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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和雪化为一体

    孩子爬上了那座铁桥。
    四对铁轨蜿蜒爬上铁桥,合并成两对,像缠在一起的四条大蛇,它们静静地趴在孩子身后。他背对着它们,趴在桥栏上,那东西有点烫,但还受得了。
    混浊的河水从桥下喧嚣而过,孩子感到丝丝凉意,打个了寒颤。在河中心的高处俯看水面,会造成桥在旋转的错觉,孩子头晕目眩,他感到就要掉下去了,赶紧坐下来,闭上眼睛。路基上的石块硌痛了他的屁股,他也没哼了一声。远离危险,回到坚实的地方,那种感觉让人像找到母亲一样幸福,但孩子没有满足,他扶着桥栏站起来,向北走去,向他以为亲生母亲在等他的地方。
    他不敢再向河里望,把目光投向前方,他看到了一缕青烟,然后从远处铁轨拐弯的地方出现了一头黑色的甲虫,它耀武扬威的鸣叫了一声。孩子一愣,扭头看看后面,后面的桥面跟前面的一样长。他觉得火车走的是这道轨,想越过去到桥的那边,但是当他爬上铁轨时,发现火车走的是那一道轨,他赶紧又退回来,紧紧地抱着桥栏杆,看着那穿铁甲的长虫隆隆逼近,简直连呼吸都忘了。他重新坐下来,但原来坚实的大桥开始晃动起来,它几乎要把孩子从桥栏的空隙间甩出去了。
    孩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他把额头顶在桥栏上,无意识地开始嚎啕大哭,这时,那巨大的钢铁怪物从他背后呼啸而过──它走的,竟然还是离孩子最近的这条铁轨!这个多变的魔鬼。孩子破烂的衣服忽啦鼓了起来,一种可怕的力量把他向火车拉去,他吓坏了,顾不上哭泣,拼命地抱着那栏杆,然而大桥也可恶地挣扎起来,试图甩掉这可怜的小东西。孩子死死地抱着它,像发狂的公牛身上的一只小虱子──任它怎样蹦跳,他的小小的体重不足以让它甩出去。
    就在火车和铁桥疯狂地撕扯着那小东西的时候,河水也狰狞地伸出了手,它大笑着喊那孩子:喂,下来吧,我带你脱离险境。那是种让人的心脏收紧和魂飞魄散的诱惑,孩子差一点就跟了它去。
    三头庞大的恶魔在揉躏着一个弱小的生命,恨不能将他撕成碎片。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吓呆了,惊惶地望着这一切,连那斜眼冷观的天穹也不知所措,用几片乌云遮住了眼睛。田野冷默地卧在河的两岸,它宽广的胸怀一点也没有紧张地起伏──它习惯了这一切,它本身每时每刻都在孕肓着生命,生长着希望,同时让它们倒在它的怀抱里,并将那死亡的埋葬,它不会为谁祈祷,它是博大的,博大到近乎死寂。
    孩子已经丧失了听觉,他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并且知觉也渐渐弃他而去,但他始终抱着那桥栏不放,像一个倔脾气的骑手。
    孩子的头突然撞向了桥栏,一瞬间,所有的力量都抛弃了他,他又坐在了坚实的大地上。但他还是不敢睁眼睛,不敢动,他深深地饮泣,长长地喘气。好大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向前后看了看,试探着放开了桥栏。一切都归于平静,火车从铁轨上消失,铁轨下是桥,桥下是河。孩子发了一会儿愣,猛然想到自己再也不敢经受这样的一次了,他爬起来,飞快地向桥的尽头跑去,他踩过的地方,有丝丝缕缕的红色的东西在渐渐变成褐色。他没有感觉到疼,也没有把方向搞反。
    孩子胜利地跑下了铁桥。远远地,他又开始爬行了。
    
    医生问我话的时候,我眼睛看着窗外,根本不搭理他。
    那几个警卫扔下我就走了,他们走向停在雪里的吉普车,绿色的制服上面落满了白色的雪花,我从窗户里看着他们上了车,突然对他们心生羡慕:也许他们每天能看到我的亲生父母,并且向他们敬礼,用敬仰的目光向他们注视。我承认,我的心被这几个兵带走了,跟随他们到离我的亲人最近的地方。阿门。
    既然心都被带走了,我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所以不能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包括医生的。也包括我面如桃花心如蛇蝎的师母。
    他们给我安排了病房,说要观察几天。我师母陪我去的时候,悄悄地对我说,瞅个机会逃走吧,说你脑子有毛病是骗他们的,现在可以脱身了。我不答理她,这小娘子就有点急,拿指甲掐我,嘴里却用了撒娇的声音说,求你了,宝贝,别吓唬我,是我不对,不该说你是个神经病,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你就别生气了,啊?!我心说这小婊子的脸皮可真叫个厚,明明是奸夫淫妇,说什么小两口,我看是她的脑子有毛病。于是我更加不理会她,跟着护士小姐走进了我的病房。我师母假惺惺地照顾我睡下,趁机对我下了最后的通碟:你走不走?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她又想掐我,但是护士小姐礼貌地说,请家属去办理住院手续。师母满脸讪笑地说,护士小姐,这是个误会,他根本没有神经病。我猛地说了一句:胡扯,我明明有病。师母马上翻了脸说,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有病?真是有病!护士小姐迷人地笑了,用很好听的声音说,这位大姐,他的确没有精神病,医生说他有心理障碍。您瞧,这里是疗养病房,要是精神病,早关铁门里了。我师母愣了愣,突然满脸笑容地说,好吧好吧,你带我去办手续。出门时这小娘子回头对我做了个鬼脸,我猜想她同意我住院是因为护士叫了她大姐,假如护士叫她大妈的话,她肯定马上走人。
