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2
五十八话世界崩塌
她说,我不信。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绝对不会相信!
他说,是吗,正好我也很想知道,你那舅舅,到底为什么这样痛恨你呢。
******
应无俦将单白送到舅舅家的别墅时,天色已经隐隐暗了下来。
天边俨然聚集着阵阵yin云,黑压压的挤成一连片,令人心里极为沉闷厚重,似乎压在心口,几欲令人窒息。
下了车,单白望着眼前微微开启的雕花铁门,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应无俦在后面用力推了她一把,邪肆一笑:“去吧!”
那一下足够劲力,将她磕撞在栏杆上,顺势微微推大了门缝。
据说,那日单白已然应下舅妈的请求,诸多企业对玉氏的联合抵制之态已经慢慢平息下去。然而因着她这一个多月来的逃离,殷家兄弟震怒,闹得现在舅舅与玉氏不得安宁。
不得已,舅妈再度常常出席宴会,一方面拉拢上流社会人士以挽救颓势,另一方面镇定出场,以平息玉氏快要不行的舆论“谣言”。而两个小表弟也早已被父母自圣?艾易丝召回,现在跟在舅妈身边,在盛宴中周旋辗转。
全部焦头烂额。
而这一日,舅舅独自在家,恰恰是……她探问的时机。
单白推开院门,初初来到这里的那一日情形再度浮上心头。只是未曾在这里待上多久,便上了航远号,开始了那样一种……令人不齿的人生。
原本在院门前应该有带领客人入内的佣人,如今整座院子却是空旷一片,夜晚看起来,偌大的花园洋房却是一副凄凉冷清的背景。
朱管家也不知去了哪里。单白一直走到别墅门前,轻轻扭开门锁,仍未发现有任何人影走动。而整栋豪宅,居然从内到外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半盏灯亮起。
喀嗒。根本没有上锁,所以轻松一推便大大敞开了。
玄关有小小的感应壁灯,单白人刚走入,感应灯随之亮起,而这不算明亮的灯光却足以令她看到前方数十米的景物。
客厅里仍然是漆黑一片,单白慢慢走近,越发闻到浓烈刺鼻的冲天酒气。
夜色下,舅舅斜倚着沙发,半跪半坐在地上,一手抓着酒瓶,边斜眼看向她。他有些口齿不清地喊了声:“催讨……咯……贷款的……明天,明天……明天请早!现在,没钱!没钱,没钱……”
他嘟囔着,一边咕噜咕噜向喉咙里灌入更多的烈酒,边呵呵笑了起来,声音似笑非笑,宛若在哭咽,像墓地里穿堂而过的风,怎么听,都是鬼哭狼嚎。
单白咬着下唇,一步一步走过去,慢慢跪坐在他身旁,想要伸出手,然而最后却只是紧了又紧,收了回来。
“舅舅……”她轻声唤着,“舅舅,我是阿白呀!还记得我吗?”
她的舅舅——玉恩珏,努力瞪大涣散的双眼,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她鼻尖,“阿……阿白?阿白是谁?”
单白闭了闭眼,“舅舅,阿白,阿白是你的外甥女啊!”
原本几近昏沉的醉鬼,不知听到了什么如地雷一般不允许踩踏的禁区词汇,突然瞠大了眼,双目血红,露出恶狠狠的凶光,一把将她掼倒在地!
“滚!”他怒吼,“什么外甥女!那不过是个……不过是个贱种!贱种……哈哈,贱种啊!怎配做我的外甥女!”
单白惊呆住了。
“为什么舅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我母亲和你不是亲生的姐弟吗?你就这么……恨我?到底为什么?”
她那个烂到骨子里的老爸骂她是贱人生的贱货也就罢了,为什么明明是如此亲密血缘的舅舅,仍然没有看在自己母亲的面子上,给她一个好脸色?!
然而质问声似乎根本没有传到玉恩珏的耳朵里。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终于一个不小心跌坐在地,仰天悲号:“姐姐——”
“姐!我那么在乎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跟一个空有其表的烂男人私奔,也不愿意面对我!!!”
窗外一阵亮如白昼的闪光划过,不多时,天边轰隆一声,响起沉闷的惊雷,声音浑厚广阔而突兀,令人心里颤了一颤。
然后……单白看到,原本以为快要醉死,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壮年男人,慢慢站起身,步伐稳健而沉重,一步一步,走到沙发上坐下,甚至姿态优雅,微微翘起二郎腿。
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高脚杯在修长的手指间轻松擎着,他居高临下俯瞰,向她扫来一个冷冽而诡异的眼神,微微一笑,“你终于来了……”
单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本就褴褛的衣服,退后一步,坐在单人沙发座上。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俨然隐约意识到,有什么本不该揭开的陈年隐秘却已然被微微掀了个边,她也只能安静坐着,免得到时候太过震惊,会直直摔下来。
他轻啜一口酒,含在口中,直到美妙冰冷的口感被麻木的味蕾渐渐渲染成了苦涩,他才终于缓缓开口:“事实,就是我从来都痛恨着……你的存在……”
他们是亲生姐弟,同父同母,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
而他们最亲密的接触,早在小小的她,隔着母亲厚重的肚皮上,倾听内里他的微弱胎动与心跳时便已然开始。
轮盘转动,宿命决绝。
母亲因生他而难产。父亲在外自有香巢,又岂会在乎一个不受宠的正室,但因为他是唯一的长子,所以对他倒是倍加关爱,甚于对他的亲姐。
姐姐年长他三岁,可是自幼丧母,对他既有长姐的关爱,又有如慈母般的教诲严厉。可她又是爱笑的,于是他竭力让自己表现得超脱优秀,只为了看到姐姐唇边流泻的笑意,映入眼中,眼角微微翘起的时候,最是好看。
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依赖。然而当少年时的某一晚,他第一次做春梦,对象却是那个根本不可能的人儿之后……他便知道,糟了。
姐姐比他想象中要敏感得多,也聪颖得多。
姐姐十六岁的时候,父亲要为她安排相亲宴,要她正式踏入社交圈,为日后的华丽出嫁做准备,挑夫婿。原本她对他的心思毫无所觉,坏就坏在他年轻气盛,几欲爆发,只想将她藏起来,不让她的美暴露于人前。
父亲只以为他是护姐心切,他也以为她是这样想的。
却不知,在一年后,姐姐自作主张,同意为应家的大小姐辅导钢琴课,来来往往,便是将近三年。
她借此逃避在家的时光,而他渐渐长成风姿俊逸的少年郎,心里……却仍然只有那笑颜如玉温暖沐春的人儿一个。
终于……在她十九岁,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占有了她。
打发父亲在外常住香巢,偌大的宅院中他便是最高之主。试图禁锢她,最初被她激烈反抗,他气急,不分时刻不分地点,只要面对着她,满头满脑都是无法克制的情欲。
当她渐渐平静,只提出仍要去应家教授钢琴。恰巧应家也来催,他们玉家虽然实力不弱,但也无法和应家硬碰硬,他也只有放人。
她潜伏了一年,最后……终于逃走成功。
只是,她不是一个人,还拐带了应家的一名下人!
