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八荒六合>书库>武侠仙侠>满江红——武林旧事> 第二章 委以重任

第二章 委以重任

    叶一青仔细听着,不觉闭上双眼,仿佛沐浴于春光明媚的百花丛中,微风轻袭,细水长流,芬芳的百花丛中不时有蝴蝶自在飞舞,旁边是一个茅屋,屋前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一只雪白的猫儿正蜷在地上酣睡。他忍不住开口道:“好香的花啊,连蝴蝶闻了都要醉倒,却不知是谁家的猫儿,正睡懒觉呢——”
    琴音再一次嘎然而止。
    叶一青张开眼,问道:“姑娘为何不奏完一曲,也好让那懒猫饱睡一顿呢。”
    如忆望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道:“你,你真的看到了?”
    叶一青奇道:“姑娘指的是——”
    “春日、百花、蝴蝶,还有家。”如忆问道,“你真的全都看到了?”
    叶一青点头道:“原来那就是姑娘的家啊,想必那只猫儿也一定是姑娘养的吧。”
    如忆道:“这支曲子是如忆想家的时候所作,每当弹起这支曲子,我都会想象在阳光明媚的春日,有一只猫儿躺在百花丛中的茅屋前甜睡。”她看着叶一青道,“正如公子说的那样,这就是如忆的家。”
    叶一青笑着道:“这么说姑娘是俞伯牙,在下就是钟子期了。”
    如忆道:“俞伯牙弹奏《高山流水》也唯有钟子期才能听得明白,如忆所作不过一首无名小曲,却有公子这样的知音,真是万幸!”
    叶一青道:“姑娘愿把在下当作知音,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谷中的雾久久未散,绕过绿树、绕过红花,绕过玉人的双肩、也绕过纤纤的玉指,一切都因为朦胧而美丽,也因为美丽而朦胧。
    如忆一曲《高山流水》,韵律优美而气势巍峨,听者不觉魂飞,就连流水也似乎因它而轻盈起来。
    有乐而无舞如同有酒而无菜,叶一青只恨未有长剑随身,否则也可舞上一曲。他转身看到旁边的大树,上前折了一枝,以此为剑,倒也舞得兴起。
    曲罢,舞终,又谈起古琴韵事。叶一青问道:“姑娘巧手弄音,不知此琴可有名字?”
    如忆道:“只因如忆恨未能一睹传说中的神品‘春雷琴’,故而特将它命名为‘恨春’。”
    据说传世名琴中以唐代神品“春雷”为最,其音质及形制至今无敌可匹,实为琴中之圣,故而操琴者莫不期盼一睹为幸。
    虽说知音,叶一青对古琴韵事却是从未研究过,但有一件关于古琴的事,他倒是听说了。
    “听闻昔日在洛阳盛极一时的三大世家——梦家,曾有一琴名为‘焦尾’,也是传世之琴,姑娘可曾听过?”
    “焦尾”乃是后汉琴门圣手蔡邕的所造,关于此琴还有一个故事:据说一次蔡邕出门经过一户人家时,看见那家人正在烧火做饭,其中有一根烧火之木在火焰中传出一阵清脆如乐的声音,于是蔡邕赶紧向那家人要来这根木头,带回家中,雕成了一张琴,琴音果然妙绝,只是琴尾上仍留有一个被火烧过的痕迹,因此便命名为“焦尾”,这个故事也因而广为流传,成为佳话。
    听到“焦尾琴”,如忆自然格外地关注,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叶一青,问道:“那现在‘焦尾琴’已经不在梦家了,是吗?”
    叶一青叹道:“唉,可惜梦家败落,家宅变卖,那传世名琴也不知到了何人手中。”他又说,“也有传言说‘焦尾琴’已随过世的梦老太爷埋入地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到这儿,如忆既是失望,又是痛心,她喃喃自语道:“唉,可惜——”她忽又问叶一青道,“那梦家的家宅都卖给了谁?”
    莫非她还想亲自找那家宅的主人,打听“焦尾琴”的下落?
