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去爸爸那儿再三向他保证一定将里仰带回来他才挤出一点笑容给了我里仰的地址。我云卷一般收拾了一下就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到达广州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里仰还没有下班回来。我坐在台阶上等他。天渐渐黑了,小巷子里不断有人归来或离开,渐渐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伸出手去不断地按摁着楼道的灯,并无聊地点着次数,在我点到一百的时候,里仰回来了。穿着厚厚的衣服。站定在几步之外:你怎么来了。秋末了广州的夜很寒冷的,我望着他,定定的,停了手中按摁的动作,用双臂抱紧了自己,我说,里仰,我爱你。
里仰将我抱了起来,有泪水不断地滴落在我的身上,如温暖的小河般静静地流淌,他将我放在了床上,从头到脚久久地吻我,温暖而潮湿。我幸福地眯着眼睛。
进来吧里仰。我爱你。
我轻轻地说,伸手抚摸着他的头,肩膀,小腹,抓住了它,乖乖的它在我的指尖颤动着,就像阳光下的小动物,滚烫无比。
里仰低沉地吼了一声,如沙漠的狼嚎,既而一阵暴风骤雨席卷而来……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看见里仰裹着棉被坐在火炉边,用青砖砌起来的梯形的火炉里火苗一窜一窜的,橘黄的光芒在他的脸上窗棂上地板上安静地荡漾如波,窗外还黑着,好像在下小雨,不断有沙沙的声音碎在玻璃上。静谧。安详。
侧影中里仰已经有着逾越岁月的沧桑和沉稳,我不觉一阵莫名的心疼,我想起了那遥远的过去,那个翻过铁门为我送来野果挨了巴掌的少年,怀念背着布书包的年代,那些历历在目,清晰依旧……
“里仰——”我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轻轻地呼唤。
“你醒了?”里仰歉意地笑了笑。火光中笑容如菊。
“嗯。”我也裹着棉被走了过来。和他并排坐在了一起。他笑了,即而用他的棉被将我拢了过来。我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安静如鹿。
“你知道吗?优优。我是多么的幸福,在我还没有懂事的时候我的父母就车祸去世,是我的养父养母收留了我,让我在石板有了一个家,后来又进了你爸爸的工厂,你爷爷和爸爸待我如儿子,如今又被你的爱收留,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得到这么多的幸福,优优,我真的很幸福哦……”里仰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着,原来里仰是孤儿,里仰为什么听着你说幸福我却难过得流泪呢。
我站了起来,棉被在我身上如天花般散落。里仰说,谢谢你优优,你让我成了男人。真难为你了里仰,纯洁的孩子,这么多年了你可以让你自己贪心一回了,好好的贪心一回了。我的好孩子。
火光中,我们一次次燃烧,那般热烈而滚烫。
一个月后,我和里仰变卖了小提琴厂得了十万。用来开了石板镇的第一家注册装潢设计公司。这是我们审时度势的结果。我们要让我们的家族的事业永远这样繁盛下去。我每天忙碌于工作也快乐于工作。
爷爷住回了祖屋。我,爸爸,还有里仰。一家人。
爸爸从生意上完全退役下来,现在在爷爷的画室专心学国画呢。爷爷和爸爸坚持了几十年的倔强也在瞬间化解,人间的情感真的是奇妙无比。
爷爷说,国画养心雅趣能够让人长寿。我们深信,因为再过几天爷爷就是八十岁的大寿了。
但是,我不能参加爷爷的大寿了。奕西出事了。我要立即去连州。
奕西在好几个月之前牙齿,鼻孔就莫名其妙地流血,但是她一直瞒着家人,瞒着奕西,一个人去医院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一个多月之前一次大出血晕倒在教室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奕西得了急性的白血病。
骨髓移植需要四十多万。奕西的房子已经卖掉了家里也筹了钱,李罗也回到了连州才筹到了20多万。
李罗说:“帮帮我,优优。救救奕西。”电话那头李罗泣不成声。
那一刻我都感觉李罗会死掉。那么伤心,那么无助,我拿着电话筒的手颤栗着,泪水模糊着我的眼睛。
李罗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奕西,等着妹妹。你要好好的哦。好好的哦。好好的哦。
将公司全部了出去。我带着十五万元的银联卡当晚赶往连州。
里仰说,再有困难千万要记得向家里人说。
嗯。但是我知道家里的公司卖了,爷爷的一些国画也抵押出去了。我知道,谢谢你里仰,谢谢你们,我的亲人。
