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杨原平走以后,赵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又是一个周末,宁明远找到门上约她出去走走。恰巧张慧英不在,俩人便溜到了大漠河边。
    河水还是那样蜿蜒流着,河面上水光粼粼。
    赵灵目光忧郁地望着河水,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和李楠已经在网上约好了,都要考北方大学。”
    小宁不以为然地笑笑:“精神可佳。不过,人家李楠在北京,条件可比你好多了,而且北京的考分要比咱们这里低得多,没办法公平竞争。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恐怕只有一条路了,让你爸无论如何把你办回北京。我真替你着急。”
    赵灵愁苦地叹息道:“着急管什么用?张阿姨急得嘴上都起疱了。”
    小宁鄙夷地一笑:“她?当然急了。只怕急的是另一码事。”
    赵灵猛地回过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小宁伸手揽住了赵灵的胳臂,赵灵烦躁地闪开了。小宁也不再勉强,随手将一块小石子扔进河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上溅起的一串水花,说:“你知道张阿姨现在最大的心病是什么吗?她想跟你爸爸重新组合成新的家庭!”
    赵灵猛地推了他一把:“你胡说!”
    小宁并不生气:“我的分析是有充分的理由的。告诉你,别看她的女儿现在在北京上重点中学,可还只是个借读生。张阿姨是六十年代末从北京来这里的支边青年,并不享受知青待遇,很难在北京落户。但以后就不同了,你毕竟和你爸爸没有血缘关系,而楠楠却会因为老人有了姻缘关系也就有了父女关系。”
    赵灵惊呆了,几乎要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小宁就势伸手想将她揽过来,又被赵灵一把推开。他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一边为她擦泪,一边安慰:“灵灵,我是一直为你考虑的,要不然,我干吗去想这些事呀?你呀,得相信我!”
    赵灵凝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际,打了个寒战,站起身来:“小宁哥,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小宁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依依不舍地说:“再坐会儿,等哪天你要真去了北京,咱们俩可是坐一回少一回了。”
    小宁突然疯了一样将她抱紧,俯身狂热地亲吻起来。赵灵感到浑身都酥软了,紧紧地闭上眼睛,享受着少女纯真的初恋。小宁的眼里闪着饥渴和欲望,他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世界,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衣扣。
    赵灵的乳房被那只冰凉的手触痛,这才警觉起来,羞恼地叫出声:“你,你要干什么?”
    此时的小宁哪里听得进去?他猛地扑了上去,把赵灵压在身下:“我要你,什么都要……”
    赵灵挣扎着,哀求着:“求求你,小宁哥,求求你……”
    就在这时,河边的小树林里传来张慧英的喊声:“赵灵!灵灵……”
    小宁一惊,赵灵趁势将他推到一边,两人慌张地藏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等张慧英的喊声远去了,消失了,小宁已经冷静了许多。赵灵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愤愤地瞪着惊魂未定的小宁,骂了一句:“你混蛋!”转身向宿舍区方向跑去。
    小宁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快步追了上去。
    杨原平和姐姐的会面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如今又是七年未见的姐姐居然一口拒绝了赵灵的落户要求,甚至绝情地说:那个养女的事情免谈,如果非要谈,就请离开这里。
    姐姐的态度使杨原平一天也呆不下去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去车站买了回大漠河的票。由于下午才发车,他又懒得再看姐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就先去派出所办了准迁证。看看还有点时间,他想起了那个年轻英俊的记者于家驹,便去了一趟《生活参考报》,谁知于家驹已经下班了,只好选择了下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是《寻人启事》,于记者知道。请你转交给他吧。”
    工作人员连信封都没看,就答应了。
    杨原平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赵灵还没有从学校回来,倒是张慧英已经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她是聪明人,一看杨原平脸色灰暗,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多问,给杨原平倒了一杯热茶,叹了口气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歇歇,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杨原平正不知怎么解释,见她都猜着了,摆摆手叹息道:“唉,想不到,想不到,一言难尽哪。”
    张慧英笑了:“别那么愁眉苦脸的,路还长着呢。告诉你,我已经办提前退休手续了!”
    杨原平吃了一惊:“为什么?”
