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睁开眼,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白花花的灯还有白花花的墙。这一切还真是熟悉。
    一些往事总是被刺激着让我回忆起,那些久违了不知不觉在时间中沉淀了的东西彷佛被搅拌棒一搅,一些早以为故往的小事,还有不经意的瞬间都浮出水面,如同被开水滚泡的新茶姿态优雅地升腾起来。
    上一次打架是是因为简尔。那时候简尔和王轩逸刚成为男女朋友,我对王轩逸还没有动心,一切如同蓝天白云般那么美好、清新,就像是那些画面亮丽、纯粹柔和的校园青春电影。
    那时,我和简尔去逛街。临西这么小的城市其实没有什么好逛的,所谓逛街,就如同少林寺和尚下山一样,只是表示我们从大片林子里出来放放风。简尔因为得着了王轩逸这样的临西百年不遇的美男子,心情好得跟林学院整天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而我作为红娘,也受到简尔的一级待遇,迅速成为她闺蜜中的闺蜜,死党中的死党,连牵手接吻之类的细节都和我仔细分享。我毕竟年长她两岁,听这些的时候,即便眼红心跳又偷偷嫉妒向往,也要装一副知性又理性的态度,既要祝福他们,也要指导下一步走向。我很担心万一他们出去开房,简尔也会让我帮她规划,开房后还得向我全程报道。那时我看的小说都很正统,描述到接吻已是极限,讲到上床便是朦胧得不能再朦胧,大概说一句亵衣落地之类便让读者自行想象了。我虽有高中生理卫生课的理论武装,但要让理论联系实际,知性理性完美结合也难为了些。所幸简尔没有跟我咨询,也没有跟我报道,到目前为止,他们上没上床,也是个未解之谜了。
    临西因大面积的植被面积空气永远都很新鲜湿润。我和简尔走在一条安静的乡间石子小路上,旁边的小树丫一头青绿,单行马路两侧还开了些紫色小花。因为场面过分温暖和纯情,我甚至以为,在这小石子路上,不来一段美丽的邂逅,真是辜负了上天的安排。
    老天确实是安排了一场邂逅。我们邂逅了她们,她们拦截了我们。我们跟她们不期而遇,她们守株待兔了我们。这太像韩剧里才能看见的大姐大率领一众高丽本色女子为难女主角的场景。
    我以为我们临西林学院民风淳朴,即便附近为学生情侣准备的日租房生意如火如荼,我也坚信这最多说明我们学院是淳朴又热情的学校,万没想到还有聚众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的。但我当时有些小兴奋,心想我碰不上韩剧里的痴心帅哥,至少有英勇保护女主角、讨人欢喜的女三号角色了。
    简尔有点慌张,哆嗦着问她们有何贵干。
    我在心里想,她们要是说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马路钱也太破坏我的想象力了。
    她们果然不负我望,骄傲张狂的那位领头大姐说了句:离开王轩逸,不然让你的下场如同这树枝。
    这位领头大姐大概也是一个武侠迷,自以为将树枝一手折端的样子很有震慑力。而我想,她要是发功将这树拦腰截断,才能达到书里描述的猖狂效果,不禁有些失望。
    简尔冰冷的手紧紧握着我的,又哆嗦地说:王轩逸知道这个事情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深深佩服简尔,居然关键时刻应景地说出言情小说常用语top10,将她自己塑造成一个为爱奋不顾身又坚贞不屈的形象。但是说句实话,这种威胁跟“下辈子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一样不保险,要是说话底气再不足些,反而叫人嘲笑。
    领头大姐果然鼻息一哼,上来就甩了简尔一巴掌,说:胆子还挺大,也不看看是威胁谁。
    我作为一个护花使者,立刻甩回领头大姐一巴掌。而且我个子比她高些,居高临下的拍掌力道容易大,大得我手都有些发麻。
    我最后悔的是那年我留了一头及腰的长发,将弱点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后面的三个女生一看大姐被欺负,立刻毫无章法地扑上来抓我的头发。本来很有气势的开场立刻演变成一场妇女群众之间的斗殴。我因为从小初高中都要检查指甲,养成了不留指甲的好习惯。而对方可能小时候没有养成这么好的卫生习惯,或者进了临西学院之后将好习惯忘得一干二净了,指甲长得跟准备练九yin白骨爪一样,一抓一个准。
