天了，我让你在这唱吗？你快看看还缺啥不？反正我写这些都能放的住的，有的现在是不能买，买了就容易坏，不好存放。不买吧？就怕太临年了价格会过高，你别再继续念了，骑你三轮出去看着办吧！钱吗就先花你手里的，你中奖的那一千你不说领回来了吗？”富根说：“行，我看光你列上面东西我这车得装两趟，钱不够用，我再回家来拿。你想想啊，三十斤肉、猪头、鱼的五百块都不够，磊磊，走，别看电视了，跟爸去玩去”袁芳说：“不行，这大过年的可不让他到处跑，外面车多人乱，小孩子家又不听话，让翠妮跟你去吧？，翠妮，这玻璃够亮的了，别擦了，跟你叔去玩玩吧，你叔去买东西，帮他看看车”翠妮应着和叔下了楼。
翠妮坐在叔的三轮上，沿街朝工业路方向跑，那车，叔骑的快，风吹在她脸上，她没觉得冷，倒从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来。在老家上学的路上，她几乎每天都能碰到有对刚结婚的小夫妻，那男的也骑着个三轮，女的坐在上面手扶磅秤上，拉大半车青菜，天天往镇子上跑。从那小女人的脸上，她就能读出一种幸福来。也许和自己现在的感觉是一样的。那会她也曾想过，自己将来到不了大城市，如真要在农村里成个家，和那对小夫妻一样，会有自己喜欢的男人，看着田园风光，过着平平常常的农家乐的日子，也算一种归宿，只是男人千万不能和爹一样变成个酒鬼。自己也不会和娘一样，丢下自己的孩子就走了，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对呀，我也会有孩子的，我将来有个孩子叫什么呢，给他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丢丢丢，羞羞羞，
十二三里抱枕头。
抱个枕头当孩子，
撩起个小褂找，
那没有核桃大，
哪有水儿往外流！她想起小时的童谣来，觉得很好笑。不过，我的可不象谣里说的，还没核桃大？去年就比馒头都大了。又觉得也没有什么好笑的，做女人就得生孩子吗，当然没有男人也生不了。你说这事咋那么怪呢，男孩子从小就知道要媳妇，女孩子从小就知道找婆家。她还在傻想着，就听叔说：“到了，下来”她看到满街筒子的人，他们很快也七弯八拐的挤进人堆里。她说：“叔，我的脚冻麻了，站不起来，你抱我下去！”叔说：“你这么大闺女了，在这大街上我抱你象个啥？麻了，一会就好，好了自己下来，你先在车上吧，看着车，我去那边，一会就回来”
一会叔回来了，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她的脚也“好”了，帮着一包一包的往车里放。叔又走了，再回来时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人抬着一筐苹果，手里提着个半大口袋过来。他将口袋往车上一撂，那人又帮他把筐搬到车上。
那人给叔递了棵烟说：“老师，我听说你干发了”他说：“别叫我老师了，我才带你几个月？我都被人开除了，还叫老师”那人说：“你教一天也是老师呢，开除不开除的，你这不过的挺好的”叔说：“凑合吧，咋叫好咋叫不好，混碗吃呗，你在二队好好的咋也不干了？”那人说：“临时工，一个大男人的，一月给八百，谁干？原先我去时，一是自己年青，二是想刚学了驾照，跟着你也算是实习吧，三是有个想法，万一他们再招工转正呢？后来听说以后没有转正一说了，都是合同制，工资也长不了几个，不如自己跑点小买卖。再说，天天和那么多商户打交道，一遇到事他们老让我们几个临时工冲在前面，这都快成了老百姓的把子，反正越想越不合算，就不干了，我一共在二队呆了不到八个月。”叔问：“现在干啥？”那人说：“还能干啥？夏天搞点水果，冬天就拉点青菜，咋也比在城管上强”叔说：“有个好买卖，一天一百五左右干不？”那人说：“有那好事咋不干？比我现在一天多一半呢”叔说：“前几天我去西庄专门考查过，那边修高速路的人不少，一个批我凉皮的老客户啊，听我的话，把餐车推工地上去了，现在一天卖二百来张皮，在城里，一张皮零售赚八毛，在工地一张皮嫌一块三，他一天二百多块呢。他占了西庄那片，这东头，北刘庄这里人也不少，没人干，我是家里人手忙不过来，要不我也想到那里按个点呢，你要做的话，我看合适！”那人听的眼睛一直在发光说：“江老师，这好事你就别再让给别人了，以前我跟你说过，凡你说的话，没一句不实在的，这话我信，明天，我有事，后天我去你店里找你”那人还想说啥，旁边挤过一辆平板车来，那拉车人在喊：“借光、借光、借光啦，大葱便宜了”叔往后躲了躲，又挤到前面跟那拉车人说：“你后面掉了两捆”拉车人笑着向叔道谢。刚才和叔说话的那人被车挤到了另一边，他在那朝叔喊：“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了，我的车还在路南呢”叔在和那人点头，又摆了摆手。