    张慧英嘘了一声,左右看看,伸手把门关紧,神秘地说:“我父亲两年前就去世了,北京只剩下我妈一个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前不久,她老人家又得了大病,现在还住在医院。什么事情都有个两面性,她这一病,我回北京的理由就充足了,病人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啊。我一接到北京的电话,就立刻到场子里办了提前退休手续,打算在北京先耗着,一拿到派出所的迁移证,就把户口转回去。”
    杨原平想想自己的遭遇,发出由衷的感叹:“你真行啊,神不知鬼不觉就把这么大的事情给办了。”
    张慧英难掩得意之色:“什么行不行的,事在人为嘛!不过,你可要给我保密啊。如今得红眼病的人多了,万一有个坏心眼的,在哪个环节上给你使个绊,一拖就没日子了。”
    杨原平让她尽管放心。张慧英说对他肯定是放心了,只是因为这事还涉及以后李楠的户口问题,更要谨慎再谨慎。临了,她还特别强调:“原平,万一你姐那儿的工作一直做不通,等我把户口落下,我来当灵灵的监护人,把杨阳的户口落在我们家不就行了吗?一个楠楠,一个灵灵,我监护两个女儿,那不更风光嘛。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事有移花接木的机会,你把灵灵的照片和材料给我带上。到了北京,我跟派出所说这就是杨阳,谁还查那么仔细啊?保证给你办下来。”
    一席话说得杨原平高兴得直搓手,连声道谢。张慧英红了脸,仿佛少女那样娇羞地推了他一把:“真见外,咱们谁和谁啊!”
    有了张慧英的承诺,杨原平的心里多了些许安慰,他一面找机会说服姐姐,一面准备着赵灵的材料。但是,毕竟哪一方面也没有把握,他还是天天在不安中度过。正在这时候,于家驹突然给他寄来一摞报纸,还附了一封信,说为他的《寻人启事》里对女儿的真情实感十分感动,想让他给报纸的《虹》专栏写一点这方面的文章,还约他一起再去一趟大漠河。杨原平立刻同意了。
    他们如约来到那里,默默地沿着大漠河畔的山路走着。河水仍旧湍急,但远不像当年那样汹涌澎湃,而且也清澈了一些。前面有一座不大的桥,那桥显然是地震后建成的,桥头还刻着纪念战胜地震的文字。于家驹十分敏感地想到,这样的文字也许在杨原平的心里很有些讽刺意味:既然是战胜了,可我的女儿呢?他很想安慰这个可怜的中年人,便缓缓地说:“老杨,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结果!”
    想不到一句带有虚伪成分的话竟使杨原平精神一振:“于记者,我杨原平借你的吉言,一定能找到我的女儿,对吗?”
    于家驹眼眶潮湿了,他没有正面回答,目光顺着立在桥旁边的一棵雪松的树干朝上望去,感叹道:“您的女儿现在已经长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肯定特漂亮。”
    杨原平激动得不能自已:“是啊,是啊,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于家驹深信不疑,因为这话是出自一个日夜思念女儿的父亲的口中。
    过了桥后,他们气喘吁吁爬过一座山丘,朝茂密的山林走去。山林里雾气缭绕,越往里面走,越加浓密,几米远的树干都看不清楚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没有人,只有奇怪的鸟兽的叫声。
    于家驹摸摸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地图,放在一块石头上,用手电筒照着认真察看。看了好一阵,竟然不知道现在所处的方位。杨原平狠狠地拍了地图一下:“糟糕,我们走得太深了,迷路了。”
    于家驹立刻取出手机拨打,连着打了几次,失望地关上:“祸不单行,这里没有信号!看来只有自力更生了。走,咱们试着再找找路。”
    二人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里寻找着。杨原平忽然一脚踩空,“哎哟”一声,身体滑了下去。于家驹回头一看,急忙跑下去,扶起他问:“怎么样?”