    叶一青道:“剑庄现在的主人姓严,若是姑娘想知道那‘焦尾琴’的下落,在下改日一定前去打探清楚。”
    他随师父久居洛阳已有十年光景,洛阳城内的人和事他自然熟悉。
    说起洛阳三大世家,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洛阳有三大名门:石、梦、高,这三家中,石家以藏书最多而闻名,被称为“书斋”;梦家藏剑最多,叫做“剑庄”;高家是藏金为最,所以又叫“金屋”。曾有人称这三家是洛阳三绝,可惜却纷纷家道中落,一家不如一家,一年不似一年。石家的藏书虽然没有少,但人却是越来越少了,能秉承家风好读书的人就更是少中又少了;高家也是人丁稀薄,前些年高老爷就死了,现在的少主人年纪轻轻,不爱黄金爱书屋,哪里懂得持家之道,一家之主的重任便落在高夫人身上,因她颇有理家能事,倒也还能支撑得住;梦家最为不幸,自十多年前梦三公子被逐出家门以后,便一病不起,熬了没几年也去世了,剩下一个长子却是败家之子,他嗜赌如命,老父尸骨未寒,竟一夜之间输光了所有家产,所以今日人们见到的剑庄已不再属梦家所有。
    如忆沉默不语,良久才又抬起头来,对叶一青道:“欠公子的人情,如忆无以回报,但一定不敢忘记,请公子不要嫌弃,收下这条丝怕,以作纪念。”她自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绣花手帕,交给叶一青,说,“希望他日还能与公子相见!”
    通常一个女孩子若是碰到自己喜欢的人,而又不好意思明说的时候,她就会送一样随身的小饰物给对方,这个小饰物也就是定情信物。
    叶一青想不到她竟会这样直接,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但当他看到如忆眼中的神色时,又不免奇怪。
    那种眼神实在让人奇怪,好像交给人家的不是一方丝怕,而是一条性命,莫非这一面之缘,她就决定了要交付终生么?
    叶一青刚要开口,如忆却把手放到他的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她说:“请你答应我,好好收藏它,可以吗?”眼中仿佛还有几分哀求之色。面对此情此景,哪怕她就是说要别人为她而死,恐怕也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
    叶一青轻轻点了点头,如忆便退回几步,再一次敛衽,然后俯身抱起瑶琴,转身而去。
    直到伊人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叶一青才记起手中那块折叠整齐的丝怕,他正要打开来看,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叶公子一大早跑到这儿来,让我好找呢。”
    还未回头他已经知道此人是谁——声音这么甜、这么脆,又这么亲切的,在这儿除了摇月以外还有谁呢?
    叶一青赶紧收好丝帕,回身道:“摇月姑娘早上好,不知姑娘寻找在下,恕罪恕罪!”
    摇月已笑着从石头上跳过来,嘻嘻道:“我本来是想带公子四处走走,看看我们寒山谷的风景,没想到公子竟自个儿跑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哪位姐姐把你带走了呢。”她一向最爱说笑。
    叶一青道:“姑娘来得正好,我正在想,要是有人介绍一下周围的景色就好呢。”他抬头去看飞流而下的瀑布,正好有一滴水飞溅到他的脸上,感觉凉凉的,他问,“这水好清凉,想必是山上的冰雪融化而成吧。”
    摇月点头道:“这山上有个天然的池子,每到冬季下雪的时候,池子四周都结满了冰,到了第二年春天冰雪融化,水就从缺口处冲泻而下,就成了这条瀑布。因为雪水冰冷,这条瀑布就叫做‘寒水瀑布’,不过一到夏季,这条瀑布就消失了,潭水也干枯了,但这里的气温依然比外面凉爽许多,因此大家叫这个山谷为‘寒山谷’”。
    因为每年夏季潭水都会干枯,潭底开裂,第二年雪水冲下来时,水便从裂缝中渗到别处去,所以这潭水也就不会漫溢出来,山谷也不会有被淹没的危险。
    叶一青望着陡峭的石壁,叹道:“这里山光水色,天然而成,真是绝妙的世外桃源啊!人若是活在这里都能长生不老啊。”
    摇月道:“连你也这样认为呀,师父也是这么说,所以她才到在这儿修养炼丹,她说只有在这里才能炼出长生不老的药呢。”
    叶一青白天时见过她们的真本领,早已想到她们必有高人指点,只是她们不说,他也不便提起,此刻问道:“各位姑娘的武功实在令人折服,不知尊师是哪位武林圣人,可否将他老人家的尊号告知在下?”他笑着道,“若有机会,还望姑娘引见引见。”
    习武的人仰慕武林圣者就正如学绣花的女孩儿,总是希望看到刺绣高手在她面前一显身手,一来可以长见识,二来可以学着点。
    摇月道:“师父她老人家已经隐居山林许多年了,她的名号说出来公子也未必知道。我们来到这‘寒山谷’已经三年多了,我从来也没见师父走出这儿一步,我想江湖中人知道她的一定不会很多。”
    最后她还是说了出来,师父是个道姑,道号“独木”。
    这名字果然陌生,这就更让叶大公子好奇了,他自小就从师父那儿听来不少奇人异士的故事,有时甚至幻想有一天能遇到真正的隐士高人,今日难得一遇,怎能轻易错过呢?