那男人本是应家花匠的儿子,仗着有些姿色,原本想要勾引应加大小姐以混个上门女婿,却又被姐姐的花言巧语打动,以为他们私奔,等到日后他们再回玉家,玉老爷子会看在他们木已成舟的份上,认了女儿这份不名誉的婚姻!
他找过,那么紧紧地追逐着他们。
他也曾想过,如果姐姐主动回来,说一声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他就原谅,真的,什么都原谅。
可是……直到他等的整个心都凉了,凉透了,伤了,伤够了……她不回来,仍然不回来……
于是,他改了手段。他知道日子久了,父亲想念长女,也会要找她回来的,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切断、毁去一切有关她的讯息。
他想,姐姐是只小狐狸,比那三窟的兔子还会钻洞……可是,当有一天谁都不想找她了,她仍在躲……那么,是不是这个世上,也就快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痕迹了?
可他恨啊。一直恨。
十七年后,上天像是终于听懂了他这十七年的恨意。
她死了。
可她还有一个女儿!
多美妙啊……是个女儿!他知道了她那烂鬼丈夫,这么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卖掉女儿给自己换钱花,好啊,不要紧,这种事情就让他来完成好了……
单白软了脊背,跌坐在沙发里。
她终于知道……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父亲总要那样辱骂她,打骂她母亲的时候,总是要骂贱人……全都因为,母亲的贞洁,分明早就被这个不懂人伦为何物的畜生掠夺走了!
那是你的亲姐姐,我的母亲啊……单白张了张嘴,然而这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在心里都只觉好笑,既然是畜生,还有什么可在乎的?道德,人伦,舆论……在他看来,还有什么能用来控制抵挡他的私欲!
“我只是没想到……航远号上那一天,你遇到的,居然是殷氏兄弟。”
玉恩珏的尾音含着一丝奇妙的转折,和遗憾。
“航远号上负责买卖人口的,都是陶煜千手下堂口负责签管文件……我以为,以你的姿色,不过是低廉卖出,做个雏妓罢了……”
单白死死捏住拳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在我父母死后,你派人接我来,只为了折磨我,更好的羞辱我?”
她简直想仰天长笑。可笑啊可笑,原本以为父母双亡之后,世上仅余的亲人向她伸出援手,是她的幸运,令她到来之后,战战兢兢地讨好,只为了留在这个家里,占有仅能遮风挡雨便足够的一席之地……可原来,一切都是梦幻,都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影!
他拊掌而笑,发出啪啪的巴掌声,“你以为呢?你以为,你母亲费尽心思逃离我身边,临死了,还会再将你送入我这虎口?呵呵,真是可笑……你母亲还保了一份巨额保险,署了你的名,不过,在你父母死后,我的律师早已先一步将那份巨额赔偿金拦截下来,这样……你身上没有钱,就连租住的贫民窟都是家徒四壁,毫无存款……这样的你,怎么可能逃出我的掌心!”
心口似乎早已痛至麻木。单白用力按下,仿佛快感受不到内里有任何的蹦跳,耳边听到舅舅嗤嘲哼笑道:“你滚吧,我不想看到你……看到你那张脸,就让我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
啪——他大掌一挥,直直将桌上的酒瓶挥落在地。踉跄着上楼,直到门扉传来一声巨响,他真的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单白僵直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出这栋幽暗yin沉的大宅。
应无俦早已不知哪里去了。走出屋外才发现落了暴雨,头不上是命令还是嗟来的语气,单白不理会。
“你喝不喝?”男子又问。
仍未得到回答,单白听到他说了句“我知道了”,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径直将那一碗汤都倒在垃圾桶里,很快,门外有垂头敛目的高大男人进来,将垃圾桶收走,碗盘清理干净,全程动作利落,毫无半点声息。
当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男子笑着拍拍手,“既然你不想吃喝,那么今晚的份……没有了。”
说完,他很干脆地起身,浴衣柔软的料子滑下肌肤,垂落在身上,毫无半点褶皱,清爽极了。
他站起身走动,单白才看到,那看似一麻儿天青色的料子上面,分明用同色细线勾勒出片片青竹,又以细密的银丝线绣边,走动间,也惟有在合适的角度和光亮下,才能看到那星点璀璨的银芒。否则便只能看到一水儿的鸭蛋青——低俗的,没品位的,绝对会这么讲!
重又落入黑暗中。
恐惧与惊慌紧紧攫住她,毫不放过她。而这样寂静的全无半点人气的黑夜里,仿佛一切yin暗摊开得那么明显完全,令她明明白白看到,自己的过去腐烂发臭,自己的双手……曾经直接、间接害死了,明明对自己那么重要的人……
她的原罪,已然罄竹难书。
这世上,最大的罪恶,不是害过多少人,亲手杀伤过多少人,而是在自己亲手伤害的过程中,分明害了多少自己明明最在意的人!
以前她一直以为,母亲生下她,却让她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威逼与恐惧yin影下——可她没想过,母亲又是因为自己,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承受了多少为了保护她而不得不付出的耻辱艰辛!
而阿年呢?
她总认为他懦弱,她看不起他的软弱,他的独善其身,当他真的忽视她的求救,便在心底将他划入与殷夺他们同一国的界限,一同憎恶讨厌——可对于阿年来说,又是何其无辜!她算什么,那时候的她甚至根本比不上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又是过命交情的应无俦!
她为他付出过什么吗?完全没有!
而对于他的死,她敢说一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么?!
——恐怕她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她不配……她不配啊!
可是再多的苦痛和后悔也都晚了……母亲,蔚年遇……一个给了她生命与多年的养育关爱,一个,给了她信念,还有感情……而现在,都没了,都没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没有死掉?
为什么当时应无俦不直接掐死她泄愤,报仇?——哦,他确实报了仇了,让自己知道蔚年遇的死因,让自己知道舅舅痛恨自己,出卖自己的原因,让她彻底崩溃……这不就是应无俦的报复吗?