叔从车上苹果筐里掏出个大苹果，递给我说：“有纸没，用纸擦擦，尝尝吧，这苹果可甜了”自己掏出姨给他的那张纸看了看说：“要买全还早着呢，先送回一趟去再回来吧”我说“行”就拿擦好的苹果送到他脸上，说：“你先吃口”，他接过苹果一下掰成两半，将一半递给我。我说：“这水果不能分着吃的，只能整个的啃？”他说：“你说那是梨，梨才不能分吃呢，分苹果是分享平安懂不？走，你上车，别在地上挤了，人太多”我上车时，他扶了我的腰，还抓了我的手，因为我手里拿着一块苹果呢，上车“不方便”。车还没走，那个叫叔老师的人又跑回来了，背一个大袋子往车上一放说：“江老师，这是送你的”没说第二句话转身就走。叔喊不喊的就在人堆里不见了。我在车上看了看那大袋子说：“叔，全是些青菜呢，好多种呢”叔说：“这家伙，也是个实在人，跟叔一样，算了，过后再找个机会照顾他吧”
人太多，那车，叔不能骑，只能推着我走。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下，挤着跑到一个老太太跟前和一个穿军大衣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就又推着我走，又没走几步，那穿军大衣的人带着另外两个人奔我们的车过来，其中一个露了露手里的刀子狠狠地对叔说：“少管闲事，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剜了你的眼！谁裤裆破了露出你这么个东西”叔一下跳到车上，差点儿把我挤下去，大喊：“捉小偷，捉小偷”人的眼全部集中到这车上来，那三个人夺路就跑！小偷跑了，没有一个人阻拦。回家后姨为这和叔吵了起来，我听不出谁对谁非。
姨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少管闲事，会惹火烧身的，捉小偷是人警察的事，人家拿着国家的钱是专门维护治安的，别说那人还亮出刀子，就是亮出枪人都不怕，人家就是干这专业的，你算干啥的？
叔说：我这就听你的了，没直接和他们干起来，我只是跳车上喊捉小偷的，也没做别的。
姨说：你刚才不还说，你看到小偷动手掏别人的包，你去劝小偷来着？
叔说：是啊，我只跟那小偷说，讲点良心吧，大过年的，这样不好，这是个老人家，她都八九十岁了。我想他会听劝的，谁知他没得手又叫了两个同伙来，还想威胁我。再说那老太太我咋看就象家里的奶奶，你想以前老来早市卖鸡蛋的奶奶现在还活着，要在这年集上被人偷了，她多伤心？
姨说：我没功夫和你瞎扯，要不是这大过年的，我非和你讲出个是非曲直来！
我和叔第二趟出去采购回来时遇到了问题，车带被人割了好几道口子，东西拉不回来了。叔说：“这小偷太大胆了，他们跑了后根本没走远，这又盯上我们了，这是报复”叔一气之下，去前街骑回一辆崭新摩托三轮来，是馀的，卖车老板跟他很熟。
回家后，姨和叔又进行了一场“战争”，这次战争的级别较大，磊磊都吓哭了，姨折断了鸡毛弹子，叔摔了两个水杯子，但那辆车没被退回去，八千多块算是花上了。最后还是姨做了让步，说知道叔这是为了今后的生意才生气买车的，也是为了爹娘回来后再回老家时好有个交通工具，说她发脾气是为了疼叔，怕叔得罪了那些小流氓会生出什么好歹来。叔说：自己也不好，说他从小就不爱看那摔盆砸碗的男人，可这回自己做了，他说对不起姨。我也在姨面前替叔说好话。其实也不仅仅是只为说好话而说话，我真的觉得车带被人割了我应负很大责任，也可以说完全是我的错。因为我一直没离开那三轮车的。那些坏人是怎么悄悄的先是把带给放了气，又拿刀割了的，我却没有任何察觉，不怪我能怪谁？只是听他们在吵架时隐约知道，今年还了七万元房贷，再买了这辆车，家里的资金不宽裕了。
我觉得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不完全是对。在我们老家里就有那么一家，夫妻共同生活了四十年，仗也打了四十年，我往这儿来时，那夫妻间还分居着，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叔和姨就不这样，我给他们掐过表，一小时23分，我和他们在家大扫除呢，姨要擦天花板上的灯，够不着，叔就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自己上去了。他抱姨时我偷偷看了，他亲姨的脸，姨就笑着拧了他的腮，他们合好如初就是从那一时刻开始的。那会，我想我若是姨就好了，我才不和他打架。那一刻姨被他抱着，姨定是最幸福的，我要和姨分享这种幸福，把这种幸福的感觉写进日记里。我该买新的日记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