    杨原平试着想站起来,没有成功,疼得龇牙咧嘴:“真不争气,我这脚在地震的时候受过伤,关键时刻又出了问题,多半是扭了。”
    于家驹二话没说,弯下腰:“来,我背着你。”
    杨原平当然不肯。俩人一个要背,一个要走,正争执不下,从山林深出晃来一束手电光。随着脚步踩着落叶发出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一个背着猎枪的壮实汉子走到了他们跟前。那汉子也不说话,用手电光在他们脸上上下左右地晃着。
    那汉子姓顾,是这一带的看林人。因为夜里常常出来巡查,什么情况都遇到过,所以,用手电晃一晃怀疑对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他搞清楚二人并非盗伐林木的蟊贼后,见杨原平行走困难,不由分说地把他们带到了自己家中。
    虽然刚进入初秋,林子里已经渗着寒气。然而一进顾师傅的家,立刻有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杨原平的身上顿时舒服了许多。顾师傅把他们让到热炕上,用一种蛮不讲理的口吻吩咐妻子赶快烧点热水给老杨敷敷。他的妻子显然也是个干活麻利的热心人,很痛快地应声去了隔壁的厨房,不一会儿就听见那里“劈劈啪啪”地响起了烧柴声。
    顾师傅给二人斟上热茶,不无自豪地说:“你俩先歇歇,等一会儿给老杨上完药,咱们哥儿三个一起喝两杯。山里没有什么好吃的,不过,填饱肚子没问题。”
    于家驹说:“我喜欢吃你们山里的东西,没污染。”
    顾师傅笑了:“于记者的话没错。你们北京人讲究个营养,来大漠河旅游区旅游的人都喜欢跑到我们这个山林里来,大包小包地往回买山货呢!今天咱们就吃纯山货!”
    说着,他操着洪亮的嗓门朝着里屋喊:“羊羊,快去给你妈搭把手,这是北京来的客人,来锅蘑菇炖山鸡!”
    里屋一个女孩子声音脆灵灵地应着:“哎!”
    听到这个名字,于家驹心里一动,下意识地看了看杨原平。只见杨原平已经两眼发呆,痴痴地盯着里屋的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长得黝黑瘦小却很结实的女孩子快步出来,拘谨地朝着两个客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杨原平站着,手扶眼镜架,使劲贴在自己的眼球上,直到顾羊羊不见了,还没有回过神来。于家驹悄悄伸手拽了拽他。杨原平恍然,歉疚地笑笑,坐下了。好在顾师傅没有注意他的样子,把一盒拆开的烟递到客人面前。
    于家驹高兴地拿起一支,问:“哟,你这林子里能抽烟吗?”
    顾师傅说:“在看林人的屋子里能抽。你们没看到俺的房子周围都挖上一道防火沟了吗?这样,在厨房里做饭生火才安全。”
    于家驹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半天快憋死我了!”
    顾师傅见杨原平没动静,便抽出一支递过去:“老杨,你也解解乏。”
    杨原平连忙谢过,说他不会吸烟。他的目光依然盯着厨房方向,忍不祝旱:“顾师傅,你有个好女儿啊!”
    顾师傅一听夸他女儿,来劲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美美地吸着烟说:“那当然,这闺女不光饭做得好,学习也不差呢。上初中的时候,年年是班里的女状元。可惜没能上高中。”
    于家驹看着杨原平走火入魔的样子,生怕他无端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来,便故意问:“顾师傅,您这女儿的名字好响亮啊,‘杨阳’,跟咱们国家的滑冰冠军一样。”
    顾师傅爽声大笑:“哈哈哈哈,这你猜错了。俺可不是冲着什么滑冰冠军起的名字。不怕你笑话,俺家‘羊羊’是‘牛羊’的‘羊’。你说巧不巧,生她的时候,她妈妈听到好响亮的一声羊叫,接着她就‘哇’地哭出声来。俺俩想,这是好兆头啊,就起了个‘顾羊羊’的名字,小名‘羊羊’。”
    于家驹大声提醒杨原平:“哦……听清了吧?人家是‘牛羊’的‘羊’。这名字太有纪念意义了,既朴实又生动。我建议,您如果有个儿子,别起别的名字,一定要叫‘顾牛牛’。”
    顾师傅高兴得直喘大气:“你这个大记者果然有一手,还真猜对了!羊羊她哥就叫牛牛,说也怪,他妈生他的时候是听到牛叫了!哈哈哈……”
    于家驹不失时机地跟着他笑起来,杨原平似乎也从恍惚中走了出来,笑容出现在消瘦的脸上。这时,顾师傅的妻子端着一大盆热水从厨房走了出来,笑着说:“俺们家老顾,一提起他的一儿一女来,就乐得合不上嘴。两位客人,洗洗吧。”
    顾羊羊跟在后面进来,手里拿着香皂毛巾,怯怯地说:“热水解乏。等你们洗完,让你们尝尝我的蘑菇炖山鸡!”
