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迫不及待
发出去的话,因为对方无人,被聊天器暂时存储了。马丁阳突然又有些后悔,觉得他不应该这么迫不及待的。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就是了,何必这么急匆匆的呢?显得他是多么的离不开了她似的。可这发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了。马丁阳的一颗心,也象是被搁置在一个什么上不沾天下不落地的地方,七上八下的。一时之间,竟然有了初恋少年般的忐忑情怀了。
正自烦恼,电话又响了。“马哥,又在炮制啥子大文章?”是殷孝章的声音。马丁阳就笑了,说:“啥子大文章哦,在看网上新闻。”殷孝章告诉马丁阳,他和朋友在“菌竹鲜”吃饭,有几个朋友想结识一下他这个大作家。要他立即过去。马丁阳赶紧推委,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而且,他怕喝酒。可殷孝章
一定要他去一下。
殷孝章在《中川报》做编辑。因为他曾经编过一段时间的三版,所以,在朋友圈子里有了“殷三鞭(编)”的绰号。他是个比马丁阳小几岁的年轻人,却人际关系方面较之马丁阳老练、圆滑十倍。到报社才几年功夫,不但与报社总编、社长关系融洽,据说报社的顶头上司县委宣传部的海部长对他也很赏识的。
殷孝章还在师范学校读书时就喜欢文学,曾经舞文弄墨写了些诗歌、散文发到报纸上。毕业后做了教师,就开始写些新闻稿子。后来,《中川报》招聘记者,他考进来了。很快就从记者做到了编辑,又从四版升到三版,目前已经是二版编辑了。
马丁阳刚回到中川,他就前来拜访过,给马丁阳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以后有了文友的聚会,总不忘记了相互招呼,两人越走越近,自此成了朋友。
放下电话,马丁阳愣怔了一会儿,还是把脚上的拖鞋换了老人头的皮鞋,出门下楼了。楼下的南面是一条横着的小巷,巷的两头都贯连着大街道,往南去就是城市的中心。小巷里路灯稀少,路面是用六棱的水泥砖铺设的,人走车压,加上雨水浸蚀,路面已是凹凸。下雨就积一凼一凼的水,遇有汽车过来,惊的路人飞叉叉的躲闪。两面的房子错落着,间或开些门面,一盏昏暗的灯光笼着,卖些烟、酒、酱油的日用品。也有几家茶馆,经常聚些闲人打麻将。楼下的刘魔芋推着三轮,幽灵一样归来。见了马丁阳,疲惫的脸上露些笑容,嘴角动了动,话没出来,却算是招呼过了。马丁阳也点头示意一下,侧了身让他先过去。这栋楼里,猥琐的刘魔芋两口子没多少人愿意理他们。只有马丁阳例外。刘魔芋夫妻俩都在北门菜市上卖魔芋谋生。早出晚归,口省肚落也在这里买下了两室一厅一厨一厕的房子。
巷是陋巷,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百乐巷。在巷的一头,有一座电影院,就叫百乐影城。早些年,电影很兴旺的时代,在城市中心的电影院上了金属银幕,安装了空调,把一个县级电影院弄的生意火暴。就谋生了发展的念头,遂来这城北的一大片菜地里征了土地,修建了这豪华的电影院,想等城市往这里发展了,就占了先机。却不成想,计划没有变化快,修好的新电影院还来不及发挥作用,城市中心的老电影院却因为出了爆炸事故而突然萧条了生意。在各行业陆续停转、破产的大气候下,电影院再无了起死回生的力。加上电视机的陆续深入普及,以及有着家庭影院之称的VCD的兴起,更让小城的电影业彻底走向了没落。百乐影城就一直冷在了那里,象一个打扮好了却得不到上台机会的演员,日晒雨淋里淡漠了颜色,弃妇一般的伫立着。偶尔来了草台班子,就租借了这影城的舞台去演出些袒胸露背劈大腿的歌舞。兴建中的县图书馆来借用了一段时间,有了自己的归宿也就搬迁了。又有私人来租赁了几间房办幼儿园,总还显得孤清。周围的建筑陆续起来了,又一片菜地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这影城的作用,就剩下了为这条小巷提供了一个名字的份儿。
“菌竹鲜”是在小城的北街上,有两三里路。马丁阳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小巷,招了辆三轮坐了去。