我爱这个家,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无论我走多远。我都不会忘记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守着一个家。我家三代,爷爷和爸爸都是为她人而守候。而今世却有人愿意为我等待,在一个家。那个家呵,让我温暖,让我幸福。
晚上7点到连州。医院很安静。长长的走廊上影影绰绰几个人影,洁白的灯光,很淡。在这里,奕西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但是我现在才来,原谅我,奕西。
这里有奕西妈妈和李罗还有奕西家的一些亲人。大家都集在一起,为了奕西,为了一个年轻而优秀的生命。
李罗消瘦了很多,眼骨很突兀的样子。奕西妈妈拉着我的手,苍白贫瘠的锁骨和苍白的手背因为干燥而产生了许多细小的皮屑,蠕蠕着嘴唇,还没有说话泪水已经满脸,在灾难的面前每一个都流泪但是我们可以做到无声,害怕惊扰一样在和病魔斗争的奕西。
我走了上去,奕西消瘦得厉害脸色蜡黄,在沉睡着,嘴唇微翘,头发稀稀的流淌在一边。我俯下身子,在奕西干净的额头上亲了亲忙站了起来,害怕瞬间决堤般泉涌出来的泪水淋醒了奕西。
“孩子,你送优优回去休息先。你也回去休息。我们留在这里就行了。你明天还有上班。”一会,奕西的妈妈站起来交待李罗。
李罗听话地站了起来。
街道上湿湿的,这个城市刚下过一场雨。刚才走得太匆忙了,没有注意到。整个城市的灯光都变成了路面缤纷的倒影,街道上出奇的安静,行人很少,这种情景在这个发达的旅游城市并不常见。偶尔有汽车经过,划过路面,溅起一朵朵的水花,闪烁着炫目的光芒,城市在那一瞬间突然拥有了生命。
我们安静地走了一段的路。
“谢谢你。李罗。”我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来救奕西。”我说。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优优。优优,我很难过,我以为我离开了奕西她会平安,我没有想到,也是前几天奕西的妈妈才告诉我的,我从家里带走了十万元,我爸爸妈妈说以后我就别进这个家门了,我也不打算进了,我就留在这里,和奕西永远在一起,我对不起她,你知道吗?总是有大口大口的血从奕西的嘴里吐出来,吐得我头脑发麻,神经崩溃……”李罗流泪了但没有将它擦去,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李罗,还有奕西的亲人每天都是以泪洗脸,但是我们的心里是坚定的,清醒的。在灾难突如其至的时候,我们只有在悲伤中慢慢地学会坚强。我相信我们有一天会不哭的,不再流泪的。
李罗,我们真的错了。我们伤害了奕西,善良而无辜的奕西。我们无法在心里原谅自己,虽然我们回到了奕西的身边,和奕西并肩作战了,但是我们还觉得我们做得不够。
“到了。”李罗说,“这是奕西妈妈租来的房子。我们都住在一起。房子里放着很多杂物,你小心着点。我再回去医院一趟。”
我转身回屋。透过窗户,我看着李罗在风中佝偻着身子离去的背影,心中苍凉而悲壮。
由于李罗公司的照顾,李罗的工作得以恢复,但是李罗晚上还在一家咖啡店兼职服务员。我也很快找到了工作,在电脑城推销电脑。
在这个时候,钱就是生命。我们都知道。
很晚的时候我和奕西妈妈还有李罗一起回到租来的一个废弃的大仓库隔成的小单间做短暂的休息,为了省钱连灯都不敢开。很深的夜我反转难睡,总是依稀听见李罗压抑着的哭声,但是他似乎还是在睡梦中,一个人悲伤到睡梦中都在哭泣,我深深地被震撼了,李罗爱之深痛之彻让我无以言表。
我们还是在到处找钱,在距离骨髓移植手术还有一天的时间里我们还差近十万元。李罗向公司朋友都求遍了,但是这个时候所谓的朋友都躲得远远的,这是一个无底洞,他们很明白不能将钱白扔。李罗急得蹲在街头的座椅上无声地落泪。
有落叶在我们的头顶旋绕,飘落。路边汽车的尖叫悲凉而凄切。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安业。
躲开了李罗的视线,我站在街头的电话厅给安业打电话。
“十万?优优你以为我这里是银行啊,你啊,只有在有困难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你不知道我平时多想你,你走了之后我还是常常去你的那间房子转转……”安业在电话那头嚷着。
“可是,我们走投无路了,我们现在只能找你了……安业长这么大我都没有求过人,但是为了奕西,我求求你了,安业……”我打断了他无聊的抒情,贴着话筒哭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着,人性本来就是善良的,我相信安业也一样。