    他问:“那尊师现在人在何处?可否一见?”
    摇月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师父她一向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下落,你要是真的想见她,我要事先问过她,一般情况下她是很少露面的,只有每个月的十五,她才会出来,采集月圆之时的露水,用以炼丹,今天刚好是二月十五,晚上她必定会来,你就在这里多住一晚,到时我跟她说说,或许你可以见到她。”她又小声地说,“万一她不肯见你,你就躲在旁边偷看,到时她还会设坛施法,能呼风唤雨呢。”
    她说得越玄,叶一青就越是好奇,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晚一天再回洛阳,他说:“承蒙姑娘关照,在下就在此多打扰些时候了。”
    他肯留下来,摇月很高兴,她眨着眼睛说:“你要是想感谢我,就给我讲讲你在外面见到或者听到的趣事,我最喜欢听那些奇侠的故事了。”她一脸遗憾地说,“可惜我们成天只能在这儿,外面的事看不到也听不到,有时候我真想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去呢。”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去经历确实是一种遗憾,但等你真正体验了,被烦恼缠绕的时候,也许又会向往那红尘之外的世界了。
    摇月看来还是个不懂得忧愁的女孩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叶一青道:“好,让我想想,待会儿再慢慢跟你讲。”又问,“莫非你们从来不出去么?”
    摇月点头道:“除了有时候要买点必要的东西,没有师父的同意我们是不能出去的,出谷的那个山洞里有个阵法,一般人走进去都走不出来,所以都不敢随便走进去,师父只把破阵的方法教给二姐和三姐。”她好像有些不甘心地说,“因为三姐的武功最好,二姐最能与生人打交道,师父就只允许她们两个人出去,我什么也不会,她们都不放心让我到外面去。”
    萧萧姑娘的武功比其他姐妹要好,这一点叶一青是切身体验过的。他说:“三姑娘的身手确实令在下佩服,有尊师这样的师父,想必各位姑娘的武功也一定不错。”
    摇月道:“除了三姐以外,我们都不是学武的料,尤其是七妹,柔弱得连刀都拿不起来,根本没法子练武——不过她的琴弹得好好,每次我们在练功的时候,一听到她的琴声,就会感到全身血流畅通,简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呢。”
    其实她哪里知道,如忆所练的琴谱中已摄入了一种魔音,这种魔音能强烈地影响人的神经,听者会感觉精神振奋,但琴音一旦停止,人就会委靡,就好像吸毒的人那样,没有药物支持就会精神颓丧,日深月久甚至会痛苦不堪。这种魔音正是一种感觉神经上的毒药,听者感到精神振奋的时候其实正在消耗着大量的体力。
    只可惜这些她们都并不知道。
    “如忆姑娘的琴确实弹得好,我今天一早就听过了。”叶一青道,“有件事在下想打听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摇月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她不是个守秘密的人,知道什么自然就会说什么。
    叶一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是想问——如忆姑娘的身世。”
    摇月“噗哧”一笑,道:“看来叶公子是喜欢我们如忆妹妹了。”接着却叹道,“只可惜啊,这件事你只能去问她,因为我也不清楚,大家只知道她在三年前被师父从荒野中救回来,必定也是身世孤苦,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来历。”
    在一起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朋友——姐妹,却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这种事岂非令人难以置信?
