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远期货物

    我是在和斌斌有了七夜激情如水、恩爱缠绵的涟漪之后,意外地看到那个紧悬在紫色窗帘上的摄像头的,当我仰面朝窗的时候,一个黑洞洞的小圆井直射过来,将床垫上的一切掠夺了个底朝天。
    我的眼前忽然飘摇地晃过48和斌斌的另一个女人。那个48已经远离了盛夏南京的欲望之火,在完整地保留了夜夜激情的完美记忆之后,携家带口到了古城苏州。而斌斌的另一个女人,也只是扔下了数夜的芬芳停留,就再也找不到欲望的疼痛出口。
    我从来没有问过斌斌,48和另一个女人离开他的真正理由。按照斌斌的逻辑,他的500万资产不需要我对他产生任何怀疑的念头。只要我轻轻点个头,斌斌可以天天为我在《城市咖啡屋》斟满奶茶,为我在《国际大酒店》营造爱和欲的激情与翻滚。然而,我发现自己还是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失措,我的伪装也同时给我的裸身镶入了疼痛的颤抖。
    “姐,怎么了。”斌斌分明已经感觉到了我肌肤的变色。
    “斌斌,我一无所有。”我的声音在沙哑。
    “我是否希望过你什么?”斌斌蛊惑的声音。
    “如果你愿意,我是你的今生。”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在浪笑,乳尖也开始疲软褪色,有一种苍凉的败落。
    我确实一无所有,除了把今生给付斌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拿出什么。在摄像头的监控下,我唯一能够付出的也是苍白无力的爱的圣体。
    “斌斌。”我空洞的叫了一声,为了证实自己的存在。
    “姐。”斌斌在回音的同时,翻过我冰冷的身子,将我紧紧地搂住,唇在我的乳晕上含吻轻点,最后将圣物重新送入那个狂潮的张口。
    “你是我的今生。”斌斌说。
    “今生的你和我。”我听到了自己流泪的声音。我的心性已经被摄像头完全抽空吸尽,除了一个无形的绳套,我什么都不再看到。我知道,在未来无限的日子里,我只能在斌斌蓝色背景下的肉身里隐藏,不断地在他的手心里翻滚,在他的手背上挣扎。
    我爱自己的名誉胜于一切。我的父母在南京,我的家在南京,我生在南京,长在南京;我的开始在南京,我的终结也注定在南京。
    我的目光在紫色窗帘上滑翔着,最后落在自己的中指上;中指上套着一枚4克拉的钻戒,很大很有分量。我想起了和斌斌的初夜,斌斌从蓝色背景中取出钻戒,含情地说:“姐,给你,我今夜的新娘。”
    我是女人,有女人的善,也有女人的恶,我希望自己是女人中的精品,无论是善还是恶。我的善根是我的善,而我的恶是我根深蒂固的欲望。4克拉钻戒在锁定我对斌斌情感的同时,也框定了斌斌对我的浪漫怀想,我知道,除了柔婷拥有一枚同样品牌同样质地同样克拉的钻戒外,只有我是第二个拥有这枚钻戒的女人。
    我始终想象不出,48是带着怎样一种绝望远离南京秋天的梧桐、远离斌斌奶味的芬芳、远离《国际大酒店》048房间那个蓝色背景的天堂的。我甚至想象不出她逃离时的恐惧万状和凄然惨淡。
    一个女人,离开她熟悉的生活环境,离开她精心营造的家的天下,离开她万般想念的人群,到一个也许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重新开始人生的艰辛打拼,逃离的过程中,她的疼痛或许只能倚靠心性作为肩膀。她的无奈远比斌斌的另一个女人多。两个女人,生活在不同的环境和气氛中,一个是传统道德规范下循规蹈矩的医生,一个是精力过盛游走在城市黑夜里的灵魂飘动,摄像头所导致的心理伤害,必然是一种来源于两个世界的极端反应。
    在48的准道德中,逃离或许是远离斌斌无形绳套的唯一出口。医生的职业道德、职业环境和职业观念,是48选择离开的最终理由。纵然为了瞬间流失的爱,48也有选择抽身的理由。
    一个人的疼痛不是痛,一家人的疼痛才是痛,透过048客房那个圆柱形摄像头镜孔,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在欲望未尽时的仓皇和无奈罢手。
    我没有选择逃离,逃离需要勇气,需要底气,需要心性,在我还没有积聚到所有的条件作为逃生的武器之前,逃离远远不是我的个性。虽然从此我知道,我只能作为斌斌的今生停留在他魔鬼的芳菲之躯中,并在每一个拥有他的日子里,与他从黑夜相守到黎明,完成我从人到兽,再从兽到人的缓慢而持久的回复过程中。
    在自甘寂灭、自投网罗、自主燃情的日子里,我开始成为斌斌豢养的一条困兽。我辞去了在超市辛辛苦苦只有五百元月资的工作,告别了那些伴随了我无数个寂寞四季的货物架。白天,在紫色窗帘的摇曳中,静心地固守在阳台上写校旱;夜晚,在奶味飘逸的床垫上,激情地喧嚣在超大床上任凭斌斌的触摸。我的熟悉的灵魂滋生了一种世纪的空洞,有生命的无边遐想,有经历的无限扩充,有爱欲的无比幸福。而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那个背负着过往生命十字架的我的灵魂也不再是我,我在自己的界外停留,看斌斌的简单和另一个复杂的我。
    我是女人,这是我剩下的唯一知觉。我一直在寻找一个适合我从事写作的环境,斌斌可以给我,048房间给了我无尽的想象空间和灵魂憩息的常葫。我一直梦想有一台自己的电脑,我已经厌烦了手写的野蛮操作。我在一家企业做了老总多年的秘书,那家公企的生意和老总的脸一样没有丝毫的英气,每次为他起草报告和讲话稿,都是手工进行,一个个汉字在累加的过程中,无意于一种人性的摧残和折磨。在日益加厚起垢的中指老茧上,我的噩梦远没有结束,直到今天我还是见笔就会本能地打哆嗦。企业倒闭后,我发誓不再从事文秘职业,不再为任何行业任何人捉笔。我只想选择一种头脑简单的工作,到了超市后,万万没有想到我又成为一头只会干活的驴,上货、下货、补货、抹货架,想要一台电脑除非我变身为一头驴。
    在048房间里,斌斌用我想也不敢想的高价位,为我配置了一台装备齐全的电脑,借着四季明畅的太阳光,我开始学会在上面码字,码思想,码人性。
    你是一个用思想写作的女人,斌斌说。
    斌斌喜欢看我写作时的状态,喜欢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看我码字,喜欢在无声的对视中感觉我的存在。有时他会出其不意地在我的身后动作起来,用圣物顶住我的腰,再缓慢地移到我的前胸,最后停留在我的唇边,轻柔地摩挲着,让我感觉圣水中流出的那一丝清丽的甘甜,在口中持久地游荡,巡回,飘摇。
    有时,我会奇怪地把自己看成斌斌交割时的期货,或者大豆,或者小麦。在我把自己完整地交付给斌斌的过程中,我宛如斌斌手上的一个远期货物,等待出售等待交割。我不能肯定,斌斌有一天是否真的会把我彻底抵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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