连日来没有好好休息,也粒米未进的少女,在黑暗中慢慢蜷起身子,仿佛孕育在母体中的婴孩一般姿态,防备抗拒。
她拒绝生的希望。
只是……以死谢罪,却也要看命运的抉择。宿命纠缠,时辰未到,总是有一些人喜欢揽在死神面前,将那欲死未死的人儿拉回安全线内。
******
身子一阵阵的颤栗,体内寒热两股强流四处奔窜,交汇在一起时相互撞击,迸发更猛烈的激流……少女缩紧了身子,口齿不清地呢喃着。
“冷……不……不要走……”
沉浸在痛苦与甜蜜交织,不停轮换着播放的梦境中,少女不愿醒来。
一只手强硬地捏着小巧瓷碗,另一手掐住她的下颔,硬是将汤汁灌了进去。
连日来饥饿、疲惫与痛苦绝望的情绪交织,令她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根本没有办法承受流食以外的固体食物,现今也唯有喂食汤一类的营养品。
单白被呛到,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将呕未呕之际,却被那只手猛地掐住双腮,硬是合拢了嘴巴,不允许她吐出来。
温热的呼吸细密喷洒在她脸侧,那个妖孽男子慢慢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我最喜欢将绝望的人拉回来……然后,看他(她)是会变得更绝望……还是,会让旁人深深绝望……”
少女垂下眼睫,唇角瑟瑟抖着,身子僵硬,并不搭话。
“所以……”男子轻轻一笑,尾音微妙地上挑轻哼,连绵软的嗓音都带着勾人的意味似的,“我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识时务。”
“……为什么?”
少女猛地抬起头,原本低低的声音倏地拔高,仿佛终于忍耐不住脾气的爆发,用力吼道:“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想活了还不行吗?!凭什么……凭什么连个陌生人,都要剥夺我自己的权利……”
男子勾起唇角,然而却是迅速抬手,动作几乎不可见地挥手扇了她一巴掌!
“你错了!”软糯的调子此时却带着几分冷酷,“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善良——正如……你现在,已经不归你自己了,而是归我……你懂吗?”
“那你想怎么样……要我的身体?还是要逼良为娼?”
少女不留情地讥讽,并没有惹恼他,却令他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还为她轻轻鼓了鼓掌。
“这种煮鹤焚琴、大煞风景的事,我怎么可能去做?”他说,“我喜欢玩更有趣的游戏……我坐庄,而你……将会是我最得意的筹码。”
少女躺回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然而下一秒,男子却将她猛地横抱起来,一步一步稳健地走出房间。她也没问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他也不说。耳边听着木屐声踢踏踢踏,在寂静晦暗的长廊上荡出微微的回声,听起来好似江南水乡边一曲悠长的调子。
他走得很慢,而她慢慢感觉到这趋势似乎是走上台阶,渐渐通往的流星雨。
从小到大她也没看过流星雨,虽然有时听到同班同学说某某半夜会有降落,可那时她早都疲累的睡着,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看。
天台越高,原本平地上稍温暖的风向便凛冽的不可思议。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他在身后则将她揽了过去,稍稍推开望远镜。
奇怪的是,明明他穿得单薄,可是他的身上却一直是温热的,暖暖的,似乎寒风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她的小脸被他按着,贴近他的xiong前,原本看似温馨的时刻,然而下一秒,单白的情绪却被他一句话全然点爆!
“为什么非要死?死了,能解决什么问题?你以为你死了,那个年轻人就能回来了?”
单白差点跳起来——之所以是差点,因为被他牢牢按着,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愤怒地喊叫出声:“你懂什么!”
他俯下脸,向她嗤笑,“你想死,到底是因为在乎他,还是……愧对他呢?”
一句话正正戳中单白心窝。
且听他又道:“他不过是是你一时的救命稻草吧……只有那么一根,端正摆在面前,换了哪个,都不会想白白放过……不是么?”
“只不过……”他顿了顿,眼角轻轻一挑,眸子流光溢彩,“只不过,他运气差了点,身体不好,就那么……死了。”
生死在他的口中仿佛那么轻贱。那种不可一世、随意置评的样子完全烧尽她的理智,她用力去推他,疯狂喊着:“是啊是啊!是我害的,都是我害死了他!那么我死了,我赎罪,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不就是要这样吗?!”她嘿嘿冷笑,然而却不自知,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一个两个的……都只知道,我是贱种,我是罪孽,我是引他堕落的人……我是勾挑那么多人情欲的贱女人……说我下贱,说我害人……好啊,一个个的都想着如何替上天惩罚我——”
“我舅舅卖掉我,让我成为男人的玩物、禁脔,可他自己有没有想过,他害了我母亲一辈子!”
“如果当初……如果没有遇到殷夺那两兄弟,我又怎么可能被转送,又怎么可能遇见阿年……”
“我讨厌他们,我恨他们——”她哀哀哭泣,“可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害死了……害死了阿年……”
难道想要逃避一切也有错吗?她内心仍然是惊惧害怕软弱,那个从六岁起就被父亲责骂恐吓的的小女孩……只是当保护壳一层一层被彻底剥落,连带着母亲和阿年给予她的那些薄弱的守护,也已然被舅舅所说的那些事实轰然炸裂,破碎在她面前……除了逃避,她还能怎样?!
然而他却痛快利落地鼓起掌来,哈哈大笑。而后,附在她耳边,柔软的调子如同催眠,低低的,一遍遍的重复着。
“不甘么……”
“恨么……”
“那么,不要死……要变得强大,要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捏在掌心,随意摆弄,如同玩偶……”
“将你所遭受过的那些,全部讨回……”
少女的眼神渐渐混浊起来,仿佛一瞬间瞳眸在不停旋转,打翻了调色盘,一时间沉沉暗暗,混杂成一团,看不分明。
他看得出,她有犹豫,她在挣扎。她的心还是善良的,怯懦的,害怕的。计较着蔚年遇的死,失去了这世上所能获得的一切美好,心灰意冷,所以想要逃避一切黑暗……
可是,她终会明白,当她在雨夜里知晓了仅余的亲人带给她的伤害,她已经彻底一无所有——那些外在的,不需要的情感,已然惨白剥落,再也连半点灰渣都剩不下——这不正是,绝佳的机会么?
忽然,少女剧烈挣扎起来,虚弱苍白的手遥遥伸出去,眼前似乎又现出那个纯净少年灿烂的笑颜,令她不由得想探手挽留……掌心却被一阵温热滑腻包裹。
她呆呆地回望,那对黯蓝眸子仿佛晦暗不明的黑洞,紧紧吸住人的心魂,无法移动分毫。
她挣扎着,喘息着叫道:“不……阿年……阿年!”
而男子握紧她的手,将她失神惊恐的眸子,连同惨白的小脸,一同深深按在怀里。
“乖……惟有舍弃一切,你才能重生……”
而他要的,是那种绝望后,赫然绽放的巨灿光华……那么耀眼,如同最最明澈清透的日光,令人不敢直视,却仍飞蛾扑火一般闭紧。
然后……灼烧,焚毁,殆尽。
第六十话恶魔殿堂
第二天是满月,男子说,这是一个好日子。
他来看她的时候,笑吟吟地便上前来牵她。
此时单白已经可以吃进去一点饭食,才得以补充了一些体力。男子伸过来的手无法推开,被他拽着走出几步,她不禁问:“要带我去哪里?”
