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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水深火热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对于石愔愔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她的出身。
    在外人看来,却是没有理由的。她出生在声名显赫的世家,有个了不起的父亲。她的生母也非等闲之辈,曾在她的家族中声名显赫一时。
    可是这一切,带给她的却并不是快乐,而是痛苦。
    正因为她是石雕龙的女儿,所以她才能看清楚老父的真面目,然而看清楚之后,她又不禁后悔。后悔自己的一双眼睛为什么没有瞎,后悔为什么要让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所以,她就离家去寻找她的生母(她的生母自她满岁之日起,便离开了她,从此没有再回来过)。
    然而找到生母也是一件令她后悔的事——因为生母所做的一切,更令她感到痛心。
    一个心眼并不坏的女孩儿,眼见着自己的亲人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们,于心何忍?于是她说:“你要怎样对待别人,就怎样对待你自己的女儿吧!”
    一个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将来,却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
    无论如何,人都是父母所生,即使她的父母做了再多伤害别人的事,却总算没有对不起自己,始终还是养育自己的恩人,而且是永远不能背弃的人!
    ——这才是真正令她痛苦不堪的事。
    身心的折磨,使她身体一直不好,每天都要靠喝药来维持下去。以前,帮她熬药的是那几个生死与共的好姐妹,也只有她们端给她的药,她才会喝,离开了她们,她连喝药的心情也没有了。
    一想到那六个姐妹,她就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她们都是身世悲苦的人,她的生母却忍心用邪恶的手段去摧残她们的身心——不仅逼迫她们练习伤身的邪魔之术,还扼杀她们的感情,要她们学会寡情薄义。这对善良的人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伤害。石愔愔的话,独木道姑(也就是愔愔的生母)当然不会听,为了减轻一些自己的罪过感,愔愔甘愿与那些无辜的少女们一同忍受折磨。但独木道姑总算还有一丝为人母亲的仁慈,没有在她病痛不堪的身体里面种下蛊毒。饶是如此,那些损气的邪功已让她的身体大受损伤,病情愈来愈变得严重了。
    那天在剑庄,她一不留神就跟其他姐妹走散了,后来因为病情发作,她突然间晕倒。醒来时就看见石传风带着手下到处抓人,刚开始石传风居然好像没有认出她来,叫人把她也给抓了起来,直到她叫了他一声“哥”,他才似乎想起来,把她放了。
    她离开剑庄回到客栈,却没有看见其他姐妹,只看到独木道姑在那里发脾气,说她教出来的徒弟一个个都背叛她。还叫愔愔去把她们找回来,要好好惩治她们。愔愔虽然不想她们被惩治,却又担心她们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就出去找。
    在洛阳城中一连找了三天,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找出来。她怀疑,她们是不是中了剑庄的什么埋伏。
    有一天晚上,她又偷偷地回到剑庄,搜遍了整个庄园,却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无意中,却看见了站在屋顶上面的人。那两个不是别人,都是她的至亲。但她不想跟她们碰面,于是暗自藏了起来。
    后来发生的事她也知道,所以萌生了回家看看的念头。
    石愔愔终于又回到了石家大院——这是她离家三年第一次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却发觉已经找不到家的感觉。
    回到她昔日住过的院子——冷心小院。
    院子里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就连当年她挂在窗边的风铃也不曾有人取下来,只是因为太久没人被人摇动过,铃铛上面已生了厚厚的一层锈。
    她信手一拉铃铛上的绳子,仍能听到一阵响声,却不似当年少女笑声般的悦耳的声音,而是好像一个病弱多年的老太婆的咳嗽声。
    有个婢女从门口经过,听到院子里的响声,惊异地走了进来,看见屋里有个陌生女子,不觉奇怪。
    石愔愔也不认得她,问:“你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原先这个院里的春儿呢?”