    摇月却很认真地说:“你一定不相信吧,我们姐妹七个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却不为人知的往事,只是来到这里以后,大家就决心把过去的所有都忘掉,开心的也好痛苦的也好,过去的我们都不会再提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开始——所以,其他人的身世我一无所知,我的身世她们也并不知道。”
    忘记过去,从眼前开始,人们若是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离快乐就不远了,可是一个正常的人又怎能真的忘记过去呢?
    当提起“过去”的时候,摇月那仿佛永无忧愁的脸上也不禁有了一思黯然——或许,快乐也只是她的一面。
    叶一青只好不再追问,道:“在下实在是冒昧,请姑娘见谅!”
    摇月摇摇头,再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等一等,我去拿样东西给你看。”说着已经转身飞奔着向小屋的方向跑去。
    叶一青还没回过神,她的人已经走远了。他只好站在那里等着,却被一阵清悦的鸟鸣声吸引了去。
    旁边是一个竹林,林中鸟语啾啾,偶尔有几只外出寻食的鸟儿出没其中。叶一青信步走入林中。走进去才发觉林子不小——鸟自然也就不少。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忽然从他头顶飞过,他闪身让开,没看清飞鸟的影子,却看见旁边居然有人。
    隔着一丛竹子,那儿有一个空地,空地呈圆形,直径大概有两丈,地上插着好几个木桩,每个都有六七尺高的模样,约莫有盘口般粗。
    叶一青数了一下,一共有七个木桩,一个在中间,六个在外面,围成一圈。
    此时,中间那个木桩上面竟然有一个人,正闭着眼睛在打坐。这人却是体弱多病的愔愔姑娘。叶一青怕惊扰了她,不敢出声,悄悄地转身想要离开,猛然间却觉得背后一阵冷风袭来,倏然而至,寒入肌骨。冷风还夹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连附近的竹子都不禁为之摇摆不安。
    叶一青猛一回头,冷风却又骤然停住了,就像是忽然从地下消失了一样,刚刚被那阵风卷起的竹叶因为一下子失去动力而重新落在地上。
    叶一青看见了一双比冷风更冷的眸子,正在紧盯着他。
    愔愔冷冷道:“谁让你乱闯进来?要想活着,赶紧给我离开寒山谷1
    她的神色虽然冷漠,声音却并不那么太冷。
    叶一青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从后面对他出手,又为什么忽然间住手。他说:“在下不知姑娘在此练功,无意闯了进来,实在没有任何恶意,请姑娘不必担心。”他知道有些人练功怕别人偷学,所以总是要躲在没有人的地方练习,任何人靠近一步,都会被看作有图谋不轨的嫌疑。他又说,“但姑娘刚才所言实在令在下难以明白。”
    “要想活着,赶紧给我离开寒山谷!”
    莫非他不走,她就要杀他么?
    愔愔还是很冷漠的样子,又说了一句:“你最好不要问那么多,我的话已经说完,听不听由你!”说完她又闭上眼睛开始专心练功,仿佛周围的任何其他事都已与她无关,不肯再看别人一眼,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叶一青虽觉好生奇怪,但他知道愔愔姑娘对他是绝无恶意的,否则刚才的背后一击她就不会半途而止了——正是因为他早就认为愔愔姑娘绝不会有恶意,所以刚才回身时并没有还手。他是个信任朋友的人,他既然已经把这儿的主人当作了朋友,那他就决不会对自己的朋友产生怀疑。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因为这个优点,他得到了真正的朋友,却又因为这个缺点而常常上当吃亏。
    愔愔姑娘已经决定不再说什么,叶一青也只好不再问了。他转身走出了竹林,本以为摇月已该拿了东西出来,可等了许久还是没有见到她的人影。他心想:会不会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呢?于是立刻沿来时的路走回去。
    然而找遍了所有客厅和厨房,却找不到一个人影,不仅不见了摇月,其他的人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叶一青不禁奇怪,莫非那些姑娘昨天晚上都喝醉了,到现在还起不来?可摇月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抬头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昨天睡过一觉的那个房间门口,他下意识地推开房门走进去,门后竟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人影一现,立刻将房门关了起来。
    ——竟是如忆!
