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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走吧,向北

    走吧,向北。向着梦指引的方向,向着凹形小二楼,登上它咣当咣当的木楼板,抚过冰凉亲切的铁扶手。我怎么可以去找小芳要回那半块芳香的橡皮,她会吐我一脸唾沫,她是我最后一小块豆腐了,打死也不能让它掉到灰里。比起母亲的凶恶来,小芳真是又好看又亲切,我心甘情愿地为她受苦,只要她不嫌弃我,我从今后只听她一个人的话。除了我和她,谁也不知道把橡皮给谁了,我不说出来,母亲就没办法,最好能气死她!
    我是如此一个乐善好施的人,村里来了一个理发匠,住在学校的一间小房子里,这个瘦瘦的小伙子说一口难懂的外乡话,吃被辣椒拌红了的面条。我看见了,因此每天上学都要从家里偷一把辣椒给他,虽然他并没有因此白给我理过发,但我做我想做的,就能从中得到快乐。我不同于那些欺负女生取乐的坏小子,为美丽的女生们效劳是我的荣幸,我把能给她们的好东西都给她们了,并从她们惊喜的表情中得到满足。因此当可爱的小芳问我借有香味的橡皮用时,我毫不犹豫地把我的大橡皮切了一大半给她。我没想到,母亲会检查我的文具盒。她虽然以我鲜亮的穿着和时髦的文具骄傲于农妇们之前,但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她漂亮的儿子是个喜欢把东西给别人的傻子,使她无比恼火。于是,在没有问清原因的前提下,她又向他逆来顺受的儿子抡起了巴掌。而他的儿子,却认为为了漂亮的女生受难,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他可真是个坚忍和乐观的人呀。
    我从小芳家门前走过,一直走出我的村庄。
    九月,尚未寒霜。我赤脚走在农历九月的斑驳田野。
    ──妈妈。
    我站在高地上,向着远处望。好高好高的天呀。好宽好宽的地呀。一块块呈规则或不规则图形的田地像七巧板一样完美地拼在一起,真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图案设计。油画似的庄稼地之间,是无数一眼望不到头的弯曲交错的小路。我的瞳孔也变成了秋天的斑斓,在那片斑斓之上,我像小狼崽一样,嗷嗷叫着拼命奔跑。
    
    就像讲一个荒诞故事,不是吗?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师母了,是她该死的沉默让兵们对我产生了误解。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从小到大,我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场面,——人们,都是这样对待一个他们认为是疯子的人。
    谁也阻止不了我,我跳起来向门口冲去,一跃而起,简直可以飞过他们的头顶。但是一个大个子伸手捉住了我的脚脖子,我往前栽去,身体落到他另外一只手臂里,他那样托着我,把我的头伸向门口,像小孩准备起飞航模。我的头努力向上仰着,这是个难为情的姿势,我大喊,放下我,我是个花木兰。大个子说,什么意思?师母终于醒过神来,她告诉他们:就是说他其实是个女的。大个子扭头问师母:那又怎么啦?师母低了头说,你,你托着她的胸。大个子大叫一声,我啪地落了地,妈,体会到古典文学就是伟大,什么叫五体投地,什么叫筋骨寸断,什么叫七荤八素。可体会再深刻,我也必须起来,被他们送去医院就回不来了。我相信我的清醒,但医生大都过于自信,我看外科,他们非要看我的脑子,这是很让人恼火的事情。此时冲过去,意味着一个铁的事实,意味着十九年委屈的翻案和从此摆脱医生的纠缠。师母过来搀我,我借力使力,从她眼皮底下鱼跃而起,向门口的光亮扑去。不幸,我落到了标致的兵的怀里,还和他碰了鼻子,顿时泪流满面不胜娇羞。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个姑娘,这怎么可以,我顺手给了他一巴掌。他呆了呆,像个结实的粮食口袋。我挺着鼻子,以一头大象的感觉夺门而出。
    跑啊跑,这可恨的鼻子,它现在应该是一只狗的部件,一直闻到我童年的尿布片上去,你怎么可以像大象的家伙,向无形处伸展,却一窍不通。见过一个大姑娘跑步吗?不是屁股一扭一扭的那种,是双肩交替往前摆,两只脚踝同时往外翻的形象。当年花木兰装男人装烦了,偶尔抓住个没人的机会,经常这样跑一跑。有时候抓了个俘虏,该她去行刑,走到荒无人烟处,她就会命令俘虏跪直了,娇叱一声:瞪大你的狗眼,看本姑奶奶跑一跑!然后她就这样跑上一小圈,娇喘吁吁,把个俘虏看得眼都直了,大叫花姑娘大大的好。但木兰马上就把他结果了,这么大的个人隐私,岂能随便嚷嚷,但总算有人看过自己这个样子跑步了,聊解姑娘瘾吧。我们可以把这种行为看做是性压抑的后果,允许木兰多跑几圈,或者跑给大家都看看,聊解少女狂。但她未必敢。此时那个眉目如画的年轻人就以木兰的心情和姿态跑着,大门口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看得眼都直了,后面的人一叫喊,他们才醒过神来,追上去捉祝蝴,喝问:跑什么?那一位说行行好,不跑怎么行,他们要捉住我。啊,要捉你,那快跑,不对,别跑,他们为什么要捉你?问后面的吧,我管不着。
    后面的赶上来了,这俩就问,为什么要捉他?标致的兵说,这个家伙男扮女装。大家仔细看了我半天,问他,看不出来他哪点像女的呀?大个子说,不对,是女扮男装。师母马上出来作证:不对,他就是个男的,他很行的。大家问怎么很行,我立马要给他们脱裤子。这时有辆黑色伏尔加正进大门,警卫赶紧跑去哨位敬礼。伏尔加里探出一个瓷制大头娃娃似的脑袋,阴阳怪气地说,告状去信访局。师母拉上我要走,标致的兵说:这是什么地方,讲清楚再走。我说很清楚了,我打了你一巴掌。大个子马上要抓我,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跑过来,戴个大墨镜,面皮却很白净,他问,什么事?大个子说,这小子打人!干部看了看标致的兵的脸问我: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师母抢着说,精神病院,我去看他,他趁机跑出来了。干部用墨镜上的光点注意地看我。我扭过头去准备趁机跑掉,环顾四周,妈呀,刚才慌不择路,竟然跑到大门外来了。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我悲从中来,腿一软,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干部皱了皱眉,对标致的兵和大个子说,把他们送回去吧。
    就是这样,我失去了接近亲生父母的绝好机会,还面临着陷入医院的危险。但既然已经上了吉普车,就只好先这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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