    春儿是她以前的侍女,从小一直跟着她,是她在这所大院里唯一要好的朋友。
    “我已经来这里两年了,我叫小绒。”
    叫小绒的婢女似乎已猜到站在眼前的陌生女子是谁,因此说话也特别有礼貌,“春儿在一年前就嫁人了,现在已经生了个娃娃,在别人家里当奶妈。前几天二少爷成亲的时候,她还回来帮忙呢!”
    记得三年前分手那时,春儿仍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遇到男人连头也不敢抬,想不到这眨眼而过的三年,她嫁人、生孩子、当奶妈——人生当真这么儿戏么?
    石愔愔忍不住叹息,但当听说二少爷——她的二哥也已成亲,倒令她有一丝欢喜。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他们兄妹三个在楼上玩耍时,二哥不知为什么忽然从楼上摔下来,伤到了脑子,从那以后就变成了一个痴儿。两个哥哥当中,她是比较喜欢这个二哥的,当得知他的伤病再也不能治愈时,她伤心难过得很,她担心这个哥哥从此再与幸福无缘了,今日听说他成亲的消息,当然要为他高兴。
    她问小绒:“二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带我去见她好吗?”
    小绒似乎犹豫了一下,有些胆怯地问道:“你——你是不是三小姐?”
    愔愔点了点头。
    小绒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说话也活跃起来,道:“我以前常听春儿提到你,所以刚才一见面我就猜到你是三小姐了。”她看来还是个满活泼的女孩儿,“三小姐,你为什么离家这么久都不回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愔愔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才好,想了想,说:“去周游天下,拜师学艺。”
    “周游天下?那一定到过许多好玩的地方吧,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出去看看!”
    她也知道,这个希望是永远不会实现的,因此在说完之后,她的脸上已经是一片黯然。
    她们一边说着话,小绒已带着她的三小姐走出了冷心小院,正走向石传秋住的“秋隐别居”。
    提起这些小别院的名字,愔愔又记起当初取名字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们的二叔还健在,他是个很好的书匠,经常给她们兄妹三人说书讲古,教她们识文练字。有一个夏末的黄昏,二叔在书院的一个大堂里给她们讲故事,忽然天上下起了雨,故事将完了,雨却没有停,二叔忽然提议要她们三个人每人给书院想一个名字出来,最好的一个就作为书院大堂的名字。大哥取了“闻雨阁”,她选了“冷心”二字,而二哥却用“秋隐”。
    当时二叔就夸二哥比其他兄妹二人想得都要深远——夏季已经快要过完,秋天不是隐隐就要到了么?因此二叔就想用“秋隐”作为书院大堂的名字。
    但大哥不服气,说“秋隐”念起来好像“蚯蚓”,很难听,很土气。
    二叔怕引起他们兄弟间的争执,为公平起见,便将三人所取的名字各自用于自己所属的院子。
    事实上两个哥哥的不和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这个妹妹早就看在眼里,大哥气量狭小,喜欢妒忌别人,而二哥却是个讨巧的人,也是兄妹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但这些却是他十二岁之前的事了)。
    愔愔还记得二叔去世的那一年她才九岁,也就是那一年,二哥发生了意外,从那以后,她便开始落入一个人的世界,独自在她的冷心小院里整整呆了七年,见到太多她不想见到的事,听到太多她不想听到的事。后来她终于忍受不住,才决心跑出了这所大宅院,直至今日才又回到这里。
    一踏入秋隐别居,便听见一阵吵闹声。
    愔愔皱了皱眉,赶紧走过去。却见到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几天前才见过面的大哥又在这里见到。
    他似乎比三年前更加跋扈了,居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跑到新婚的弟媳房间里大吵大闹。
    愔愔看见他气咻咻地从新房里面走出来,叫人把房门锁上,仿佛仍旧余怒未消,对守门的人道:“今天不许给她送茶水,饿她一天试试,看她还有没有力气到处乱跑1
    早被他吓破了胆的家奴只能唯唯称是。
    石传风怒冲冲地往外走的时候,差一点就撞到了愔愔,却看都不看一眼,还以为是个婢仆,随手将她一推,径直走了出去。
    愔愔被这一推,差点跌倒。她定了定身形,眼睁睁地望着从身边走过去的石传风,脸上居然没有多大的变化。
    或许这是她早已习惯了的,亲人也早已成了陌生人。
    被锁在屋里的人大喊大嚷,拼命地捶着门窗,那些木偶般守在门外的人却好像聋子一样,什么也听不见,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愔愔想要过去打开门上的锁,那些“木偶人”却拦祝糊,不许她靠近。
    也许,在这些“木偶人”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这位三小姐的存在,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
    愔愔终于忍不住,问道:“里面关的是不是二少夫人?”