男子在前面朗声说:“去我铺子里看看!或许你会发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不是更好?”
“你到底是谁?”见他不怎么理会这个问题,少女急问,“至少……至少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可以吗?”
他仍旧没有转身,却是低声回答她:“我叫……无我。”
少女一震,被他再度拉着走了好远。
今日,男子穿的是一袭绯红色轻衣,只在衣摆和袖口处细密咂着一圈斑点珠翠,微风轻轻吹动,仿佛隐约奏出叮呤轻响,甚为脱俗优雅。而脚上则换了一双浅淡色泽的木屐,夹脚处用细软的草绳编着,看起来风格很是独特。
少女的视线不经意一转,突然惊悚发现……在这个妖孽男人的左脚踝上,分明有一个跟她那个一模一样的龙环!只不过,他的是湛蓝色的,龙环表面翠芒闪烁,好似……好似淬了毒一般。
而她的龙环,在未喂养少女鲜血的正常状态下,表面是白闪光亮的白金色泽,闪烁森冷的寒光,而两只龙眼更是滴溜溜的,血红瞪着她,如同时刻监视着她。
这下子,因为第二只龙环的出现,单白心里对这只大妖孽的来历更是耿耿于怀,不敢随意放胆。当初她昏倒,他的出现实际本就太过恰巧,令她实在不敢相信这里面真的没什么猫腻。
只是事到如今,她仍身为刀俎之下的滚板肉,半点由不得自己,也只能一步一步硬着头皮走下去,看看那坨叫无我的妖孽,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来。
然而无我霎时间回头,正正将她戒慎与若有所思的神情收入眼底。
见自己的防备已被人看穿,她也不再费心掩饰,而是直白问了出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为什么帮我?”
然而无我却是轻轻摇摇手指。他说:“错、措、错……我不是在帮你,我也不会让别人帮你。因为一旦有人帮助了你,那么你便有了弱点,只会被拖紧后腿,一事无成!”
那种恍然轻视的语气令单白紧咬住牙,“你还没说是什么事,怎知我一定一事无成!”
她的反驳太快,惹得他又是一阵皱眉。只见他空出的那只手轻轻一动,不知怎的,居然看不清动作,而两记耳光便啪啪扇在她左右脸颊上。
“现在,你要记住!——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二课……”他勾起唇角,“除去识时务外,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既不令人恼火,又保全了自己,还能达到目的……不仅要领悟,还要时刻做到!”
“否则……受伤的,惟有你自己而已……”
话音刚落,他转过身,大力扯着她做进车子。
空气中一时间静默着,仿佛他说的那些话从来不曾出现,半点回音都没有。
那两记耳光着实疼得要命,似乎已经将她的脸打肿了,就连耳朵里都开始嗡嗡耳鸣起来。这真实的境地与痛感令她彻底明白,这个世上,除了真正在乎她包容她的人,没有人会愿意委屈自己去听旁人的刺头挑衅之词——特别,是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更是不需要委屈自己。
一切受辱,只因为……她弱!
很好……如果这就是无我希望自己明白的,算不算她已然顺利完成呢……
******
车子自郊外单白独住的修养别墅,一直开往市中心。
夜晚已然降临,霓虹荧光下的灯红酒绿令行人迷醉,而向来神秘高档的“未央”,更是令人向往不已。
而无我和单白正站在未央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前者将她重重推了进去。
“去吧……惟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答案……”
单白踉跄一步,差点栽倒。门前的服务生正要上来扶,却被无我冷厉的眼神冻在原地。
她慢慢直起身,一步一步,走进那个神秘七彩的迷宫中去,寻找她迷失的方向,以及有关未来的答案。
直到真正进了未央,她才发现里面果然庞大如宫殿,错综复杂得令人吃惊。
一楼所有包间皆以反光的镜子相隔开来。昏黄的灯光自天花板打在众多闪亮的镜面上,明明暗暗,一走进去,便让她恍然觉得瞬间多了成百上千个单白,木呆呆地,直愣愣地回望着她,一脸傻相。
低头一看,发现就连脚底下都是数不清的脸!
每一面镜子都光滑水亮,毫无半点污痕。单白分不清哪里是空地哪里是镜面,双手伸出去胡乱摸索,好似盲人摸象一般,却还是不小心砰的一声——撞了上去。
身后传来嘻嘻哈哈,众多女人咯咯的欢快笑声。单白迷糊地撑着头,都不用回头,便从前方和左右两侧的镜子看到背后上前一大帮花枝招展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一个摸摸她的头发,“嗯,没有烫染过,发质不错!”
一个捏捏她的下巴,“这也太瘦了吧,都是骨头?!”
一个伸展她的手臂,微微凑近嗅了嗅,“还好还好,没有腋臭……要不然可要费老大力气了!”
一个突然掐了她臀部一把,“手感还行,就是肉太少……得多补补!”
……
总之,挤上前围在她身边的女人无不将她从头到脚批评个遍,更不要说外圈那些数不过来,也挤不进来的女人们,正急不可耐地直嚷嚷着让前面的人让地方。
一时间混乱纷纷,简直令单白头痛欲死。
不过还好,有的女人身上喷洒了香水,味道不浓,闻起来还带着一丝清新,令单白感到舒服许多。还有些女人似乎刚送走了客人,身上还隐隐显露出一股酒气,熏人欲醉,不过还好没有恐怖强大的催吐作用。
单白抬起眼,将身旁众女细细打量着。她们身子妖娆,高挑纤细,无一不是脸蛋和身材都成正比的极品美人。身上绚丽多彩的雪纺裙子贴身而飘逸,裙摆轻翩,摇曳生姿,仿如朵朵高贵的蓝色妖姬。
她站在中心,映在妖姬旁侧,好似那墙上不打眼的灰,轻轻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众女叽叽喳喳地摆弄着她,讨论着什么,乱嗡嗡一片,然而霎时却有一道声音,明明清淡雅然,音调不高,却奇妙地穿透了重重人海,清晰落在众人耳中。
“既然看到正主,就都散了吧!”
女人们脸色齐齐一变,原本的轻松调侃瞬间变得如临大敌,恭谨不安,立时退去。
单白还在晕头晕脑间,已然被无我拉着,轻车熟路地找到仿若隐藏起来的楼梯,慢慢爬上楼。
“这是你的店?”单白喘了口气,问道。
“嗯。”
“这里是……ktv?夜店?还是……卖肉的兼做不正当生意的?”她问的很不客气。
而他答的巧妙:“总之……是有钱人,有闲人,以及那些达官贵人,花钱遭罪受的地方!”
