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祭台上的女奴(9)
夜色褪了,晨色染上来。张大娘的眼睛在晨光里散去了最后的一抹亮光。花子哭的都快要背过气来了。蓬蒿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一滴泪。她看着门外站着的来传她的四个粗壮的男仆。她慢慢的站起来。她什么也没有收拾,她最后看一眼她的小屋。她只对那四个人说了一句话,“走吧。”
“姐姐?”
花子一声悲啼,又扑过去抱住蓬蒿。
“好妹妹。”
蓬蒿摸了摸花子的头。她转过头来对着张大娘深深的鞠了一躬。她没有对张大娘说什么。对这个从她十岁就对她照顾有加的大娘,她没有什么能说的。她说再多也不能不让她悲伤。她说再多也不能还她对她的海一样深的恩情。她只能给她鞠一躬鞠,深深的鞠一躬。怀着所有的不舍和爱意对她鞠一躬。这一躬代表了她所有的说不出来的话。
“孩子?”
张大娘只叫了一声孩子,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
蓬蒿回过头,对那四个人说了声,“走吧。”就不再回头看一眼大娘和花子。她一直坚定的走出后院,走出棠公府。上了一辆马车。车里还有九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她知道她们这是要被送到棠城西边的枫林院去,那里有棠城里最高的古吹台。那里还住着管理祭祀的祭仪官。枫林院的南边就是棠家的陵寝之地。她们这些人祭将会在枫林院度过她们在人世间最后的时光。
那几个女子一上车就哭着喊着,一直到了枫林院还在哭。蓬蒿看着她们,她们绸衣罗裙,都是奴隶一辈子也不能穿上的。在这个最后的时候,她们都穿的不象一个奴隶了。都好象是一个个的小姐。难道阴间也是讲究这些的吗?
她们没有被送进枫林院的小房间,而是被直接送上了高高的古吹台。她们,整整十个女子就这样散落在古吹台上。台上是层层看守的人。从来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高高的古吹台上这些人祭最后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也从来没有人知道来到这些古吹台上的奴隶最后的想潮是什么?更没有人想过站在这高高的古吹台上遥望墓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来到这上面的人都死了。死人是不能开口向人们诉说她们最后都遇见了什么。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人会想这些。很多年,古吹台就成了棠城人祭的最后一站。习惯了也就从没有人会说什么。
现在,蓬蒿就正站在古吹台上的最高处―――落英亭。落英亭里飞花落,微雨幽魂独怅惘。落英,一种生命的殒落,有如飞花般诡异轻灵,也许还有洗尽这万丈红尘痴痛,到达神灵太空的意韵。
蓬蒿远离那九名少女。独自一个人站在落英亭里,她不想在最后的时候还在那些少女的哭声里度过。她只是想静静的活一会。看一看这人间的美景。下一世,还会为人吗?为人还会是奴隶吗?
她静静的望着西边,古吹台的西边是一片广阔的院宅。高高的枫树,静静的掩住一园幽寂,树后重门深掩,看不尽的寂寥荒凉。满园没有人语,只有淡淡的深秋的风,淡淡然、悠悠然、悄悄儿的在园里游荡着,似乎这一切都远离尘世,这里似乎对世俗悲欢扰攘,早已不带一点儿情感了,一幅令人心寒的无动于衷。
西园的尽头是秋林映着晨曦,那样的哀凄如梦。在天边渐渐变薄的晨光里,晨风带着清澈冰冷的气息把这一切浸染,有一种很凄迷的美。让你不由得不为自己的身世命运感伤落泪。
蓬蒿看着看着,一抹淡淡的泪光盈上眼眸。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链子,这两个链子都是她生命中的最重。这一个粗粗的线麻浸缠的链子是雅琳奶妈八年前离开她的时候留给她的。是她在这个人世间找到父亲的唯一的线索。她现在还能想起来八年前的那个晚上,雅琳奶妈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告诉她
“孩子,你一定答应我,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你的娘不在了,可你的爹一定会找到你的。你一定要记住我教给你的那些字。那是我们族人的文字。有一天,你爹找到了你,你一定要告诉你爹,你娘她是一个伟大的女子,孩子,一定要听话,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现在她就要走了。她不能完成雅琳奶妈交给她的任务了。不是她不想活着,而是她不得不死。她知道这是她的命运,也是每一个奴隶的命运。只是父亲,那真的是今生无缘了。要相见,唯有梦里黄泉了。
蓬蒿又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另一条链子。这条链子细细的,只是一个红丝绳,她知道下面拴一个白玉灵狐,那狐两只眼睛晶莹发亮,似乎要活着从那绳儿上跳下来。但现在那只狐只是乖乖儿的呆在一个小白布袋子里。她还记得因齐把绳儿给她戴在脖子上的时候说的话,“灵儿,听着,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拿这块玉到东大街上的春柳当铺找人,你出示这块玉就行了,他们见了这玉没有什么不应你的。”
他还说过,“灵儿,我担心你。我现在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处理好。我还不能把你带在身边。但是,你相信我,快了,很快,我就会接你,到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把我们两个人给分开了。听话。”
他还说,“不要说,我知道,你不要说,你又要说你是什么奴隶的话了。我不要你说……我不放心你,我才给你这块玉的。你真的过的很好吗?你真的会没有危险吗?你听着,你拿了这块玉,以后你有什么危险,你都要到春柳当铺去找张掌柜。他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听我的话,明白吗?”
她还记得她乖乖的让他帮她戴上项链。那时候,她还祈祷上天永远也别让她能用上这块玉的那一天。
可是,现在她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要用这块玉,去向他求救。是的,要向她求救吗?在离开棠公府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过这个念头,可也只是想过。她现在明白了,因齐的话,她知道,只要她让花子拿着这块玉到春柳当铺去找张掌柜。那么一切也就结束了。她一定不会死。不是吗?他是齐国的大王啊。他的话谁能够不听呢?
可是,那之后呢?他要怎么样安置她呢?把她带回宫吗?她和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妾能在一起生活吗?她们又能容的下她吗?如果后宫的妃妾容不下她,朝中的大臣也容不下她,那么,她又要让他怎么办呢?与所有的人为敌吗?她真的要让她成为他的耻辱吗?还有这个孩子,他以后怎么办呢?一个奴隶所生的王子在残酷的宗室里能生存的下去吗?
她心里百转千回,她就这样放弃了最后活命的机会。她不后悔,是的,不后悔。就这样吧,让她们母子两个一路走,前面再也不会孤单。
相信他不会再找她,相信他就是找了找不到,时间长了,也会淡的。她和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有情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