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李艳妃问石头:“头怎么了?”
    石头说:“没事。”
    “打架?和谁?”
    “胖三。”
    “那个鼓手?”
    “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
    “他侮辱你。他说你是出来卖的。”
    “我的确不是好女人。石头,别跟着我了。”
    “我不管,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你还小呢。”
    “你多大?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妃子,我就叫妃子。你就叫石头?”
    “我叫石山杉。”
    “石姗姗?听起来象个女孩子。”
    “一个山林的山,一个杉木的杉。是我爸爸起的。你还是叫我石头吧,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石头,你的吉他呢?”
    “砸坏了。”
    “他的脑袋硬还是你的吉他硬?”
    “都不硬,都坏了。”
    “哦,于是他的鼓和你的脑袋也都坏了?”
    两人一起笑起来。
    “走,我们去‘飞翔鸟’。”
    “飞翔鸟”是乐海市最大的音乐器材店。李艳妃给他挑了把最好的吉他。
    华灯初上,喧闹了一天的乐海街上人迹渐稀,但更丰富更刺激的夜生活也即将开始了。
    “我们这是去哪?”
    “我的家。”
    “你的家?”石头瞪大了眼睛。
    “别担心,没人在家。”李艳妃摸了摸石头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石头一定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一进屋子就为李艳妃家的豪华震惊不已。
    “你,自己住这么大的房子?”
    “有什么可惊讶的吗?”李艳妃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壁画一样超薄的等离子电视,递给他一杯红酒。“老头子给的。”
    “我不喝酒。”石头接过来,放在了茶几上。“老头子?你爸爸?”
    “嗯……不是。”李艳妃喝了一大口酒,我这里怎么样?把你们乐队都搬来开演唱会也够了吧?对了,一会试试新吉他,看看合手不合手。李艳妃把电视静了音,当着石头的面扒光了自己,包括乳罩和内裤,换了身黑色半透明的丝质睡衣。曲线玲珑的性感身材若隐若现,丰满的乳房好象随时会从低低的领口处弹出来。
    “喂,石头,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你直勾勾地看什么呢?又不是没看过,小处男。”
    石头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嗫嚅着说:“别,别叫我小处男。听起来怪别扭的。”
    “哈哈,”李艳妃笑起来,“也对,现在已经不是处男了。抽烟吗?”她点了根七星,顺便问石头。
    “不抽。”
    “真的假的啊,烟酒不沾,好孩子一个啊!那,吸毒不?听说摇滚乐队的都吸毒,至少有吃摇头丸,不然不HIGH,没有激情是不是?”
    “不不不,”石头拼命摇头,“我不吸毒。我加入摇滚乐队是上个月的事,而且我觉得,搞摇滚也不一定非要吸毒的啊。”
    “这几天才刚加入?那原来你是做什么的?对了,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没什么故事啊。我的吉他刚练了四年多一些,弹得不怎么好。本来是一直在一个咖啡馆里给人做伴奏的,后来认识了沙海——他那时刚创办‘沙漠海’,正缺个主音吉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赶个什么场子还能多挣些钱,我想试试吧,就来了。”
    “今天晚上有场子吗?”
    “有,还是在‘昨日重现。’”
    “那你不去了?”
    “不去了,我决定退出了。”
    “退出?不玩乐队了?”
    “是的,退出。就算不和胖三打架我也早就想退出了。‘沙漠海’里的人互相之间都不很熟悉,好几个都是象我一样是沙海搜罗到的。他们和我处得一直不怎么太好,他们说我太能装了。其实我就是不太爱说话,没得罪他们什么。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呢?”
    “也可以啊,都和我说了这么多了。”
    “你不同……”石头想了想,却一时说不出有什么不同,鼓了半天勇气才说了句,“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我?”李艳妃笑笑,“那个胖三欺负我你都不管?他可是把我强奸了呀!”