    旁边有位婢女回答道:“是的,大少爷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接近她。”
    愔愔又是皱眉,道:“大少爷为什么这么做?老爷知不知道?”
    女婢似乎有些胆怯,抬头望了望身边其他的人,见他们没有什么反应,便小声道:“三小姐,你可回来了,近来院子里发生了不少事,前两天老爷闭关了,院子里的事全都由大少爷作主,刚才二少夫人因为不小心闯进了他的私室,所以被他锁了起来,这事老爷可不知道的。”
    总算还有人认得这位石家三小姐。
    愔愔也知道大哥的私室向来是不允许别人进去的,就连他的妻子也不例外。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在她离家之前,大哥已经娶了一个女人,在她印象中,大嫂是个很忧郁的人,不喜欢热闹,也不爱说话,自从大哥将她娶进门的那天起,她就开始过她足不出户的日子,整日只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所以,她经常容易被人忽视,被人遗忘。
    无星无月的夜晚,人们通常都会睡得特别早——特别是在这种春夏节气相交之际,俗务繁忙,人会觉得特别地困。
    船玉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正想倒在床上大睡一觉时,却忽然听见窗户外有人大喊了一声:“捉贼啊!”
    喊声似在不远处,喊话的人好像是一边追贼一边喊,所以当听到第二句“捉贼”时,声音已经去远。
    睡意一下子全给吓跑了,船玉试探着推一推窗户,竟然推开了——原本拴在窗户上的铁链不知怎么的忽然掉落了。
    船玉探出头去,只听见一阵吵杂的人声脚步声,仿佛都是朝书院那个方向而去的。再看一看守在门外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
    因为她的房间被锁,小泥鳅一早就在隔壁的房里睡下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船玉猫一样跳出了窗,又跳过了墙,却没有朝外面的方向去,反而跑进石传风的“闻雨阁”。
    她仿若识途老马般,走到一个房门口,一把推开房门。
    屋里的女人本来正在对灯长叹,转头看见了船玉,竟似乎喜出望外。
    船玉一把捉祝糊便往外走。
    女人好似从监牢之中冲破了牢门,紧跟着船玉疾走。但她已经好多年不曾迈开大步行走,竟似忘了怎么跑步,她心里很着急,但一迈开步子就摔倒在地。
    船玉只好扶着她走。
    赵船玉的轻功本来就不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种,现在手里拖着个大活人,更加不能跳墙了,幸好她一早就打探清楚后院的门道——也包括哪儿有个狗洞。
    于是两个人便从狗洞里逃了出去。
    若是没有失去的痛苦,又怎么会有得到的快乐?
    当船玉再一次获得自由的时候,她高兴得简直站都站不稳了,前面有条臭水沟她也没有看见,差一点就一脚踩了进去。
    幸好绣屏——那个柔弱得几乎不会跑步的女人,一把拉住了她:“小心,前面有水沟!”