越往城市中心去,灯光愈加的明媚了,红红绿绿,闪闪烁烁,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菌竹鲜”门前灯火辉煌,大堂里的餐桌,全坐满了人,气氛十分的热闹、火爆。来往送菜上酒的侍女统一穿了对襟的花布衫,游鱼一样穿梭在桌凳之间,虽是寒冷天气,却个个脸上汗涔涔的的泛着红晕。马丁阳极快地地扫一眼,就发现其间有几张似是而非的熟悉面孔,他赶紧别开脸,对迎上来的侍女说了找人,这侍女问清楚就客气地引领了他上楼。楼下是中餐,楼上就是汤锅。敲门之后,侍女推开了写着“梅花厅”牌子的包厢门。
一张大圆桌,围了五、六个人。除了殷孝章,其余面孔全都陌生。其中还有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女子。
估计在马丁阳来之前,殷孝章就已经介绍了他,此刻见他来了,正谈笑风声的众人立刻停了说笑,目光就齐刷刷的过来了。一眼看过了,却不免心里失望。这被称了作家的人物,却显平常。个不高,脸相也粗糙。眉浓牙粗,活脱脱一个粗人相。穿着也是极随便,半旧的卡克,敞着怀,裤子也是半旧的,且穿的松垮,裤带在肚脐下系着,欲掉不掉的样子,就都把敬畏的心情敛了一半。
“来,我给各位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中川的大作家马丁阳。”殷孝章每次请客,只要请了马丁阳来,就都要这样言必称作家地隆重一番。
尽管这些年的作家,已远没有七、八十年代盛行一时的风光了,但毕竟,物以稀少为贵。在这中川小城里,真正拿到省级作家协会会员证,能够称得上作家的,目前还只有马丁阳一个。
殷孝章当年也是一心想要做了作家的,却始终难以如愿,心里就一直凝着个作家情结化不开。自己做不了作家,却喜欢和作家交往,能够与作家呼朋唤伴,这也算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心愿吧。
马丁阳心知肚明,殷孝章是在把自己当了道具,所谓拉大旗做虎皮,狐假虎威是也。但他还是想尽量满足他。他觉得这样做,自己并没有损失什么。另外,他刚从外面回到中川来,许多方面还都是白纸一张。人一生总有要求人的地方,马丁阳懂得,他也需要在他生活的地方有一张人际关系的网。
而殷孝章在这方面,还是很够朋友的,给马丁阳办过几件事情。有一次,马丁阳的一个亲戚托他给他给修改一篇教学方面的论文,并要他帮忙拿到报纸上去发表了,以便用作评职称的本钱。
马丁阳只是对新闻、对文学有些研究,对论文
从来没有涉猎。但亲戚找来了,又推脱不得。人家一来就说,你是作家,文章出到你手上。言下之意,这就是个举手之劳的事情,如果你还要推三阻四,岂不是太没人情了吗?马丁阳就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试探着给殷孝章去了电话。那时,他刚从成都回来不久,与殷孝章的交情也还浅着。没想到,殷孝章接了电话,一口就答应下来。过了几天,就把文章在《中川报》上发出来了。但文章已经不是给马丁阳最初给他的文章,署名却是真真切切的亲戚的名字。而且,殷孝章还把这本不相关的稿费也发给了马丁阳的亲戚。事后,殷孝章告诉马丁阳,他亲戚的稿子根本没办法用,是他自己提笔捉刀,帮着写了这篇文章发了。这事让马丁阳非常感动,觉得殷孝章确实够朋友,自此就与他成了铁死的哥们儿。
当下,马丁阳听了殷孝章的介绍,把双拳在胸前一抱,朗声道:“不算珍稀动物,可以免费参观哈。”众人听了,嘴一咧全都笑了,这才感觉了些作家的不俗之处,平添了些好感。
介绍了马丁阳,殷孝章又给他介绍桌上的几位。他先指着上方一位宽脸高额的胖男人向马丁阳作了介绍,说是兴隆镇的阳书记;挨书记坐的年轻女人,皮肤白皙的脸上戴着副细边金丝眼镜,格外显文静。她是镇上党政办的田秘书;挨女秘书坐的,是原来和殷孝章一起教书,现在还在区乡学校工作的李言老师;再一位,也是一个年轻人,是镇政府的司机,小许。
年轻的女秘书在与马丁阳握手时,眉宇间很有些崇敬的意味,握手也是全部手掌握实了。有些久在场面上混的女人,只是尖着几个手指让男人轻着碰一下,既做作又显假。大概担心马丁阳记不住,她又轻轻补充了一句:“田筱。”马丁阳就说:“这名字好啊。反过来就是小田哈。”阳书记立刻说:“她那个筱字不是大小的小哦,还很考倒些人哩!”“哦?咋写的?”马丁阳立刻来了些兴致。“就是,上面一个竹字头,下面一个悠然的悠字不要下面的心。”田秘书比划着说。“哦,单说这个字,应该是细小的竹子吧?”马丁阳把探询的目光烙在田筱有些反光的镜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