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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朝恩宠恨无边

    终归是母女连心,顺公公来司制司传唤婉儿的时候,婉儿也正心绪不宁。如今顺公公又特特地来“请”她,婉儿心中暗叫不好,心知定是母亲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随着顺公公走着,却发现去处并不是自己母女的小屋,而是往着裴司籍所居的院落去了。
    婉儿前世对着顺公公并无什么好感,二来也不知眼下状况如何,便也不多话,只是心里不停盘算着此刻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请吧,圣上在里头等着呢。可要机灵着点儿。”顺公公一边侧了身子将门扉推开,示意婉儿进到室内,一边不忘用他那yin阳怪调的嗓音循循叮嘱着。
    婉儿心底轻哼了一声,很是瞧不惯他这副巴结主子的谄媚样子。
    正巧李治正对着门口,一眼便看见一个玲珑女娃微蹙着双眉,一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世故,配上她小巧的身量,倒显得分外别致可爱。
    “来。到朕身边来。”李治见婉儿与幺女太平也是年纪相仿,心底不由地升起了一番怜爱之情。
    婉儿前世在武皇后身边服侍之时,也是见惯了李治的。只觉他此刻身体虽然虚浮,终究还算不得是年老体衰,比之前世自己见的要好上不少,也算的上温润君子了。
    婉儿一边规矩地行了礼,一边打量着室内的情形。
    只见李治垂手立在床榻之侧,脸上带着和煦笑容,并不见恼意。母亲郑氏侧身跪在李治脚下,脸上犹带泪痕。
    婉儿心底疑惑,只觉这情形甚是古怪,却说不出怪在哪里。再向床榻上看去,更是觉得气氛诡异。
    裴司籍几缕发丝散乱地垂在脸侧,素来红润的脸颊此时极为苍白,看向自己的眼中竟带了莫名的恨意。
    婉儿只觉脊背阵阵发凉,该不是其中有了什么误会?不然裴姨母为何忽然转了性情?
    “婉儿这孩子素来乖巧可爱,又极为聪慧。”裴司籍却忽地转了眼不再看婉儿,只是娇娇怯怯地对着李治说着,“也都是郑姐姐平素教养有方。”
    婉儿冷眼瞧着,瞬时明了原来裴司籍竟是存了这份心思。亏了自己在宫中浸yin数十年,却没早看出她的那份心思,她也算得心机深沉了。
    见惯了后|宫争宠,婉儿心中虽失落,却没郑氏那般的失望气恼,只是落落地看着李治,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只等着李治问话。
    李治见着眼前的小人儿神情容貌与郑氏极为相似,心底一软:“可是婉儿?与你母亲倒是极像的。”
    裴司籍见他决口不提上官二字,脸色便有些不好,急急道:“嫡亲骨血,自然是像的。”
    婉儿不知前因后果,只觉这话说得别扭,却不知裴司籍意欲如何。
    郑氏却是明白,裴司籍这是要将话锋再引到上官家的事上。
    果不其然,只见李治眉头微微一皱:“恩。神态间倒和上官卿家很是相似。”
    婉儿的心陡地一沉,暗叫不好。婉儿知道,其实李治对于祖父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既有怜惜不忍之情,又有撇清斩乱之心。
    那年废后的旨意是李治特意请了祖父来拟的,谁知武皇后半路杀了出来。那时的武皇后早不是当年的武才人,在朝堂里也颇有自己的根基,于后|宫之中更是一人独大。
    李治废后的场面被武则天逮了个正着,自然是又怵又怕。也顾不得旁的,忙说是受上官仪挑唆,硬是将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这段故事也是婉儿前世便听宫里的老人说起,对李治很是嗤之以鼻。虽说是武则天下令抄没了上官一族,可婉儿对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自幼于宫中长大,看惯了那些个后|宫争宠,婉儿心底也很是理解武则天的作为。
    行差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更何况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武则天自然步步小心,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怪只怪那个糊涂皇帝,做事没有担当,白白牺牲了上官家。
    婉儿如此一想,脸上也就不大好看。心里虽然还惴惴,可素知这皇帝也是个好拿捏的,倒也不怕他会有什么过格的举动。只怕,只怕武皇后那边得到风声,那就难办了。
    正想着,只听得外面候着的顺公公压低了声音:“圣上,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请。”
    李治面色瞬间转白,忙不迭道:“朕改日再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床榻上的裴司籍犹自发愣,还没反应过来。却听郑氏轻轻一声:“婉儿,跟阿母回去。”便拉起了婉儿的手,就要走出门去。