    一路跑来,此刻才终于停下。船玉捂住胸口喘着大气,道:“不行了,我不行了,我这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现在已经饿得两眼昏花,全身没力了。”
    看她的样子,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算了。
    人一天不吃东西已经要难以忍受,何况她三更半夜还在跑跑跳跳,也就难怪她受不住了。
    平日里足不出户的绣屏此刻倒是比她还好一点,虽然也是气喘吁吁,却也不至于差点冲进臭水沟里。她拉住船玉道:“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歇,顺便找些可以吃的东西吧。”
    船玉四下里望了一下,原来这是街边的一条小巷子,借着微微的天光,仿佛看见是个卖早市的地方。这个时候离天亮还早着,所以还没有人来做买卖。臭水沟里散发出一阵阵烂菜叶子的臭味和动物身上的腥臊味道。
    船玉捏着鼻子离开水沟旁边。再看看四下里连一点亮光也没有,她还没喘过气来,道:“我们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
    绣屏道:“这个时候大家都睡着了,恐怕客栈的小二也不肯起来开门。”
    船玉道:“有银子不怕他们不开门。”她摸一摸口袋,才发现大事不妙,“哎呀,我居然忘了把银子带出来!你身上有没有?”
    没有习惯出门的人当然更不会带银子,绣屏从头上拔下一支金步摇,道:“就只有这个,不过现在当铺都关了门,换不了银子。”
    船玉一把夺过金步摇,道:“有金子还怕别人不要?”
    打定主意正要走,绣屏忽然指着早市旁边的一间小屋,叫道:“灯光,你看那儿有灯光!”
    黑暗中看见灯光就跟看到希望一样。
    “咱们不用去找客栈了,就到那屋里借宿一下吧,相信这些百姓人家一定会很好说话的。”
    船玉想不到这个平时不出门的女人居然看来比她还老练,就连跟什么样的人好不好打交道她都一清二楚。
    走到近处,才看见那小屋门口有块招牌,写着五个字,如果没有看错应该是“鲁记豆腐坊”。
    原来是个卖豆腐的地方。
    门开处,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儿探出头来,他奇怪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位不速之客。
    船玉道:“大爷,请你开门让我们进去吧,帮忙找一些吃的东西给我们。”说着将手里的金步摇递给老人,“这个给你!”
    金步摇在她手里摇晃不定,屋里透出的一丝光线正好照在上面,任何人都可以看见闪闪发光的金子。
    老人看了一眼发亮的金步摇,却摇了摇头,他显然并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也不是一个会轻易上当的人。
    半夜三更,居然有人将闪闪发亮的金子送到自己面前来,而且送上门来的还是两个漂亮得就像女鬼一样的姑娘。换了任何一个脑袋还算清醒的人也是不敢轻易接受的。
    老头儿也算是个清醒的人,所以他想将门关起来。
    船玉气得几乎想骂他老糊涂!
    幸好这时绣屏走上前去,对着老人哀求道:“大爷,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我们姐妹家住长安西郊,今日本想到洛阳瞻仰龙门诸佛,不想遇到贼人,将我们抓去山寨,幸好他们一时疏忽,喝醉了酒,天黑时,我们趁那些贼人酒醉未醒时偷偷逃了出来。我们在这里举目无亲,走了半天的路,已经饥渴难耐,请大爷菩萨心肠,让我们进去歇一歇吧,待到天亮我们就走,必定不敢多做打扰。”
    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当真逼真极了,仿佛说的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
    船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等她把故事说完后,几乎就要感动得哭出来。
    真是难以想象,像这样一个老实温顺,看来绝不可能说谎的女人,说起故事来,居然如此动人。
    船玉差点想为她鼓掌。
    老头儿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听她如此遭遇,再也硬不起心肠来,只好开门让她们进去。
    屋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照着旁边一个小小的石磨。
    石磨旁边是一桶已经浸泡过的黄豆。
    老人让两位姑娘在一方木桌边坐下,道:“我这屋里也没什么可以拿来招待两位的,今早的豆腐还未磨,昨儿晚上的馒头倒还有两个,如果你们不嫌弃,我这就去拿来给二位填一下肚子。”