    杨原平目光又呆滞了。这次被顾师傅注意到了,他眨着眼睛左右看看两个刚刚认识的客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把女儿拉到一边:“羊儿,去找你哥回来,该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非常舒服,于家驹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杨原平虽然心事重重,也被这纯正的山货征服了,吃了个满头大汗。尤其是羊羊熬的山鸡蘑菇汤,他连肉带汤一连吃了三大碗。
    第二天一大早,于家驹由顾羊羊和顾牛牛带着去了林子里,杨原平被顾师傅留在家里上药养伤。顾师傅让他老老实实在家养一天,明天保证会好,到时候让两个孩子陪着好好逛逛林子。
    于家驹从事记者工作十几年,跑过无数地方,但像这样纯自然的环境却很少去过。他有一种身心豁然开朗的感觉,想跑,想跳,想欢快地喊叫。他们三人在林子里奔跑着,阳光穿过缝隙钻进森林里,一束束光和弥漫的雾构成了梦幻世界。
    顾羊羊跑得气喘吁吁,问:“于记者,我们这里好吗?”
    于家驹停住脚步,双臂向上张开,仿佛要拥抱阳光:“当然好了,太好了。不过你们俩得改一改,以后别叫我于记者,叫我家驹亲切一些。”
    顾牛牛不清楚:“家驹?”
    于家驹笑了:“不不,还是叫‘马儿’吧,马儿更合适些……”
    顾羊羊那对纯真的眼睛眨了眨:“马儿?哦……俺知道你这是啥意思了。驹是小马的意思,对吗?”
    “没错,没错!羊羊真聪明!你们俩一个牛儿,一个羊儿,我呢,一个马儿!凑齐了,咱们在这山林里开个动物园,怎么样?”
    顾羊羊高兴地朝于家驹拍起手:“好啊!好啊!”
    一旁的顾牛牛看着他们,说:“于记者……哦,马儿哥,看你一来,俺妹妹这嘴巴哒巴哒说个没完。俺长这么大还没见她这么能说呢!”
    于家驹笑呵呵地拿出照相机:“能说好啊,说明心里愉快。说实话,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妹妹。羊儿,在我的眼里,你这样的天然去雕饰的山里姑娘,比城里那些描眉画眼的女孩子吸引力大多了!”
    顾羊羊高兴而又羞赧地笑了笑,顾牛牛读书少,听不大懂,也跟着嘿嘿笑。三个人玩得高兴,于家驹为兄妹俩一张又一张地拍了不少照片。顾羊羊也在他的指点下,给于家驹和顾牛牛照了几张合影。
    于家驹又把照相机递给了顾牛牛,说:“牛儿,你也给我和羊儿照一张。”说着,他伸手把羊羊拉过来,亲热地搂祝糊的肩膀。
    顾牛牛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没有了笑容。他勉强地拿着照相机,低头摆弄,没有照的意思。于家驹催促:“牛牛,别让我浪费表情好不好?这是全自动的,你只要屏住气,一摁右边那个快门就行了。”
    顾牛牛迟疑了一会儿,突然走过去,把照相机往于家驹的怀里一塞,干干地说了句:“俺,俺不会照……”
    于家驹还想教他,说:“这有什么难的?你……”
    谁知顾牛牛连相机都不看了,把脸往旁边一扭,可着嗓子叫起来:“俺说不会照就是不会照!”
    于家驹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吃惊了片刻,突然眼珠一转大笑起来:“牛牛,我知道了,原来你这个当哥的还爱吃醋哪!”