走上二楼,一片漆黑中他推开一扇门,领着她走进。
地面赫然是清透的,可以看穿到楼下一切场景!单白顿时感觉脚底像着了火一样,怎么下都不对,不敢挪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硬是给踩碎了地面,而坠落在地……
无我却扑哧一笑,在一片静寂黑暗中轻车熟路地坐在墙边的沙发上。听到身体轻松倚靠在柔软坐垫上的声音,单白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楼下是间空房,里面只有一张似床非床的巨大纯白毛毡,圆形的,正正铺满了房间中心的大部分地面。长而洁白的毛看似非常柔软,令人真想爱不释手地上去摸摸,蹭蹭。
不出多时,一个高大健壮而只能看到头:“那么,我的问题是……你看了这么一场戏,同我说说,哪个,才是主角?”
无我的问法很奇怪。单白不明白他到底是想问这场男女群交,究竟是谁愉悦了谁,谁主导谁,还是别的什么含义……胡斯乱想着,下巴却是剧烈疼了起来,像是骨头被捏碎了一样。
抬起眸子,看到无我催促的冷厉眼神,她定了定神,回答:“男人们在求女人的欢愉与恩赐,只要女人一个动作一个姿态,甚至是一个微笑,他们都可以愿意为了求得一点欲望之欢而付出一切……哪怕,是去死。”
无我放开对她的禁锢,轻轻拍拍手,但在单白的耳中,这巴掌声却根本没有任何愉悦的味道。
果然,他冷了脸,“这么表面的东西,我还用得着你说!——不过是换了一套说辞,你以为是在上语文课,归纳文章主题思想吗?!”
单白被他呛得噎住。
他伸出一指,点了点下面的方向,“现在,再想!”
单白的视线随之转了过去。此时,男女群欢图俨然快要到了尾声,四男几乎同时发泄出来,在女人体内的根本拔不出来,直直喷泄其中,还一脸快要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模样;发泄在女人口中的,虽然最后弄得女人样子狼狈了些,而男人却俯下身,温柔地与之共吻,轻轻舔舐掉她唇边的污迹,一副与她共分享的模样;更不用说左右手掌控下的两人,虽然因着方式的清淡,时间要长了些,可是仍不满足,望向女人的目光中多了哀讨和乞求。
于是,四男又换了位置,将霸占住的最有利最舒服的两个小口让给那两个委屈得要死的男人。
然后,大战又起,女人的神情是高氵朝后的放松而舒坦,却更加令人心痒难耐,只想如饿狼扑食一般,将她彻底吞吃入腹。
单白狠狠捏紧了拳,“还有什么可说的……男人的欲望始终是战争中的主导,不管对女人的心态如何,不仍是自己爽了就够!”
无我冷了脸,慢慢举高了右手。
单白挺直腰,眼睛炯炯瞪着他,毫不示弱。
眼看那一掌就要抽到她脸上,然而却是高高落下,轻轻拍在他腿间的左手心上,响了响。
“果然……”他的声音仿佛是噎了一下,用力顺了气之后才咂着嘴,犹豫着说出结论,“领悟力还是差了些……”
无我在心中道:是因为念力和怨恨实在太强的原因么?才看不到重重迷雾之后,那褪去了原有伪装的谜底……
低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他慢慢说道:“事实上,那些个男人才是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而那女人……只是铺子里最普通的货色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除了目瞪口呆,就是哭笑不得。
然而下一秒却是悚然。且不说男人女人的真实身份,方才她根本就以为女人才是来作乐的大小姐,一次点了五只鸭子作陪(其中一个还醉懵了)……却不曾想,这样能挑动和控制数个男人情欲的女王,居然……只是未央里面最平常的货色?
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但脑袋里转念一想,单白更觉得匪夷所思、毛骨悚然的,却是带自己来到这里看戏的无我。
他……要拿她做什么?
而此时,原本女人身下那个酒醉的男人慢慢悠悠地睁开眼,正瞧见自己身上的群欢作乐图。嘴角咧开嘿嘿傻笑,他一手去摸索裤链,手指解开腰带的禁锢,有些急不可耐地将长裤连同底裤一同扯了下去,两脚还蹬了蹬,一副嫌衣物碍事至极的急色模样。
正好女人倚躺在他身上,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醉意朦胧的笑容,而大手却扣住女人的翘臀,硬生生地掰开她身下,露出内里隐藏的小小菊瓣,直接将她扣坐在自己的身上!
“啊——”
单白惊呼一声。
根本没有润滑啊……那样的话,能直接捅进去吗?就算捅进去,不得把女人捅死,折腾死?!
她刚要跟无我抗议这种暴行,然而却看到那男人已经舒舒服服动了起来,而女人也是面无异色,满面绯红地接受众男的情欲诱惑。
这……这简直是……群魔的殿堂……
无法用奇迹来形容的……匪夷所思……
无我在她背后哼笑一声,滑腻的双手轻轻摩挲她的脖颈,背脊,然后轻柔搭在她肩膀上,用力向下压了压。
“看到了吧……”
“你说……是男人堕入女人掌心,女人控制了男人……还是……”
单白猛地回头,冷冷一笑。
“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欲望,控制了欲望而已!”
这次居然是无我噎住。
这样的答案显然是令他没有想到,也不曾设想。可是转念一回味,却不能不说……其实,她的视线根本没有放在男人女人身上,她……比他想的更长远。
也更沉痛。
这一次,他是真心赏她两记鼓励的巴掌声,然后笑道:“还好还好,总归你有一点可取之处了!”
六十一话奴隶拍卖
最难掌控的,是欲望。
最无法压抑的,是欲望。
当情欲纠缠,心机乍现,究竟鹿死谁手……只看,谁能更好地掌控欲望,压抑欲望,也能够……驱使欲望。
******
这一晚,夜还长。
无我拉着少女的手,继续走进下一间漆黑静默的房,与她坐在沙发上。而这一次已然轻车熟路,每人手边还摆着一杯清茶,几盘点心。
无我轻咬一口,“嗯,桂心坊的清酥桂心,不愧是主打招牌,半点都不油腻,甜软适中,唇齿留香啊……”
此时,楼下的房间还是空的,然而方才那一场颠倒了身份的群欢,也颠倒了单白原本简单世界里的黑白与是非。她的脑子到现在仍是乱的,好像无数个线头纷纷缠绕在一块,怎么拆都拆不开,想破了头都想不到办法。
他捏着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酥点,递到她唇边。楼下房门却突然被撞开,门外的一对男女相互撕咬着啃噬着,那么用力地翻进门内,用后背将门扉重重什么?”
他一手将她的脑袋按下去,“看你的好戏吧!管我?!”