    这时候不要说两个馒头,就算是船玉平时最讨厌的臭豆腐,她也会心甘情愿吃下去的,因为肚子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于是老人又点了一根蜡烛,掀开墙上的一块破布帘子,进去里面的厨房。
    船玉忽然又觉得口干得厉害,抓起桌上的茶壶,却连一滴水也倒不出来。她站起身来,道:“我进去乘些水来。”说着拿起茶壶也走进厨房去。
    谁知她刚伸手掀开帘子,帘子后面就已经有一个人等在那儿,一把将她拉了进去,她还来不及叫出声,一只粗糙的手掌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情急之下,船玉想打烂手里的茶壶发出警告,好让外面的绣屏快点逃跑,身后那人却似早有意料,居然一手接住了茶壶,低声警告道:“老实点,否则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
    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却力大无穷,别说区区一条女孩子的脖子,就算说要拧断一根柱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船玉真恨不得牙齿长在脑袋上,否则现在她就可以一口咬断这老家伙的脖子。
    老头从灶台上拿了一块破布塞在船玉的嘴里,又拿起一条粗麻绳将她牢牢地捆在一根粗木柱子上。
    那块破布沾满了油污,船玉只想作呕,嘴里还未呕出来,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那老头儿面目可憎地站在她面前,笑道:“怎么样?我这块灶台布是不是很有味道,油水可多着呢!”他一笑,脸上的皱纹居然在往下掉。
    船玉一时间倒忘记了哭,睁大了眼睛瞧着他抹掉脸上的“皱纹”,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那人双手摩擦了一阵,连手上的“老茧”也掉光了,也是一双年轻的手。
    那张年轻的脸冲着船玉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样?是不是长得很英俊啊?瞧你这副样子,是不是还没有见过像我这么英俊的男人啊?”
    他那猥亵的眼睛盯着船玉,想要伸手去摸她的脸,道:“乖乖,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把你那位姐姐带过来,呆会儿再跟你玩。”
    那只可恶的手碰到船玉的脸,几乎要让她连前天吃下的饭都要呕出来。此刻她的手若还能动,她一定会挖下那双眼睛;她的嘴若还能张开,她一定咬断那只讨厌的手!
    可就在这时候,船玉却忽然笑了。她的嘴被堵住,当然不能笑出声来,她只能用眼睛笑,冲着可恶的年轻人拼命点头。
    因为她已经看见了绣屏正从外面轻轻地走进来,手里举着一根手臂般粗大的木棒,她拼命地笑,只是为了吸引那双可恶的眼睛,不要让他回头。
    那人果然奇怪地瞪着船玉,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回事,刚想问她笑什么,头上忽然重重地挨了一击,连头都来不及回,便晕倒在地。
    绣屏看着眼前的人倒下,手里的木棒也跟着掉在地上,似乎连她自己都想吓晕过去。
    船玉拼命地想喊出来,却一个字也喊不出,只听见她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呜呜呜”的声音。
    绣屏终于醒过来,急忙帮她松绑。
    船玉拿下嘴里的破布,用力甩在地上,拼命地吐了几把口水,却发觉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好狠狠地踩了几脚。她低头找到刚才丢在地上的木棒,拿起来狠命地往地上那人身上一阵乱打,打得她自己直冒汗,仿佛还不够解恨,又使劲地踢了他两脚。
    等她发泄完,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绣屏急忙拉她起来,道:“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一定是他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他”指的是石传风,“我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派来的,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石雕龙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今日这样的情景了:三个儿女同时站在他的面前。
