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胡萝卜炖羊肉已经凉透了，汤上面积结着一层厚厚的油，白色的油像蜡烛液体凝成的块儿，一片一片的浮在鲜红的胡萝卜与羊肉之间。赵彤此时比这凉透的汤还要凉的透彻。
在卧室中有殷勤潦草仓促给她写的一封信。
丫头：
我的丫头，每次这样叫你，你俏丽的模样就令我心疼，不由自主的想去疼惜你。我没用，这八天中没有和岳晓谈成离婚的事情，甚至我还不能、起码现在不能离开她们娘俩，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是个卑鄙的男人，或者就不能算是个男人。
可是，丫头我这辈子只在你这里找到了爱情，一生我也无法忘记你。我爱你，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在你的好朋友嫣然那里听说你的身世与经历以后，我觉得，我要从各个方面去照顾你。你是那样的不幸福，我太想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你过的快乐一些，每一天、每一刻，只要有我在的时候。可是，似乎我错了，高估了我自己的能力，恐怕我将带给你的除了伤感以外还有那绵绵无期的等待吧！不，不要等下去了，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带给你想要的生活，曾经那也是我想要的。
对不起，我走了。在这一年来的日子里，有快乐、有甜蜜，在无人的时刻，在只有我们两人忘却烦恼的日子里，我们非常幸福地无忧无虑地活着，我只想带给你快乐，想你与其他人一样过的开心一点。
这八天来，每天你都在我的心中筑巢无法忘记，我曾经带姐姐来家里看你的照片，曾经与余峡他们谈起你，曾经努力从家庭走向你，我的丫头啊！你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吗？
余峡他们说你是个好女人，姐姐也说让我自己选择，可是岳晓那里、殷切那里我不能离开，起码现在不能。
对不起，我的爱！
永远永远爱你的老男人
2004—2
赵彤疯狂的给易芳、红军、嫣然他们打电话，她要他们来陪自己把这盆汤吃掉。易芳他们来了以后看见赵彤满身酒气在寒风刺骨的阳台上，手中捏着殷勤的信笺苍凉含蓄、澹泊无法捉摸的静立着，怀中是她母亲已故的遗像，当红军把自己的外套给那个冰凉的身体披上时，赵彤转过身来望着满脸关切的易芳和红军：“你们救我！”
易芳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抱住不哭不嚷安静森然的赵彤，易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红军拿下赵彤手里的信笺仔细的看了起来，看罢，红军交代易芳说：“你在家好好照顾她，我去去就回来！”
红军还未走开，就被赵彤死死抱住：“不，一切都结束了！陪陪我。不要走开。”
红军蹲下身来把赵彤裹在自己的外套里，外套里的身体瞬时瑟瑟成了一团。易芳把赵彤怀里母亲的遗像拿起来，用眼神示意红军把赵彤扶到沙发上。红军几乎是抱起来赵彤的把她安放好，然后把易芳从卧室中拿来的毯子给她盖上。
“喂！我是易芳，殷勤你在哪里？”易芳看见赵彤沉沉睡去小声的问。
“我和，和女儿吃饭。”殷勤的声音比易芳的还小。
“我想你应该来看看小彤，她有些不太好。”易芳有些厌恶殷勤小心翼翼的样子。
“看什么看，你真不要脸，骚货！狐狸精！不要……你把电话给我。”易芳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漫骂和殷勤抢夺电话的声音。
易芳愤怒的挂了电话，感到对男人深深的鄙视与恶心，冲着红军就嚷上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这里有我，走吧！走吧！”
“我招你惹你了，又不是我弄的小彤这样伤心的。”红军有些委屈。
过了一会儿，红军又问：“那个家伙过来不过来？”
“他和他老婆在一起，他老婆简直是泼妇！！”易芳仍然没有好气。
“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刚才我有些情绪不好，不好意思啊！我一个女人家的在这里陪她比较方便一些，你就回去吧！”
红军看了看熟睡中仍然紧锁眉头的赵彤，无奈的穿了外套轻轻地离开了。
易芳几乎陪了赵彤快一个月了，每天赵彤那里也不去，任何与外界的联系统统都断绝了，只在书房中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写她的新校旱，校旱以惊人的进度进展着，初稿部分已经完成，出版社已经开始着手与赵彤一起修改。因为有个剧组准备开发赵彤的这部校旱。
这期间余峡他们分别来拜访过赵彤，余峡和齐若堂都安慰赵彤说，应该再给殷勤些时间，不要太心急。萧同看着迅速消瘦的赵彤只是喃喃的说，妹妹是个好女人啊！好女人啊！赵彤坚强的看着这些殷勤的善后梯队，心里没有一丝感动。说的再好听，殷勤仍然是离开了，不是吗？给他时间，多久？一辈子吗？谁来给我时间呢？