    叶一青好生惊讶。
    如忆紧紧地关了房门,忽然跪在叶一青面前,道:“如忆请公子相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色,但从她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一种惶恐,一种挣扎。
    叶一青有些莫名,赶紧将她扶起来,他说:“姑娘有什么话请起来说,在下可以效劳的地方一定不敢推辞!”
    如忆似乎有所顾虑,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像是担心有人站在门外偷听似的。
    门外一片寂静,她终于下了决心,道:“不瞒公子,我们姐妹七人都是被人困在这个山谷中,不能出去,不得自由。今日如忆前来,就是为了请求公子救我们出谷。”
    事出突然,叶一青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道:“姑娘被何人所困?此人为何要这样做?”
    原来将她们困在这儿的人,就是摇月口中的“师父”,独木道姑,她隐居在这山谷中,就是为了修炼养生之术、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她为人性情古怪,对所有人似乎都极不满意,她想要自己长生不老,却希望别人全都不得好死。她强迫这些少女们练习那些好像巫术一样的武功,要她们去祸害世人,找那些曾经让她们仇恨或是讨厌的人一一报复。谁若是不听她的话,遭殃的将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她还不许少女们提起各自的身世往昔,否则一定会被她重罚。她们对此虽是无法理解,但却不敢不听,也就只好忘记过去,不再提起旧事。
    但善良的少女们并不想练那些害人害己的功夫,她们都希望能够解脱这个束缚、离开这个牢笼。为此,如忆才来找叶一青:“劳烦公子将如忆刚才那封信带到长安高府,亲自交给府上的主人,他们看信之后,定会前来搭救。如忆代各位姐妹多谢公子大恩!”说着又要拜倒。
    叶一青连忙扶祝糊,却有些莫名,道:“姑娘的信,在下并未看到,不知放在何处?”
    “就在刚才那方丝帕中。”如忆道,“我怕师父,不,独木道姑就在附近,所以不敢公然交给你,请你一定保管好,好吗?”
    叶一青拿出刚才放在怀中的丝帕,依然整齐地折叠着,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封信。他说:“姑娘请放心,这封信在下一定亲自送到!”
    如忆道:“我知道公子定然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否则今日也不敢到此来找公子。”她说得很认真。
    有了这份信任已经足够,即使刀山火海也足以全力以赴——这就是江湖人。
    如忆又道:“每逢十五月圆之时,独木道姑都会现身出来,开坛设法一番,到时若是被她发现有外人留在这里,定然大怒,恐怕对公子不利,所以请公子尽量在天黑之前离开此地,招呼不周的地方他日再行补过。”
    叶一青道:“各位姑娘礼数周全,在下能有缘与各位相识于此,已是荣幸之极!”
    如忆忽然想起一事,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交给叶一青,道:“你带着这样东西去见高家的主人,必定方便许多。”
    叶一青解开锦囊,里面竟是一颗通体透明、亮光耀目的宝珠。
    如忆告诉他说,这颗宝珠产自东海的岛国,名为“神眼”,本是高夫人的陪嫁之物,六岁那年,高夫人认如忆为义女之时,她将此神珠送给了如忆。
    如忆竟原来是梦家之后,因为家族的纷争和惨变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叶一青这才想起之前在她面前提起焦尾琴时,她显得那般痛惜,原来那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却无缘一见,怎不叫人痛惜?
    话未完,外面忽然一阵敲门声,有个声音小声道:“七妹,时间不多了,你快点出来吧。”听声音像是二姐杜殊。
    如忆紧张起来,道:“公子出门之后一直往出口的方向走,那儿会有人带你离开的,你快点走吧!”
    说着正要开门,叶一青忽然喊祝糊:“等一等,在下还有一件事想请姑娘——。”
    “公子请说!”