他沉默了一会:“优优,你说动我了,但是优优,我不是借你钱,我是给你,但我不会主动将钱送到你那里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意思?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当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时候,我整个人战栗了起来,拿着电话筒的手开始打滑,安业,你……
“好!”我好久才吐出了一个字。咬着嘴唇,血开始流出,但是我没有感到痛。我已经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了。
我再一次走进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校园。
敲开那个我曾经受过耻辱的房子,竟然没有上锁。像一个打开的笼子等待为食飞进来的鸟。
我还是轻轻的敲了敲。
“进来吧。”像第一次他见我说留下吧一样他说进来吧。
屋里灯光异常暗淡。安业斜靠着床边,悠闲地吐着烟圈,一圈一圈,扩大,涣散……
他站了起来,这时的安业是温柔无比的安业,他不需要用武力,不需要强迫,因为他有钱,从贫困暴发起来的他想用钱来找回他遗失的一切,错过的一切,他想拥有贫困不敢奢求的一切,他要让这一切都回到他的手心,玩转在他的钱财下,满足着不断膨胀的私欲和虚荣心。
不可不说,安业这一类人是无比悲哀的。一种人性的扭曲。
他动手剥去了我的衣裳,一件一件的,像剥掉一件工艺品的包装:“你知道吗?优优你很年轻,你很美丽,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吗你凶起来的样子特别的可爱,我想你都想疯了,别说十万就是把我整个给你我都愿意,你还是为金钱来了,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母猪……”
他用力的揉我,咬我,但是他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了痛疼,我已经没有了声音。
我没有闭上双眼,不想在黑暗和沉寂中悲伤,侧过脸,眼睛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我看见了里仰,站在站台翘着脖子的里仰,我说对不起里仰我听见自己说对不起里仰,我似乎看见了搭着我的肩开心大笑的奕西,看见了李罗用袖口拭擦沾着汗水的额头……
我微笑,我在想象中微笑,我对着里仰微笑,我对着奕西微笑,我对着李罗微笑。
我知道我的微笑会让安业满意,他的满意会让他痛快地掏出钱。
回到房子。李罗在等我。
“回来了。你去哪里了。在街上我怎么迷糊了一下就见不得你了,我找遍了地方也没有找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李罗着急地说着问着。
我将一叠很厚的人民币放在桌子上,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但是我还是失败了,我立即掉头冲进了澡房。如冰的水从头灌下,我衣服都没有脱,我并没有感觉到寒冷,我的身体比水更加寒冷,冲吧冲吧,将所有的耻辱都冲掉,冲掉……我用力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有鲜血不断渗出,水都变成了红色,我很累,我想睡了,安静的……
“优优,优优……”听见李罗不断地呼唤,我醒来了,躺在温暖的床上呵,我真不懂事,这个时候还让人担心了,我还活着啊,泪水无声落下。
“怎么了,优优,你怎么晕倒了,怎么满身是伤啊,钱从哪里来的……”
“李罗,别问了。”我别过了脸。
“是不是安业?啊,是不是?”李罗惊慌地看着我,“我听见你在迷糊中……”
我以前有向李罗提过安业。我担心李罗干傻事,慌忙用手去拉他。可以已经晚了。
“我要杀了他,这个狗样的!这个狗样的!”李罗咆哮着跑了出去,声音撕裂长空,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我们在街上跑啊跑,追啊追,所有的人都停足观看,有民警吹哨不知是发出什么的警报,交通乱成一团,惊叫声,汽笛声,刹车的颤栗,有人尖叫……
我跑啊跑跑啊跑,我拼命地追赶着李罗,大声地呼喊着李罗的名字,我感觉我的双腿非常地有力,非常的矫健,整个人就好象在它的带动下飞翔了起来,我真的飞翔了起来,在街道拐角处,我终于追上了李罗,从背后猛然地将他拦腰抱住,紧紧地。
“李罗,李罗,都过去了不是吗?”
“不——”李罗火山般爆发出了如狼般的哀吼……
呵。都过去了。
我们现在就只有等着奕西好起来。
我和李罗互相扶搀着回家,像互相依倚的暮年的老人。
黄昏如血,夕阳烧红了大半天。满天的云彩奇幻无比。像一只只张开的美丽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