楼下的男女早已混战到了床边——嗯,这一次是有床的,而非简洁美观大方的圆形毛毡——却是男在下,女在上。
男人双手去撕扯女人的衣物,却被对方一次又一次轻笑着弹开。女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麻绳,飞快将男人乱动的双手捆绑在床头(叮咚,原来有床是做这个用的……),那姿态娴熟却优雅,看似不经意的轻松,却在男人发觉无法挣动也挣脱不开的时候,才发现这绳结的高超,以及女人的厉害之处。
女人勾唇一笑,一把撕开自己的前襟……露出内里极为紧身,却又半点春光未露的墨黑调整型连体式内衣,就好像面对一个身材需要重整型的家庭主妇一样保守……当然,女人的身材极好,根本不输方才的女王,用了调整型内衣更是完美流畅得不似真人。
如此禁欲一般的魅惑。
男人双眼快要瞪出火来,却苦于无法逃脱。
女人慢慢接下他的皮带,取下,放在身侧一旁,缓缓俯下头,以湿软的唇舌,完全没有用上牙齿,一点一点挑开男人长裤拉链上方的纽扣,然后是暗扣,最后是滑顺的拉链……男人高高的是什么意思。
……暴虐的男人发泄过后离去,屋子里只剩下那女孩一个。
原本柔弱哭泣的女孩在门扉合闭的瞬间冷了面色,缓缓擦去泪痕。她从床头取了纸抽,抹去腿间的血渍,然后轻松套上衣服,完全无碍地走出门去。
而二楼房间外,一个人影以平板的语调说道:“xx,性好施虐。因其性器粗大异常,平常女性难以承受,却又喜爱yin道紧窒的女性交欢。是未央sm系的常客。34号,未央女欢之一,擅伪装,平常女性容易造成的潮吹迹象,到了她这里,变成非常轻易控制血流量。”
单白努力张开嘴,对那暗影道了句:“谢谢……”
那暗影却是走过来拉起单白,将手里的一方冰帕敷在她脸上。
忙又道了声谢,单白却是咧了咧嘴,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方才没觉得什么,现在被冰帕子敷着,说话间又扯动伤口,倒轻易让人难忍疼痛了。
“走吧,主人在采办阁等着您。”暗影说道。
经过沿路各种诡异奇妙的“风景”之后,暗影将单白送到四楼,无我正等在那里。
“来。”无我笑吟吟地,上来便牵住单白的手,那模样,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也从没发过那么大火一样。
被他紧紧抓着的手,此时只觉像被冰冷的蛇缠住,勒紧,好像快要不能呼吸……恐惧,惊慌,甚至是颤抖。
这个人,是真妖孽,真恐怖。
然后被他拉着,进入了第四层的门廊。
大门一打开,原本被隔音极好的材质阻绝开来的吵杂噪音瞬间一涌而出。哭声,高叫,喊闹,挣扎,甚至……还有发疯了的。
两人沿着长长的似无尽头的走廊慢慢走进去,两侧是高高围栏住的囚笼,每一户小小的监狱只关着三四个人,还有两三个人的。少女们的神色看起来不算苍白瘦弱,许是没有虐待,只是神情都极呆滞。而越往里走,便是发了疯越严重的,还有带了些暴力倾向的,则被“关照”着,住单人单间的小牢房。
“这是做什么?”此时此刻,单白警惕性已然高到,你这二十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说罢,无我气冲冲地拉着单白离开。
即便走出很远,单白仍然感觉到背后一双微妙而冷厉的视线,紧随着他们。
毫不放松。
六十二话最后一课
无我拉着单白一直走出很远才停下来,扑哧一声笑了,然后越笑越开心。
单白不想理他,反正周遭都被他的人远远隔开,根本没有人能踏入他们方圆百米,管他笑死还是笑活呢。可是他到最后笑得嗓子都快哑了,居然还笑呵呵地,断断续续地问她:“喂,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笑?”
“笑死你个恐怖的妖孽最好!”她没好气地骂了句。
无我揽住她的肩,慢慢恢复正常模样和呼吸,“走吧,咱俩去喝一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啊杜康……”
单白拿看白痴看脑残的眼光瞅着他。
两个人回到一直用以单白修养的别墅,他走到吧台之后,为她示意满满一柜子的各种酒类,“想喝哪种?”
单白想都不想,立刻昂着头高喊:“老白干!最好烫一壶!”
无我立刻猛拍桌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苦状,“屁!(妖孽终于没形象了)喝什么老白干?!喝完了一身臭味,可没人伺候你!——就听我的!”
然后那个像被突然刺激得开始变性的妖孽,闭着眼,推开玻璃滑门。随手取了一瓶,看也不看,直接开盖,倒酒,递给单白其中一杯。
单白刚要喝,却被无我猛地拉住手,险些将杯中酒洒出来。
他问:“你说,如果这两杯酒都被下了毒,而只有你知道这毒被下在了哪里……你会将那杯有毒的,给谁?”
少女毫不犹豫:“有毒的给最恨的!”
无我目瞪口呆。她的答案,居然只有最决绝的一个。然而他不得不摇头,“就因为你的想法这样单纯直接,所以反而是你自己死得最快!”
连半点弯弯都不绕,不死她,死谁?!
毕竟她也是福至心灵的第一反应回答,不过他说的也对,她只是吐了吐舌头,说道:“那你还让我喝酒不?”
无我缓缓拿开手。
杯口抵在唇边,加了冰块的酒液细线般滑入口中,耳边却听到那个妖孽幽幽叹了口气,“如果是我,我最爱谁,就给谁喝毒酒……如果面对的是最恨的,那么毒酒我会自己喝。”
“咳咳……”
单白立刻被呛了个半死。
“你有病!”——这就是单白的答案。
然而,无我很认真地盯着她,“如果我爱上谁,那么这种爱只不过是我的绊脚石,我的定时炸弹……在我每一刻终于感到好过的时候,砰的一声……将美梦全部碎裂给我看……那我还要了何用?”
“而在我最恨的人面前喝下毒酒,却可以令对方伤痛难忍,也可以嫁祸于人……这么好的买卖,谁会不做?”
单白手一抖。然而,此时,她却缓缓露出微笑,“你说得对……”
“不过……”他又加了一条但书,差点令单白气炸了肺,“一种手段,分情况,或许只被允许使用一次,再玩……可就烂了,把自己都赔进去,血本无归喽!”
单白恶狠狠地冲过去,抓着他的手,砰的一声将两杯相碰,差点直接弄碎两个杯子。露出个鬼脸,她高举杯子,大叫一声:“干了!”
吼毕,一饮而尽。
空间慢慢静默下来,仿佛这一秒他们都想不出来要说什么话题,只能借一杯又一杯的灌酒来抒发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绵软的男音终于再次开口:“喝完这一杯,我会送你到乐正骁那里去……”
“你做什么!”单白一惊,杯子直直摔落在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息。
无我自顾自接着说:“……记住,你的机会,只有这一夜!——这一夜,你可以用你想到的任何手段方式对待他……”
单白飞快打断,“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要将我送给他!”