    但是我猜错了,这小娘子一回来就手舞足蹈地关上了门,并拉了把茶几顶住,然后做了几个健美操动作热了热身,大叫一声向我扑来。我得承认,我总是无法抗拒她的肉体炮弹,纵然在我没有灵魂的时候。我们疯狂地做了一次,竟然空前美妙,不知道是因为下雪还是换了新环境。完了我师母看了看这雪白的墙壁和雪白的床单说,哇,这里好浪漫呀,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幽会的地方,不用担心被那老东西捉住了。我这才明白,这小娘子同意我住院,原来打的是这算盘。古人说奸近杀,看来我就要被她埋葬在这不明不白的地方了。
    我说过,每当下雪的时候我就会空前的冷静和温柔,我会像幽灵一样在大雪中游荡,感受雪的抚摸和冷吻,她总是给我无穷的想像和慰籍。我之所以想住院,就是因为下雪了,我想在雪中走遍这陌生的地方──这是我的习惯,我像一只巡游自己领地的野兽,把自己的足迹印满每一个未曾走过的地方──虽然,我总是一无所获。师母每天黄昏赶回去,第二天早上就来了,但她常常找不到我,我像一只在雪中觅食的豹子,总是在黄昏的时候才能回来。但有时候我走的并不太远,甚至就在医院的大门外,我站在那里回忆那座凹形小二楼,我的目光穿透了雪幕,看到在二楼紧挨铺着木板的铁架子楼梯的那间房子里,小火炉把屋里烤得暖烘烘的,我和兄弟姐妹们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打闹,母亲在一旁打毛衣,她慈爱的目光水一样抚摸着我们。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可那场雪还没有停,我就永远地离开了那温暖的巢,成了别人家的一只狗。我久久地站在雪中,回忆让我周身暖洋洋的。雪落满了我的全身,把我打扮成一棵雪衣下的塔松,我师母从我身边气哼哼地走过,也没有发现这里站着一个人。很快,我听见她绝望地叫了一声:你又跑到哪里去了──?!那声音难听如裂帛,刺耳的程度不亚于用刀子刮铁锅。但是并没有人感到大惊小怪,这里是精神病院,比这恐怖的叫喊此起彼伏,听惯了,就像深夜的狗吠一样有诗意。假如有一会儿听不见怪叫了,医生护士们才发了慌呢。我师母气急败坏地又从我身边冲过去了,她冒着大雪去旷野里找我,但她老是找不见我,因为我常常和雪化为一体。
    几个小护士跑出来打雪仗,天使一样美丽。我猜想她们一定属于疗养病房的,精神病房的护士都是些五大三粗像打手一样的家伙,只有疗养病房的护士才像天使。我的目光被她们所吸引,不禁想起了我可爱的姐姐小娟,她多年前也像她们一样美丽,可是后来嫁给了一个小干部,白嫩的脸上竟然长出了横肉,叫我不忍看她一眼,虽然她一如既往地爱着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小护士们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打闹,有一个摔倒在了我的脚下,她赖在那里不肯起来了。那几个跑过来,看到了我,欢呼道:哇,多么漂亮的雪人呀。摔倒的那姑娘站起来,伸开双臂说,都别过来,它是我发现的,属于我。我不禁潸然泪下,居然有个女人肯说我是她的,伸出手臂来保护我,我真想给她跪下来,但是我的腿站得疆了,一时动不了。那几个听她这么说,偏偏要冲过来,她就努力地抵挡她们,最后被她们塞了一脖子雪,坐在地下哭了起来。她们赶紧劝她说,别哭了别哭了,小心感动了那雪人,变个白马王子,今天晚上去找你。她赌气地说,找就找,我喜欢,你们想让找人家还不愿意呢。她们为她的大胆欢呼起来。有一个朝我看了一眼说,别说,这雪人还真够帅气的,高高大大很有形噎。我则被那位保护我的姑娘感动得不住地流泪,感到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对我的爱的化身。那个说我帅的姑娘突然变了脸色,她凑进我看了看,尖叫一声:有鬼啊,那雪人在哭#糊们以为她在吓唬人,故意站到我面前说,我看它是用几只眼睛哭。但是她们真的看见了我泪汪汪的眼睛,妈呀叫成一片,争先恐后地跑回了医院。
    我师母正好回来,于是,她发现了我,怒冲冲地向我走来。我觉得她的形象很不错,像个圣诞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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