    我毕竟出身于军人之家,战斗力与生俱来地强。虽然我的头发被拽得生疼,我的手脚却还是灵活,我踢飞了两个女生后,另一个女生不知从何学来的古怪招式,从远处助跑而来,挂到我身上,跟我来了个熊抱。我一时看不清前面状况,那位大姐大立刻抓向我的脖子。
    大概刚才我的动作比较凶猛,她们忘记了今天打架的最终目的,所有人都面向了我,徒留简尔一个人在旁边哭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我的脖子火辣辣地疼,推开眼前这位熊抱的女生,将大姐大的手臂往她背后一转,大姐大跪膝在地。旁边被踢飞的两个人一个过来解救大姐大,一个跑过去揍分贝太高、分散斗殴注意力的简尔。简尔立刻发出惨烈的叫声,让我一时失神,我被踢倒在地。
    就在此时,我忽然想到,我的包里还有一把水果刀,还是今天在临西小商品市场清仓甩货的时候花5块钱买的。锋不锋利不好说,但至少吓一吓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迅速起来抓着大姐大的头,将明晃晃的刀架在她脸上。众人的打斗声、简尔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清静了。
    其实我拿着刀的手一直在发抖。人要不是被逼到份上,绝对不会拿出杀伤性武器。今天5块钱的水果刀最终将一场赤手空拳的战斗升级到械斗,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这拨女生大概看见我脸上渗出的血丝还有脖子上的一刀抓痕,最主要是我手上握的刀太惊心动魄,不甘心又无奈地撤退了。
    我看着她们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双腿忽然失力,跌坐在地上,手还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旁边的简尔头发凌乱,彷佛爱国电影里那些被日本鬼子蹂躏了的黄花大闺女一样嘤嘤哭泣。
    我猜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拾掇了一下,又将简尔拉起来,奔向附近的医院。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内伤,也不确定简尔有没有,还是检查一下会放心一些。
    到了医院后,简尔第一时间给王轩逸打电话,因为手抖得厉害,她把手机设成了免提,那边的声音刚一接通,简尔就泣不成声,半天顺不成一句话。
    王轩逸本来还耐心地问,但我怕再有耐心的人听电话里哭半天不出声也会崩溃,只好在旁边有气无力地说:那个,简尔被人打了,你过来一下。
    王轩逸顿了顿,说:你是张耀华?你被打了吗?
    我想王轩逸真是个理智又热情的人,这个时候还有工夫搭理女朋友的朋友,我捏着电话说:恩,都被打了。你到中医院来,顺便带些钱。
    那边就一个“好”字,电话就随即挂断了。
    临西果然很小,没过十分钟,王轩逸就出现在我们眼前。看到我们两人狼狈地坐在医院的静候室里,什么也没问,立刻跑去挂号。
    有了帮手后,我们很快就看上了医生。伤不重,医生建议住院输两天液,帮助恢复。我有些犹豫,想着医生容易夸大事实,自从医院黑幕曝光后,我总觉得医生的话可以打折听,大概只要输半天液我们就没问题了,关键是我银行卡里只有三四百块钱,而这个打架的事情是死也不能让我父母知道的,不然受的伤估计比现在还要重。
    王轩逸真是个疼惜女朋友的好男人,医生说两天,他硬跟医生说,住个一星期,来个全身检查再慢慢调养。估计这样才能显示他对此事的高度重视。
    我想我好歹也比简尔多受了好多拳,她要是住个一星期,我按比例不是得住一个月,我立刻拒绝,说我伤得不重,恢复能力也强,吃点药就过去了。
    没想到王轩逸不由分说地说:你住你们的,钱我来负责。
    既然这样,我就由着他了。毕竟我是为了他的女朋友受的伤,我受之无愧。
    将我们安顿到病床上之后,王轩逸忽然中了邪一样回过神来对着简尔发脾气:不会打架就跑啊,跑不动至少给我打电话啊,打完了之后才知道告诉我,我就这点用处?