妖媚的男人慢慢转过来,脸上露出一种奇妙的笑意,“他……将会是你最好的跳板……”
“不要以为,在他们之中只有那个懦弱胆小的蔚年遇最好……蔚年遇虽然帮了你逃离,又救了你,可是却丢了自己的命,还是做不到答应你的事,不是么……不过,有乐正在,他,才是你日后最大的靠山……也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当然……”他勾起唇角,眼角却含着挑衅地望着她,“今晚去或不去,全看你!”
这一次不是能够轻易被请将激将的时候,单白没有回话,心底也丝毫没有任何冲动,只是脑中飞快转念想着无我说的话。
他的话总是玄之又玄,可是却极有道理。其实,这一次无我说得也对,那剩下的六个男人里面,没有采摘过的,除了宗执那个油盐不进、只喜欢sm的死变态,还真就是这个乐正的态度最是奇怪。龙环的秘密也是乐正告知,才让她消停了一个多月……
乐正对她的态度奇怪,她是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以前她并不敢去试探,这种态度背后到底代表的是什么意义,又是多少深度的意义……她抬起头,直直望向无我:“如果出事,你可以带我回来?”
她这是在要求保证了。
而这个保证,无我给得起。
所以……弃落的杯子未再拾起,无我为她倒的最后一杯酒也没有端起喝掉,少女便带上金色面具,跟着暗影出去了。
没有开灯。无我在黑暗中静坐,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可爱的小女孩啊……有时候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当我捡到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的背后会有这么多相关联而有趣的故事……而我,又怎能不入场看戏,做一个尽职的观众呢……
******
乐正骁暂居酒店最高层的总统套房。那一层,一出电梯便看到整层惟有那么一间房。
单白进了门,乐正锋利的眼神立刻从某个角落凌厉射向她。
庆幸面上带着面具,单白抬手轻轻摸了摸脸上的金色半边面具,勾起唇角。她脸上的面具仍是与无我出席拍卖场时的那一个,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乐正骁会认不出她就是无我身旁的少女,也不担心他会真的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要他没有亲自上来揭开她的伪装,她会把这场当做无我对她的试炼,圆满地,丝毫不被乐正发现地……完成任务。
就算不为别的,单就因着无我说的那句“他会是最强大的靠山”,她也会去尝试。
室内一片冷寂,无论是乐正,亦或是她,彼此的呼吸轻而又轻,仿佛高手过招,连呼吸吐纳都有各自的说道和忌讳,怕一个失误就被对方捉了破绽,置于死地。
屋子里的吧台慢慢亮起昏黄的灯光,而乐正骁果然坐在那后面,遥遥向她举杯,然而话语却是刺死人的锋利:“怎么,无我还真的接受我的提议,不要你了?”
少女微微一笑,刻意压低了嗓音,变得低沉沙哑,含着魅惑的磁性,“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他嗤哼一声,从吧台后面慢慢走了过来,“还用说么……无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在他身边,又怎会不知道?”
说实话,她还真不知道!单白仰脸勾唇,“此时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她迎上去,纤细的指尖自他昂扬的脖颈慢慢滑下,在仅着单薄丝质衬衫的前xiong画着小圈,“我是来照顾你,可以么……”
动作虽含着挑引魅惑,可不知是她的技术问题,还是他有问题,那动作却是没有带来丝毫的引诱感,只是令他有些心痒,却是想笑。
而她话里的意思是再正经不过,面具遮掩下露出的一双大眼,边角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但并没有掩住她眸子里晶亮的光彩,如同一道炫目的极光,划破天穹,明明暗暗。
乐正骁微微皱眉。这少女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会不会是种错觉?可他总是隐约觉着,这纤细娇小的少女,给他一种第一次看到……
少女忽地旋身,轻巧跳脱他的怀抱,同时灵巧的指尖一勾,将他手中松松执着的酒杯反抢到自己手里。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少女似飘逸而立,白皙的指尖勾挑着高脚杯,将内里的酒液一饮而尽,还伸出灵动的缨红小舌轻轻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个美味的甜笑。
她的酒量,其实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好。
只是男人们都不知道,所以当乐正骁看到她面上毫无异色地喝下整杯烈酒,居然头也不晕身子不晃,倒是对她产生了几分好奇。
他走近她,大手轻轻摩挲她纤细柔嫩的脖颈肌肤,满意感觉到掌下她一阵阵的战栗,“你给我的感觉……好像很熟悉……我见过你么?”
她扑哧一笑,“大少爷的记性还真是不好呢,不是才从拍卖场见过?——你挑话题的方式,还真是嫌老套了……”
他摇头,“不,我可以肯定,在这之前,我也见过你……你是谁?”说着,他便要伸手揭开她的面具,一窥底下的真实风光。
少女的身子轻盈飘开,挥散开的裙据如同艳丽盛放的娇嫩花朵,勾人心弦。她咯咯笑了起来,一手微微抵在他xiong前,隔开彼此距离,“发现了真实……又有什么意思?大少爷碌碌小半生,怎的也在这样的俗世尘烦中不得超脱?随心所欲一些不好么,何必追根究底?”
“我便是要追根究底,你又能怎样?”
他近前一步,咄咄逼人,而她则轻盈后退,毫无败色,轻轻松松。
“或许我如无盐,令人厌恶;或许我面目狰狞,令人惊惧……”少女轻翩飞身,滑脱如彩蝶,怎么抓也抓不到手心里去,“难道这一晚上的好时光,你都要和我浪费在你追我赶上吗?”
“说的也是。”很难得的,他居然被说动了,不再对她死缠烂打要看面具下的脸,而是回身进吧台,又取了杯子和新开盖的酒,给彼此倒上,“那你来,又是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也是对无我让她来的目的极为好奇,才有耐性跟她缠斗半天,而不是一发现便将她丢出去。
然而却听少女笑道:“这可是我自己要求来的……既要一醉,怎么可能不觅知音,徒然喝个烂醉?且不说糟蹋了好酒,也令人心里遗憾得紧……”
砰……
杯沿轻轻碰了碰,又分开,两人同样在笑,眯起眼睛,不动声色。
随意聊了些,话题有些没营养,更多是在一杯接一杯的灌酒。乐正原本的目的是要灌晕她,然后好好将之收拾一番再丢给无我,看对方丢了老大人和脸面之后该有多气得跳脚;而单白这边,亦是仗着自己酒量深浅,跟他拼着,同样也是要他先醉倒,然后挖出他深深隐藏处的内心,也算是今晚的最大收获。
最终,终于是乐正有些不支,踉踉跄跄地走出吧台,一把将过来要扶他的少女推到一边。喝醉了,他的语气开始渐渐变得差劲起来:“现在我要休息了,你……就是你,滚出去!”