    “郑姐姐。”裴司籍这才缓过神来,言语里带了几分犹豫地唤道。
    郑氏脚下顿了一顿,却是头也不回:“奴婢担待不起,还望裴司籍好好将养身子。”
    裴司籍有些急了,语气里却是带了幽怨:“郑姐姐,我知你恼我,可我们这些年的情谊,”
    还未待她说完,婉儿只觉母亲握着她的手紧紧一蜷:“奴婢不敢。只望日后司籍飞上枝头,千万要将奴婢母女忘却才好。”
    婉儿心里倒没郑氏那般抵触,反而有些可怜裴司籍。如今武皇后那边定是得了消息,自己母女二人和着裴司籍的命运或许便和前世不一样了。是福是祸犹不可知,此刻愈发地怀念起过去几年中那些个平淡静怡的日子。
    人心始终都是变的,婉儿也不确定裴司籍到底是什么时候转了心思。但也不能说她对她们母女二人没有一丝真情。过去的那些个年月,婉儿看在眼里,裴司籍对她们母女是极为照拂的。只是今日之后,便很难再回到从前。
    婉儿随着母亲郑氏回到二人所居的小屋,见母亲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也有些难过。虽然前世见惯了这些今日为友,明日反目的种种,内心里早已麻木,可今日这事生生地发生在了自己母女身上,自己也就罢了,偏偏母亲从来都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心底的难过可想而知。
    可如今却不是宽慰母亲的时候,武皇后那边要是追究起来,该如何应对才是眼下重中之重。前一世并未遇见这样的情形,十四岁之前的岁月过得也算安稳,可如今,似乎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前方的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犹未可知。
    依着婉儿对武则天的了解,她处理这样宫闱丑事手段素来凌厉。魏国夫人是个特例,全都仗着她是武则天的嫡亲外甥女儿,而母亲这样一个掖庭罪妇无诏承宠也就罢了,又和着裴司籍的事儿一块儿发生,恐怕武则天恼起来,自己母女二人多半会凭空消失于这掖庭之中了吧。
    如此一想,身上不禁一凛,却丝毫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心里默默祈求今早的那个法子能够奏效,不至于就此丢了性命。
    母女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也都不说话。屋子里除了木炭烧透了的劈啪声,再无别的声响。
    却听得一阵细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将婉儿的心思又拉了回来。
    眼见着母亲仍坐在榻上发呆,婉儿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匆忙起身去门外看个究竟。
    一打开门扉,婉儿当下便愣住了。
    冬日的天空总是这样灰灰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起来,目中所及全是零落凋敝之象,光秃的树丫,低矮的宫墙。迎面而来的空气干冷干冷的,让人不禁心生荒凉。
    可眼前,两列身着嫣红宫装的宫婢手捧着金银玉器鱼贯而来,冬日正午的阳光下,分外耀眼夺目。这死气沉沉的灰暗天地里倏地有了光彩,生机无限。
    婉儿的心却并没被金银的光芒温暖起来,反而愈发地冰冷,只是那剧烈的跳动不停地提醒着她,她活在当下,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该如何应对,该何去何从?如今这阵势,分明是宫里封赏妃嫔的仪仗,可明明高宗皇帝的后|宫,自从武则天封后之后就再没了新人充盈,有的只是一朝欢愉,几日恩宠。记忆里没有例外,所有被高宗临幸的宫女们都是宠不过三,有实无名的。
    婉儿心里又惊又急,眼睁睁地瞧着那金银耀眼的光芒愈发地闪亮,直冲着自己来了。可脚下向被什么东西胶着了一样,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只是呆呆地立在门口。
    想大声喊叫,确是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心中憋闷的难受,却又没有丝毫办法解了眼前的困局,只觉脊背上一阵冰冷,似是汗水浸透了夹袄,遇上冬日里极寒的空气,瞬间凝成了带霜的冰硬。
    郑氏见婉儿站在门口发愣,也有些回过味儿来,边唤着婉儿,边下了床榻走至门旁。
    婉儿感到身旁这个温暖真实的存在,方才缓过一口气来,牢牢地扯住了郑氏的衣角,发出声来:“阿母。”语气里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稳。
    郑氏此时见到门外的那个阵仗,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还来不及表现出什么,却见那两列宫婢在她们母女门口停都未停,径直地向裴司籍居所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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