    他这么怒气冲冲地发着火的时候,眼神还不自觉地飘向我。我心想他心底肯定在埋怨我,没有及时跟他通风报信,让他的女朋友受伤,又不好直接说话,采取了这么迂回的方式。于是我轻轻摸了摸伤口说:你该高兴才对,这么多人为了你打架,真神气。
    王轩逸被我这么念叨一句,拉了一张马脸,转身给我们买水去了。当时我感叹幸亏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不然我得被教训个半天。
    但王轩逸的话对简尔来说是甘之若饴。所以说恋爱中的女人比较贱,被骂了还乐不颠地跟我说他男朋友很男人。我心里想着我们挨打的时候你那男人连块肉也没献上,要说有男人味还不如我这位护花使者来得血性。我当然没有把这番话说给简尔听,只是笑着说:王轩逸跟电视里演的一模一样,看着吧,明天你喊几声痛,他肯定会跟那位深情的尔康那样:你哪里痛哪里痛,我真希望自己能替你痛。说完我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下尔康的一张一合的大鼻孔,惹得简尔笑得花枝乱颤。
    也不知道简尔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还是说热恋中的人一般都容易没脑子,第二天王轩逸拿着一罐营养品过来,还没等王轩逸说什么,简尔就在那边喊疼。
    王轩逸望向我,又望了望简尔,跟简尔说:你看别人受的伤比你重那么多,也没叫,你一点皮外伤就忍不了,受不了疼以后就别打架。
    他这么一说,让我意外又后悔,今天晚上我怕又要做知心姐姐宽慰人家了。而且这话很容易让我引起误会,说得我皮糙肉厚,这么经打,还鼓励我以后继续参与打架一样。
    王轩逸说完这话,大概觉得这话说得有失逻辑,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别的东西都能想办法弥补或者分担,唯独疼痛这类的事情要自己扛,别人只能在旁边看,丝毫没有办法的。所以为了爱你们的人,你们也要爱惜自己。
    说这个的时候,王轩逸的眼神飘渺又真实,幽怨地一声叹息后,他拿出口服液,插好吸管,给我们每人一支。
    我抖了抖**皮疙瘩,觉得今天我这个电灯泡做得太过夺目,我深深希望自己变成这屋里的一个静物比如床柜子盐水瓶什么的,而不像现在和他女朋友共享一盒口服液,还共享此类麻人的情话,耽误了人家的拥抱或深吻顺利进行。
    于是在此之后,每天王轩逸来看简尔,我都假装深睡,侧卧对向阳台,看着白花花的墙,白花花的灯,还有白花花的天花板。王轩逸在医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只好每天跟睡神一样,有时候真的睡过去了,有时候却是灵台清明。然而我装睡神的时候,我再也没听到那些动人的甜言蜜语,偶尔会听见王轩逸轻轻叹息,轻手轻脚地将稀粥搁在小桌上,叮嘱简尔给我留一份。我只好宽慰自己,大概我睡熟的时候,他们才会说点情话。因为简尔说,我睡死过去会发出轻鼾,在这些轻鼾的保证下,大概容易让他们放下些心防。白天睡得多了,晚上我会很清醒。无聊得厉害,我就会将保温桶里的粥喝个干净,然后偷偷在保温桶下面写一句“谢谢,粥很好喝,要是有皮蛋瘦肉粥就更好了^_^”
    喝了好几天的皮蛋瘦肉粥后,我们就出院了。
    要不是血盆女子那一巴掌,我的记忆快要将这段大一往事格式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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