    “姑娘既已相信在下,就请姑娘揭开面纱,若他日还能相见,也好相认。”
    如忆不愿看他,问道:“你一定要看么?不怕,失望?”
    叶一青还来不及说什么,敲门声又起。如忆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他,忽地伸手扯落了脸上的面纱。这次,叶一青便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地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脸本来也许很美,侧面看见她的左脸,皮肤白皙而且光滑,只可惜,她的右脸上却有一块黑色的伤疤。疤痕几乎占据了整个右脸,腐烂的肉微微有些肿胀,使整张脸看来诡异而恐怖。
    叶一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很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可是她却似乎不想听,转身开门而去。
    叶一青拿了自己的东西走出房门,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他按照如忆的话,一直走到出口的地方,果然看到一个人影在洞口一闪而过。他赶紧跟了上去,进入山洞。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前面带路的人故意把脚步踩得很响,叶一青就跟着这脚步声前行,不一阵的功夫,便重又见到了天日。
    山谷之外的天还是那么晴朗,阳光还是那么灿烂,一切仿佛都变得更加可爱、更加美好。
    想想这么百余步远的距离,那天他却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才走出去,这九宫八卦的玄妙确实不可思议。
    出了山洞,人影又已不见,叶一青回过头去看,看到的虽然还是来时的景物,但他的心境却已不一样。他感觉身上有些沉重,因为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背负了一个重任、背负了许多人的期待。他喃喃自语道:“相信我,我一定尽快回来!”他转身走进阳光,朝前边的路走去。
    另一边,如忆看着叶一青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眼中有些感伤,又似乎满含着期待,喃喃低语道:“我相信你一定不会骗我,一定会回来——”
    “我看叶公子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人,想必他一定不会食言,妹妹交托给他的事,他定然不会忘记,你就放心好了。”
    三姐萧萧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面前。
    如忆下意识道:“三姐,他——”
    萧萧笑了笑,道:“妹妹不用替他担心了,我已经把他安全送出谷外,你就安心等他回来吧。”
    如忆垂首道:“三姐,你说什么啊?”
    萧萧一本正经道:“我不是说笑的,叶公子这个人真的不错,等他下次回来,我要跟他提一下你们的事,千万不要错过了这段缘分。”
    如忆却黯然,道:“三姐,不要开这个玩笑了,我哪里配的上人家?”
    萧萧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了伤心之事,不好再说,于是转过话题,道:“好了,我们快点回去吧,摇月那边可能已经被罚了,很快就要怀疑到我们了。”
    如忆歉然道:“这次连累了你和五姐,真的很抱歉。”
    “傻瓜,若是这次叶公子能顺利传达消息,岂不是救了我们大家,又怎么能说是连累呢?”
    如忆依然难过,道:“可是就算我们出去了,每个月还要忍受那些蛊毒的折磨,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得了多久。”
    萧萧安慰她,说:“蛊毒不算难解,只要能出去,我想一定可以找到解毒的人,你不要担心那么多。”
    蛊毒产自苗壃,传入中原一带已有不短时期,汉人中会使蛊毒的人也有不少,因此要找一个解毒的人也并非难事。
    陡峭的石壁,飞流而下的瀑布。瀑布后面的石壁上有个洞,人若是站在下面往上看,洞口刚好被突出的石棱挡住,所以看不到。
    就是这样一个山洞,就算老鼠能进得去,也必定是只会飞的神鼠。
    洞里没有老鼠,只有六七个年轻美丽的女子。
    洞的中央有一个青铜铸成的大鼎,是用来炼丹的炉子。
    那六七个少女就跪在炉子的旁边。
    炉中青烟袅袅,炉火一闪一烁,照得这些少女的脸上一片通红。
    有个中年道姑站在那儿,铁青着脸,沉声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把来路不明的人私自放走,我的话你们还要不要听?”
    她一脸的凶煞,绝然不像修道之人,好像是专门前来讨债似的。
    摇月是一个最直言不讳的人,她忍不住道:“师父,你就放心好了,那位叶公子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他决不会向外人透露我们的事。”
    “你给我住嘴!”道姑怒目看着她,“最有辱师门的人就是你,还敢在这里大声说话!”她从衣袖中掏出一本像是书的册子扔到摇月面前。“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就把这个东西拿给人家看了,简直是耻辱!”