赵彤交给余峡一个袋子，请他交还给殷勤。袋子中是两条毛巾、一只牙刷、一只口杯、两包各吸了一半的香烟、一本《无诺的季节》的样书、一张影碟《一声叹息》内容类似他俩的经历，最后还有一盒来不及消耗的‘杜蕾斯’。装这些东西的时候，赵彤才发现，自己这里的确不是殷勤的家，因为家里属于他的东西不会这么少。所以，当余峡他们一再向她转告殷勤的思念与希望她等待的时候，赵彤面无表情。
听见赵彤要求自己离开，易芳有些难以置信，也十分不安。
“为什么？你是准备出去散散心吗？我陪你啊！”
“不了，你回去吧！已经陪了我这么多天了，我不会做傻事的。就是想自己呆些日子，过些日子与剧组签好约以后，他们就开始拍摄了，我也许就不会这么清闲了，所以想自己静一静。”赵彤坐在初春三月的早春里，感觉阳光有些萧瑟，没有力量，宽阔的阳台显得巨大。
“可是。”易芳不知道如何的确赵彤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用自己陪。
“易芳，你信不信？一开始殷勤要回家闹离婚的时候，我就有预感我们一起快乐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是吗？为什么？你把这个想法告诉过殷勤吗？”易芳问。
“不为什么？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我和殷勤都希望再努力一下。也许是不甘心爱情就那么擦肩而过吧！可是，我们都没自己想象的坚强。”赵彤把目光又投向了远方，自己曾经在这个阳台上眺望过多少次笑容灿烂的殷勤啊！
“也许他是回家先稳祝蝴老婆呢？要知道，离婚不是个说离就离的事情，牵涉的各方面的利益太多了。”
“随便吧！其实，我并没有打算逼他做什么，只是他那样水深火热的，我都替他心累。结果无论好坏都是个结果，不是吗？”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就不要再刻薄自己了。”易芳看着赵彤凄怆的心疼。
“什么都明白，就是一下子忘记不了啊！殷勤是这生无法忘记的了。只是，他如果举棋不定就不应该那天出现。约定好的那天如果他不出现，我也就有心理准备了。可是，他不但出现了，还……”赵彤掩着面孔不语。
稳定了一下情绪，她又说：“我以为他要与我永远在一起了，我以为我们终于……，可是，落差太大了，我受不了。一点准备也没有，那么多恬美的回忆一下子都变成了苦涩的，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在我生命里充盈过，知道吗？从来没有。”
“唉！不是我说话难听，每个爱情中的男女都与众不同。可是仔细想想，其实都是一般人，都不是神仙，都有着人类的劣根性。就说你口口声声的殷勤吧＃蝴与你只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背景中交汇了，他有什么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他上厕所大解的时候不用蹲下吗？他从来不用手指挖鼻孔吗？”
“不是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睿智了？”赵彤不禁对易芳刮目相看，想想她的说法虽然粗俗，可并不是没有道理，难道真是自己当局者迷吗？
“你回去吧！易芳，谢谢你在我身边。”
“好吧＃涵也不能代替你走出来，还是你自己要努力啊！”易芳终于忧心忡忡的走了。
易芳走后，赵彤环顾自己的家是那样广阔无边。让余峡捎走了殷勤留下的物品，却捎不走那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回忆片断：勤在厨房娴熟的为自己煮饭、殷勤在书房与自己抢电脑打游戏、殷勤把自己抱在怀中像抱个孩子、殷勤恶作剧的躲在壁橱里吓唬自己、殷勤让自己踩着他的大脚上如同联体婴儿一样在客厅踱来踱去、殷勤与自己在和暖的阳台上花农一般的打理花草、殷勤满浴室的撵着偷偷用他的剔须刀刮腋毛的赵彤、殷勤听着蔡琴的演绎，深情的看进自己的眼里说‘丫头，来，让我亲亲你’……
似乎，今天这样的哭泣才迟迟到来，殷勤从自己的生命里已经离开近一个月了。每一天，入夜，赵彤都不敢合眼入睡。只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梦境中，每天殷勤都如同经文中的魔鬼撒旦一样无所不在如约而至。赵彤竭尽全力的让自己就像自己期待的那样，不去在乎这两条腿满大街都是的男人。可到真正到了实际中的时候，所有一相情愿的设想溃不成军望风而逃。所以，晚睡，就成为了一种习惯。
今天晚上，终于只剩下了赵彤自己躺在了一望无际的大床上，卧室那张漫无边际的床张着饥饿大口，随时随刻的等待着将赵彤吞没。女人那不着片缕瘦弱削薄的肉体，顷刻间就成为了床的宵夜或者早点，身心俱疲的女人还没有来得及适应那惶恐的黑暗时，身体与思维的意识就在床的吞噬中逐渐钝去……
丫头原来就是‘幸福的珍珠’。
《无诺的季节》里面殷勤看见了赵彤对自己的绝望，还有丫头不可名状的哀伤。《一声叹息》里的男主人公无奈的望着曾经心爱的女人留下的金鱼时那种痛楚，像一只锋利的刀片将心割得支离破碎。
从烟盒里倒出来一棵烟点上，殷勤反复的卧室里看《无诺的季节》、《一声叹息》，这些日子岳晓和女儿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充满感情的贪婪的看。
