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芦苇做了面膜,精心画了淡妆,又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桌上已放上了两三个精致小菜,摆了两副雅致的餐具,点了蜡烛。跳动的烛光映着她的脸,温馨便随着她的浅笑漾了满屋。忽然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桌上的玫瑰花,抽出两枝来,走到卧室,将两枝玫瑰的花瓣儿揪下来,散到床上,心里默念:牛郎和织女,我和你……四下一打量,又打开抽屉拿出一盒印度香和一个小香炉,抽出两只香点上,放在床头,随后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想着今晚的七夕之约,脸上表情随着思绪时而幸福,时而激动,时而羞涩,时而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屋里有动静,猛地睁眼,只见姜文君站在面前。芦苇躺着不动,看着老公,娇嗔道:“牛郎,你迟到了。 ”
    姜文君一脸茫然:“牛郎?”
    芦苇坐起身来,正要说他不解风情,却发现姜文君一脸严峻,心事重重,显然没注意到芦苇的精心化妆打扮,也没注意到床上的玫瑰花瓣儿和床头的印度香。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餐桌上的玫瑰在怒放,蜡烛也燃着,盘中的菜一动未动。画面还是一样的画面,可是早没了那会儿的浪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气的凝重。
    夫妻俩默然相对。芦苇安慰地:“还有时间,大家再想办法。 ”姜文君沉默良久,苦笑:“雨澄她妈倒是找到了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只要有办法就努力去试呀!是什么?”姜文君正不知该如何说,此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姜文君望着电话,说:“可能是她。 ”电话在芦苇这头,她怔了怔,想伸手接,一转念,按了免提键。话机里果然传来冯丽萍的声音:“喂?怎么不说话?”芦苇看着姜文君,姜文君忙走到话机跟前坐下,“我在听。 ”电话那头的冯丽萍有点气喘吁吁:“我现在在九中附近的一家房屋中介公司,还好有值班的给我敲了起来#蝴们有一套老居民房要卖……”
    芦苇听的不着头尾,疑惑地看着姜文君。姜文君冲着话机道:“你还真抓得紧呀。多少钱?”短暂的静默后,冯丽萍小声说:“房是中介买下了的,这一带房价被家长们炒高了,三十多平米,挺破的,就等着拆迁了,要三十万,说是一分不少,有好几个家长都盯着这套房呢,中介要求马上交全款办过户……”
    芦苇什么都明白了,她心里一阵发堵,默默地走出房间,留下姜文君去与前妻对话。芦苇走到卧室,动作机械地灭了印度香,又慢慢拣起床单上的玫瑰花瓣儿,一股脑扔进了一个字纸篓里,然后坐在床头发怔。姜文君来到她身边。沉默。
    半晌,还是姜文君主动开口:“冯丽萍的意思,我们两家一家出一半的钱。 ”
    芦苇愣了愣:“十五万可是我们的全部积蓄!都给了她我们不过日子了?你我一个月才挣多少?光两个孩子一个月就得花多少你算过吗?”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冯丽萍不是三万都拿不出吗?怎么突然十五万都没问题了?”
    “我没同意她的方案,为孩子读个重点,倾家荡产置房置地,太离谱了。 ”芦苇长长了松了口气,片刻,又体贴地问:“那……她闹得很凶吧?”
    姜文君在床边坐下,郁闷而担忧地捧着头,声音粗嘎地说:“不知怎么搞的,这回她比任何时候都不可理喻,好像女儿不上重点真会要她的命。”稍顿,又忧心忡忡地说:“但愿她能想通……”
    芦苇闻言,刚放下的忧虑又涌了上来。
    没过几天,姜文君听说冯丽萍从别处借到了钱,加上原来的六万,已经买好了房子。这事儿就算结束了。芦苇闻言,如释重负。
    这天,芦苇芦溪夫妻四个在芦家聚,谈起“小升初”的话题来。芦苇向杜锦波说:“还是你们杜晶晶省心,一分钱没花就进了九中。 ”瞥一眼姜文君,又说:“前一阵儿为了雨澄的小升初,我们都脱了一层皮。 ”
    芦父赶紧说:“这下好了,卓立、雨澄、晶晶都念一所学校,可以互相照应。 ”芦母看着姜文君,语气带了几份打探地问:“听说最终还是孩子她妈买了学校旁边的房子,迁了孩子的户口,靠这个才进去的?”姜文君有些沉郁地答:“是呀。 ”芦溪也看着姐夫:“听说那房买得挺贵?”姜文君不愿多谈,只支吾着说:“还行吧。 ”杜锦波一看,赶紧给表哥解围:“嗨,那房有附加值,贵个十万八万的也值。 ”
    趁着在厨房切西瓜的当儿,芦溪问姐姐:“你没问姐夫冯丽萍从哪儿一下子借到那么多钱?三十万不是个小数呀!”“我想问来着,话到嘴边儿又觉得这和自己没啥关系了。”说着,叹息一声:“这场‘小升初’大战总算结束了!”