    “强奸?他强奸你?我,我以为是你——”石头本想说,以为是妃子自愿的“——胖三和我说你是自愿的。”石头低下了头,勉强挤出自愿两个字。石头其实是很想弄明白的,妃子为什么自愿和胖三做爱呢?可是,她又为什么勾引自己和她做爱呢?唉,想不明白,那些都象梦一样逝去了。反正自己是真的喜欢妃子,她第一次给自己额外的消费,夸自己唱得好,目光相对的一刹那,石头就喜欢她了。
    “算了,都过去了,别再提了。”李艳妃装出很受伤的样子叹了口气,坐到石头身边,把吉他递给他。“弹一个吧,我觉得你弹得挺好的。别太摇滚的哦。”
    “不太摇滚的……”石头低着头,思忖了一阵,抱起了吉他。
    “妈妈/流浪了这么多年/我也会孤单害怕/你知道吗/妈妈/想念你的时候/我也会掉下泪花/你知道吗/好冷啊/儿子真想在你温暖的怀抱里陪您说话/好黑啊/儿子真想让你给我点燃明亮的火把……”
    石头唱着唱着就流泪了。李艳妃怜爱地把他抱在怀里,擦着他脸上的泪水,轻声地说:“你唱得真好,是自己写的歌吗?应该当面唱给你妈妈听啊。”
    这一安慰石头更加委屈起来。“我妈……我妈她不在了,即使她在,也听不懂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妈妈没有死,她一定没有死的。可是,她却比死掉还难受。”石头的嘴唇微微地抖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泪水却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哽咽着说,“八年前我爸丢下我和她,和别的女人走了,她就疯了。她连我都不认得了。我就跪在她面前,喊她,妈!妈!我使劲地喊啊,可是她不知道我是谁,她就会看着我莫名其妙地大笑。可是,就在几天前,她还在给我煮着面,给我织毛衣……”石头的眼前清晰浮现出他妈妈的面孔,那么慈祥,那么亲切。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喊着,“妈!妈!我想你啊妈!我是你儿子啊妈!”石头忘情地拽着妃子的衣袖,半天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可是不行,她不认得,我就这么样喊她也不认得,后来她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她一定没有死,她肯定还活着的,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她……”石头低声的啜泣变成了痛快的大哭,他紧紧地抱着李艳妃,双肩一耸一耸的。
    “石头乖,不哭不哭。姐姐在这呢,还有姐姐呢。”李艳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也落泪了。是同情石头还是可怜自己?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两个老实巴交封建保守的农民。他们从小就不喜欢自己,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让他们高兴。就算年年考试都全校第一他们也不喜欢,就算把家里的活全都干了也一样会莫名其妙地被打骂。他们早就想逼她退学,说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用,是村长求情才勉强读完了初中。他们只喜欢弟弟,就算弟弟整天逃课打架斗殴他们也从来不管。儿子才是他们的命根子。她本来就叫“李招娣”,“李艳妃”是后来改的名字。李艳妃永远忘不了当她哭着向他们诉说她被老师强奸的事时,暴跳如雷的爸爸狠狠打过来的乱棒,和妈妈歇斯底里的骂声,念那个狗鸡吧书有什么用。让人搞了吧。搞就搞了吧,谁让你这么下贱呢!女人那玩意反正迟早要被男人搞。到现在李艳妃也想不明白这话怎么能从自己的亲生父母嘴里出来,她甚至怀疑他们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爹娘。是的,她造孽,她伤风败俗,她有辱门庭,可这是她的错吗?李艳妃一门心思地学习,学习,盼望着能有一天考上大学,走出农村,走出这个不值得半点留恋的家。可她不能了。那以后她再也不能读书了。他的爸爸妈妈竟然要把她嫁给临村的二狗子,那可是个嘴斜眼歪的傻子啊!只为了二狗子爹的几千块钱!李艳妃死活不肯。那就滚吧。还有什么脸呆在这个家里#蝴的爹冷冷地对她说。滚!没有亲戚愿意收留她,所有的声音都在要她滚。好,滚就滚吧。永远不再回来。她就这样“滚”出了自己的家。而现在,家的样子和概念早就在她的心里模糊了。如果她也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她会是今天的模样吗?她会是妃子吗?她会这么不择手段阴险恶毒吗?她会不会和小纱一样,快乐地上大学,经历一段浪漫的恋情,然后充满自信地迎接生活的阳光?
    李艳妃的泪水也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不停,两个身世同样坎坷的人就这样相拥而泣。
    良久,石头抬起头来。“妃子,你怎么也哭了?”
    “我,我没事。”李艳妃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痕。
    “妃子,你是不是也有很多伤心的往事?能和我说说吗?”
    “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石头,有些事是讲不清楚的,明白吗?”
    石头当然不会明白。可是他的妃子要他明白,他就明白。所以他说:“你不愿意讲的事我不会再问。不管你从前有过什么,以后我一定不要你再伤心了。我要让你快乐!”石头看着李艳妃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你喜欢听我唱歌,我就天天唱歌给你听!你不喜欢听摇滚的,我就再写一些轻柔的慢歌。好不好?妃子?好不好?”
    如果说李艳妃心底没有一丝感动是不可能的,但,即使有,也不过是一丝而已。她早已耗尽了血液里所有的感情,早已感觉不到真情,不再相信真情的存在,她认为感情和所有的事物都一样,都是用来出卖和利用的,都是有目的地。石头这样对自己说,不过是喜欢自己的肉体罢了。肉体,呵呵,肉体是最能带来快感,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糊假装含情脉脉地看着石头,轻轻地说:“石头,喜欢我么?”
    石头颤抖着,吻上了李艳妃的唇。李艳妃盯着电视,任石头亲吻了片刻,忽然眼神中充满了愤怒,象有团火燃烧起来。她一把推开他,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我么?”
    “妃子,我爱你!”
    “我也爱你,石头。愿意帮我个忙吗?”
    “当然愿意,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听到李艳妃说爱自己,石头激动得不知所措。
    “明天帮我把这个给他。”李艳妃拿过一个黑色的包裹。
    “给谁?”
    “他。”李艳妃用手指了指电视。
    一个正在做本市抗涝防旱工作部署的人脸部镜头被给了个清晰的特写。
    ——罗万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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