    摇月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如忆忽然开口道:“师父,你冤枉了五姐姐,这个册子是我写的。因为师父叫我们平时不要讲出自己的心事,如忆不敢讲,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只好把心里想的事情都写在这个小册子上,今早我偷偷把这个册子交给五姐姐,想叫她传给那位叶公子,可是,可是——”
    “可是却被我发现了,”道姑瞪着她,道,“我平时叫你们要断绝七情六欲,你们就是不听,看来不给点惩罚是不行了!”
    暂且不论事实的真假,七情六欲本是人的天性,世上又有谁能真正断绝这一本性呢?即使是号称六根清静的出家人,也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何况小女子乎?
    有苦不能诉,已是一种痛苦,若是连写都不许写,那就是人生第五大不幸了。
    “你们是觉得我在你们体内种的蛊毒不够深,每个月毒虫作祟的时候不够痛苦是吧?好啊,成全你们!”说着她已拿出七粒黑色的丹丸,分给她们每个人,“你们赶紧给我吃下去!”
    摇月害怕得哭了起来,道:“师父,现在的毒虫发作我已经很难受了,我不要再吃这些药,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独木道姑怒道:“要是知道痛苦你们就不会不听我的话!快点吞下去!”
    摇月迟疑了好久才勉强将药塞进嘴里,吞下去。可是刚一吞下去她就开始呕吐,把吃下去的又吞了出来。
    独木道姑怒瞪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一甩手丢进了炉火中,冷冷地看着摇月道:“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把铜钱从火里捡起来,你们大家的药都可以不用吃。”
    炉中的火还在跳动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样子,炉火照得每个脸上都发热、流汗。
    她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再看向炉火,都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道姑道:“别怪我不提醒你,一会儿铜钱发烫,想要捡出来就更难了。”
    火中取栗的功夫并不是随便就可以学到的,一般的武林高手也未必能做到,何况摇月是众姐妹中武功最差的一个,别说要她从火中取出一枚铜钱,就是一只烤熟的烧鸡她也未必拿得出来。
    这时,萧萧已经求情,道:“师父,你看在摇月妹妹年幼无知的份上,就饶她一次吧,这枚铜钱由我来捡。”
    独木道姑冷冷道:“你的还在后面,不用着急,你胆敢把人放走了,要捡也不是铜钱。”她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银针,“你应该捡这个!”她将一把银针丢进了火中。
    火势越来越猛,无论什么东西掉进去也很快就会发热。要在大火中捡起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比捡起一枚铜钱也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何况还是这么一把,至少也有十几二十根,也就是更困难几十几百倍了。
    众姐妹一起求情,却反而令独木道姑更加生气:“你们谁若是再敢说一句话,我立刻先罚她!”
    萧萧担心连累到其他姐妹,咬了咬牙,起身朝火炉走去。
    可她刚迈出一步,就有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人竟然是最瘦弱多病的五妹愔愔。只见她一脸的冷漠,面对着独木道姑,道:“人是我放走的,应该罚我才对。”
    她那冰冷而倔强的神情,似乎有一丝威胁的意味。
    独木道姑像是有些惊讶,道:“你?”
    愔愔冷道:“不错,是我,那个阵法除了三姐之外,还有我能破。”
    ——独木道姑在出口处摆了那个阵法,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女孩子随便跑出去,也不让外人轻易走进来。因为萧萧之前学过峨嵋派的武功,对九宫八卦阵法多少有些了解,因此能破此阵法。而愔愔是否真的能破阵,目前还无人亲眼所见。
    愔愔毫无惧色地走近火炉旁边,缓缓伸出手去,脸上的冰霜却连烈火也无法将它融化。
    众姐妹纷纷阻止她,可她就是不听,手已经伸进了火中。
    独木道姑站在一边,脸上的神色看来有些怪异,好像吃惊、生气、责备,还有一丝痛惜,忽然,她大喝一声:“住手!”
    所有人都顿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