回归家庭的殷勤感到与岳晓表面上来看，是没有过多的不妥的。只是岳晓最近常常加班加点，想弥补上次自己工作上的过失。这样一来，他们反而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讨论感情上的事件。这使殷勤感到有种侥幸逃脱的轻松，而且，隐隐的他也感到补救婚姻与补牙是一样的，没有说一次性就可以补好的。通常都要经历消炎、试补、填充、完全补的过程。
可是，现在的情形看来，即便是完全补好，也远远的不如原来的好牙齿那般坚固，毕竟这是个坏了的牙齿。时间久了、日子长了，填补的材料脱落了，牙齿就会重新疼起来，又会疼的要人命！
“什么东西啊？看的这样入迷？电话也不接，想让你下楼把我们单位发的油拿上来也指望不上你。”不知道时候拎着两壶油气喘吁吁的岳晓已经站到了殷勤身后。
沉浸在回忆里的殷勤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听见刚才客厅里的电话响，更没有发现岳晓回家。想收这些东西已经来不及了，而他紧张的表情使本来就心存狐疑的岳晓更加心神不宁。她快走几步，把书和影碟退出碟机抓在手里。看了又看，没有什么特别呀！
“这不是妞妞喜欢的那个作家吗？怎么，出新书了？你怎么也跟着看开了？”岳晓知道女儿曾经是‘幸福的珍珠’的笔友。
“是啊！没事随便看看。”
“新买的碟子？还是个有名的电影呢？一会儿我也看看。”岳晓看不出什么揣尔，心想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眼睁睁的看着岳晓把自己小心保管的那两样东西拿走了，殷勤不由得心急如焚。碟子还好说，就是那书，如果岳晓或者殷切无论谁看了，都会明白一切的，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状况就不敢想象了。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星期，殷勤无力控制的战争终于爆发了。是从殷切那里爆发的：“你不是我爸爸，你不配。你和那个坏女人一起来骗我，我恨你，恨你们。”
“妞妞，你听我说，听我说。爸爸没有骗过你，真的没有……”殷勤痛心的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如今的孩子自尊心太强了，强得不允许家长有任何半点怠慢。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认你了。”殷切甩着头捂起了耳朵，拼命的用力踩被她丢在地上的那本书。
“不要这样，爸爸真的没有骗过你啊！”殷勤看着暴跳如雷的女儿手足无措，那本自己曾经珍爱的书被踩得面目皆非，殷切的每一脚都踩到了他的心坎里。
“妞妞，怎么了？怎么又和爸爸发脾气？”下班回来的岳晓正碰上准备撕书的女儿。
“他，他不是我爸爸。他和坏女人一起骗我，一起骗我啊！妈妈！”女儿终于扑在岳晓的怀里痛哭起来。
“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殷勤心力绞瘁的解释着。
“怎么回事？”岳晓只问自己怀里的女儿。
“妈，那个坏女人就是我的偶像‘幸福的珍珠’。书里写着他们的故事，他们还……”殷切跺着脚指着垂头丧气的殷勤又哭了。
“是不是真的？”这次岳晓问的是殷勤。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一开始我也……”殷勤喃喃矮人一头的准备再次解释。
“我问你赵彤到底是不是‘幸福的珍珠’？”岳晓双目血红、面色苍白，歇斯底里的嘶叫起来，那凄厉愤怒的声音早已经没了人的声线，殷勤在岳晓绝望的叫喊里震动的惶惶不安。
下意识的，殷勤被动的回答：“是的。”
岳晓听见肯定的回答出自殷勤之口，奋力的推开怀里的女儿，劈手夺过殷切手里的那本书仇恨万分的撕的粉碎，火冒三丈用力朝殷勤的脸上扔去。殷勤越是不声不响越是激怒了岳晓，岳晓如同一股恼羞成怒的浪潮劈头盖脑的向殷勤涌去……
殷勤已经像那被毁灭的书一样，被岳晓怒不可遏的浪潮冲击的体无完肤，突然的，他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似乎他等这个已经等了很久了。中国人有句老话形容的真好啊！‘越描越黑’。也许，自己根本就没必要解释，根本不用解释，反正她们也不会相信的。
头发凌乱、面如金纸一般的岳晓跪坐在地板上终于跟殷勤说：“离婚！”
殷勤听见岳晓吐出这两个字，不禁笑了。不是吗？多么可笑啊！余峡他们曾经担心自己离婚以后会遭到赵彤的抛弃。可是，现在居然是岳晓不要他了。
“不要以为我们娘俩离了你就活不了，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岳晓看见面带伤痕的殷勤表情古怪的在笑。
岳晓拨了一个电话：“小夏，我是岳晓啊！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吃个饭吗？前些日子太忙了，不好意思。今天可以来接我吗？我们不醉不归。”殷勤从来没有听过岳晓如此风尘的语气。
“殷切，一会儿你去姥姥家，妈妈要出去。”说罢，转身去浴室梳洗去了。