少女轻倚吧台。既然他不需要她帮手,她自然不会凑上去找挨骂臭头,自得地袖着双手看戏,“你忘了?我可是早就说过,今晚是来照顾你的……”
“不用!你知道门口在哪边,出去请早,晚了不要怪我不客气!”
你现在已经很不客气啦!少女眼中明显写着这么一句话。
脑袋里的眩晕劲上来,乐正骁高大的身子不禁晃了晃。虽然理智仍在,可是身体实在有些扛不住,他一时甩脱不开少女,也就只好任由她扶自己躺在床上。
许久许久,屋子里一片寂静,仿佛连呼吸声也只剩乐正一个人的。他慢慢闭起双眼,脑海中一瞬间滑过许许多多的记忆片段,在他的大脑里左冲右撞,令他丝毫不得安宁!
迷迷糊糊间,他用力大吼一声:“无我——我要杀了你——”
冷汗迭出,滚滚滑落额际,渐渐染湿了他的衣衫。
一双温柔软滑的小手慢慢摸上他前xiong,一粒一粒解开纽扣,拿着温热的毛巾为他拭去频频冒出的大量汗液,又轻轻脱去汗湿的衣物,为他包上柔软的被单。
他紧紧闭着眼,仿佛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深皱着眉,双手胡乱挥舞着,直到……摸到一只温热的小手,便如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包裹在自己掌中。
他抓得实在用力,那小手在他的掌心感觉到满满炽热的温度,丝毫挣脱不得,不由得用空出那只手轻抚他汗湿的额角,低声温柔地附在他耳边说:“我在这……我没有走……”
睡梦中,他的眉头渐渐松开,终于一点一点恢复了平静。
只是在乐正骁第二天醒来时,水盆,毛巾……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的衣物凌乱摆在床头,仿佛是他自己脱下后随手甩在一旁的,一切,都好像睡梦中那些依赖温存都是假的,是梦幻,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黄粱美梦。
却不知,在单白回到无我那里,等待她一晚的无我早已通过她身上扣着的微型摄像头知道了一切,只是问她一句:“你的决定?”
即便在心里疑惑着无我和乐正骁的关系,以及为什么乐正骁会对他有如此大的怨恨,但她什么都没说,没问,只是启唇一笑,“我需要试炼。更多的试炼。”
现在的她,若要收服乐正,根本还太嫩。
无我抿着嘴,沉吟半晌,终于说道:“我会安排……”
******
无我说,跟我来。你前方的路还很窄,惟有耐心夹着身子通过,日后便会真正看到光明的时刻。
只是虽然那光明……已不再是所奢望的那种毫无死角的光明了。
无我终于带她上了未央的最中的太监……
那个素来高傲诡异的妖孽被男人们压在身下,经过极简单的润滑,男人们便开始一轮接着一轮的侵略……
少女在透明如无物的遮拦一端,死死咬着唇,捂着嘴,泪流满面。
她快要看不下去,然而无我忽地瞥过来的视线,毫无半点情欲之色,冷厉地瞪着她,分明在说:不许转开眼!我要你看,我要你学!
她慢慢滑下身子,跪坐在地。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一幕幕的yin靡,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天将大白,天穹一角从灰白的,雾蒙蒙的单调之色,渐渐渲染开艳丽的绯红……然后温热的阳光透过四面的玻璃窗透撒下来,而那些经过整夜发泄过的男人们,也渐渐平息了自己狂猛不输年轻人的欲望,慢慢穿起了衣服。
周身青紫痕迹和浑浊体液的无我,平伏在床上,脑袋侧枕在手臂上,脸却是扭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光线渐渐明亮刺眼了起来,他却始终看得目不转睛,仿佛那背后烙印着什么秘密,一点点刻到了他的眸中,他的身上……
飘渺的神色吓坏了几个男人,他们细致地为他裹上被子,细密温柔的亲吻纷纷不停地落在他的耳垂,后颈,光裸的背……哪怕是无我沾着秽物的臀,他们都毫不嫌弃,细细吻着,吻去那些自己留在他身上的脏污。
“无我……”
不知是谁,终于在这一整夜的欢爱之后,终于喊出了无我的名字。然而每个中年男人面上的神色却是无比沉痛的,仿佛有什么正在他们心头,一刀一刀用力割着,钝钝的,牵扯的痛,毫不停息。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你不要露出这副模样……我们都好害怕……”
单白猛地瞪大了眼。
无我无我……原来,居然是这个意思!
,优秀的女欢,不仅要学会所有床上的手段,还要懂得如何保全自己不受到任何激烈伤害。在床上,男人都是野兽,绝不会在乎女人受伤与否。就算真的将女人弄伤了,也只会令他们感到无趣和冷淡,或是引发他们更加兽性的欲望!
而同时,保护自己的另一个途径,就是要更快更多的情动。有了足够的润滑,不仅更增添情趣,还会让自己更容易接受,免得被粗暴对待。
无我说,我教你的第一课,是识时务;第二课,则是摆脱羞耻心;最后一课,却是仇恨。至于女人这些事,惟有让真正的女人来教,你才会懂得更多。
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上半月,单白常常一个人待在未央的二层。这一层不仅是无我留给她的现场电影课堂,也可以想办法看到同层相隔的房间,看到那里面的客人,在观摩着楼下的激烈,自己又会是如何情动——单白,做的就是那个重重隐身后,最冷静最遥远的旁观者。
她看了很多场受人欢迎的女欢是如何“工作”的。np,调教,sm,普通的接客交欢也会去看,但更多的,她还去给四楼囚笼中的女孩子们送饭,独自坐在无我的位子上,带着金色面具看拍卖场中的激烈交锋。
每一次暗影回报无我她的行程,都会以这样一句话做结:
“单小姐……面色沉静,眼神坚毅,实在看不出……到底存着什么想法……”
无我只是笑笑。她从不说自己在想什么,他也就不问。
后半月,她的课程几近结束,所要完成的,便是无我对她进行“结业考试”。她和一男一女两名未央最出色的情色刑讯师一同进入一间全方位透明的玻璃房子里,最后谁能站着出来,谁就胜了。
单白想,或许在殷夺给她下药,只为羞辱她的那一次,便已经奠定了自己的坚决忍耐度了吧。
所以,当她慢慢走出玻璃房子,在场所有人,包括无我包括暗影包括女欢……无不为她鼓起掌来。少女只是微微喘着气,而身后的玻璃房子里,那一男一女的刑讯师正趴在里面,互相慰藉呢。
作为最后的总验收,无我决定为她办一场拍卖会,主题为——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