    他也很久没有在这些儿辈面前发过这么大火了。
    昨夜书房失窃,一共丢了三本书,两本是《千金方》(上下部),还有一本是《西施怨》。
    这三本书里面都有个秘密,那就是《千金方》并非《千金方》,《西施怨》并非《西施怨》。
    这三本书里面记载的内容各是一门绝学。《千金方》上部记的是江湖中形形色色的各门毒药和各种下毒方法,下部则是上部的解药以及配制解药的方法;《西施怨》其实与西施一点关系也没有,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惨遭坏人残害,双足被废,容貌尽毁,她怀着极度的怨恨躲在地窖中苦练出一种至阴至毒的武功,据说在练这种功的时候,每天喝一次人血,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后来,有人为它取了一个名字,就叫做“西施怨”。
    石雕龙的书房里到底收有多少这些旁门左道的藏书,除了他自己,只怕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书房这个禁地,平时除了他,任何人也不得自由进出,他在这个宅子里的时光大部分也就是在书房里度过的。可是这两天因为身上的伤势未愈,不便伤神,只好暂时搬到后院的“怡安堂”去闭关。那地方清静得几乎终年不闻人语声,今日一早却有人来禀报说书房昨夜失窃,他便立马赶了过来。
    石传风本来好似针扎着屁股,坐立不安,一见到老父,仿佛见到神仙救了他一般。
    “爹,你可算回来了,昨夜你不在,书房便失窃了,看来这里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你啊!”
    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忘给人家拍个马匹,也就难怪他能有今日这样的光景了。
    石雕龙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地回了他两个字:“废物!”便径直走入书院。
    可是看石传风的样子,却仿佛下定了决心,就算被人臭成狗屎一堆,他也决不变一变脸色。
    书院里一共有七间书房,分别是:“圣”“贤”“能”“智”“兵”“百家”“商”。
    其中的“兵”和“百家”是专属石雕龙的私人书房,也是禁地,门上有两把大锁,钥匙就挂在石雕龙的腰上。
    锁是巧匠精心设计的锁,若没有钥匙,再高明的贼也休想打开房门。
    石雕龙进来的时候,房门却是开着的。
    其他人都站在门口,谁也不敢进去。
    石雕龙进去查看了情况,片刻之后,他阴沉着脸出现在书房门口,沉声道:“昨晚上是谁在这儿值夜?”
    石传风指了指两个劲装穿着的带刀护院,他们已经齐齐跪下,道:“小人丁武/覃兵。”
    丁武道:“昨夜小人与覃兵值夜将近午夜时,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些响动,小人心生怀疑,于是走进院里一看,见到‘百家’书房的锁开着,当时还不敢肯定是不是老爷在里面,就过来敲了敲门,谁知道房里忽然窜出一条黑衣,一下子把小人推倒在地,夺门而出。”
    覃兵道:“那时候小人守在院门口,正想进来问问丁武发生了什么事,却忽见一条人影从身边闪过,眨眼就飞出了好远。于是小人便赶紧追过去并且大喊捉贼,可是追到北院的时候,那个人影就不见了。”
    能有本事打开那两把锁,并且能迅速地从后院逃走的人,绝不能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至少他对这个院子已经很熟悉,而且早就研究过那书房门上的锁,一早做足了功夫才敢进来的。
    石雕龙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昨天有谁来过书院?”
    丁武和覃兵有点支吾,似乎不太敢说出来,直到石雕龙有点愠怒地喝了一声:“快说!”
    丁武抬头看了一眼石传风,道:“只有大少爷一个人来过书院。”
    石传风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道:“爹,孩儿只是进去‘圣’书房拿过两本书,而且是白天去的,昨晚孩儿很早就睡了,后来也是被吵醒的。”
    人家还未问他,他已经很担心这件事跟他扯上关系,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
    石雕龙打量着他,那眼神简直就跟打量着一条小狗差不多。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丢的是什么书?”他这句话是问他的三个儿女的。
    石传风道:“藏在‘百家’书房的当然是百家之言,不知道是哪一位圣贤的大作?”