    芦溪心里却有些打鼓地,倒像是预言似的对姐姐说:“但愿如此。 ”“什么意思?”芦苇停下刀,抬头问妹妹。“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别留下什么后遗症……”“你什么时候成了个悲观主义者了?”
    芦溪一副预言家的派头,对姐姐说:“走着瞧吧,别看你是我姐,很多方面我比你成熟!至少,我对人性的了解比你透彻。 ”芦苇拿了块西瓜塞进她嘴里,笑说:“这下堵住嘴了!”
    姜文君拿了报纸正看证券版,杜锦波悄悄走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如是几次,姜文君觉得奇怪,问他:“有事?”“有件事儿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丽萍姐管我借了八万块。 ”姜文君拿了报纸呆在当场:“啊……原来是这样。她……她居然向你开口?”杜锦波点点头:“雨澄可是我侄女儿。”稍顿又解释道:“她说她到处都借遍了,走投无路才找上我的……”姜文君出了会儿神,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儿,最后站到杜锦波面前,伸手一只手,说:“她给你打了借条吧?拿来!”
    杜锦波怔了怔,从裤袋里摸出钱包,从钱包的夹层里抽出了一张折叠好的借条递给姜文君,又半是不好意思地说:“我藏得挺严实,怕给芦溪看见。 ”
    姜文君展开借条看了看,将它揣进了自己的口袋。杜锦波不解地问:“你这是?”
    姜文君二话没说,坐到书桌前,抓过桌上的纸笔刷刷地写了一张欠条递给杜锦波。杜锦波张口结舌,有些过不去的说:“表哥,你看这……”
    姜文君拍拍杜锦波的肩:“现在欠你债的是我。帮我个忙,这事儿你知我知就行了。 ”
    姜文君装了冯丽萍那张欠条,一进单元门,正碰上冯丽萍送了三个人出来。冯丽萍有点意外,问他:“你怎么来了?有事儿?”转身回来,冯丽萍将一杯茶放到姜文君面前。姜文君问她:“那是些什么人哪?”冯丽萍一怔:“啊,房屋中介的,我买的那套房还有最后一点手续没了,他们过来办一下。 ”
    姜文君心有疑惑:“干吗上家里来?这种事儿你去他们中介公司办就行了。”又有些担心地对她说:“家里没个男人,你不要把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万一别人起了歹心怎么办?”
