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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祭台上的女奴(8)

    蓬蒿醒了,她醒了.就象她睡着的时候一样,她醒来的时候,天依然是黑的.夜色如水,在这样的深夜里,带着一股深秋特有的凉意霸道的浸入室内.所有的人都沉睡了,月亮的冰冷的影子印进小屋,让人森然生凉.外面有几声鸟啼,粗嘎嘶哑,是乌鸦.夜色被它叫的更加浓深.想来外面已经是霜结千草,乌鸦才会叫的这么悲凉.
    蓬蒿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屋里一灯如豆.花子歪着身子趴在床前睡着了.这个孩子.她怎么不上床睡啊.一想到花子可能是看着她入睡.蓬蒿不禁心里一热.可是一想到,刚才的那个梦,她的心就沉到了水底.
    是的,她是吓醒的,被一个可怕的噩梦吓醒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噩梦啊.在梦里,她好象不是一个人.对,是两个人.她,还有一个孩子.是的,一个孩子.她想起来了.那个孩子就牵在她的手里.他叫她母亲.是的,那是她的孩子.她梦到了他的孩子.
    在梦里,浓浓的雾,摭天盖地的雾.迷了视线.她拉着她儿子的小手,她们在一条泥泞,长满荒草的山路上奔跑,是的,没命的奔跑.她们跑什么呢?
    蓬蒿打了个冷颤,她想起来了.她们跑什么了.她们在前面跑,她们的后面是一条大的吓人的蟒蛇.大蟒蛇张着血盆大口,在后面追着她们母子两.她们跑啊,跑啊.可是她们还是没有跑过大蟒蛇.它张开了大嘴,滋滋的吐着蛇信子,嘴里喷出一股毒雾.什么也看不见了.下面就是听到孩子凄惨的哭喊……
    天啊,这?蓬蒿摸摸自己的肚子。肚子还在,孩子还在。可是,她的这个梦。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困住了她。她又想不出来是什么?
    啪、啪、啪……
    一阵急剧的敲门声,夹着张大娘气喘的声音
    “蓬蒿,快开门。”
    蓬蒿想下去开门,可是一起身,头就晕的难受。倒是花子睡的醒觉。听到敲门声,一下站起来,手里揉着眼睛,嘴里就说着,“来了,来了。”
    门被打开了,一阵深秋夜里特有的寒气冲进来。带着一身霜寒的张大娘一下子就扑进了门。进了屋,就跑到床边,一把抱住蓬蒿,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泪就流了满脸。
    “出了啥事,大娘?”
    “是啊,张大娘,有啥事,你怎么哭了。我姐姐这两天啥都没吃。我正说去找你问问。”
    “蓬蒿,我的孩子。我……”
    张大娘语不成声。哭的起不来身子。
    蓬蒿的心凉了,她知道了。她今天做的这个梦就不好。她知道她完了。她的孩子也完了。其实在老夫人死后,她就想过这个事。不光是她想,府里的奴隶们都想。这一回是老夫人带谁走。这没什么,这都是做奴隶的命。谁也不知道上一个是别人,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她也听说了主人给老夫人选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两天厨房里的王一勺就吃不下饭了。大家都知道老夫人最喜欢吃王一勺做的清蒸鱼丸子。大家还知道,老夫人最喜欢的还不是吃,老夫人最喜欢穿新衣裳。这绣奴房里是注定要出一个的。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出谁。这一会,张大娘一进门这么一哭,蓬蒿就明白了。是她。主人选了她。是的,这也能想象。老夫人在活着的时候就最喜欢穿蓬蒿绣的衣裳,大夫人也喜欢。婆媳两个为了这还有点小摩擦。主人是个大孝子。他都为老夫人打造了一个精美绝伦的黄金台。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不顺老夫的意呢?这回,大夫人不和老夫人争了。
    窗外,夜色里窗边的一株柳树,枝条一摇一晃的,在昏黄的灯影里印在窗棂上一片群魔乱气舞的样子。蓬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完了。她也不想说什么,她也不想争。就是她想争,这也是她争不来的。其实自从十岁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只是,可怜了孩子。她摸摸自己的腹部。已经是五个多月的身子了。她的孩子,也要和她这个没出息的母亲一起走了。没什么,真的没有什么。她苦笑了一下,生下来又如何呢?他的贵族父亲是不会要他们母子两个的。他无论是男还是女。生下来,如果父亲不认,跟着母亲,那就注定是个奴隶。一个大奴隶生一个小奴隶。她想想都受不了。是的,她不能让她的孩子成为一个奴隶。过着这样随时都有可能死亡的生活。
    现在,好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们母子两个都完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们。难道还会有人来救她们吗?
    真是痴人说梦话啊。蓬蒿啊蓬蒿,她叫着自己的名字,你瞎想什么呢?
    这个世界,这个冰冷的世界有什么好牵挂的。是的,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父亲,她不找了。雅琳奶妈,希望你会有一个好结局。母亲,是的,母亲,这时候,蓬蒿又想起她的母亲来。
    自她记事以来,她就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她的记忆里只有雅琳奶妈。母亲只是活在雅琳奶妈的叙述里。她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端庄,那样的高贵。她在雅琳奶妈的叙述里一直和小蓬蒿活在一起。蓬蒿知道她的母亲是在她刚满一个月的时候死去的。她不是被人杀死,也不是自然死亡。她是自杀。她用一把精致的短匕首刺穿她美丽的胸膛。她死了。是为了保护她的贞节而死,是为了保护她的尊严而死。一个奴隶也有尊严吗?以前蓬蒿总是想不明白母亲,是一种怎么样的尊严能让一个母亲舍下刚满月的孩子而去死。一个奴隶有这样的尊严吗?这有这个必要吗?
    现在,她明白了。是的,有这个必要。就是不为了什么,就为了心里的那一个人。为了孩子的父亲。如果她遇见了母亲那样的情况,她也会选择死亡。现在,她要死了。她想到了因齐,她的心里依然是一片痛。是的,因齐,我要走了。以后,再也没有烦恼,再也不会担心你会不会认我们的孩子,再也不会担心你还要不要我?
    是的,什么也不想了。我们就要死了。死了,有什么好怕的吗?没有,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比做一个随时都会遭到鞭打和死亡的奴隶更悲惨的一件事了。死有什么可怕吗?一点也不。只是,可惜了孩子。
    蓬蒿摸着自己的肚子。
    “孩子,跟母亲一起走。我们永远在一起。母亲永远也不会和你分开的。我们去找你的外祖母。我们一起在那世里过着幸福的日子。在那世里也许没有奴隶,没有主人,没有血腥,没有杀戮。孩子,跟母亲一起,我们走吧。我的孩子。
    蓬蒿笑了,一朵美丽的虚弱的花盛开在了她那张青中带白的脸上。花子看见了,张大娘也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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