    其实这书房他们三兄妹哪一个没有偷偷地溜进去过一两次,里面有些什么样的书,他们虽然不能一清二楚,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石传风这么说却是要告诉别人,他从来不曾私自踏进里面半步,更不曾看过里面的书。
    石传秋却好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不轻不重地打着哈欠道:“丢了几本书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这么折腾?叫人去买他几本回来不就没事了么?”他一大早就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此刻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石愔愔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丢书的事既与她无关,她也不甚关心。
    石雕龙看了看他们,转身走进书房,道:“你们进来!”
    “百家”书房果然藏了百家之言——圣贤之论与旁门左道并列。
    石传风为了表示他很遵守规矩,一走进书房便把头低着,目不旁视地走他的路,连头也不敢抬起。
    石传秋却老马识途的样子,走到一个书架旁边,拿起一本书,道:“这本书我看过!”说着翻开其中一页大声地念了起来,“正所谓操千曲而知音,观千剑而识器,此鱼肠宝剑乃——”
    他还没有念完,石传风已经一把将书夺走,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处,瞪圆了双目盯着他,道:“不许放肆!不准乱碰这些书,更不能大声喧嚷!”也只有在他老父面前他才这样,若是没有旁人在看着,只怕他早已拿鞭子打过去了。
    石传秋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
    石雕龙盯了他们一眼,忽然转身在身后的墙上用力拍了两下。
    房中本来有三个书架,两个靠在两边的墙上,中间再有一个,留下两条很宽敞的过道在两旁。
    随着“啪啪”两声,靠在两边墙上的书架居然转了个身,背面朝外。却成了两个药橱——因为上面有一格一格的抽屉,看来就像药材铺里抓药的药橱。
    每个人都瞪圆了眼睛,想看看这些药柜里面到底可以抓出什么灵丹妙药来。
    石雕龙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来的却不是药,而是一本书,书面上写着几个大字:浣花梦剑。
    他说:“这就是当年梦氏祖先梦龙生所创的一派绝学,还有梦江萍的‘梦醒十三式’、箫姗姗的‘轻灵剑法’和梦原空的‘空灵剑法’也都在这儿。”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看着屋里的每个人,“我这里收有各派秘学,包括:剑法、刀法、暗器、下毒、奇门八卦,一共四百一十九类。”他大概是想收尽天下间所有门派之学。
    要得到一样这样的秘学之术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许多?其中的内情恐怕也是秘密。
    石雕龙把手里的书放回到柜子里面,看了一眼石传风,忽然将柜子用力一推,柜子立刻弹回原位。
    石传风也不知道是被他老父的眼神,还是被柜子弹回去时发出的声响吓了一跳。
    石雕龙忽然问他:“你果真不曾私自踏入这里半步?”他的眼神似乎要将人的肉体看穿,看到人的心里去。
    石传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额角几乎流出汗来,道:“爹爹恕罪,孩儿确实曾经一个人到过这里,而且还偷偷看过这些书,但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那时候门上面还没有这两把锁。”他被吓得就连小时候的秘密都说了出来,可想而知,老父在他心目中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石雕龙冷哼一声,似乎终于有些相信他,道:“你们可以出去了。”
    石传风走出书院,额上的汗珠还没有抹干,脸上的神气又已经恢复了。他狠狠地瞪着石传秋,如果眼神可以吃人,他此刻就已经把人给吃下去了。
    石传秋吓得恨不得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正在这时,秋隐别居里的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救了他。
    那小丫头好像是昨天晚上睡觉时忘了熄灯,今天早上起来发现火着到了蚊帐顶,急急忙忙求救道:“二少爷,你快回去看看吧,二少夫人不见了!”
    石传风冷不防道:“逃走了么?屋里可有少什么?该不会是偷了人家的东西逃了吧?”
    一直不愿开口的愔愔忽然道:“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1她拉着石传秋赶紧向秋隐别居走去。
    剩下石传风在那里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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