    顾羊羊没听懂他的话,认真地替牛牛抱起不平:“你瞎说,俺哥平常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醋,不信你问俺娘去!”
    于家驹被弄得哭笑不得了。
    于家驹和两个新结识的伙伴在外面快玩疯了,顾师傅家里的气氛却远没有那么轻松。刚开始还好,两人天南海北聊了一阵农业和林业上的事情。可杨原平毕竟心中有事,在顾师傅给他上药的时候免不了又提起了女儿的事情。
    他并没有注意顾师傅的反应,像《祝福》里的祥林嫂那样絮絮叨叨。
    “您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那次地震吗?过后,这里出现过山体滑坡,把一辆旅游车掀翻到大漠河里了……我的女儿是被我的一对朋友带去玩的,就坐在那辆旅游车上,结果被水一直冲到山林附近的大漠河里。”
    顾师傅上药的手停顿了一下:“哦……这事好像还上了广播和报纸了呢!不是说费大劲找了吗?”
    杨原平纠正道:“是,也不是。在那么多遇难的人当中有我的那对朋友,可没有我的女儿……当时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她被冲到岸上让过路人捡走了,还有说,被这山林里的野兽给……给活活叼走了……”他有点说不下去,捂着脸深深地叹着气。
    顾师傅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好言好语地安慰他:“老杨,别跟自个儿过不去。老天爷不听咱指挥,由不得人啊!”
    杨原平点点头,抬眼望着顾师傅:“我也是尽量这么想,可看见你们羊羊就忍不住了。那年,我女儿还不到六岁,如果她还活着,跟你们的羊羊差不多……”
    顾师傅不自然地笑笑,目光朝窗外望去,说:“于记者和牛牛他们也该回来吃饭了吧?”转身走了出去。
    杨原平这才有些后悔了:是不是我唠叨得太多,人家不爱听了?
    果然,第二天早晨,杨原平还没有起床,顾师傅就隔着窗户告诉他,突然有紧急任务,他得出去巡查几天林子。既然公务在身,杨原平当然可以理解,看来陪他们逛林子只得劳驾牛儿和羊儿了。不料,等他俩洗漱完毕,顾师傅的妻子把饭端给他们,说:“对不住了,我得去林子里采蘑菇。两个孩子呢,听说县城里来了什么剧团,一大早就相跟着看热闹去了。你们吃完饭,自个儿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俩人眼瞅顾师傅的妻子挎着篮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于家驹皱起眉头:“奇怪,昨天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是不是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没有啊!”
    杨原平想了想,就像犯了错误似的检讨自己:“也许怪我。昨天你们没回来以前,我和他聊起我女儿杨阳的事情……”
    于家驹哭笑不得:“老杨啊,我看你是找女儿找得走火入魔了,是不是又怀疑羊儿是你的女儿了?这就怨不得人家对咱们有想法了。”
    杨原平语气分外沉重:“可我什么都没说啊。只是拿杨阳和羊儿做比较。”
    于家驹想了想,一口将半个馒头咬下去,嘟嘟囔囔地说:“人家一家人都不奉陪了,咱们也不能厚着脸皮挺着啊。只好打道回府。”
    杨原平立刻同意了。他比于家驹心细,没忘记给顾师傅留个条,里面说了些感谢的话。他俩在兰州车站分了手,于家驹是个办事雷厉风行的人,分手的时候将几张照片交给了杨原平,都是在林子里照的,有合影,也有于家驹和兄妹俩的照片。杨原平当天就返回了农场。一路上,他不时拿出顾羊羊的照片看,想着自己的女儿。回到家后,他又忍不住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杨阳小时候的照片,和这张照片对照着左看右看,两张相片上的两个年龄不同的女孩子都朝他甜甜地笑着,他努力想把她们区分开来,却总是办不到。晚饭后,张慧英过来打听消息,杨原平把顾羊羊的照片拿给她看。
    没想到张慧英看了几眼后问他知道不知道“疑人偷斧”这个成语。杨原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可等张慧英走了以后,他心里还是转不过这个弯:难道我真是糊涂到见到年龄相仿的女孩就认为有可能是自己女儿的程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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