    冯丽萍有所触动地看着姜文君,在他对面坐下,默然道:“雨澄上学的事儿落实了,我还以为很难在这个家里看见你了。 ”
    姜文君无语,摸出冯丽萍写的那张借条递给她。冯丽萍展开一看,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杜锦波的嘴也太不严实了,我让他别跟你说的……”
    姜文君又从冯丽萍手中拿回了借条,一下子撕成两截团了下扔进了垃圾桶。冯丽萍的手伸在那,惊怔了:“你……干吗?”“我重新给他打了张借条,这钱我来还。 ”冯丽萍目瞪口呆,之后是一脸的感动,良久,轻声说:“你这么做……她会同意吗?”姜文君斩钉截铁地说:“这你就别操心了。 ”冯丽萍无言,片刻,忽然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姜文君手足无措地,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塞到她手中,劝:“别这样……你别这样……”冯丽萍擦泪,哭得更伤心了,断断续续地说:“你别对我这么好……你该让我自生自灭……”姜文君有些恐慌地说:“说什么呢?雨澄上学的事儿定了,你也安下心来,好好地生活,有合适的人再找一个吧!”冯丽萍抽泣着:“谁会要我这样的……”“你有很多优点,勤劳、上进、很有活力……只是,以后别太争强好胜,活得轻松点……”姜文君急切地劝着她。冯丽萍擦干眼泪,稳住情绪,看着姜文君:“你放心,我已经没有那个心气儿跟别人去争了……”姜文君满腹狐疑地看着前妻,觉得她的话太过悲观,完全不像以前她的行事为人。
    杜锦波要带女儿去买东西,芦溪不肯同行。等杜锦波走后,芦溪挺惬意地坐到沙发上喝咖啡,她一眼瞥见了杜锦波放在沙发上的公事包,心中一动,慢慢打开包翻看,里面是些合同文件什么的,没有“可疑”之物。她放心地舒了口气,正想罢手,一张手写的纸条吸引了她的眼球,她拿起来迅速地扫视着,正是那张姜文君的欠条。她思索片刻,拔了姐姐的电话,却被告知正上手术,于是,他迅速地换好衣服,开车去了医院。
    俗语常说“天黄有雨”。这天一早,老天的脸就泛出了金色,大雨似乎顷刻便至,树影摇曳。街上的人行色匆匆,生怕一步走慢被浇了。医院的重症监护科病房门口,护士长芦苇正对一个护士交代工作,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病人刚做完肺气肿减容术,要注意随时排痰和全身放松护理,密切观察……”她刚值完夜班,一脸的倦容,有几缕碎发垂了下来,顺着汗珠子粘在脸上。
    芦苇抬手拨了下头发,刚想要再叮嘱几句,小护士笑着对她说:“放心吧护士长,我都记住了。您昨晚值班又接着手术,早点回家休息吧。”芦苇笑了笑,这时候,一个护士匆匆忙忙走过来,一见芦苇,说:“护士长,您妹妹来了。”芦苇似乎感到很意外,“哦?”的一声,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摘下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顺手塞进白大褂口袋里。走到拐角,就看到妹妹芦溪向她招手。
    “姐。 ”
    芦苇走近了,瞪了她一眼,问:“什么事儿呀?也不先打个电话来。”芦溪听她这么说,也没在意,反而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抿了下嘴,似乎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最后看着姐姐,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帮她捋了一下滑下的碎发,问:“忙了一夜吧?你看看,眼圈儿都黑了。 ”
    芦苇听她这么说,全身的疲劳顿时涌了上来,揉了揉眼睛说:“昨晚两个急救接上午一个手术,一分钟都没合眼,快瘫了——这就是 ICU(重症监护)!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儿?”芦溪看看姐姐,手伸进衣袋里,握着手里的东西,她心里像有两拨儿人在拔河,不知道该不该把东西给姐姐,芦苇又问了几次,她才像下定决心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芦苇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心想:不知道这个丫头又搞什么花样。
    就只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芦溪小声解释说:“在杜锦波公文包里找到的。”芦苇嘀咕了一声:“这是什么?”芦溪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借条。 ”
    见姐姐不明白,芦溪又补充道:“你老公打给我老公的。”芦苇一脸诧异地看着妹妹,手上的纸条展开来,她只扫了一眼,表情顿时僵在那里,良久未动。
    芦苇盯着纸条,喃喃道:“他找杜锦波借了八万……他找杜锦波借了八万……”好一会工夫,她挤出一丝苦笑,说:“我太傻了……”
    芦溪见状,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说:“他前妻突然凑够了买房的钱,我就说不对劲,让你问问姐夫,钱哪儿来的,你怎么说来着?‘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了。’看看,现在有关系了吧?”说着,瞪了姐姐一眼。
    芦苇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着脸思索。芦溪指了指纸条又说:“还款期限三年。姐,你信不信姐夫开始存小金库了?”
    芦苇一怔,随即三下五除二脱掉了白大褂,扔给一个经过的护士,噔噔快步走向电梯,芦溪在她身后喊:“你下班了?”话音没落,芦苇人已经走进了电梯。电梯里有人打招呼,她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句,在心里把家里里里外外、书桌柜子想了个遍,仔细思索着什么地方可能藏着小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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